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隆興茶莊內,一縷斜陽照進小屋,茶水升起的嫋嫋熱氣一點點隱沒在空氣中。

“本以為有了大連同誌提供的情報,我們就能在哈爾濱抓住老姨夫,可是……”傅家莊歎了口氣。

李雲光吃驚:“啊?老姨夫沒抓到?”

傅家莊滿臉自責:“是我們輕敵了,對不起大連同誌提供的情報。”

李雲光臉上浮現出一絲複雜的神色:“這件事我們也有責任。如果能審出老姨夫的職業,尤其是體貌特征,對你們的抓捕行動會有更大幫助。”

“既然說到這了,李書記,我有個疑問。”傅家莊坐直了身子,“既然二姨夫都棄暗投明了,又為什麽會中途自殺?這可是兩個相背的選項。”

李雲光歎了口氣,隨著他的講述,傅家莊仿佛也隨著李雲光一同穿過迷霧,來到了抓捕二姨夫行動當天的現場。

那是一個陰沉晦暗的傍晚,李雲光帶著高守平和手下老關、小丁趕到東關街一幢二層小樓裏抓捕到二姨夫時,他正提著暖瓶往茶壺裏倒水泡茶,被突然闖進來的幾個人嚇了一跳,滾燙的熱水差點澆到腳麵上,弄明白了幾個人的來曆,二姨夫雖然心裏沮喪,表麵上還是一團平各:“我在大連潛伏了六七年,日本人絞盡腦汁都沒能奈我何,沒想到,抗戰勝利才幾天,就這麽輕而易舉栽到了你們手裏。”

李雲光笑笑:“你應該慶幸,因為我們沒有給你太多時間幹壞事,你對人民的罪行,還夠不上血債累累。”

二姨夫一愣,臉上浮現出怪異的笑:“這麽說,我還有救?”

“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李雲光和二姨夫麵對麵坐下。

二姨夫歎了口氣:“小鬼子沒打進中國之前,國共是死敵,現在,攆跑了小鬼子,國共又成了仇讎,你們既然找來了,我認輸,但是想要勸降……”他擺了擺手。

李雲光盯死二姨夫:“你錯了,我們並不是在勸降。我隻是覺得,抗戰期間,你在大連潛伏這麽多年,於國家、於民族而言,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我們不希望你走到人民的對立麵。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二姨夫沉默,少頃,點了點頭:“你這幾句話,倒是講理。”

李雲光心裏一喜,知道自己的勸說見效了:“那我們好好談談吧。”

“李書記這心理戰,打得漂亮。”傅家莊禁不住打斷了李雲光的講述,高聲稱讚。

李雲光搖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如果真是漂亮,二姨夫就不會隻交代出老姨夫在哈爾濱的接頭地點和接頭方式了。”

隨著李雲光的敘述,故事的後半部分又浮現在傅家莊眼前。

“讓老姨夫帶著如此重要的任務去哈爾濱,看來,這是個大人物呀。”李雲光悠悠吐出一縷長煙。

二姨夫抿著嘴,不置可否。

“說吧,你這也是幫老姨夫找到了一個正確的出路。”李雲光直視著二姨夫的眼睛。

二姨夫卻看了一眼茶壺:“我聞到了茶香,火候剛剛好……”

李雲光抬頭,讓站在二姨夫身後的老著沏上茶。老關拿起茶壺,卻沒找著茶杯。

“茶杯在下麵。”二姨夫指指角落裏的一張桌子。

老關過去,從桌子下層拿出兩個茶杯。

二姨夫對李雲光說:“不好意思,我有喝茶的習慣——說是習慣,其實是毛病,一個優秀特工,是不應該有自己的習慣和愛好的。”

李雲光笑了笑:“你對自己的要求倒是很高,不過,從今往後,你既然不必東躲西藏了,喝茶這個習慣,不改也罷。”李雲光看著老關給兩個杯子沏上茶,端起麵前的茶杯,“回頭,我請你喝上好的明前龍井。”

二姨夫也端起茶杯:“那我提前謝過。”

兩人喝下碗裏的茶。

“這應該是今年的新茶,不錯。”李雲光讚歎著,放下茶杯,“我們繼續說老姨夫吧。”

李雲光的話音未落,二姨夫手裏的茶杯落地,他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嚨,目光直愣愣地盯著李雲光,含進嘴裏的一口茶也流了出來,抽搐著倒在地上,帶著剩下的那一半秘密咽了氣。

“茶裏有毒?”李雲光的講述讓傅家莊從心底莫名發寒,能提前在茶裏下毒,那個人應該就隱藏在抓捕現場的幾個人之間。

李雲光的眼裏閃過一絲迷惑:“我也這麽想過,可是,那茶,我也喝了呀。”

“那就是杯子有毒。”傅家莊沉吟道。

李雲光輕輕揉著太陽穴:“他杯子裏的茶,有股苦杏仁的味道。”

傅家莊迅速反應過來:“是氰化鉀?”

