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傅家莊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猛然間,他在窗戶的倒影裏看見高大霞一張凶神惡煞的麵孔,正死死盯著自己,他回過頭來,故做輕鬆地笑了笑。

“誰稀得跟你笑?”高大霞一臉厭惡,“我怎麽也想不明白,你說你一個大男人,看著人模狗樣的,怎麽就能幹出這麽下三濫的事來。”

傅家莊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幹什麽下三濫的事了?”

甄精細伸頭一瞅:“訛姐一個咪咪嘎……”

傅家莊低聲恐嚇:“你再瞎胡亂講,我連你一塊訛!”

“你敢!”甄精細一擼袖子,高大霞連忙攔住他:“別跟他說話,他真能幹出來。”

傅家莊這才舒心一笑:“女士,我該怎麽稱呼您?”

高大霞瞪了他一眼,轉過臉去。

甄精細朝車門口看去,麻蘇蘇正在跟列車員說著什麽。

列車員拿著票夾子,疑惑地看著麻蘇蘇:“沒見過你這樣的,上了車還沒想好補票補到哪一站。”

麻蘇蘇:“……大連吧。”

列車員皺了皺眉:“長春、沈陽、大連,這一會兒工夫你換了三個地方,到底到哪?”

“就大連。”麻蘇蘇說。

列車員撕下兩張車票,又低頭找錢,麻蘇蘇看到列車員身旁的小推車裏有成袋的燒餅,伸手拿起一包:“這個我來一份。”

回到座位,麻蘇蘇對幾個人讓著紙袋裏的燒餅,甄精細先拿了一個,高大霞搖頭說不餓,麻蘇蘇又讓著傅家莊:“大兄弟,你來一個吧?”

傅家莊笑笑:“那多不好意思。”

說話間,傅家莊伸手過來,要從紙袋子裏拿燒餅,高大霞卻一把推開麻蘇蘇的手:“人家都戴祖傳的咪咪嘎手表,哪稀得吃這個。”

傅家莊臉一拉,瞪著高大霞:“別找事啊!”

麻蘇蘇拿出一個燒餅,遞給傅家莊,安撫著高大霞:“百年修得同船渡,咱坐一趟火車,這也得是修了上百年的緣分。”

高大霞厲聲:“誰跟他緣分?是他死皮賴臉偏要坐過來。”

“你不把我表撞壞了,我能坐過來嗎?”傅家莊又亮出手表。

“那行,你坐在這裏吧,我走!”高大霞呼地起身,傅家莊見狀也站了起來。

“你還真是狗皮膏藥,貼上就揭不下來了!”高大霞瞪著傅家莊。

傅家莊豎起大拇指:“比喻得很恰當。”

“你……我……”高大霞被氣得語無倫次。

“行了大妹子,坐下吧。”眼瞅著氣氛不對,麻蘇蘇拉著高大霞坐下。

傅家莊也跟著坐下,依舊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高大霞,高大霞氣得別過了頭去。

麻蘇蘇嚼著燒餅,轉移話題:“這火車上也沒啥東西賣,光叫人幹啃燒餅,要是有口菜就好了。”

“我有好東西。”傅家莊神秘一笑,從懷裏摸出一個錫紙包,輕咬出一個小口,朝燒餅上擠著黃油,又把黃油仔細磨平,這才送進嘴裏咬了一口。

高大霞好奇地看著。

傅家莊把黃油遞給麻蘇蘇:“大姐也來點兒吧,好吃。”

高大霞碰了下麻蘇蘇:“不要,黃不拉幾的豬大油,你看都壞了。”

傅家莊不屑地看著高大霞:“什麽豬大油,這是黃油,不懂就閉上嘴。”又轉向麻蘇蘇,“這也算是土洋結合了,來點吧。”

“謝謝。”麻蘇蘇笑著搖頭,又咬了一口燒餅,“光顧著趕火車了,車站上有賣紅腸的,也沒來得及買。”

傅家莊下巴朝高大霞抬了抬:“她買了。”

高大霞看著傅家莊,忽然展顏一笑:“想吃啊?”

傅家莊一愣,笑著點頭:“行。”

“我可以給你一根。”高大霞說,“不過,你拿著腸就要離我遠遠的,能做到嗎?”說著,伸手拎過茶幾下的包袱。

麻蘇蘇連忙攔住高大霞:“大兄弟跟你開玩笑,你還當真了。”

“他要是答應,我把包袱裏的紅腸都給他,讓他滾得遠遠的!”

