(五)考不好也沒關係

實際上這表姐妹倆不僅一個考點,還在同一考場,座位離得也不遠,蔣璐在葛萱隔壁組往後兩排的位置。從進考場,蔣璐就對她千拜托萬叮囑,把卷紙斜下來給自己看。葛萱膽小,隻一想要在虎視眈眈的監考老師眼皮底下作弊,大腦就開始出現雪花點。更要命的是,坐在蔣璐後桌的,竟然是江齊楚。他看見葛萱,兩眼晶亮,照得葛萱頭旋生疼。

開考才半個多小時,蔣璐就在後麵不時咳嗽,葛萱有心不理,可那咳聲越來越刻意,隻差咳出她名字來。趁監考不注意,葛萱警告地回頭一瞥,蔣璐期待地回視,神色焦急;江齊楚在後一排坐著,居然也正抬頭注視自己。葛萱歎口氣,真不明白,語文有什麽好抄的?煩躁地轉回身子,沒幾分鍾,蔣璐又開始咳嗽。

一個監考老師無聲無息下了講台,直朝著她們這兩組之間走來。每個考生都緊張起來,目光尾隨老師的步伐。

考場裏是這樣的,不作弊的也會怕監考,這就像生活中很多人不犯法也怕警察一樣。可能因為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都具有作案能力,也都有意誌力薄弱的時候,而這二者產生交集的概率,卻沒人說得準。

葛萱本來就心虛,老師這一動,更嚇得她塗答題卡都手抖。

老師經過她身邊,又經過蔣璐,最終在江齊楚桌邊站下。翻開他的試卷,拿出下邊的演算紙看了看,再看看江齊楚,眼神狐疑,草紙放回去,人卻沒離開,就在後邊的位置站定了。葛萱為江齊楚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他幹了什麽好事給老師盯上,幸好似乎不會被趕出考場。更慶幸的是,因為老師就站在附近,蔣璐也不敢再妄動。葛萱終於可以安心答題。

語文是葛萱的拿手科目,這得益於初一時語文老師的教誨,他說:中高考第一門都是語文,你們不好好學著,上來就考砸,往下哪還有心情考了?葛萱以為這番話實在有道理。

後來許歡卻說:“因為語文有作文,批卷費時間,為了能在最短時間出總分,才把它放在最開始考。”這道理也說得通,而且許歡也是老師,他爸還曾經是校長,這話就更加權威了。

葛萱比較頭疼作文,尤其是命題作文,經常看題目看到每個字都不認識了。這次的命題更是不知所雲,胡亂寫了一通,湊足字數。收筆連檢查前麵題目的時間都沒有,交卷鈴響,考場人聲鼎沸。葛萱逃出來,走了幾步又停下,被蔣璐追上,很寬容地說:“語文時間不夠用,反正也沒幾個選擇題,下午政治曆史一定得幫我。”

江齊楚從教室裏走出來,看看葛萱,問:“答得怎麽樣?”

葛萱停在這兒就是等著問他:“你考試時候幹什麽了?”

江齊楚說:“答題啊。”

葛萱挑眉。

他又說:“寫作文的時候我打草稿,對著草稿紙寫,老師可能懷疑我照抄吧。”

葛萱很佩服他,“你考試作文還有時間打草稿?”

江齊楚坦然,“反正除了作文,別的我也填不上來。”

蔣璐可是很怒,就因為他引來監考老師,害她完全沒機會看葛萱答案。

江齊楚明明看到她不憤的表情,卻視若無睹,問葛萱:“我中午……上你家吃飯行嗎?”

“你中考你媽也沒回來?”看他點頭,葛萱隱約察覺了什麽,微怔片刻,“那走吧。”

蔣璐看著江齊楚,目光探究,跟在葛萱身邊,不避諱地問:“他是誰啊?”

葛萱答:“我小學同學。”

蔣璐更加奇怪,“小學同學你還管飯啊?”

葛萱習慣了她的不客氣,“你也過來吃吧,下午還得在這兒考,我們家近。”

“不用,我媽開車在外邊等我呢。”

葛萱說:“我媽也在外邊。”

江齊楚接道:“小棠也在——我早上來的時候看見了。”

葛萱點頭,“湊熱鬧來的。”

校門口真是熱鬧,一部大紅車子很招風,在大家豔羨的目光中,蔣璐坐進那車子,揚長而去。江齊楚問:“她是你姨家孩子?”

