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極品蟈蟈

有別於餘翔淺的習以為常,在陌生環境醒來的葛萱慌亂了許久,漸漸將空間時間組合歸位。耳邊兀地傳來一語:“睡得好嗎?”她這才想起房間裏的另外一隻生物存在,坐起來尋找聲源。

他站在床尾,穿著肥而厚的白色浴袍,手抓一條大毛巾擦著頭發,望向她,眼睛半眯,嘴角微揚,看起來有一絲逗弄。

葛萱懵了,這人……是誰?

“夢遊?”問話沒有立即得到答複,餘翔淺疑惑地眨了眨眼,走到床頭櫃前拿起眼鏡戴上,仔細觀察她的表情,確定人是否真的醒來。

葛萱認出了那副眼鏡,“餘翔淺?”

“啊。”餘翔淺用力地承認,拿毛巾角挖著耳朵裏的水,一邊好笑地看她迷迷糊糊的起床行為,和在辦公室那機靈的秘書判若兩人。

葛萱倏地臉紅,“餘總……”中邪了,她怎麽叫起領導大號來!

餘翔淺大笑,“真不知道是你喝醉還是我醉了。”

“當然是你,醉得什麽都不知道了!”葛萱推開被子下了床,“手包呢?你鑰匙錢夾都沒帶嗎?”

“沒帶手包。鑰匙和錢夾在傅濤車裏。”想了想,有些苦惱地宣布,“手機丟了。”

多麽平靜無波的語氣啊。葛萱崇拜地看著他,從背包裏拿出手機,“要是真丟了,你就得被警察領到派出所過夜了。”

沒丟最好。他丟錢不一定心疼,丟手機則百分百要頭疼的。欣喜之餘,對她的後半句話稍有不滿,“我酒品很好的,怎麽會惹到警察?”

葛萱差點脫口而出你酒品好個屁,“那你覺得我怎麽會找到你?”還挺自信。得虧是半夜,要是白天賴在馬路中間撒酒瘋,還不得以妨礙公共交通罪讓交管局給逮走啊。

“不是我自己打電話求救的嗎?”他想了半天,沒印象,不好意思地笑笑,“總之謝謝你了小葛,害你也沒睡好覺。”

“那倒是沒什麽……你怎麽喝這麽多呀,不是不會喝酒嗎?”

“喝成這樣有什麽會不會的,就往胃裏灌唄。”提到酒他還有點頭疼,搓搓額角,“對了,還得麻煩你,我衣服送去洗了,你去附近幫我買一套先穿著。”

“禮拜六還約了客戶嗎?”葛萱的意思是,你不休息,客戶居然也不休息。

“AIR的對華負責人,剛到北京,約了他吃午飯,來不及回家換衣服。”

“那我是要給你買西服還是什麽?”千萬別啊,他見客戶時一律是全套正裝,襯衫領帶袖扣司徽,捯飭得非常精致。可她從來就沒給男的買過衣服,更何況正裝。

“西服不用,老朋友了,不計較那麽多的。隨便的T恤和褲子,別太奇怪就好。”把衣服尺碼告訴她,末了補充一句,“順便取點錢出來啊。”

餘翔淺一定不相信有不會購物的女人,偏偏葛萱就是這種。她小時候穿的都是大人給買,出來上學的幾年,生活比較拮據,也不怎麽買衣服。來北京腳沒站穩,不敢亂花錢,上班的衣服還是江齊楚送的那幾套。隻陪同學逛過幾次小店的人,進了商場被冷氣吹得發暈,手足無措地求助於江齊楚。

他在電話裏忍不住發笑,“去服務台問運動休閑在幾層。”

最終,在一個熟悉的運動品牌店裏,葛萱解決了領導出的這道隨機題。按餘翔淺的著裝習慣挑的顏色,樣式就是今年新款,她是不懂最好但求最貴,幸好發了那麽筆“傭金”……

餘翔淺果真不挑剔,看也不看就拿進洗手間換上,出來站在大鏡前照照。

葛萱看到那些衣服的上身效果直想笑,他本來就麵少,平時穿正裝還好,這種打扮下,年紀仿佛縮了一輪兒。

餘翔淺回頭,看她手邊還有隻略小的紙袋,“那一袋給自己買的?”