“一根腸就想換我一塊歐米茄,你太異想天開了吧。”傅家莊說。

高大霞冷笑,從包裏扯出報紙,拿出紅腸掰了一半塞給甄精細:“吃吧小兄弟。”

甄精細眉開眼笑地接過來,張開嘴巴剛要一口咬下去,卻被麻蘇蘇拉住了胳膊,甄精細委屈地:“姐,我想吃。”

高大霞猶豫了一下,把另一半遞給了麻蘇蘇。

“謝謝。”麻蘇蘇接了過來。

甄精細咽了咽口水,又要動嘴,麻蘇蘇忽然踩了他一腳,甄精細痛得“啊”地叫了一聲。

“我讓他……省著點吃。”麻蘇蘇朝高大霞和傅家莊陪著笑,小心地咬了一小口,衝甄精細使了個眼色,把腸衣吐在了手裏。

甄精細也跟著咬了一小口。麻蘇蘇佯裝想起什麽:“哎呀,也沒洗洗手。”起身,對甄精細說,“跟我去洗洗再吃,看你個髒爪子。”

“不用。”甄精細小口嚼著紅腸。

麻蘇蘇拉下臉:“洗!”

“挺幹淨的呀……”甄精細不情願地起身,跟著麻蘇蘇蘇到了水房。

麻蘇蘇奪下甄精細手裏的紅腸,掰碎了發現並無異常,這才允許甄精細吃起來,她盯著甄精細:“她到底買了幾根?”

“好像是兩根。”甄精細大口嚼著紅腸。

“不要好像,到底幾根?”

“不是兩根就是三根,反正最後她給包圓了。”

麻蘇蘇氣不打一處來:“不管是幾根,一會兒回去你就睡覺,躺到她座位底下去,想辦法把她的包袱拿到手,拿出裏麵的紅腸,有幾根拿幾根。”

甄精細愣了愣:“姐,你就那麽想吃紅腸啊?”

麻蘇蘇舉起巴掌要打,可看到甄精細縮著腦袋閉著眼的樣子也是可憐,還是放下手來,滿腔怒氣全然化作一聲歎息。甄精細再睜開眼時,麻蘇蘇已經走開了,他把最後幾塊紅腸塞進嘴裏,大嚼著跟了上去。

車廂裏,高大霞盯著傅家莊,傅家莊也回以同樣的眼神回敬,兩人像是在較勁。

“你是誰?你到底要幹什麽?”高大霞終於忍不住,先問道。

“你心知肚明。”傅家莊眯起眼。

高大霞態度誠懇:“我到底怎麽得罪你了?”

“你都知道,還用問嗎?”傅家莊晃著手腕。

“你肯定有別的壞心眼!說不出來的壞心眼!”

傅家莊壓低了聲音:“是你有壞心眼。”

高大霞氣得瞪眼:“豬八戒上牆頭——你還倒打一耙啊!”

“要想相安無事,也容易。一道上你不跟我耍花招玩心眼就行,這樣我就會像海洋裏的海膽,別看渾身長刺,但絕不會紮到你。”傅家莊淡淡地說道。

高大霞冷笑:“你管那玩意叫海膽,我們叫刺鍋子,碰一下都紮手,死煩人!”

二人正你來我往拌著嘴,麻蘇蘇和甄精細回來了,高大霞立時站起身。

麻蘇蘇一愣:“幹啥去呀妹子?”

高大霞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說罷,俯身去拿茶幾下的包袱。

傅家莊不緊不慢地按住包袱:“活動筋骨,不必拿著包袱。”

高大霞瞪了傅家莊一眼,氣衝衝地走開。

麻蘇蘇掃了一眼高大霞的包袱,從隨身的挎包裏掏出一團毛線,抽出毛衣織了起來。

“大兄弟,你原來就認識她吧?”麻蘇蘇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不認識。”傅家莊搖頭。

“那你還訛人家。”一旁的甄精細說。

麻蘇蘇瞪了眼甄精細:“瞎說,你看這位大兄弟文縐縐的,是那樣式人嗎?”

