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色晦暗,天邊堆起了厚重的濃雲。良運洋行內光線昏暗,一線光束照亮了眼圈淤青的方若愚,麻蘇蘇取來藥水小心地給他塗抹著:“缺德玩意兒,這是下死手啊!”

“沒事兒。”方若愚輕聲說,“他就是想借機討好高大霞。還共產黨員哪,什麽素質,護起高大霞來,一點原則性紀律性都不講了。”

“這也正常,他們倆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戰友,經過生死考驗,不護著點就不對了。”麻蘇蘇想起昨晚的事,“對了,昨天半夜三更高大霞又跑回去幹什麽?”

“不是她,一個醉漢敲錯門了。”方若愚不動聲色地說著謊。

“煩人!”麻蘇蘇氣了咬牙切齒,“走了我還琢磨哪,要是高大霞敲的門,不能敲兩下就沒動靜了。”

“對呀,要是她,開得慢了都能把我家門板卸下來。”方若愚避開了麻蘇蘇的目光。

麻蘇蘇擱下藥水,坐在方若愚對麵:“這麽看,離開公安局也是好事,有萬德福在那把著大門,高大霞進進出出更趕上走平地了,更沒有你的好日子過了。”

“隻怕物資的公司的是非更多。”方若愚臉上全然沒有輕鬆之色。

麻蘇蘇正色道:“物資公司的工作很重要,派你去,體現了大姨對你的重視和信任。”

方若愚笑了一下:“還不都是賣命的活兒。”

“都是賣命,但是在物資公司賣命更容易立功。”麻蘇蘇湊過來,“你想想,我們和共黨一起打了這麽些年鬼子,經曆了這麽些年的抗戰,哪裏不是滿目瘡痍?現在是百業待舉、百廢待興,這個時候,什麽最重要?當然是物資了。你能想象嗎,以東三省僅占全國十分之一的土地和人口,卻在一兩年前就能生產占全國近乎全部的鋼材、機械,以及超過六成的水泥、化工品、電力……”

麻蘇蘇還沒有數完,方若愚臉上已然現出幾分震驚:“這麽多?”

麻蘇蘇點了點頭,又不無遺憾地歎了口氣:“隻可惜,東北落在蘇聯人手裏了,國軍遠在數千裏之外,鞭長莫及。”

“那是太可惜了。”方若愚沮喪。

“有個好消息,開進東北的國軍雖然在山海關遭遇了中共的阻擊,但是我們還是輕鬆突破,把錦州占下了。”麻蘇蘇信心滿滿,“下一步攻下東北,就指日可待了!”

方若愚臉上並無欣喜之色:“東北是塊肥肉,蘇聯不會甘心吐出來的。”

“這個你不必擔心。”麻蘇蘇的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委員長高瞻遠矚,早在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前一天,就派國府外長王世傑在莫斯科和蘇聯簽訂了《中蘇友好同盟條約》,條約規定,戰後東北的主權移交給國民政府。據我所知,用不了太久,蘇聯就要開始撤軍了。”

方若愚終於露出了一抹微笑:“那我們可算是熬到天亮了。”

麻蘇蘇卻略帶了一絲憂慮:“不過,蘇美英三國背著我們,又簽訂的《雅爾塔協議》,給了蘇聯一個特權,就是大連商港國際化,蘇聯租用旅順港為海軍基地。”

方若愚心一沉,僅有的一絲笑容也消隱了:“弱國無外交,我就說嘛,蘇聯老毛子不會幹吃虧的買賣。”

“所以說,我們還得把大連搶過來。”麻蘇蘇眼裏閃過一道冷光,“你想想吧小方,等我們打敗共產黨,大連周遭全是虎視眈眈的國軍,蘇聯人還敢不老老實實把大連交出來嗎?”

方若愚不語,想著心事。

麻蘇蘇繼續說:“現在已經基本確定,大戰難免,隻要我們控製住共產黨的物資,就是掐住了他們的喉嚨。你去物資公司,可以說是重任在肩,大姨把天時地利人和都算計到了。”

麻蘇蘇羨慕地看著方若愚,“小方呀,在物資公立個大功那可是一下子能通天,委員長都能知道!”

“我一定效忠黨國,效忠委員長。”方若愚的**被點燃,可很快他又擔心起來,“我離開了公安局,咱們在那裏也少了一條眼線哪。”

麻蘇蘇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高守平不是機要科科長嗎?你又是高守平和他嫂子劉曼麗的救命恩人,這個關係,還是要好好利用利用。”

方若愚問:“你是說拉攏高守平?”