“給江楚的。我來北京他幫了我不少,還沒送過他什麽。”

從小到大她都沒買過東西給他,就連她承諾領第一個月工資要請客的那餐,最後仍是他買單。換成其他人這麽對她,葛萱可能會覺得不安,江齊楚不同,雖非血親但確為世交。當年江盛在世時就常給她買這買那,爸媽還會不好意思,等江齊楚來家了做好吃的給他,或督促葛萱多照顧他。葛萱這些年下來早就習慣了,倒不是覺得這種情況理所當然,她也不會主動開口讓江齊楚給她買什麽,隻是日常消費她搶著付賬沒意義。彼此知根知底的,江齊楚自然不肯讓她花錢。

話是餘翔淺問到,她便那麽一答罷了。實際上她給江齊楚買什麽東西,就像給小棠買一樣,隻是覺得這東西他會喜歡,剛好碰上了,就買下,別的沒多想。

餘翔淺不知兩家淵源,隻當他們是比較要好的同學,還道小葛蠻懂維係人情。“待會兒是約了他嗎?”

“沒,他送賀總去河北了。”

“那一起吃飯吧。”

“不了。”她還答應江齊楚去幫他澆花呢。

他以為她是客氣,“沒關係,反正又不是談公事——談公事也不怕你聽。”

葛萱小聲,“我怕,公事比較無聊。”穿著休閑服的餘翔淺嚴肅不足,讓她沒那麽敬畏,放肆開起玩笑。

他抿嘴佯怒,“再推辭扣你工資。”

她為難地提醒,“我禮拜六沒工資,餘總。”

他笑起來,“原來你這麽會辯。”

葛萱也忍俊不禁。沒強拂人好意,拎著口袋同他出門。

餘翔淺說:“其實Geoffrey……就是我們一會兒要見的人,你早晚也要認識。”

葛萱點頭,“知道,AIR是大客的大客戶。”

不好玩。話題一涉及工作馬上又變回秘書樣了,年輕姑娘總繃著臉多不好。餘翔淺將視線轉移至她手中的購物袋上,“給江子買了什麽?T恤?”

“帽子~”百歲失望地取出葛萱的禮物,“沒情調,我還以為是**。”

江齊楚不吝許願,“等他家出**我送你兩條。”奪過帽子扣在頭上,到衛生間裏照了一番,出來直奔閣樓去看他的花花草草了。

百歲偷笑,“晚上睡覺都不能摘下來。”

葛萱早把他的揶揄濾成耳旁風,還拍著手直誇自己的眼光,“江楚戴帽子好帥!”

百歲受不了了,“姐你這花癡扮得太不專業了。”

葛萱笑著請教:“花癡到底什麽意思?”

百歲想了想,“從醫學角度講,就是性欲亢進吧。”

這孩子的知識真偏門。葛萱不想再同他交流,“這都七點多了,你怎麽還不去酒吧?”

百歲撇撇嘴,“我去幹嘛,我又不是服務生……不能總去,被熟人看見捅我爸那兒去我還混不混了?再說明天要去麵試,今兒早點睡。”

葛萱迫不及待將他一軍,“哪個單位招爺啊?”

百歲脫口訓道:“什麽不好學,偏學大亮那種斜眼看人的臭毛病。我怎麽就招不得?我要想當爺還上什麽班,大亮又不能看我餓死。這不就是想找個正經工作踏踏實實的自力更生嗎?”

話是挑不出毛病,可葛萱直覺認為不可信,“你去什麽公司麵試?”

他眼珠溜轉一圈,“寶馬4S店。”

“賣車的?”

“我這基礎擺著呢,沒文化也沒什麽手藝,隻能當苦力。”

“什麽苦力!你以為菜場賣菜吆喝吆喝就來錢的。售樓售車的都得可會說話了,還得能跟客戶陪起笑臉,你那小脾氣一上來行嗎?”

“開酒吧就不給客人陪笑臉啦?他砸我桌子我都得拍手說‘砸得好響’呢,誰讓你賺人家錢了,我再有脾氣也不跟錢使就是了。”

葛萱對他真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百歲讀得她的崇拜,陶醉道:“我出來混的時候你還在學校背考試題呢。”

晚上江齊楚送她回家,葛萱把關於百歲就業的這番對話重複了一遍,問:“你覺得他找這活兒可能幹長遠嗎?”

