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因為有了楊歡,不再寂寞的劉曼麗越發同情高大霞的孤單了,她知道,那是夜深人靜突然醒來莫名流淚的難受。不知內情的高大霞對劉曼麗也充滿憐憫,要讓傅家莊和高守平從他們公安局裏找一找,有沒有合適的好小夥。劉曼麗攔著:“別問了,叫傅大哥笑話,還以為我成天光想著找男人。”

高大霞說:“找男人怎麽了?你這歲數再不抓緊找,就隻能找老頭子了。”

劉曼麗不滿:“我怎麽就偏得找老頭兒?”

高大霞說:“嫂子,你得識時務,畢竟你跟我哥有過一段……”

劉曼麗最不愛聽這個:“高大霞,你成天喊自己是老革命,怎麽腦袋瓜子裏裝得都是封建思想?誰規定我成了寡婦就不能找年輕小夥兒了?”

高大霞知道劉曼麗不愛聽這個,忙解釋著:“嫂子你急什麽眼呀,我就這麽一說,那小夥兒……哪那麽好找的。”

劉曼麗心裏覺得好笑:“我都不用找,就有小夥兒往我身上撲!”

不明就裏的高大霞笑道:“你也不怕風大煽了舌頭。”

劉曼麗怕她再追究下去,把話題轉移了方向:“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啦。你要是有閑心,還是先管管自己吧,萬毛驢子你要看不上,就趕緊把傅家莊拿下。”

高大霞笑道:“你當這是在大菜市買菜啊,這家不行就換一家。”

“那不就是這樣嘛,這棵樹不行你還非得在這棵樹吊死呀?”劉曼麗一副看透世相的樣子,“傅家莊現在是傅處長,等過一陣人家當上副局長、副市長,官越來越大了,就更不好追了,圍在他跟前的小姑娘個個比你水靈,人家還稀得看你一眼啊。”

高大霞低聲說:“傅家莊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那樣的人,誰也說不準。”劉曼麗怒其不爭地掐了高大霞一把,“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下手晚了,哭你都找不著地方。”

“叫你說的,像我還非嫁傅家莊不可似的。”

“都是打那時候過來的,你急不急,我知道你自己也知道。”

就在兩個妯娌掏心窩子的時候,翠玲提著食盒來了,她進來跟兩人點了頭,把食盒送到了樓上。

一見翠玲,劉曼麗就覺得眼熟,想了半天,惶恐起來:“她不是清明和鬼節老在咱家門口燒紙的那個人嗎?”

“對,是她。”高大霞點頭。

劉曼麗急了,衝著翠玲的背影嚷道:“你幹什麽?還追著腚來燒紙啊?”

高大霞說:“別嚷嚷了,她是個啞巴,來找挽霞子的。”

劉曼麗疑惑地看向高大霞:“你怎麽知道?”

高大霞說:“我在挽霞子家見過她。”

劉曼麗不可思議:“方先生那麽正經一個人,怎麽也下道了?”

高大霞立時來了精神,借著劉曼麗的話頭兒,又把方若愚好一頓揭批,劉曼麗不放心翠玲一個人在樓上,上去一看,翠玲居然在收拾著衛生間。送走翠玲,劉曼麗不免一陣唏噓:“這個女人長得標致,人也勤快,要是不聾不啞,我倒覺得她和方先生挺般配。”

高大霞聽不得劉曼麗說方若愚的好,催促著劉曼麗趕緊去上班。

劉曼麗到了公安局門口,碰到了邢團長和金青,兩人對劉曼麗在這裏工作,表現出了極大的驚訝和欽佩,劉曼麗一激動,差點說出自己和楊歡的關係。劉曼麗絕對料想不到,未來的日子裏,楊歡的命運會與邢團長和金青的此次公安局之行,息息相關。

楊歡最近一直飽受著劉曼麗愛的折磨,昨天排練的時候,他因為老是走神,又挨了邢團長的罵,說他的魂不知被哪個女人勾走了,大春借機起哄,說哪個女人瞎眼稀得勾搭他穆仁智,他個狗腿子也就勾搭個小寡婦還差不離,楊歡一聽就急了,揮拳打向大春,邢團長和大家費了九牛二虎的氣力將兩人拉開,哪知道邢團又哪壺不開提哪壺,拉完架又當眾批評楊歡:“你怎麽氣性這麽大?就為一句勾搭小寡婦就動手?他說勾搭你就勾搭了?啊?開個玩笑就動手?你至於嗎?打壞了他,你演‘大春’啊!”