麻蘇蘇搖搖頭:“這個有點難,倒是他那個嫂子,可以做做文章。”

方若愚眼裏現出一絲不屑:“她是照顧進去的,也辦不了什麽大事。”

“不管是怎麽進去的,隻要她坐上那個牌位,咱就有辦法貢著她。劉曼麗這篇文章要是做好了,沒準兒可是篇大文章!”

方若愚警覺起來:“大姐,那種事我可做不來。”

麻蘇蘇笑臉盈盈地看著方若愚:“我說的是什麽事?”

方若愚被麻蘇蘇笑得心裏發毛,麻蘇蘇慢悠悠地拍了拍方若愚的肩膀:“小方啊,你是越來越有意思,越來越幽默了。”說著,她又笑起來,笑聲越來越響亮,這笑聲讓方若愚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

臨近正午,演員們說說笑笑從宏濟大舞台出來,楊歡湊到走在後麵的袁飛燕跟前,拿出兩張電影票,請她晚上去看周璿演的電影《鳳凰於飛》,袁飛燕說晚上約了朋友,楊歡有些醋意地說:“不是傅家莊吧?”

“也許是吧。”袁飛燕笑笑走了,楊歡掃興地看著袁飛燕走去,見她四下張望著,像在找什麽人,楊歡也掃視著各處,卻忽然怔住了。不遠處的咖啡館旁邊,麻蘇蘇正微笑地看著他,見他望過來,麻蘇蘇朝咖啡館努了下嘴,自顧走了進去。

咖啡館飄著俄羅斯名曲《往日時光》的舒緩旋律,包間裏,麵對麵坐著麻蘇蘇和楊歡,音樂若隱若現,麻蘇蘇用小匙攪著咖啡,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高大霞的嫂子,劉曼麗你認識吧。”

楊歡點了點頭:“大姐既有順風耳,還有千裏眼呀。”

麻蘇蘇笑了笑,笑容諱莫如深:“這個劉曼麗可不簡單。”

“一個孤獨的風情寡婦而已。”楊歡不屑,端起杯子,吹著咖啡上麵浮著的氣泡。

“別瞧不上寡婦,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聽說過吧。”

楊歡喝了一小口咖啡:“知道,司馬相如用一曲《鳳求凰》,就把卓文君的芳心偷走了。”

“不錯,卓文君就是中國曆史上的‘第一寡婦’,她和司馬相如演繹的私奔故事,傳了好幾千年。”

“大姐不說,我還真不知道一個集美麗和才華於一身的女人,居然是個寡婦,太不尋常了。”

麻蘇蘇又一笑:“對不尋常的寡婦,我們應該多關注一下。”

“她不就是高大霞的嫂子嘛。”楊歡困惑。

麻蘇蘇輕搖了一下頭:“她不光是高大霞的嫂子,她的丈夫還是烈士,她的小叔子還是公安局的機要科科長,她本人,現在到了公安局也管起了機要文件,更主要的還有,”麻蘇蘇盯視著楊歡,“她十分渴望愛情。”

楊歡心下一驚:“大姐的意思……”

麻蘇蘇默默看著他,不再說話,這目光讓楊歡心裏一顫,如觸電了一般,手裏的杯子也輕微抖動起來,他掩飾地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低聲說:“大姐還是找別人試試吧。”

麻蘇蘇笑了:“楊歡哪,你是不是在文工團幹久了,年輕漂亮的女人見多了,就忘了自己的職責?這可不好,大姐要批評你。大姨知道了,也會生氣的。”

楊歡輕聲說:“對她,我還是有點心理障礙。”

麻蘇蘇皺了皺眉頭:“怎麽能說出這種話哪,太不專業了。看來,大姐有義務抽出點時間,對你一對一多輔導輔導了。”說著,又露出了一抹微笑,盯住楊歡俊俏的麵龐。

楊歡感到一陣寒意。

下午排練秧歌戲《夫妻識字》,楊歡一直不在狀態,邢團長喊了幾回重來,終於忍不住發火了:“楊歡,你怎麽回事,中午就休了一個小時,你幹什麽去了?回來就老是跑神兒。就這麽幾句,翻來覆去,你要不能演就換人!”