江齊楚沒直接回答,卻笑道:“那孩子很心術不正,你聽他唬你,什麽踏踏實實工作?我不信。”

葛萱追問:“你說他不是去賣車?”

“我說他就算真去賣車,肯定也有別的打算在裏麵。”他依稀記得百歲念叨過一句話,二奶開寶馬,大奶開寶來。這會兒又跑去寶馬4S店去做銷售,他哪是會安於幹什麽正經工作的人。估計是衝那些開寶馬的年輕姑娘去的。

當然,江齊楚相信百歲對這些姑娘本身不感興趣,他的目標是她們的金主。想要把北京混得跟家裏一樣熟,先得把山頭都拜會了。不用說大亮肯定不會給他引見,那通過一些大人物的紅顏知己去結識,倒不失為一條門路。

江齊楚有時也搞不懂百歲的想法,隻根據他的個性猜出一二,後經他本人證實,還真就是這麽一回事。不由歎他年紀尚嫩,心術卻老邪。

葛萱可完全搞不清百歲應征這份工作的真正用意,有一點擔心,她以前在保險公司上過班,雖然自己沒做過銷售,也知道這行非常辛苦的。

江齊楚被她沉默的模樣逗笑,“別管他了,他吃不著虧。你最近怎麽樣?”

“餘翔淺不給我找事兒我就閑得要死。”

“秘書是這樣。我這幾天要開新服務器了,你閑的話幫我測試吧。”

“我哪會玩那個?”葛萱隻在上學時候看同寢玩網遊挺瘋的,她自己也就打一些益智類小遊戲。

“讓少島他們帶著你就行了,回頭把那筆記本給你。”

“不用了,我那兒人太雜,白天擱家裏不放心,來回拎著還挺沉的。”

“也好,反正十一你就搬過來了。”

葛萱仍是覺得,和江齊楚不外道是一回事,住人家房子畢竟太占便宜了,他又不可能收她房租。但現在這個房子,她也實在住不下去了。

原本標準一室一廳,某天二房東突然把廚房裏的活動碗櫃等物件騰出來,搬了張雙人床進去,門上叮當當加一道鎖,硬給改成一個單間小臥。室友都說這人賺錢賺瘋了,別哪天把衛生間裏也擱張床,給咱們一人發個尿罐兒。不忿歸不忿,也沒人敢出頭去跟他抗議,而且抗議也不見得有用——第二天,那小臥室就搬進來一對小情侶。

原本廚房也沒人用,最多是燒燒開水,二房東給送了台飲水機,可是關鍵問題並沒得到解決。六個女生的空間裏,多出來一個大男人,有多不方便可想而知,尤其夏天穿得都少。那男的還特不自覺,動不動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弄得葛萱她們一開始都沒法出臥室。過幾天適應些了,也就不把他當男人。他那小女朋友倒還好,一見人回來多了,就把他喊回房間裏。

葛萱心知這不是長久日子,反正定好十一搬走了,暫且都能對付。

讓葛萱忍無可忍的是這天下班回來,天特別熱,她一進屋就端了臉盆鑽進浴室衝澡。頭發都打濕了才想起新買的沐浴露沒拿進來,隨便套上睡裙出來取。搗亂的餘翔淺這時候發來條短信,問她要一個人電話。葛萱查到號碼回複給他,就這麽多耽擱了半分鍾,一出臥室,跟小臥那男的走了個碰頭,他還抬頭看了一眼,長腿一邁,先一步進入浴室,門鎖哢噠按上了。葛萱深提口氣,呼出,接受等待,心說這人大概腎功能不好,尿急,讓讓他好了。

一直等到分辨出裏麵的水聲是噴淋……

洗漱用品、換洗的內衣褲都在裏麵,而她在外麵,渾身濕漉漉地站在浴室門口,聽一個大男人洗澡。

葛萱這才領悟到什麽叫氣迷心,一腳踹在門上,轉身回了房間。屋裏還有另外兩個女孩兒,聽她說了這事,忍不住破口大罵。葛萱也沒辦法,坐在**等他洗完。卻聽房門被重重拍了一下,那男的吼道:“剛才我洗澡的時候是誰踢門啊?”

大家都沒見過這麽極品的主兒,一瞬間全愣住了。他女朋友細聲細氣地問:“你那麽大聲幹什麽!”