楊歡氣呼呼地瞪著邢團長:“我怎麽不能演?他的詞兒我都會。”

邢團長笑了:“都會就能演?我還都會喜兒的詞兒哪!”

大春跟著笑起來,邢團長轉身又批評他:“你還笑?打人不打臉,你說人家勾搭小寡婦,這不是要把楊歡窩囊死嗎?好歹他也是咱們文工團的主要演員,這要傳出去,影響多不好?別人會怎麽看他?他還有臉呆在團裏,有臉活在世上嗎?”

聽邢團長這麽說,大春不樂意了:“團長,你這話就不對了,寡婦也有追求愛情的權利,楊歡就是追求寡婦也不丟人,隻要他們真心相愛。”

“我幹死你!”大春的話,又一次激怒了楊歡,他衝上去又和大春撕把了起來。

不知道大春是不是把對楊歡的記恨帶到了戲裏,他隨後在文工團的業務會上,提出了一個建議,說槍斃穆仁智時用的木頭手槍輕飄飄的,讓他在演出時的投入感與真實度大打折扣,希望能有把仿製的真槍,這樣演起來也能入戲。邢團長覺得既然是為戲好,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第二天就帶著管道具的金青來找傅家莊了,沒想到在門口碰上了劉曼麗。他倆讓劉曼麗領著,見到了傅家莊,把意思一說,傅家莊倒是很通融,和李雲光研究了一下,批給文工團一把蘇軍TT-33製式手槍,送兩人出門時,傅家莊一再囑咐,這把槍雖然沒有子彈,但還是要嚴加保管,出了事,誰也負不了責任。邢團長和金青拍著胸脯保證,人在槍在,絕對出不了岔子。

劉曼麗從邢團長嘴裏得知晚上文工團沒有演出任務,下班後就去堵楊歡,門衛說楊歡早走了,劉曼麗悻悻回到洋樓,在房間裏捧著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找安慰,高大霞回來,看見劉曼麗抱著書卷縮在床邊抽抽搭搭抹眼淚,嚇了一跳:“怎麽了嫂子,哭鼻子掉淚的。”

劉曼麗歎道:“有情人難成眷屬,一點都不假。”

高大霞不明就裏:“誰和誰沒成呀?”

劉曼麗張了張嘴,滿腔的愁緒卻不知從何說起:“說了你也不懂,別管我了,讓我再哭一會兒。”

“人家看書都是找樂兒,你倒好,自己找哭。”高大霞放下心來,坐到旁邊,抓了把床頭櫃上擺著的炒瓜子嗑起來。

“你走,走,讓我自己緩一緩。”劉曼麗揮著手。

高大霞起身,端著瓜子盤子要走,劉曼麗喊住了她:“吃的你端走幹什麽?放這兒!”

“放這不耽誤你哭嗎?”高大霞揶揄道。

二人正鬥著嘴,外麵傳來開門聲,方若愚下班回來了,他關上門躡手躡腳剛踩上樓梯,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嚇了他一跳,回頭一看,高大謙正看著他。方若愚謙遜地點點頭,又要上樓,高大霞喊住他,說早上翠玲不光來給他送吃的了,還幫著幹了不少活,儼然是方若愚家的女主人。方若愚聽出弦外之音,解釋道:“我不是早跟你說過嘛,她丈夫以前是我的同事,人不在了,我就……”

“你就趁機霸占了人家的媳婦唄?挽霞子,你可真不叫玩意兒!”高大霞搶白道。

“你又瞎說。我是說我經常幫幫她,她也經常幫幫我。”方若愚更正。

“你能幫人家什麽?劈個柴,捶個腿,還幫寡婦挑個水。”高大霞咄咄逼人。

“誰幫寡婦挑水?”沒等方若愚回答高大霞的話,從屋裏出來的劉曼麗把話接過去了。

“還能有誰呀。”高大霞看向方若愚。

方若愚怕劉曼麗誤會,隻得又把翠玲和自己關係一五一十道了出來,劉曼麗這才知道,早上見到的女人的丈夫,居然是為自己和高守平死的。

方若愚歎著氣:“翠玲命苦,聽不見說不出的,我能幫她的地方不多。”

高大霞心下觸動,嘴上卻一如既往地刀子一般傷人:“我光看人家幫你了,你肯定沒少使喚人家、欺負人家。”

方若愚不悅:“我怎麽欺負她了?”