李雲光點了點頭。

傅家莊輕聲說:“那個拿茶杯的老關有問題吧?”

李雲光擺了擺手:“事後我也暗中做了詳細調查,老關和二姨夫沒有任何交集,另外,讓老關倒茶的人是我,茶杯又是二姨夫自家的。”

“那他是自殺?”話一出口,傅家莊又搖了搖頭,“他要自殺,又何必交代前一半的情報,讓我們在哈爾濱去抓老姨夫。”

“我也覺得蹊蹺。”李雲光說。

“看來,大連的鬥爭形勢比我想得複雜。”傅家莊臉色凝重。

李雲光點頭:“是呀,現在大連雖然接受了蘇聯紅軍的軍管,但是各種勢力暗流湧動,蔣介石妄想獨吞勝利果實,敵偽漢奸、維持會還想爬到人民頭上,繼續作威作福,這些敵人個個都以抗日英雄自居,打著維護地方治安的旗號在拉隊伍,立山頭。我們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當務之急是趕緊與蘇軍打通關係,這也是東北局派你來的主要目的吧?”

“不錯。”傅家莊掏出接洽函,“這是延安方麵出具的接洽函,東北局這次派我過來,就是按照中央指示,盡快完成和蘇聯紅軍的接洽工作,搶在國民黨之前,在大連盡早成立起黨的組織。”

李雲光看過接洽函,深以為然地點著頭:“有了這個東西,把跟蘇軍的關係理順了,我們的工作才好開展,要不然,名不正言不順,阻力太大了。”

“黨中央認為,大連有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政治地位,這兩個特殊,讓這個‘特殊解放區’也令國民黨眼紅。”傅家莊清了清嗓子,沉聲說,“東北局得到消息,在日本宣布投降前一天,國民政府的外交部長王世傑,在莫斯科和蘇聯簽定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條約規定,蘇軍在日本投降後三個星期內開始撤軍,三個月撤退完畢。”

“我們要盡早和大連的蘇軍聯係上,否則,就被老蔣下山摘了果子。”李雲光輕輕敲著桌麵。

“老蔣早就急了,上個月29日,他致電國防最高委員會代理秘書長陳誠,提出收複東北各省處理辦法六條,委任杜聿明為東北保安司令,還委派他的大公子蔣經國為外交特派員,負責與蘇聯交涉。”傅家莊一臉焦急。

李雲光把接洽函還給傅家莊:“老蔣倒是知人善用,蔣經國在蘇聯呆了十多年,對蘇聯人的行為方式了如指掌。傅家莊同誌,你在蘇聯呆的年頭也不少,否則上級也不會派你過來。上級指示,跟蘇聯人接洽的事,你全權負責。我倒要看看,是蔣公子的那張牌好用,還是你傅家莊這張牌好使。”

高守平進來,拎著暖瓶給茶壺加水,李雲光說:“小高,以後你就配合傅特派員的工作吧。”

高守平興奮地打了一個立正:“是!”

李雲光想起了什麽,把視線轉向傅家莊:“剛才你說,來大連的路上,碰上了什麽情況?”

傅家莊聲音低沉:“在哈爾濱遇到一個女特務,她也是到大連,身上有一份潛伏在大連的國民黨特務名單。”

李雲光說:“以你的資曆,降服一個女特務不應該是難事。名單一定拿到了吧?”

傅家莊尷尬:“說來慚愧,我跟了她一路,雖然險情不斷,總算到了大連,本來以為可以甕中捉鱉了,沒想到……還是讓她跑了。”

“怎麽沒在火車上動手?那樣她就沒地方跑了。”高守平忍不住插嘴問。

“火車上也是蘇軍管製,哪能輕舉妄動。”李雲光說。

“我有個疑問。”傅家莊思考著,“在路上,居然還有人要殺她。”

李雲光一愣:“會是什麽人?”