他音量不減,“我在洗澡,她們在外麵踢門。公用的浴室我難道不能用啊,不想排隊自己買房好了。”

葛萱聽不下去了,拉開房門跟他講道理,“你沒看見我東西都在裏麵嗎?人家洗到一半你就進去了,有這樣的嗎?”

“怎麽不可以啊?我又沒在你洗的時候進去咯。”

“滾!”葛萱不懂和人吵架,丟下他去浴室拿自己的東西。

那男的一把拽住她,“你讓誰滾!”

葛萱一掙,穿久洗薄的棉布小睡裙傳來撕破的細響。

同寢那倆女孩見他對葛萱動手,紛紛跑出來護著葛萱指責那男的。他的小女朋友趕忙上前打圓場,“好了好了,你讓人家先洗嘛。”把他拉回了房間。

葛萱氣得渾身發抖,哪還有洗澡的力氣,端回自己的物品,坐在**聽室友開罵,更覺委屈。好巧不巧江齊楚的電話打進來。葛萱一看來電顯示的“江楚”二字,就紅了眼圈,接起來隻說聲“喂”,他便斂了一肚子話,急切地詢問:“你怎麽,感冒了?”

葛萱哇的哭出聲,“小間住進來一個男的,可過份了……”

江齊楚不知從哪裏趕過來,距掛電話的時間不超過十分鍾。

葛萱打開門,“你剛就在這附近嗎?”

她披散著半幹的頭發,眼睛有明顯的浮腫,睡裙襟前破了個小口,狼狽又可憐。江齊楚進門就沒解濃眉,再看了她這副模樣,更是整顆心都擰起來了,眸色沉得不見光澤。

葛萱被他的表情嚇住,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二人佇在門口,他低喟了聲,舉手理理她額角的亂發,“收拾東西去我那兒。”不再是商量的口吻。

葛萱應道:“嗯。”嗓子又堵住了。

江齊楚打量屋內一圈,視線落在右側小房間關緊的門上,似隨口問:“就是新搬到這屋的?”不待她確認,走近了輕推推房門,沒開,是從裏麵反鎖著的。他再沒有什麽動作,隻催促葛萱,“去吧,帶這兩天要用的就行,其它的等有空過來再拿。”

葛萱不疑有它,默默地轉身回房,就聽身後一聲巨響,小臥的房門被硬生生踹開,劣質門鎖亂翹。屋裏那女孩子驚叫。男的大聲喝道:“你幹什麽!”

葛萱跑回去扯住他,“江楚!”

江齊楚反手將她推開,力道很堅決。葛萱靠不過去,眼睜睜看他走進那房間。

“你打她了?”他問那男的。

對方倏地從**站起來,“搞搞清楚,那怎麽好算是打人的呀……”

江齊楚一腳踏在他肚子上。

哀嚎共女孩的尖叫一起,“你幹什麽!我們要報警了。”

屋子太小,江齊楚隻得踹一腳,挨近了就再展不開腿,撈過那男的衣領,披頰就是一巴掌,反手又是一下,鼻血應聲粘了滿手。

葛萱被吵得血壓下降,瞳仁在眼眶裏亂晃,身子卻僵硬呆立。她的兩個室友也早聞聲過來了,就站在門口,看著小臥室裏血腥的一幕,不知是嚇傻了,還是覺得那人被揍很解氣,總之是同葛萱一樣反應全無。

那男的已經徹底沒聲音了,他的小女朋友哭喊著別打了別打了,撲上去抱住江齊楚的手。

江齊楚隻手拚不過她全身力氣,扭頭沒方向地低喊:“葛萱你把她給我拽開。”

那是她未曾聽過的狠戾語氣。

江齊楚從不惹事幹仗,也不去救別人的場助拳,最多拉拉偏架。第一次看他主動招呼,而且是為自己出氣,葛萱根本來不及感動,嚇都嚇死了。聽見他出聲,才想到去拉架,一靠近他們,那女孩以為她是來幫江齊楚,胡亂揮著手撓她,被江齊楚擋下。葛萱趁機捉住他衣襟。

四目交錯,葛萱用力搖頭。

再這麽搖下去會頭暈的,江齊楚托住她後腦,“好了。去拿東西。”看也沒看身後那一對,攬著葛萱回她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