“你剛才不是說,這些年都是翠玲給你洗洗涮涮嗎?你知道你把人家當什麽了嗎?丫鬟當老媽子,你這就是欺壓剝削勞動人民!”高大霞連珠炮似的責問。

“我……”方若愚一時語塞。

劉曼麗替方若愚不平起來:“你還有臉說人家方先生,你好啊?這些年是誰撐著咱這個家,是誰把守平拉扯大的,你這算不算欺負我剝削我?”

高大霞一下子漲紅臉:“嫂子,這不一樣。”

“怎麽到你這就不一樣了?”

“咱們不是一家人嗎?”

“那你怎麽知道方先生和翠玲成不了一家人?”

高大霞瞪著方若愚:“挽霞子,你果然還有這勾勾心,我看你就是大連的黃世仁,不光把翠玲當喜兒盤剝,還要把人家翠玲霸占了!”

方若愚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頂大帽子,氣得連辯解的心思都沒有了:“高大霞,你,你幹脆找把刀捅了我吧!”

“高大霞,你看你把方先生逼到什麽地步了,他都不想活了!”劉曼麗跟著起哄架架秧子,倒是叫方若愚覺得她過於誇張了。

楊歡確實在躲著劉曼麗,今天排練一完,他就趕緊撤了,在外麵晃悠到天黑,他去了良運洋行,跟麻蘇蘇訴起苦來:“劉曼麗追得太緊,我真有點招架不住了。”

麻蘇蘇給他鼓勁:“越是這種情況,越考驗人,沒有一點困難,我也不會讓你去。”

“我看她也沒什麽本事,就是覺得在她身上下這麽大本錢劃不來。”

麻蘇蘇把現磨的一杯咖啡放在楊歡麵前:“劃不劃得來,得走著瞧,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你應該懂。”

楊歡默然不語。

麻蘇蘇看出楊歡的消極,笑著問:“你們文工團的袁飛燕,不錯吧?”

楊歡一怔:“怎麽說起她來了?”

“要是把那個姑娘介紹給你,可以嗎?”

“大姐跟她,很熟嗎?我怎麽不知道。”

“好飯不怕晚,現在知道也不耽誤。”麻蘇蘇慢悠悠地說起袁飛燕和方若愚的關係。

楊歡驚喜:“真想不到,外表單純的袁飛燕居然藏得這麽深。都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連她爹是誰都沒搞清楚,難怪追了這麽久,都沒追出袁飛燕一個笑臉來。”

“你現在可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袁飛燕不給你笑臉都不成了。”

“話是這麽說。但是想促成這個好事,還得仰仗組織幫忙。”

“其實,這種事也不必非得組織出麵,憑你一表的人才,又會哄女人,自己完全能搞定。”

楊歡卻歎氣道:“袁飛燕好像對我沒有興趣,倒是對那個傅家莊春心**漾,每次見到他,兩隻眼都不由自主地放光發亮。”

提起傅家莊,麻蘇蘇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了:“傅家莊是我們的敵人,就是袁飛燕有這個打算,方若愚也不會答應的,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那你說,怎麽才能讓袁飛燕把注意力,從傅家莊身上轉移到我身上?”