甄精細點頭:“是。”

“你們也去大連?”傅家莊問。

“不知道。”甄精細說。

麻蘇蘇一敲甄精細:“你彪得都好不吃食了,不去大連咱能坐這個車嗎?”說完,她把頭又轉向傅家莊,“我這個弟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歉意地笑笑,又織起毛活來。

傅家莊笑笑,伸到茶幾下的腿**了一下,把高大霞的包袱碰到了地上。剛要俯身去撿,麻蘇蘇手疾眼快,搶先彎下腰來,擋住了傅家莊的視線,手伸進包袱去摸索,一把抓住了裏麵的紅腸,少頃,才拎起包袱,傅家莊一把拿了過來,朝茶幾下看了一眼,想要解開包袱。

“幹什麽你!”隨著一聲斷喝,高大霞跨步上來,一把奪過傅家莊手裏的包袱,“明搶啊?”

沒等傅家莊解釋,高大霞拎著包袱朝後麵幾個空座位走去。

傅家莊伸頭看去,高大霞正向座位上的人問話。幾個來回之後,高大霞又失望地回過身來,與傅家莊的視線交匯在一起,眉毛一皺,又向前走去。

甄精細望著高大霞的背影:“姐不跟咱一起坐了?”

“沒事,一會兒就回來了。”傅家莊笑笑。

高大霞走了大半節車廂,也沒有如願,前麵過來一個列車員,高大霞向他求援,列車員搖頭,高大霞失落。在傅家莊興災樂禍的注視下,高大霞還是沮喪地回來,挨著麻蘇蘇坐在外麵,換麻蘇蘇坐在窗邊。傅家莊滿是玩味地看向高大霞,高大霞避開了他挑釁的目光,看到麻蘇蘇手裏的毛活,找話說:“大姐,你這織的……是圍脖吧?”

麻蘇蘇點頭,從包裏扯出來一截圍脖,高大霞羨慕地接過來翻看著:“還是麻花針,大姐,你的手真巧。”

“你也挺巧,逢賭必贏。”傅家莊輕聲說。

高大霞愣了愣,警覺地看向傅家莊。

“大兄弟說誰呢?”麻蘇蘇佯裝好奇地問。

“沒屁找嗝打,別理他。”高大霞說。

麻蘇蘇見高大霞一直抱著包袱,指了指茶幾底下:“妹子,把包袱放這吧,老抱著多累呀。”見高大霞笑著不語,她又說,“你還能抱一宿啊,放這兒吧。”

“我放座兒底下吧。”高大霞彎下身子,將包袱放在腳邊,想起什麽:“對了大姐,你倆人過來了,怎麽沒見著行李呀?”

甄精細剛要開口,麻蘇蘇搶先道:“說起行李就來氣,落在行李房了。”

“在行李房就丟不了,頂多再掏幾個寄存費。”高大霞寬慰道。

“那不費事嘛。”麻蘇蘇歎了歎氣。

甄精細像是憋得難受,直想要說話,麻蘇蘇按住他:“行了,都怨姐,沒多囑咐你幾句。”

“你不是哈爾濱人嗎?怎麽還要存行李?”傅家莊問。

麻蘇蘇又歎氣:“別提了,本來買的是昨天晚上的票,來晚了,火車開了,我懶得往家拿,就存到行李房了,尋思今天就不用再費事了,哪想到,這還更麻煩了,等到了大連,再找人取,找人送,你說他辦的這叫什麽事。”

“叫脫褲子放屁。”甄精細補充。

麻蘇蘇佯裝生氣:“又接話!”

高大霞與傅家莊低笑起來,甄精細滿心得意,也跟著笑起來。

麻蘇蘇瞪著甄精細:“你就沒用的疙瘩話多。行了,不早了,睡覺吧。”說著,朝座位底下丟了個眼神,“精細,這底下寬敞。”