楊歡忙說:“對不起團長,我能演,能演。”

袁飛燕小聲問楊歡有什麽事,楊歡敷衍著說沒事,排練將就著進行下去,休息的時候,萬春妮來了,她是找袁飛燕去看電影的,居然就是楊歡說的《鳳凰於飛》,袁飛燕很高興,中午拒絕楊歡的時候,她還有些遺憾,沒想到下午萬春妮就來給她彌補上了,可一想到萬春妮還有高守平,袁飛燕又有些不好意思:“你應該和高守平一起去。”

萬春妮眼神黯淡,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他太忙了,沒有時間。”

“那你更要找他呀。”袁飛燕壓低聲音,“你想啊,電影院是最適合情侶花前月下的地方,銀幕上發出的微光,給漆黑的影院增添了多少浪漫之美啊,當你靠近心愛的人兒的寬厚臂膀,你會恍如夢裏,當你依偎在他溫暖的懷裏,更會春心**漾。”

萬春妮羞紅了臉,讓她快別說了,抬頭看到鬱鬱寡歡的楊歡一直盯著袁飛燕,萬春妮悄聲說有人看上你了,袁飛燕回頭看了看,不以為意地撇撇嘴:“油頭粉麵,油嘴滑舌,我才瞧不上眼呢。”

萬春妮好奇地問:“那你瞧上誰了?”

袁飛燕低聲說:“傅家莊。”

萬春妮愣了愣:“他比你大好多呀!”

“大怎麽了?”袁飛燕一挑眉毛,“愛情是不能用年齡來衡量的。”

萬春妮掏出票塞給袁飛燕:“那你跟傅大哥去吧。”

袁飛燕看看門票,幽幽歎了口氣:“我倒是想了,可人家不理我。”

“那我讓守平勸勸傅大哥。”

袁飛燕悄聲說:“不行,這種事,我要親力親為!”

兩人又吃吃笑了起來。

邢團長拍起巴掌,召集大家開始排練,萬春妮要去看看高大霞,讓袁春燕排練完去找她,兩人一起去看電影。來到飯店,高大霞不在,劉有為說出去買東西了,見萬春妮要走,劉有為把高大霞姐停職的事說了,萬春妮吃驚,劉有為問:“守平沒跟你說?”

萬春妮的眼神黯淡下來:“我好幾天沒看見他了,忙得要命。”

“守平現在當大官了,一是忙,二是……”劉有為吞吞吐吐。

“二是什麽?”萬春妮著急地問。

劉有為張了張嘴,還是把話憋了回去:“算了,我不說了。”

萬春妮臉一板:“說一半留一半,你還不如不說。”

劉有為猶豫著:“那我說了,你可不準生氣。”

“不說拉倒!”萬春妮轉身要走。

“我說我說。”劉有為吭哧著說,“我是覺得,守平當了大官,肯定忙,不過,說連個跟你見麵的時間都沒有,我不信。我琢磨,他可能是不想跟你處了吧。”

萬春妮臉色一白:“瞎說!”

劉有為苦著臉:“春妮,你不懂男人,男人隻要有了錢有了權,沒有幾個不變壞的。”

“守平不是那樣的人!”萬春妮撂下一句話,跑出了飯店。

高大霞抱著一壇子醋回來,看到萬春妮從店裏跑出來,喊了一聲,萬春妮跟她打了個招呼,還是跑開了。劉有為出來,接過高大霞懷裏的醋壇子,高大霞問他跟春妮說什麽了,劉有為一副無辜的表情,說啥也沒說,高大霞不信:“有為,我知道你喜歡春妮,可她跟守平的事,你也知道。要是你想追春妮,我不反對,隻要春妮沒嫁人,她喜歡誰都行。”

劉有為臉上現出一絲喜色:“姐,你真是仗義村裏的仗義人,有你這話,我也敢光明正大追春妮了。”

高大霞說:“你要有真本事把春妮追到手,守平也沒招兒。”

劉有為上下打量著高大霞:“姐,你這麽幫我,是恨守平了嗎?”

高大霞說:“我不是幫你,是幫理。就像對你姐,她要是找到好男人,我也替她高興。”

劉曼麗做夢都想不到,她的愛情說來就來了。隻不過,這段愛情從開始就與陰謀為伴。

下班的時候,劉曼麗從公安局出來走了沒多遠,便與已經等了她很久的楊歡“邂逅”了。

“小穆。”話一出口,劉曼麗就意識到自己錯了,連忙改口道:“楊歡!”

楊歡故作驚訝:“劉小姐?你怎麽在這啊?”

“我,”劉曼麗差點說出自己在公安局,“我出來辦點事,真巧啊,你這是去哪啊?”