葛萱奇道:“你怎麽知道?”

江齊楚也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知道的,四下環顧,“嬸兒和小棠呢?”

葛萱在人縫裏找,找到一輛銀藍色踏板,很驚喜,“你怎麽來了?”

“監考啊。”許歡答得懶洋洋,不情願的樣子。問過她考得如何,下巴比了比了後座,“正好我也回家,帶你啊?”

“不用,我媽在這兒等我呢,還有我同學去我家吃飯,我跟他們一起走。”

許歡看一眼江齊楚,“那我走了,下午好好考,白白。”

葛萱樂滋滋地搖手,等人走遠了,才用草紙遮在眼睛上方,繼續尋找陪考陪到失蹤的那二位。

江齊楚表情費解,盯著許歡消失的方向。

葛萱輕笑,“你又想不起來是誰了,對不對?蔡老師家鄰居。不過他也是我們學校老師,教微機的。江楚你真是不記人。”

葛萱這屆的中考共三天日程,七個科目,七科考下來,江齊楚總有節目吸引監考老師注意。蔣璐就像被施了縛身咒,一點動作也搞不得,氣極了口不擇言:“你要死別拖著我行不行?”

江齊楚木訥地道歉,“不好意思。”他音色比較重,加上眼神純潔,七分老實三分稚氣。看得蔣璐也沒了脾氣,把草紙撕個粉碎泄憤,自認倒黴地跑開。

望著急馳而去的高檔轎車,校門口二人相視一樂。葛萱再笨也看出江齊楚是故意的,有些感激,用肘子拐他,“學會使陰招了,江楚,以前可沒發現你這麽能氣人。”

她出手沒深淺,江齊楚苦笑,吃痛地揉揉胸口,“我總不能白在你家吃飯。”

葛萱大笑。

考了三天試,江齊楚在她家蹭了四頓飯,第三天上午英語考完,所有必考科目結束,他才回了自己家。葛萱拿著自己的猜測向袁虹打聽,“江楚他爸他媽是不離婚了啊?”

袁虹一驚:“你這麽問他了?”

葛萱被媽媽那個嚴厲的表情嚇到,慌忙搖頭,“我要問他了,還用來問你嗎?”

袁虹警告她:“你別不長心啥都說噢。”

這是母親式的肯定回答,葛萱明白了,想起自己還曾當著江齊楚的麵,三番五次提及此類話題,多少有些愧疚。不過考完試,緊接著就是等分數的磨人時光,江齊楚的家事也沒占據葛萱過多思緒。

所有人都篤定了葛萱考得上重點,除了她自己。雖說成績一直穩定,但隻有她自己知道,每次錯的那些題目,本來是她很有把握的,反而是一些叫不準的題,最後都得分了。換句話說,她根本就沒譜。每一次考試都擔心好運用光,十分迷信“萬一”事件。以前無所謂,這是攸關自家房子的關鍵一考,葛萱擔心得睡不著覺,天天跑學校去打聽分數。

初三的畢業了,一部分老師也提前放暑假,盡管一二年級的學生仍繼續上課,校園還是冷清了不少。葛萱這一大早到學校,又沒問出成績,還被教導主任逮了正著,幫忙整理畢業生手冊,忙和一上午。

出來大概第四節快下課了,太陽已近中天,晴朗朗發威。淺棕色教學樓被強光打成米白色,沒有風,樓前那麵鮮豔的國旗也無勃勃之勢,抱著旗杆纏在上麵,似被高溫灼得難受。花壇裏一些柔嫩的植物,更沒了嬌俏模樣,蔫垂著姿態卑微。沙土操場已經很久沒人打理,有小撮野草冒頭,添了些許活力。四周的大理石人行路原本是青色,風吹日曬下顏色漸淡,反光刺眼。隻有沿線栽種的大葉青楊不懼光照,葉片交疊成深深墨綠,穩重可靠。樹蔭一直延伸到大門口的圍牆盡頭,那下邊是一溜鐵皮頂的自行車棚。也有摩托車停在裏麵,許歡的大踏板顏色顯眼,很容易就找出來。