“我坐著就能睡。”甄精細說。

麻蘇蘇瞪了甄精細一眼,甄精細下意識縮了縮腦袋:“……行吧。”不情願地拱著身子,鑽進了座位底下。

“精細,這個給你當枕頭。”高大霞拎過腳邊的包袱遞給甄精細。

傅家莊目光追著包袱,往下縮了縮身子。這個角度,傅家莊正好能看見甄精細的腦袋。甄精細正要解開包袱,抬頭見傅家莊正盯著自己,心底一驚,忙拿開手,閉上了眼睛。

高大霞也閉上眼,眯了沒一會兒,又緩緩睜開,卻見傅家莊微睜著眼在看她。兩人目光相對,傅家莊朝她笑了一下,高大霞厭惡地瞅了他一眼,別過頭去。

火車在黑夜裏穿行。一輪圓月高懸天際,柔和的月光映襯著黑色的群山,像是鋪上了一層白色的天鵝絨。

月光灑進車廂,拉長了旅客的影子。麻蘇蘇還在織著毛線活,目光掃向傅家莊和高大霞,兩人呼吸均勻平穩,看上去像是都睡著了。她輕輕敲了下座位底板,沒有回應,再細聽,座位下傳來了打鼾的聲音。

麻蘇蘇低頭看去,甄精細的一條胳膊露在外麵,她用腳輕輕碰了一下甄精細的手,甄精細全然沒有反應。麻蘇蘇加大力道又碰了碰,甄精細砸了咂嘴,發出了豬一樣的哼唧聲響。

麻蘇蘇心底生火,一腳踩在甄精細的手上,腳尖踩著甄精細的手指,緩緩使勁。睡夢中的甄精細下意識往外抽著手,麻蘇蘇一用力,甄精細“啊”地叫了一聲,身子一起,隻聽“咣”地一聲,甄精細的腦袋重重撞在座位底板上,喊聲立時驚醒了不少人。

“怎麽了?”高大霞迷糊著問。

傅家莊俯身朝座位底下看去。

麻蘇蘇佯裝剛被吵醒,打著哈欠四下張望:“出什麽事了?”

甄精細從座位下探出頭,仰著臉,額頭撞出了一個紅印子:“姐,你踩我手了。”

高大霞俯身問:“你姐是睡毛愣了……要緊嗎?”

甄精細看看手,搖頭:“沒事兒。”

“沒事兒你還呼天喊地,一車人都好叫你喊醒了。”麻蘇蘇暗暗瞪了甄精細一眼。

高大霞看了看麻蘇蘇手裏的線團:“大姐,別織了,睡一會兒吧。”

“嗯。”麻蘇蘇收起毛線。

明亮的車燈刺破了黑夜,火車鑽出了群山,又穿過田野。

甄精細又睡著了,麻蘇蘇輕碰著他。這次甄精細很快睜開眼來,確定傅家莊睡著了,這才放心地伸手去解反扣在底下的包袱扣。包袱係的扣太死,甄精細嚐試了幾回也不成功,他費勁地抬起腦袋,想把包袱翻過來。

傅家莊微微挪了挪身子,一條腿伸了過來,不偏不倚壓在了包袱上。甄精細輕推了一下,傅家莊的另一條腿卻跟著壓了上來,甄精細急的直冒汗,他遲疑了一下,手指捏起傅家莊腿上的一根腿毛,使勁一撥,那條腿一抽搐,另一條腿抬起蹭了兩下,似乎是不解決問題,居然一隻腳退下另一隻腳上的鞋子,又在腿上蹭了起來。

濃烈的味道驟然襲來,令甄精細猝不及防,隻能強忍住呼吸。甄精細盯著麵前的臭腳,萬般沮喪,一隻腳大拇腳趾頂破了襪子的頂端,還挑釁一般動了幾動。甄精細別過臉去,那濃烈的味道卻依然頑強地窮追猛打,甄精細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忍住,一個響亮的阿嚏噴了出來,頭重重地撞在座位上,又發出慘痛和一聲大叫——“啊!”

睡著的旅客又被嚇起,高大霞和麻蘇蘇幾乎同時從座位上彈了起來。

甄精細揉著額頭,坐在傅家莊身旁。傅家莊俯身看著甄精細的腦袋:“哎喲都起包了,真對不住……我這睡著了,也不知道怎麽就把鞋脫了……”

甄精細帶著哭音兒,一臉委屈:“不光嗆鼻子,還辣眼……”

麻蘇蘇冷著臉:“看你嬌貴的,熏不死人。”

“捂了一整天,味兒肯定不小……”傅家莊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哼,能頂人一個跟頭。”高大霞冷哼一聲。

傅家莊皺了皺眉:“你這不是糟蹋人嗎?”