“找個地方吃口飯。”楊歡說。

“怎麽不在團裏吃?”劉曼麗疑惑。

楊歡有些為難地說:“今天食堂氽鮁魚丸子湯,我不太吃得慣。”

“吃不慣跟高大霞說呀,讓她給你開個小灶,哪能讓你餓著肚子在台上又蹦又跳,那也沒力氣呀。”劉曼麗說著,拽住楊歡的胳膊,“走,我跟高大霞說去。”

“不用不用,我找個地方隨便吃點就行。”楊歡拒絕著,看劉曼麗鬆了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劉小姐如果方便,我想請你陪我一起吃飯,可以嗎?”

劉曼麗愣住了,楊歡的邀請來得太突然,這麽些年,還沒有哪個男人單獨跟她約過飯,她的心髒狂跳起來,心裏想著應該矜持一些,拒絕才對,可嘴裏出來的話,卻分明是應下了:“這……不大合適吧。”

馬克西姆餐廳裏的飯菜,劉曼麗看起來確實覺得不太合適,不過這頓飯對兩個人來說,本來也都不是為了吃。輕曼的音樂聲中,劉曼麗看著擺了大半張桌子的豐盛西餐,麵露羞澀:“讓你這麽破費。”

楊歡優雅一笑:“沒關係,劉小姐喜歡就好。”

劉曼麗忙點著頭:“喜歡,喜歡。”

“那請吧。”楊歡微笑著拿起刀叉,切著盤子裏的牛肉。

劉曼麗依葫蘆畫瓢,照著楊歡的步驟動作起來。

“我看劉小姐經常去幫助大霞姐處理飯店的事情,一看你就是個勤快人。”楊歡恭維道。

劉曼麗笨拙地切盤子裏的牛排:“大霞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就過去搭把手,在家也閑不住。這是原來,現在不行了,我有更重要的事。”

“什麽事?”楊歡好奇地問。

劉曼麗抬頭看了眼楊歡,慌亂地笑笑,又掩飾地低頭切著牛排,不再說話。

“劉小姐確實不適合幹飯店裏的那些粗活。”楊歡不動聲色地岔開了話題。

劉曼麗愣了愣,又抬頭看著楊歡:“那你覺得什麽活適合我?”

楊歡打量著劉曼麗,說道:“看你這身姿,最適合的,是跳舞。”

“跳舞?”劉曼麗輕笑起來,“你真會拿我開心,我看別人跳舞還差不多,那洋玩意兒我可學不會。”她費力地與盤子裏的牛排較著勁。

“那是沒人教劉小姐。”楊歡含笑說著,將自己切好的一塊牛肉用刀叉按著,放到劉曼麗的盤子裏。

劉曼麗抬頭,與楊歡癡熱的目光相撞,她慌忙低下頭,掩飾地剝弄著盤子裏的牛肉。

“跳舞這種事,不怕不會,就怕自身條件不好。劉小姐的身體柔軟性,”楊歡說著,側重身低頭打量著桌子下劉曼麗的小腿,“一定不錯!”

劉曼麗被這熱情的目光灼燒得有些窒息,拘束地並攏了雙腿。

楊歡收回目光:“劉小姐這麽好的先天條件,不是誰都有的,絕對是老天爺賞的。”

劉曼麗嬌羞地摸著腰:“我這腰有點粗。”

“不粗,剛剛好。”楊歡認真地說,“當然,要是再訓練一下,柔韌性可能更好。”

劉曼麗抿著嘴笑起來:“明知道你在騙人,不過,聽著還是舒坦。”

楊歡看看四下:“這裏挺寬敞,正好有音樂,姐,我們練習一下吧。”他起身優雅地伸出了手。

劉曼麗遲疑地起身,羞紅著臉,慢慢遞上手,楊歡一把牽住,另一隻手搭在劉曼麗的腰間,音樂中,帶著她輕輕搖擺起來。

“吃完飯咱們去看電影吧,周璿演的《鳳凰於飛》,這是部愛情電影,很浪漫。”楊歡貼著劉曼麗的耳朵,輕輕吟唱起了電影裏的歌曲:“柳媚花妍鶯聲兒嬌,春色又向人間報曉,山眉水眼盈盈的笑,我也投入了愛的懷抱,像鳳凰於飛在雲霄,一樣的逍遙,像鳳凰於飛在雲霄……”

劉曼麗沉浸在楊歡的歌聲裏,忽地發覺這個夜晚似乎美好得令人感到不真實,或者應該說……感到不安。

一支曲子結束,楊歡還握著劉曼麗的手,劉曼麗害羞地別過頭去:“吃飯吧,一桌子東西哪。”