“我懷疑,是國民黨特務知道她的身份暴露了,要殺人滅口。”傅家莊說。

李雲光笑了笑:“你和國民黨特務都沒有得手,那隻能說明此人是個老狐狸。”

傅家莊說:“老倒是不老,可她比狐狸還狡猾。這個女人看上去爽快,熱心腸,你怎麽都不會想到她能是陰險的特務。”

李雲光深以為然地點頭:“是啊,聽你這麽一說,這個女特務確實狡猾。”

“傅哥都沒對付了的特務,肯定不是一般人。”高守平說。

“再見到這個女人,我一定不會放過她。”傅家莊心裏發著狠。

“放心吧傅哥!”高守平一拍胸膛,“再狡猾的敵人,隻要敢出來興風作浪,我們就叫他有來無回!”

李雲光看看手表:“傅家莊同誌,讓小高先帶你去休息。你來之前,我和小高商量了一下,為了方便工作,也為了安全起見,你先暫時住到小高家裏吧,他哥和他姐都是我們的同誌,前幾年被組織送到敵區工作了。”

“家裏就我和我嫂子兩個人。她正好也能照顧咱們。”高守平說。

傅家莊麵露難色:“這……不太方便吧。”

“方便,快跟我走吧。”高守平拉著傅家莊要往外走。

“那……回頭我另找房子。”傅家莊說。

高守平要反駁,李雲光擺擺手:“先落個腳,安頓下來再說。”

夜幕下的街道安安靜靜,高大霞拎著皮箱走來,嘴裏哼唱著評戲《穆桂英掛帥》裏的一段評戲唱詞:“穆桂英我家住在山東,穆柯大寨上有俺的門庭。穆天王他本是我的父……”

拐過一條街道,高大霞突然發現有個人影緊跟過來,他戴著的口罩遮住大半張臉。高大霞預感到一種不祥,故意提高了聲音給自己壯膽:“白龍太子造了反,我楊家領兵爭剛強……”她越走越快,後麵的人也加快了步伐,眼看著前麵就上了馬路,前麵卻閃出一個人影,看身形像個姑娘,她快步逼來,手裏的匕首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光澤。高大霞前後張望,明白自己已然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大令驟起發難,揮起匕首直奔高大霞奔來。高大霞大喊著“救命”,拎起箱子朝後跑了幾步,後麵的甄精細逼了上來,高大霞進退維穀,掄起皮箱朝大令甩去,大令輕鬆閃過,皮箱帶著風聲砸向跑來的甄精細,箱子脫手飛了出去。倒地的甄精細愣了一下,爬起來伸手抓起皮箱,本想殺掉高大霞的大令見狀,扔下高大霞撲向甄精細,嘴裏喊著:“給我!”

甄精細轉身要跑,大令飛起一腳,踹倒甄精細,上前去搶皮箱,兩人扭打在一起,鬥的難解難分,高大霞倒儼然成了局外人。

街道上傳來急促的奔跑聲,三個黑影風風火火朝這裏趕來,一馬當先的是萬德福,手裏拎著一把長板手,兩個警察緊緊跟在後頭。

“大霞!”萬德福大喊。

警察吹響了警笛,纏鬥中的甄精細和大令一驚,大令一使勁,搶走了箱子,甄精細隻剩了個把手握在手裏,無奈地轉身跑開。高大霞衝上去,死死抱住箱子。大令掙紮不開,眼見著三個黑影跑到了眼前,隻得鬆手跑開,朝馬路跑去。

萬德福拎著板手衝上前來,衝著遠去的兩個人影大吼:“別跑!”

警察追去。

萬德福拉起倒在地上高大霞,急切地問:“大霞,你沒事吧?”

高大霞心有餘悸地喘著粗氣,嘴上卻依然豪邁:“我什麽風浪沒見過?對付這兩個蟊賊,不叫事兒。”

萬德福苦笑:“你呀,死要麵子的德性一點沒改,我喜歡!”

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出了一些久違的親切。

馬路邊上,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先後衝到了路燈下。甄精細一把扯下口罩,大口喘著粗氣。大令的一對麻花辮被扯的散了架。甄精細緩過氣來,回頭怒視著大令:“臭蟊賊!”