“這還不簡單?隻要生米煮成熟飯,什麽難事都迎刃而解了。”

楊歡愣了愣,旋即意會一笑,舉起咖啡:“我就以咖啡代酒,先謝謝大姐了。”

麻蘇蘇也端起杯子:“現在喝咖啡,等滅了共黨,我可就要喝喜酒了。”

“謝謝大姐。對了,怎麽一晚上都沒見著精細,我來的時候他還在。”

“他去二姨那了,晚上就我一個人了,還怪害怕的。”麻蘇蘇露出了幾分嬌態,柔情地看著楊歡,手上的咖啡杯碰了過去。

自打麻蘇蘇知道了甄精細和大令的事,時常提起兩個年輕人在一起的日子會是什麽樣,這讓甄精細每回都對未來充滿了無盡的向往,這也讓他覺得能跟著麻蘇蘇這樣體貼的老大姐幹活,一定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自打上回大令在搬家運動現場撒傳單時扭傷了腳踝,兩個人再沒見過麵,這一回麻蘇蘇給他放了假,特意囑咐他買點好吃的捎給大令,還允許他晚點回洋行。甄精細提著一包好吃的零食來到大令的住處,看到腳踝腫著的大令正坐在小板凳上給吳姐洗衣裳,心痛地流下了眼淚,搶過衣裳洗起來,大令笑他沒個男人樣,甄精細哭得越發厲害了,說他確實不像個男人,看著大令在這給吳姐當丫頭使喚,也幫不上忙。大令不讓他說下去,轉移了話題,讓他說說去小洋樓裝鬼的好玩事,這果然讓甄精細找到興奮點:“別提了,我和老姨裝的鬼,沒被真鬼嚇死!”

大令吃驚:“真有鬼?”

“可不嗎?把我和老姨差點嚇尿啦!”甄精細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

大令來了興致:“總算有件高興事了,快快快,說給我聽聽!”

甄精細繪聲繪色地描述起那天晚上的親曆故事,不時還添油加醋渲染一下氣氛,大令聽得目不轉睛,甄精細講到突然冒出來的白鬼時,大令嚇得摟住了甄精細的胳膊,渾身打起哆嗦來。

“沒事,老姨說一定是共產黨裝的鬼。”甄精細安慰大令。

大令想了想,點著頭說:“共產黨這叫以牙還牙。”說完,自己覺得不妥,捂著嘴笑起來,笑了半天,這才發現甄精細盯著自己已經走了神兒,大令臉上泛起一團紅暈,“你老看我幹什麽?”

甄精細悄聲說:“你,好看。”

大令臉色羞紅,舉拳要打,甄精細卻愣愣地迎了上來,並不躲避。

美好的時光總是過於短暫。吳姐一回來,便趕著甄精細趕緊回去,她知道,麻蘇蘇大晚上把甄精細支出來,一定是又犯了思春的老毛病,隻是那個人是不是方若愚她咬不準,她想從甄精細嘴裏套出實情來,不想這個傻子的嘴卻嚴得跟貼上了封條,問他什麽他都哼哼哈哈,就是不往你想知道的答案上說,再加上她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和大令有說有笑的高興勁兒,吳姐更是來氣,她喝斥大令今晚燉的小黃花魚豆瓣醬放多了,齁死個瞎子,大令剛反駁了一句,吳姐便一個耳光甩過來:“再不幹正經事,就給我滾!”

大令知道,吳姐今晚的氣,多半是因為自己和甄精細的歡聲笑語,惹了這個更年期的老女人不高興,她忙推走了甄精細,讓他趕緊回去。甄精細在門外心疼地摸著大令發燙的麵頰,抽泣起來,大令抹著甄精細的眼淚,說自己不疼,話一出口,她的眼淚也下來了。

從方若愚搬到洋樓以後,高大霞晚上的覺總是睡得不踏實,老覺著方若愚在樓上會搞什麽特務行動,可方若愚像是摸透了高大霞的心思,從來就沒有給她發現的機會。今天晚上,已經灰心的高大霞早早睡下了,連傅家莊和高守平回來她都沒聽見。可剛迷糊過去,一陣隱隱約約的“刺啦”聲斷斷續續傳來,高大霞立即警覺地意識到方若愚這是行動了,她的心頭一陣竊喜,光著腳到廚房提了把菜刀,躡手躡腳奔向了樓梯。走到高守平房間門口,她聽到傅家莊在指點高守平怎麽改搬家運動的總結材料,高大霞有心喊著兩人一起上樓去抓方若愚的現形,可又怕一旦證據不確鑿,自己臉上難看。想到證據在手再喊他們也不遲,高大霞還是一個人先上樓了。