“還用我糟蹋?一車廂的人都熏醒了,趕上辣椒麵了。”

“算了,誰的腳捂一天能是香味。”麻蘇蘇打著圓場,有意無意地揉了揉肚子,“這大半夜的,還有點餓了……”

“姐,我也餓了。”甄精細附和。

“你倆要不嫌棄,我這還有大列巴。”高大霞提起包袱。

“那多不好意思……”麻蘇蘇看著高大霞在解包袱。

甄精細卻一把壓住高大霞的手:“惡心!”

高大霞停了手:“也是,我想想都惡心,十天半月捂在鞋殼裏,都能醃出鹹鴨蛋了。”說著話,看向傅家莊。

“你能不能別胡說八道,誰十天半個月不洗腳了?”傅家莊板著臉。

“大妹子就是開個玩笑,別當真。”麻蘇蘇陪著笑。

“那行,你倆要不嫌棄將就吃吧。”高大霞說著,解開包袱,拿出紅腸,抓起裝大列巴的紙袋子時,一下愣住了,傅家莊也一下坐直了身子。

紙袋子下,是一把匕首。

甄精細咽了咽唾沫,下意識地伸手去拿匕首,卻被高大霞搶先拿了起來,仔細審視著。

麻蘇蘇佯裝驚喜:“這買個大列巴,還給送把刀,真劃算呀。”

甄精細插嘴:“送啥刀呀,這是——”

麻蘇蘇搶過話:“這是人家切大列巴用的吧,哎呀這刀真不錯,看著就厚實,耐用。”

高大霞翻過刀麵看著:“這是把匕首……”

甄精細緊張起來,目光轉向麻蘇蘇。

“看來,你見過匕首。”傅家莊冷眼觀察著高大霞。

“當然。”高大霞不假思索地回答。

“還用過吧?”傅家莊意味深長地問。

高大霞立時頓住話頭,她抬眼盯著傅家莊,麵色陰沉:“當然用過,誰要是把我惹急眼了,我就再用一回!”她手裏的刀尖一轉,衝向傅家莊。

麻蘇蘇臉色一白:“大妹子,收起來吧,這東西可不能胡亂比劃。”

高大霞看著傅家莊:“我要用它擴個刺鍋子吃,能不錯吧?”說著,一匕首紮向手裏的麵包。

傅家莊麵無表情。

高大霞切了一塊麵包,遞給甄精細:“要是有臭腳麽丫子味,就扔他臉上!”

甄精細猶猶豫豫接過麵包,咬了一口,咀嚼了幾下:“還行,能吃。”

車廂門口的陰影裏,方若愚觀察著,見高大霞又係上了包袱。麻蘇蘇朝方若愚看過來,搖了搖頭。

方若愚臉上閃過一絲沮喪。

火車穿入隧洞,黑暗覆蓋了陰影。待月光再次灑進車廂時,方若愚已然不見了。

高大霞、傅家莊、甄精細都睡去了。黑暗中,麻蘇蘇微微睜開了一線眼簾,抱在胸前的一隻手悄悄伸向高大霞懷裏的包袱。她的手指探開包袱一條縫隙,伸進去探究了一陣兒,抓住包著紅腸的報紙,輕輕往外拉扯著,報紙一頭抻了出來。

列車一顛簸,高大霞動了動,麻蘇蘇急忙抽出手來。

高大霞迷迷糊糊睜開眼,低頭看了眼包袱,又摟緊,閉上了眼睛。

麻蘇蘇觀察著高大霞。不一會兒,鼾聲又起,麻蘇蘇抱在懷裏的手又伸向了包袱,終於把報紙拉出一大截,眼見著勝利在望,一名乘客走來,麻蘇蘇立時停下了動作。待到乘客過去,才小心翼翼扯出後半截,捅進袖子裏,起身離開。

包廂裏的方若愚一直沒睡下,他從行李架上拿下箱子打開,從夾層裏翻出兩個紙包,想了想,又放進去一個,紙包裏,是兩片藥劑。包廂外響起短促有節奏的敲門聲,方若愚開門,麻蘇蘇閃進來,方若愚鎖上房門,回頭時,見麻蘇蘇已經坐在茶幾旁打開報紙撕扯起腸衣來。

方若愚說:“早知道費這個勁,你就該直接把名單給我。”

“早知道尿炕還不睡覺了。要不是突然冒出來這個高大霞,我還見不到你哪!”麻蘇蘇撇撇嘴,“找著名單,我就在下一站下車。”

方若愚一愣:“你走了,高大霞怎麽辦?”