大令一怔:“你才臭蟊賊!”舉拳打來,甄精細還擊,兩人又撕扯在一起,直到看清跑來的警察,這才不舍地分頭跑開。

高大霞整理著衣服,問萬德福:“你怎麽來了?”

萬德福說:“在車上就有小偷盯上你箱子了,你下車以後,還有兩個人跟著你,我能放心嗎?就喊了兩個巡夜的警察。”萬德福抱起斷了把手的箱子,“也不知這裏有啥寶貝,兩個小偷都盯上了。”

“哪來的寶貝,都是我自己用的東西。”高大霞笑了笑,“快到家了,跟我回去坐一會兒吧。”

“我還上著班哪,這幾天有空再去。”萬德福盯看著高大霞。

高大霞感覺到了萬德福熱烈的目光,故意找著話:“小日本都趕跑了,大連街的治安怎麽還這麽不好。”

“能好嗎?蘇聯紅軍剛接手,大連街上不光有小日本,還有國民黨。”

高大霞深出了一口氣:“看來,革命形勢還是相當嚴峻,組織上派我回來,確實很有必要呀!”

萬德福上下打量著高大霞,眼裏滿是敬佩:“出去幾年就是不一樣,幹部派頭挺足。”

“這怎麽說的,注意影響,我還是要和廣大群眾打成一片的。”高大霞認真地說。

“大霞,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過三十了吧?”

“三十一啦,日子真是不抗過。”高大霞歎了口氣。

“在外麵這幾年,沒成個家?”萬德福小心地問。

“光幹革命鬥小鬼子了,能活到勝利就不錯了,哪還有心思成家。”高大霞低著頭,雙腳數著地上石磚的格子。

“回來就可以有這個心思了。”萬德福說。

“也是,再沒這個心思,我都好成尼姑了。”高大霞苦澀一笑,“就是老碰不上合適的。哎呀,別光說我,你呢?你可是比我大十好幾歲,你成家了?”

萬德福搖頭:“我都這個歲數了,不想考慮了。”

“這個歲數怎麽了?”高大霞不樂意了,“幹革命的人都年輕。老萬,你可不能因為革命耽誤了成家,我們的革命事業,還需要接班人哪。”

萬德福嘿嘿一笑:“我和你一樣,也是沒碰到合適的。”

“那咱倆一樣,往後都要把成家這個事,當成一項革命任務來完成。”高大霞笑起來。

萬德福點頭:“好,既然是革命任務,那咱們就得早點完成,不能拖革命的後腿!”

高大霞突然感到,自己剛才的話好像令萬德福有了誤解,她想要解釋,萬德福好像故意不給她這個機會,扭頭躲開了高大霞的目光,局促地說:“你快到家了,前麵路燈挺亮敞,我回去上班了。”沒等高大霞說話,萬德福就把懷裏的皮箱塞給高大霞,轉身跑開了。

高守平踩著自行車,一路上不時對後座上的傅家莊介紹著大連的情況,行至一段上坡路時,高守平蹬得有些吃力,傅家莊跳下車來,高守平也下車推起車子:“大連是丘陵地帶,所以坡路多。”高守平擦著額頭上的汗。

傅家莊吃驚地看著高守平:“不簡單呀小高,你還知道丘陵地帶。”

高守平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是聽李書記說過才知道的,現學現賣吧。”

“知道學習就好。”傅家莊讚許地拍了下高守平,“小高,你參加革命是受你哥影響吧?”

“要說受影響,還是受我姐的更多一些。”

“怎麽講?”

“我姐以前是大連放火團的交通員,他們隔三差五就在碼頭放火燒鬼子的物資。”高守平臉上滿是欽佩,“最大的一次,燒了三天三夜,那時候,老百姓不明就裏,都把這解恨的大火叫‘天火’。”

傅家莊點頭:“大連放火團的事,我在蘇聯的時候就聽說過,日本人覺得他們統治下的大連是鐵板一塊,稱這裏的‘無風地帶’,可是在四年多的時間裏,大連的抗日放火團,光是放火爆破就將近60次,讓日本人損失了3000多萬日元的物資,按當時的物價折算,1日元能買6斤大米,3000萬日元,足夠日本關東軍兩個師團一年的軍費開支。他們燒過日軍的油漆廠、碼頭軍用倉庫,還有石油、軍糧等等軍用物資,沉重地打擊了日軍的侵略行徑和囂張氣焰。”