方若愚房間的門雖然緊關著,可“刺刺啦啦”的聲響顯然比樓下清晰多了,高大霞一聽這聲音便興奮得難以自抑,渾身的血液像是開了閘般湧上頭來,整個身子也不由得顫栗起來,她舉著菜刀撞開房門的一瞬間,把背對著門口趴在桌上調拭收音機的方若愚嚇得驚叫起來,等回過身看到是披頭散發的高大霞時,方若愚氣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高大霞看到收音機前還有筆記,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證據抓在手裏,方若愚急了:“你又要幹什麽?”

高大霞扭頭朝樓下喊著傅家莊和高守平,兩人衝上樓來看到眼前的一幕,一臉茫然。

高大霞得意地將手裏的證據遞給傅家莊,“你看看,他用收音機在接收特務情報!”

方若愚欲言又止,苦笑著讓傅家莊看看筆記上寫的是什麽情報。

高大霞嘲諷道:“都這時候了,你還能笑出來?不愧是老姨夫,還真能沉住氣!”

傅家莊看了眼筆記上的內容,抬頭看方若愚時,確實有些詫異:“這是你剛剛記下的?”

“如假包換,墨水還沒幹,你們就衝進來了。”方若愚承認。

傅家莊有些激動,上前把收音機的音量放大了一些,裏麵飄出了播音員溫柔的聲音:“……淡黃色的、像大肚舢板似的雲片,在新切爾卡斯克上空靜靜地飄移。在淡黃雲片上麵的藍色高空中,正對著閃閃發光的教堂圓頂,一動不動地高懸著一片灰色的。像亂蓬蓬的卷毛羊皮似的烏雲。這片烏雲的長尾巴像起伏的波浪一樣伸延下來,在克裏維揚斯克鎮上空泛著粉紅色的霞光……”

“這肯定是暗語。”高大霞自信地看著傅家莊。

“《靜靜的頓河》?”傅家莊看向方若愚,兩眼發亮。

方若愚驚喜道:“你知道?”

“我不光知道,還讀過,隻可惜,我隻讀全了前三部,這是第四部吧?”傅家莊問道。

“是,是。”方若愚點頭,“沒想到傅處長也喜歡蘇聯小說。”

傅家莊麵露慚愧:“不瞞你說,為記住米哈依爾·亞曆山大維奇·肖洛霍夫這個名字,我好一頓背。”

高大霞糊塗了:“傅家莊,你這嘀哩咕嚕一串一串的,說的是什麽人呀?”

傅家莊解釋道:“這位肖洛霍夫,是蘇聯一位著名作家的名字,代表作就是收音機裏播著的小說《靜靜的頓河》。”

高大霞還是迷糊:“什麽小說大說的,趕緊拿人才是正說!”

傅家莊忍不住笑道:“大霞,方科長收聽的不是什麽敵台,是我們的大連廣播電台,記下的也不是什麽情報,而是小說裏的精彩片段。”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高大霞撥浪鼓似的搖頭,“要是聽個廣播,還能有‘刺啦刺啦’的聲音?還用像做賊似的偷著聽?”

方若愚無奈:“刺啦刺啦的聲音,可能是我因為在找波段吧,至於聲音,我是怕大了影響你們休息。”

“這是一場誤會,希望方科長能諒解。”傅家莊遞了個眼色給高大霞,“大霞,你誤會了方科長,快道個歉。”

高大霞哼了一聲,拎著菜刀氣呼呼走開,傅家莊要喊她回來,被方若愚勸下:“算了,我讓高小姐誤會的事情太多了,虱子多了已經不咬人了。”

“你說誰是虱子?”高大霞回身質問。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說,我記住了孔子的話,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方若愚不緊不慢說道。

高守平問:“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很簡單,孔子說,人家不了解我,我不生氣,這不正是君子嗎?”方若愚微笑著看向高大霞,“我們之間在有誤會,是因為她不了解我。”