葛萱去了四樓,微機室鎖著門,沒見到許歡。原以為他沒有課就先回家了,這會看到車子還在,想必人也沒離開學校。葛萱站在樓前猶豫了一下,剛萌生了去車旁守株待兔的想法,就見挨著車棚的門衛室裏出來兩個人。一個是門衛老頭,另一個看身高體型,像是許歡。

門衛室到教學樓有一百來米的距離,葛萱看不太清,攥了虛拳放在眼前,透過拳心的小孔望過去,視線聚焦,確認是他沒錯。

許歡也看見了她,比個手勢阻止她跑過來。扭頭跟門衛擺擺手,說了些什麽,大步朝葛萱所在的教學樓走去。他一剪身影高大挺拔,小立領T恤巧妙掩藏年輕,修飾出幾分成熟,還有恰到好處的書卷味。

葛萱立正站好,鞠躬,“老師好。”

許歡欣然受了,親切問道:“回母校幹什麽?”語調裏總有半分戲謔。

葛萱笑得低調,“別用這詞兒,我還不太習慣。”

“成績沒出來吧?”他早知道她來的目的,“沒那麽快,得核好幾遍呢。急什麽呀,你肯定能考上。”

“嗬嗬。要成為客觀事實才可以安心。”

他假笑,“很好,很理智。”誇完了拍拍她肩膀,“跟這兒等我一會兒,我上樓拿車鑰匙,下來帶你回家。”

“好~”葛萱笑眯眯跟他進了陰涼的走廊,在樓梯拐角下方的墩布池子前停下,擰開水龍頭接些涼水拍腦門。

許歡上了樓,與兩個老師擦肩而過,彼此打了招呼。

一個上去,兩個下來,回頭張望一眼,一個老師低聲問另一個,“他沒放假嗎?”

“初一初二還有課沒完事吧。”另一個答道。

“也挺忙叨的,一禮拜十二節課,跟主科課時一樣。”

“課時和課時不一樣啊。再說這屆初三一走,下屆初三就停微機課了,一共就帶八個班,也沒考試任務,多好啊。”

“要麽說這活兒,別人想幹還排不上號呢。”

“嗯?他爸給安排的?”

“那指定是了。我聽蘇校長說,許名富去年就打過招呼了,學校本來是想先招他進來,反正開微機課,先送去培訓麽。好像說他那會兒自己不願意,說啥不來,這不怎麽又想通了。”

“本來嘛,多好的活兒啊。”

“還是歲數小,這剛二十一二吧?男的就立事晚,你等再過兩年,他就知道今天走出這步是對的了。”

“那可不?局裏有人給撐著呢,混個事業編還不就一兩年兒的事。”

“有沒有編製他這也沒啥區別啊。福利什麽都跟咱一樣,拿的也不少,又不扛升學任務,又不用寫教學總結。”

“對唄,還不用去監考。哎呀我現在一聽監考就腦袋疼,哪年一去監考,回來半宿半宿睡不著覺,比考學的還緊張。”

“對了你聽說沒?老董他們考場出雷同卷了。”

“啊?老董今年是不還評職稱呢?”

“剛提的表!這下還評啥啊,沒戲了。”

“……”

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教學樓門口。葛萱從樓梯後麵走出來,透過玻璃窗,隱隱看到操場上那兩個老師的身影。一樓的初三教室都已經空了,她們談話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葛萱聽得清楚,有些聽懂了,有些以前懂的,現在卻迷糊了。

許歡並不知道自己剛成為談論話題,下來見葛萱還在樓梯口傻站,喚她一聲,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察覺到她沒有跟上,停下來回頭看她,“小葛?”

他正停在窗前,形成側逆光角,半張臉在陰影裏,有她看不清的部分。葛萱問:“許歡,你二十幾啊?”

許歡被問得一愣,“二十一啊。”搓搓下巴,沒研究明白她眼裏的審視為何,招招手,“快走吧。”

摩托車駛出了好遠,葛萱坐在後座,風在臉側刮過,馬尾辮抽打後腦。

許歡自言自語式嘀咕,“我也覺得,我這歲數當老師太年輕了。”

葛萱鬆開一貫撐在車尾扶欄上的雙手,輕輕繞過他的腰身,在他身前交握,臉貼在結實的背上。

他收了些油門,大聲問:“小葛,考得不好嗎?”