“可惜的是,後來放火團裏出了叛徒。”高守平語氣沉痛。

“我知道。包括上海、沈陽、哈爾濱、大連等地的一百多名同誌都被捕了。”傅家莊頓了頓,“那你姐……”

高守平眼圈發紅:“三年前,我姐他們放了一場大火,日本人滿城抓人,我姐跑了,再也沒回來,也不知是死是活……”

傅家莊攬住高守平的肩頭:“你姐也許接受了新的任務。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的。”

“嗯,我也老這麽覺得。”高守平眼圈發紅。

“對了,你姐叫什麽名字?我想辦法讓外地的同誌幫著打聽一下。”

“叫高大霞。”高守平抹了抹眼淚。

傅家莊點頭:“這個名字好,英姿颯爽,豪氣萬丈,巾幗不讓須眉!”

月色下,燈火繁密,前麵是一條熱鬧的商業街,熟悉的叫賣聲讓高大霞有一種欲哭的親切感,她放慢腳步,貪戀地環顧著四下的光景。

一個攤位前的小桌後,有一道目光早就注意到了走過來的高大霞,那是剛才還窩了一肚子火氣的大令,這會兒她麵前放著一盤剛煎好出鍋的燜子,手裏捏著的一枚鐵絲叉子上,還挑著一塊黃燦燦的美味。大令匆忙間把冒著熱氣的燜子劃拉進嘴裏,燙得嘴巴直噓著熱氣。

朝這裏走來的,還有推著自行車的高守平與傅家莊,二人相談甚歡。

“小高,你今年多大了?”傅家莊問。

“20,屬虎。”

“巧了,我在車上遇到個小夥子,也20,也屬虎。”甄精細的臉龐浮現在傅家莊眼前,“可惜的是,那小夥子腦子有點問題,還管我說的那個女特務叫姐。”

高守平聽著不對味了:“傅哥,他的姐是女特務,我姐可是抗日英雄,這兩個姐可不能擱一塊來比。”

傅家莊笑了:“當然不能比了,那個女特務是我們的敵人,一槍嘣了都不解恨!”

高守平點頭,朝著不遠處指了指:“傅哥,前麵拐進條街就是我家了,我去市場裏買點東西,你等我一會啊。”高守平支起自行車,跑去。

傅家莊看著四下的熱鬧,驀地,他瞪大了眼睛,不遠處,走過來的正是高大霞。

高大霞也看到了傅家莊。她怔愣了一下,轉身就跑。

“站住!”傅家莊斷喝一聲,追了上去。

高大霞抱著皮箱,沒跑出多遠就被傅家莊拽住了胳膊,冷笑著說:“咱們還真是有緣份哈。”

高大霞竭力掙紮著,傅家莊攥得她手腕生痛:“你放手,放手!”

“今天你喊破嗓子,也休想再從我手裏逃走!”傅家莊語氣冰冷。

高大霞又急又氣,扭頭望向四周,指著傅家莊大喊:“來人哪,他搶我東西!”

聽到喊聲的路人和商販圍攏過來,旋即有人認出了高大霞:“喲,這不是大霞嗎?”“大霞,你回來了?”

高大霞興奮地朝街坊鄰居點著頭,焦急地求著大家:“你們快幫幫我,這個人是壞蛋!”

人群嘩然,立時有人抄起木棍逼了上來,傅家莊慌了:“你們都被她騙了,這個人陰險狡猾,心狠手辣,還殺過好幾個人!”

“你胡說八道!”人群七嘴八舌,蜂擁著過來,有人上前推搡著傅家莊,有人的拳頭已經落在了他的身上,正在傅家莊感到絕望之際,高守平提著一網兜海螺遠遠跑來。傅家莊從雨點般的拳頭中看見高守平,高呼起來:“小高,小高!”

“別打呀,別打啦!”高守平擠了進來,拉扯開揮動著拳頭的人們。

“小高,這就是我在火車上遇到的女特務!”傅家莊剛才雖然飽受了一通拳腳,還是牢牢抓著高大霞。

高守平一下子愣住了:“姐?”

高大霞驚喜地大叫:“守平?”