高大霞厲聲:“你說錯了,就因為我太了解你了,你才怕我。”頓了頓,“這一回,孔子沒有曰對。”說完,氣咻咻離開。

傅家莊意猶未盡地看著方若愚的筆記:“沒想到方科長對蘇聯文學這麽有興趣,我這也算是覓到了知音。”

“如果傅處長不忙的話,能坐下來交流一下嗎?”方若愚拉開椅子,“不瞞傅處長,我以前一直有個狹隘的偏見,總以為貴黨的同誌鬧革命有一套,沒想到,還有像傅處長這樣癡迷於文學的人才。”

“方科長客氣了。”傅家莊笑道,“不過你這個認識確實狹隘了一些,我們黨曆來不缺大知識分子,像陳獨秀、瞿秋白、李大釗、李達,還有我們的毛澤東主席。”

方若愚深以為然地點頭:“傅處長說的是,毛先生的《沁園春·雪》我拜讀過無數次,那可真是氣吞山河呀!”他清了清嗓子,吟誦起來“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望長城內外……”

傅家莊不由自主地加入進來:“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驕,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漫長的夜晚結束了,一輪紅日從天邊徐徐升起。

公安局會議室內,李雲光一臉肅然:“當前的形勢,不用我多說,你們也知道。老蔣有美國當後台,武器都更新換代了,清一色的美式裝備,可我們呢?還是小米加步槍。”

“光靠小米加步槍,想要對抗老蔣的飛機大炮,也不現實。”傅家莊沉聲道。

李雲光點頭:“所以,朱總司令下了命令,要在大連秘密籌建兵工生產基地!”

眾人頓時興奮起來,議論紛紛。

“中央認為,在大連建立軍工生產基地有四個基本有利條件。”李雲光清清嗓子,“第一,大連是‘自由港’,同上海、天津、香港、朝鮮都有聯係,采購原材料比較方便;第二,由蘇軍軍管的大連,已經成為我黨實際控製的隱蔽後方,受戰爭的直接影響較小;第三,大連工業基礎雄厚,既有鋼鐵機械,又有化工;第四,大連的熟練技術工人多,有利於生產。”他頓了頓,“當然,我們也麵臨著兩個難題,一是缺專家,二是缺資金。”

傅家莊麵露難色:“資金,我們可以想辦法。可專家不是我們能解決的,他們腦子裏的墨水,不是一下就能灌進去的。”

“傅家莊同誌說的對,不過,朱總司令早給我們想好了解決之道。”李雲光拿起了桌上的一封電報,“朱總司令已經簽發了電報,要求‘各戰區速派幹部攜帶資金到大連籌備兵工生產事宜’,目前,華東局、華中分局和膠東兵工總廠還有晉察冀中央局,都已選拔了技術骨幹派往大連。”

傅家莊激動起來:“在這麽困難的情況下,中央對我們如此照顧,真是讓我們既感動又慚愧,我們一定努力工作,不負中央重托!”

“朱總司令在電文中說,在大連設廠是‘為長久計’,這體現了黨中央、中央軍委從長遠戰略高度,製定了在大連建立大規模軍工生產基地的決心。”

傅家莊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李雲光:“李副政委,你就下命令,說怎麽幹吧。”

李雲光掏出名單,鄭重地遞給了高守平:“這是從各地調來的骨幹專家來大連的時間和地點。你是機要科長,這份名單你一定要保存好,隨時準備迎接,並要保證他們的絕對安全。”

高守平雙手接過,鄭重道:“我用我的腦袋保證,一定保護好這些寶貝疙瘩!”

“你的腦袋可擔保不了,不光你的,加上我和傅家莊同誌的腦袋,也擔保不了。”

“李副政委,讓你這麽一說,我肩膀上好像壓著兩座山。”

“這份名單確實有千斤重。”傅家莊看向李雲光,“接收公安局的時候,就沒接收到一個好用的保險櫃,要麽被損壞了,要麽就不知道密碼,李副政委,是不是把這份名單存到蘇聯警備司令部的保險櫃裏去?”

李雲光擺了擺手:“名單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不要麻煩蘇聯同誌了,再說了,蘇聯接洽函的事一波三折,說明蘇聯警備司令部也不安全。”

高守平說:“李副政委,我們文秘室有一個保險櫃,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