葛萱沒出聲。

許歡說:“考不好也沒關係。”

葛萱用腦門撞他脊柱,“不要詛咒我。”

“我會幫你盯著分數的。”許歡笑起來,“明天再別這麽來回跑了,大熱天再中了暑。”

自從把電話號碼給了許歡,葛萱徹底淪落為家裏的接線員,無論離得多遠,無論正端著開水還是硫酸,鈴聲一響,扔了手上東西就撲向電話。結果許歡來電話的這天,她卻睡起了難得的懶覺。一睡到盛夏的太陽烤著了窗簾,迷迷糊糊被鈴聲吵醒,隻聽葛棠尖著嗓子大叫:“葛萱——電話!”

葛萱的生理機能在瞬間完全蘇醒,從炕上躥起來,直奔大屋,掐起電話,“喂?”聲音遠不像行動那麽激烈。

葛棠早見識過她姐對接電話的狂熱,沒什麽反應,江齊楚卻是頭回見到,嚇了一跳,瞄她一眼,卻也沒敢多看。

葛萱窩在沙發上,笑比晨光耀眼,隻是身上還穿著睡覺的行套,白花花皮膚被遮住的遠沒有露出的多。葛棠幹笑,“太不講究了。”走過去,帶上了方廳和大屋之間的拉門。

江齊楚臉色微赧,“她不知道我在這兒。”

“那也不能裸奔啊……”葛棠話還沒落,嘩啦,門被拉開。

葛萱站在門口,兩手撐門框,岔著腿,整個人就是個標準的黑體“大”字。菜色背心和彩條三角**清涼搭配,用實際衣著反駁了妹妹關於她裸奔的謠言。仍在發育中的小胸脯劇烈起伏。

江齊楚被震得一時忘了回避。

葛棠也一愣,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你幹嘛?!”

穿堂風吹過小屋,葛萱打了個擺子,呆呆地說:“我……702分。”

江齊楚深受刺激,“啊?總分不才700嗎?”

葛棠大笑,“江哥你考試卷紙上寫名兒了沒有啊?”

七門科目有六科計入升學分數,滿分750分,葛萱的總成績,進重點高中已無懸念。咧著大嘴仰天嚎叫一聲,倏地鑽回小屋套上衣褲,臉也不洗就衝出大門,迫不及待想把這一消息告訴媽媽。

葛棠欣慰,“還知道換衣服。”

江齊楚喃喃,“這麽快就出成績了?”再說今天周末,老師都放假在家。他好奇問道,“嬸兒托誰給打聽分了嗎?”

葛棠搖搖頭。

“剛才誰的電話啊?”

仍是搖頭,葛棠憂慮地問:“你是說,有人瞎掰,逗葛萱玩兒?”

江齊楚張大嘴,“那不能,他們不能玩這麽過分的。”心說這孩子思維好灰暗。

葛棠舒眉展顏,“那就好,房子保住了。”

晴朗的星期天,有人竊喜,有人興奮暴走,有人望著菜園裏黃花盛放,又高興,又笑不出來。

同樣心思複雜的,還有教育局門口被親爹轟出來的人。

許歡盤著手靠在電話亭上,神色絕非全然的喜悅,他被那聽完分數就直接掛機的丫頭弄得哭笑不得,但電話那端的狂喜,他感同身受。想當年得知自己踏過重點線時,他也像她這般歡騰難捺。而且這分數確實連他都意外,這一輪考試中,比這高的分數應該再沒有幾個了。

許歡是知道她成績優秀的,卻沒想到優秀至此。抬頭遠望高中校園裏隨風輕展的國旗,許久,到底是歎出一聲輕笑。銀藍摩托呼嘯遠行,繁花剩下,知了長吟。

陸續的,大家的分數也都知曉了,升學的升學,複讀的複讀,待業的待業,各自揣好打算後,畢業生們的暑假生活,這才準備正式開始。晚飯後葛萱接到同學請吃散夥飯的電話通知,虛心向老爸請教喝酒不醉的偏方。廚房裏袁虹和葛棠在洗碗,間或數落方廳裏那越說越沒譜的父女倆。後院胡同裏開進輛奧迪,停在葛家大門口,有人門外喊道:“老葛?在家沒?”

袁虹應一聲,騰不出手,差葛棠去開門。

來人進了大門,對迎接自己的小姑娘齜牙直樂,“葛萱吧?沒怎麽變樣。還認識叔不?”