“吃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倆在一起。”楊歡深情款款地看著劉曼麗,低頭要吻下來,劉曼麗有些慌亂地推著楊歡,卻被楊歡一把攬進懷裏。

計劃沒有變化快,盡管兩個人吃完飯去了電影院,但還是沒有看成,因為他倆在影院門口看到了萬春妮和袁飛燕,不論是劉曼麗還是楊歡,二人都不希望被別人撞見他們的秘密,所以當劉曼麗說出不想看電影的時候,楊歡順水推舟送了個人情,這讓劉曼麗更加感動,她一再道歉,楊歡摟住她的腰肢不讓她再說:“電影可以找時間再看,看你,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再說,我們倆的名字連在一起,就是一部浪漫的愛情電影。”

劉曼麗感動地看向楊歡,欲言又止,楊歡的熱吻湊了上來,劉曼麗伸手擋住:“有件事,我……我應該告訴你。”

“什麽事?”

“我……我結過婚。”

楊歡一笑:“這我知道,高大霞一直叫你嫂子嘛,沒事,我不在乎。”

“不過,我男人已經不在了。”

“太好了……”楊歡話一出口,就自知失言,他還沒來得及道歉,劉曼麗已經臉色突變,一把甩開楊歡的手,氣呼呼要走,楊歡拉住她,“對不起曼麗,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既然你男人不在了,你就有追求愛情的權力,也有接受愛情的權力。”

見劉曼麗的怨氣消了一些,楊歡問:“莫非你是怕高大霞反對?”

劉曼麗搖頭:“那倒沒有,她還支持我找趕緊找。”

“那就好,不過,她要是知道了咱們倆的事……”楊歡有些擔心。

劉曼麗忙說:“八字還沒一撇哪,你也別跟她說。”

楊歡點頭:“我知道,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

“我看你對那個喜兒……挺好。”劉曼麗試探著說。

楊歡猶豫著:“我倆……就是同事,她太年輕,幼稚,怎麽能跟你這麽有女人味的美女比。你知道嗎?自從我見了一個人第一麵,就眼前一亮,”他拉起劉曼麗的手,“我知道,這個人才是我日思夜想,尋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朱麗葉!”

劉曼麗一愣,一把推開楊歡:“那你去找姓朱的妖精,還撩騷我幹什麽!”

楊歡忙說:“姐,你就是朱啊!”

劉曼麗一記耳光打來:“你才是豬!”

楊歡剛要發怒,忍住了,他陪上笑臉:“姐,你聽我說,朱麗葉不是人……”

“她不是人,你也不是人!”劉曼麗轉身走開。

楊歡氣得咬牙,鎮定了一下,還是又追上去:“姐,你聽我解釋,是這麽回事,朱麗葉是外國人……”

劉曼麗沒好聲氣:“我沒外國娘們騷,你滾蛋!”

楊歡追著劉曼麗,講起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劉曼麗很快聽得入了迷,等楊歡把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講完,劉曼麗已經淚流滿麵,她哽咽著說:“羅密歐怎麽這麽急性子,他著什麽急自殺呀,再等等,朱麗葉的藥勁過去就能醒過來……”

楊歡掏出手絹,替劉曼麗擦著眼淚:“別哭了,這都是戲,假的。”

劉曼麗點頭:“我知道是假的,就是管不住眼淚……”

楊歡說:“那我給你唱個歌吧,”說著,唱起《玫瑰玫瑰我愛你》,總算讓劉曼麗又高興起來,楊歡摟住劉曼麗的肩頭,問道:“曼麗,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最珍惜什麽嗎?”

劉曼麗茫然:“我上哪知道……”

楊歡說:“就是剛才那句話的第一個字。”

劉曼麗思忖:“你剛才叫我曼麗,曼?”

“不是不是,重說啊。你聽好了: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最珍惜什麽嗎?第一個字!”楊歡故意在“你”字上加重了語氣。

劉曼麗明白過來,嬌羞地撞了楊歡一下:“臊死人了。”

楊歡嘬起嘴,閉著眼睛貼上了劉曼麗的熱唇……

萬德福去火車站坐夜車時,故意早走了一個小時,去文工團飯店找高大霞。聽說萬德福要為自己的事去牡丹江外調,高大霞眼圈泛紅,告訴他牡丹江北站有家鴻誌藥房,老板趙誌明是她的上線。有了這個線索,萬德福更踏實了,高興地說起白天打了方若愚的事,高大霞的反應並不如萬德福預測的那樣開心,反倒埋怨他過於衝動,萬德福滿不在乎,說要不是挨了一頓打,把方若愚也不能灰溜溜辭職了。

高大霞驚訝,問方若愚去哪了,萬德福說不出來,讓他回去問問高守平,高大霞臉色難看,埋怨弟弟什麽也不跟自己講。對於方若愚的辭職,高大霞想不明白,“公安局的情報應該比哪都多呀,他要真是老姨夫,怎麽能辭職呢?莫非他走了,公安局裏還有壞蛋?”