“你自己處理吧,一個虎了八嘰的女人,還能上天?”

“會不會沒在紅腸裏?”

“肯定在,錯不了。”麻蘇蘇這麽說著,可隨著一根紅腸被剝得支離破碎,她渴望見到的名單還是沒出現。

方若愚說:“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高大霞把名單藏起來了,這幾根紅腸,是打馬虎眼的。”

麻蘇蘇滿臉疑惑:“她上車就拿了一個包袱,還能往哪藏?紅腸又不是個小東西。”

“這就是她狡猾之處。”方若愚沉吟,“也許她帶上火車以後,藏到別處了。”

“她也沒有機會呀。”麻蘇蘇思忖著。

方若愚眼露寒光:“這個女人,腳後跟都是心眼子,一肚子猴兒。不行的話,就來硬的。”

麻蘇蘇問:“怎麽個硬法兒?”

方若愚看看車外:“天快亮了,下一站是大石橋,有6分鍾的停車時間,你想辦法把高大霞哄下車。”

“你要自己動手?”麻蘇蘇問。

方若愚從衣兜裏掏出一塊手帕:“那倒不用,大石橋車站有我們的人。”

火車從微光裏穿出,四下彌漫起薄薄的晨霧,遠遠的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了密集的民居。

麻蘇蘇回到座位上,高大霞還在昏睡。列車顛簸了一下,高大霞猛然睜開眼,低頭見包袱還在懷裏,鬆了口氣。

“妹子,快到大石橋了,咱下去轉轉吧。”麻蘇蘇低聲說。

高大霞打了個哈欠:“沒啥好轉悠的,除了人還是人。”

“就當活動活動腿腳,喘兩口新鮮氣兒。”

高大霞扭過身去,兩個眼皮上下打著架:“你去吧,我眯一會兒,昨晚兒睡得不好。”

麻蘇蘇擠出笑來,應了高大霞,可心下卻焦急起來。

列車緩緩進站,一輛車廂的車窗上,飄著一塊手絹。車窗後的方若愚,觀望著站台上的動靜。晨光裏,一個穿著工裝的年輕男人眯著眼,看到了窗口飄著的手絹,彎腰拎起地上放著的掃帚。陽光在他的腰間刺目地一閃而過,是一把匕首。

傅家莊和甄精細還沒有醒來,麻蘇蘇也閉著眼,像是睡著了,高大霞拎起包袱,想要拿下李架上的皮箱,又怕驚醒了傅家莊,那樣自己就走不成了,好在重要的物品都在自己包袱裏,為了不打草驚蛇,皮箱隻能舍棄了。高大霞躡手躡腳地離去,早把這一切盡收眼底的麻蘇蘇一陣竊喜,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車廂裏,手提肩扛的乘客擁擠進來,一個胖子見熟睡的傅家莊旁邊有空座位,放下東西便要坐,甄精細一下子醒來,伸手攔著:“有人!”

胖子愣了愣:“這不空著嗎?”

“告訴你有人就有人,我姐的,我姐的!”甄精細大聲嚷嚷著,指著一個又一個座位。

胖子不聽,還是要落座。

“真有人!”甄精細急了,“不信你問他——”反身狠拍了傅家莊一巴掌,“醒醒!”

傅家莊一個激靈,猛然驚醒,瞪著甄精細:“你幹什麽——”他忽然意識到高大霞不見了,忽地起身,四下找尋著,“人哪?”

甄精細指著空座:“對呀,你告訴他,這裏是不是有倆人?”

傅家莊朝車廂裏掃視了一圈,又朝車窗外看去,站台上,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正是高大霞,她拎著包袱剛下火車,與上車的旅客擠撞在一起。傅家莊轉身離去。

“你們咋回事呀,讓我占四個人的座兒呀!”甄精細喊著,幹脆抬腳搭在對麵的長椅上,兩條胳膊也支楞起來,把自己拉成了一個“大”字。

車廂裏,大包小卷的旅客還在擠過來,阻擋著傅家莊的去路。他焦急地看向車窗,索性過去提起車窗,一躍而下。

高大霞慌裏慌張地擠出人群,麻蘇蘇緊跟在後,眼見高大霞朝出站口跑去,麻蘇蘇掏出手絹,在半空甩了甩。站台上,掃的地年輕男人看過來,與麻蘇蘇對了對眼神,麻蘇蘇點點頭,抬手在脖頸上劃了一下。年輕人不動聲色地提著掃帚走去,進了一個小門。

麻蘇蘇轉頭追趕著高大霞:“大妹子!”