“認識。江叔,我是小棠。”葛棠看一眼他身後的江齊楚,後者表情狼狽。

江盛愣了愣,“啊,二丫頭啊,我說怎麽不見長呢。”大笑著拍拍葛棠的頭,轉臉跟葛冬洋夫婦打招呼。他戴著塊兒頭極大的金戒指金表,在傍晚斜暉下格外燦爛。

江盛正是這房子的上任業主,江齊楚的父親,一個被飛來橫財砸飛全部農民本質的男人。

葛棠遞個詢問眼神給江齊楚,他刻意無視,忽地調頭朝大門方向走去。

江盛被讓進屋裏,見到真正的葛萱,誇了兩句,眼一轉看見兒子的動作,喝道:“你給我滾進來!”

葛冬洋打圓場,“大熱天這火哧嘹的幹什麽?”

江盛一屁股坐在方廳椅子上,“我真快讓他氣冒煙兒了。”

袁虹向江齊楚招手,喚他進屋坐下,“你又咋氣著你爸了?”

江齊楚臉色陰鬱,瞥了瞥好奇的葛萱,沒出聲。

江盛一看更來氣,“你說,江齊楚,你剛才在家咋跟我說的?我拉你過來,就讓你當葛萱的麵兒,再給我說一遍。說呀,不出聲了呢?你他媽好意思說嗎!一樣老師教出來的,人咋學你咋學的?”

四口人聽出了大概,麵麵相覷,葛冬洋問:“江楚沒考好?普通高中也沒漏上嗎?”

江盛揮揮手,“考那點兒損分,加巴加巴都沒你們丫頭一科高,啥學校也不帶要他的。”

葛萱沒忍住,噗哧直樂,被父母怪罪地瞪了回去。

葛棠倒杯水過來,江盛接了,一口氣灌進肚子,“這我都不說啥,考不好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兒,不還有高中麽?我說我給你拿錢自費,咱上高中,高中咱好好學著。就我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老葛,你知道這小王八羔子說啥?不念。”

袁虹忙勸道:“那可不行,江楚,高中說啥也得念。要不你這小歲數,不上學幹啥去吧?”

葛冬洋也說,“說的是啊,不像大了,家裏廠子都能撐起來,你這太小,到哪兒還是孩子呢。咋也得高中畢業,二十啷當了,哎,會辦大人事兒嘮大人嗑了,讓你出去,家裏也放心,對不對?”

“唉呀,這我都跟他說大半天兒了。沒用。”江盛是急火燒膛,口幹得厲害,向葛棠晃晃杯子,示意她再給自己添點水。“你是不知道啊,老葛,我這上外地發貨回來,中午一到家,就開跟他講。一氣兒講到現在,油鹽不進,一說一對付,一說一梗脖兒,能氣死你。我是實在累得動不了手,要不這小逼崽子說啥也得暴錘一頓。”越說越氣,又衝江齊楚吼了起來,“你瞪什麽眼兒?當著外人麵你可是能裝老實了,在家怎麽跟我叫喚的?這家夥,不知道的尋思你是我爹呢。”

“別介別介,孩子麽。”葛冬洋按著他情緒,“再說這念書的事,你逼他也沒用啊。”

袁虹見氣氛僵起來,也趕緊挑別的話題,“你爺倆兒晚上是不還沒吃呢?正好這剛揀下去,還沒涼呢,我再炒個菜,甭管怎地,先吃了飯再說吧。”

江盛狠狠瞪了兒子一會兒,歎口氣,“行,也別忙和別的了,有啥對付一口吧。我讓他氣得這胃裏嘰哩咕嚕的。”

“菜現成的,飯不太夠,讓孩子上後院食雜店去買兩個饅頭。”

江盛聞言連忙掏錢,“來來,我這兒有零的。”

葛棠說:“不用,我有零錢。”

袁虹攔著她,“讓你姐去。葛萱你領江楚看他想吃點兒啥,一招買回來。”使個眼色,支她把江齊楚帶出去。“小屋我兜裏有錢。去吧。”

江盛從隨手帶的夾包裏抽出兩張百元大鈔,一陣撕扯,到底硬塞給葛萱。

葛萱奉命把小的單拎出去探口風,兩人到了大門外,還聽見屋裏的罵聲跌宕起伏。看著從出現始終保持沉默的江齊楚,葛萱說:“你這……叛逆期,來得夠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