傅家莊呆愣一旁,看著兩人相擁在一起。

麻蘇蘇雖然今天才到大連,可她一個電話便把大連這邊的聯絡人找到了鐵路醫院的病房裏,聯絡人年紀在30歲上下,說起話來,有著一份與年紀不相稱的老練。因為這是大姨派過來的人,麻蘇蘇的話裏便帶了幾分抱怨。

“半路上接到大姨讓我留在大連的命令,還真是有點猝不及防。”

男人說:“大姨這也是無奈之舉。因為二姨夫效忠黨國了。”

病**的麻蘇蘇一下坐直了身子:“二姨夫死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老姨夫去哈爾濱以後。”男人回答。

麻蘇蘇明白過來:“難怪哈爾濱的接頭失敗了,原來是二姨夫變節了,沒骨頭的東西!”

男人輕舒了一口氣:“現在,大連被蘇聯人軍管,共產黨借著蘇聯這棵大樹在乘涼,我們的境遇相當窘迫。這時候大姨調你來大連,是黨國和大姨對你的信任。”

“可我對這裏人生地不熟……”麻蘇蘇流露出為難的神色。

相比之下,麻蘇蘇還是希望回哈爾濱,她想讓麵前的這個男人在大姨那裏替自己說說好話,許諾回去之後絕對不會虧待了他,男人不為所動:“大姨說,就因為你在大連人生地不熟,才方便開展工作。大姨在大連呆得時間太長了,出門三步遠就是熟人,這些熟人的一雙雙眼睛,常常讓大姨感到如芒在背。”

麻蘇蘇猶豫了一下,試探著問:“你不會就是大姨吧?”

“你高抬我了。”男人漫不經心地起身,“大姨就像是一個傳說,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麵目,甚至連她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在敵人麵前,三步就是熟人,可見大姨無處不在;對我們來說,大姨也是杳如黃鶴,難覓其蹤,實在是大隱之人啊!”麻蘇蘇語氣裏有透著欽佩。

“大姨說了,你既然留下了,就得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她讓我盡快幫你找個熱鬧點的臨街鋪麵,幫你開個洋貨鋪,以便掩人耳目。”

麻蘇蘇點頭:“洋貨鋪好,裏出外進人雖然多,卻名正言順,我們的人聯絡起來也方便。那就請小兄弟費心,幫我找個風水寶地吧。”

“聽說,你從哈爾濱到大連這一路上,遇到了點麻煩?”男人好奇地問,這與他剛才的沉穩相比,有些輕浮了。可見他剛才的老練也是裝出來的。

麻蘇蘇愣了愣神,這個大姨還真是手眼通天,看來自己的每個行動她都清楚,麻蘇蘇歎了口氣:“別提了,一路上險象環生。認識了一個猴精的男人,還有一個愚蠢的女人。可以肯定,猴精的男人是共產黨,那個愚蠢得有點可愛的女人,老姨夫說是放火團的,還把她誇得神乎其神。”

“認識就是緣分,大姨讓你利用好和他倆之間的這次偶然相識。”

“大姨的意思是……”麻蘇蘇輕聲問。

“大姨說,優秀的特工應該是一個蜘蛛,善於在無形中結網,這個網就是人脈。同敵人交朋友,是最好的潛伏保護色。”

麻蘇蘇點頭:“有道理,有道理。”

男人遞過來一份檔案袋:“這個是大姨給你的。”

男人走了沒多久,甄精細回來了,聽說折騰了半天也沒有搶回高大霞手裏的皮箱,麻蘇蘇氣得給了甄精細一記耳光:“廢物,這點事都幹不好!”

甄精細滿肚子憋屈:“姐,這回真不怪我,眼瞅著我就得手了,誰知道半路又殺出了個程咬金。”

“哪來的程咬金?”

甄精細激動起來:“是個小蟊賊,看中了姐……”

麻蘇蘇剜了甄精細一眼:“你還真打算認親啊?一口一個姐,叫得倒是順嘴!”

甄精細縮了縮腦袋:“那……那我咋叫?”

“愛叫啥叫啥吧,我都叫你愁死了。”麻蘇蘇心生煩悶,翻過身去背對著甄精細。

甄精細垂著腦袋,好似一條犯了錯誤等待主人責罰的忠犬。安靜了一會,他又激動起來:“對了,那個蟊賊,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麻蘇蘇悶聲說,“你連個小姑娘都打不過?”

甄精細漲紅了臉頰:“不是,本來我都搶到姐的箱子了,結果警察來了,給衝了。”

麻蘇蘇揮了揮手,讓甄精細退下,自己思忖著別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