高大霞回頭,一愣:“你跟著我幹什麽,快回去吧大姐,我坐下一趟車。”

“你是躲那個男人吧?”麻蘇蘇小聲說,“我也煩他,正好,我陪你坐下一趟車。”說著,一指年輕男人進去的那個小門,“那有個門,通候車室。”說著,拉起高大霞走去。

跳下車的傅家莊看到麻蘇蘇拉著高大霞跨過小門,急忙追去。

兩人進了門裏,麻蘇蘇說:“這下好了,總算甩開了那個無賴。”

“你下車了,精細怎麽辦?”高大霞問。

“沒事兒,他到大連會等著我。”麻蘇蘇四下看看,見前麵有個衛生間,“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方便一下。”

高大霞點頭,看著麻蘇蘇走開,見身旁有個長板凳,便移步坐了過去,包袱放在身邊。

工裝打扮的年輕男人悄然走來,袖子裏的匕首閃著寒光。

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道長長的影子朝高大霞逼來,特務舉起的匕首也被陽光拉長了許多,高大霞突然意識到不好,一回頭,一把匕首已經向她紮來,高大霞慌亂地“啊”了一聲,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躲過了匕首。

拐角處,麻蘇蘇悄悄觀望著這邊。

寒光閃爍,年輕男人揮動著匕首又向高大霞紮來。高大霞順手掄起牆邊的一把拖把潦草抵擋,一麵爬起身大聲呼救:“來人,來人哪!”

年輕男人又撲了上來,高大霞連連後退,一直退到牆角,年輕男人一匕首揮來,卻被高大霞一手抓住手腕,兩人陷入了短暫的僵持,男人的匕首一點點紮向高大霞的喉嚨,一股寒意令高大霞禁不住顫栗起來,她使足氣力將男人的手腕很勁一掰,猛然抬起膝蓋頂向男人襠部,男人痛得低叫一聲,手裏的匕首跌落在地。高大霞轉身便跑,跑出不遠又刹住腳步,回身抓起包袱,巨大的陰影忽然罩住了她。男人堵住了她的逃路,惡狠狠逼了上來,高大霞嚇得哆嗦,向後退縮著。

角落裏的麻蘇蘇決心快速結束這場纏鬥,操起牆角的一根鐵棍握在手裏,掂了掂分量,眼看著高大霞一步步朝著自己這邊退過來,她默默舉起了棒子。

年輕男人握著匕首,步步緊逼。

“你是誰?我跟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麽要殺我?”高大霞顫著聲發問。

男人一言不發,目露凶光。

高大霞心生寒意,腳底忽然一軟,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包袱掉落在一旁。男人冷冷一笑,舉起匕首撲了上來,高大霞嚇得閉上了眼睛。

空氣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碎裂聲。高大霞睜眼,見男人的身子撞在衛生間外的鏡子上,又轟然落地。

趕過來的是傅家莊。

拐角處的麻蘇蘇深吸一口氣,舉著鐵棒猛衝而來,砸向傅家莊,聽到風聲的傅家莊身子一閃,棒子揮下,正砸在剛要爬起來的年輕男人頭上,男人身子一晃,驚愕地看著麻蘇蘇,仰麵倒下。傅家莊揮向麻蘇蘇的拳頭突然收住,否則,此時躺在地上的又會多了一個人。

麻蘇蘇大驚失色,看了眼中年男人,又看傅家莊,慌忙扔掉鐵棒,佯裝害怕,帶著哭腔:“我……我殺人了……”

高大霞心有餘悸地拎起包袱,扶住麻蘇蘇,麻蘇蘇喘著粗氣:“嚇死我了……”

一旁的傅家莊神色陰冷,抓住高大霞的胳膊:“走!”

“放開我,放開!”高大霞掙紮起來。

前麵走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傅家莊督促著:“快走!”

高大霞和麻蘇蘇朝小門跑去,傅家莊緊跟上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