高大霞順著這個思路推演下去,懷疑公安局裏興許就藏著那個大姨,萬德福還是頭一回聽說大姨的事,讓她跟傅家莊說一下,他先不去牡丹江了,要在家和高大霞一起抓大姨:“你想啊,要真能把大連地區最大的特務頭子抓著了,你高大霞這就是立了大功呀,我外不外調都不重要啦!”

高大霞認為,抓大姨和外調的事扯不到一塊兒:“你去外調也不光是為了我,更是組織交給你的任務,大姨回來抓也不耽誤。”

萬德福沮喪地說:“那就讓大姨再蹦蹬幾天,便宜這個狗東西啦。”他不放心地看著高大霞,“我走的這段時間,你還得受點委屈。”

“這點委屈我高大霞還能吃得下,人的肚量都是委屈撐起來的。我心寬,吃得飽睡得下。”

“你能這麽說,我就放心了,就是對孩子的事,我還是……”萬德福欲言又止。

“孩子你不用惦記,”高大霞壓下了萬德福的話頭,“春妮有守平。老萬,我高大霞吃點委屈行,春妮不行,要是守平委屈了春妮,我這個當姐的第一個不饒他。”

萬德福苦笑:“看來,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明知道我要說什麽,還裝傻充愣。”

“又來了。”高大霞語重心長地說,“老萬,你比我還大不老少,又有春妮那麽好的姑娘,就糊塗著過吧,春妮和守平都年輕,又趕上了好時候,讓他們活美了比什麽都強。”看萬德福還要說什麽,她忙站起身,“我去拿幾個包子,你路上好吃。”

“好啊,不瞞你說,我就愛吃你做的海麻線包子。”萬德福笑了笑,把滿心的失落掩蓋下去,輕聲道:“我經常想,要是天天都能吃上,那就該是共產主義生活吧。”

高大霞往袋子裏裝著包子:“你的共產主義生活今天就實現了,等你回來,我再多給你蒸幾屜,管夠吃,天天共產主義。”

“你就跟我裝糊塗吧。”萬德福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咱倆這事,還是糊塗點好。”高大霞把包子塞進萬德福的提包裏,“你去牡丹江把我這事辦明白了,我擱心裏念你一輩子的好。”

“等我的好消息吧。”萬德福走了,高大霞把他送到門口,萬德福一瘸一拐的身影,在濃厚的夜色中變得遙遠而模糊。

劉曼麗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劉曼麗躡手躡腳進門,也沒開燈,借著月色見炕上躺著一個人,嚇了她一跳,拉亮電燈,發覺那是熟睡的劉有為。

劉有為被燈光晃醒,惺鬆著眼睛坐起來,茫然問道:“姐,你跑哪去了?”

“我溜達溜達,你怎麽跑我這睡了,快回你屋去。”劉曼麗不自然地說著,督促劉有為趕緊走。

劉有為不為所動,說著自己的心事:“大霞姐守著破飯店也不回來,我怕她總這麽憋著,急火攻心,憋出病來。”

“她要是攻心,擱哪都攻,沒事的時候你多勸勸她。”劉曼麗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

劉有為目光落在劉曼麗的脖子上,疑惑地起身湊上去查看,劉曼麗慌張地抬手遮掩:“看什麽?”

“你脖子有印兒。”劉有為輕聲說。

“別胡說!”劉曼麗一下子漲紅了臉。

“真有。”劉有為盯著唇印笑了,“姐,到底誰當我姐夫了?”

趕走了劉有為,劉曼麗臉上的紅暈還沒消退。於她而言,幾年的守寡已經讓她快忘記了男女間耳鬢廝磨的甜蜜滋味,楊歡的出現,不光讓這個夜晚喚醒了久遠的悸動,更帶來了劉曼麗從未體驗過的瘋狂和刺激。一回想起楊歡饋贈給她的一句句情話和一個個熱吻,劉曼麗便不由得渾身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