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一個難追,一個難動心

從二叔的工作室出來,青橙就按照約定在附近的一家書店等蘇珀。

窗外夕陽西下,斜暉脈脈,書店靠窗的座位特別適合等人。青橙剛聯係完蘇珀,就發現童安之也給她發了信息。

童安之:“下午的演講我好緊張啊,好在順利結束了。”

青橙:“今天的演講很棒啊。”

童安之:“你覺得我跟蘇珀誰更棒?”

青橙:“……都很棒。”

童安之:“今天蘇老板假公濟私點你上台,我以為你會偏袒他呢。”

青橙想起之前在台上時,蘇珀的手有意無意地碰到自己的,她那時真的無比感謝奶奶從小就教她要“勇者不懼,泰然處之”。

她回童安之:“我其實更樂意當觀眾。”

童安之:“哈哈,蘇哥這個人呢是要求嚴了點,也不像我這麽親切,難為你了。說起來,本來今天晚上領導想請我跟蘇哥吃飯,我說我約了親愛的人吃飯,結果蘇哥也來了句‘理由一樣’。敢這麽扯淡推領導飯局的,他算是本團第一人了。”

青橙本來就想著找機會跟童安之說一下她跟蘇珀現在的關係,可斟酌了許久,還沒想好怎麽說,對方先發來了一句:“我先開車啦,回聊。”

青橙想了想,還是刪掉了打了一半的話,回道:“好。小心開車。”

夕陽已經落山,天上出現了一大片晚霞,襯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玫瑰色。

隔著玻璃窗,青橙看到蘇珀的車開了過來。

青橙上車後,蘇珀遞給她一瓶果汁。青橙的腦袋裏還回響著那句“約了親愛的人吃飯”。

“去哪兒吃,你定吧。”蘇珀微笑著說,“畢竟本市所有好吃的餐廳老板名號你都知道。”

“……我當你是誇我了。”

“是誇你。”

蘇老板的笑容更明顯了些。

青橙心情有點複雜地回了句“謝謝”,隨後開始指路。快到店的時候,她簡單說了下:“這家店的特色是藥膳老鴨煲,老鴨本來就是清補的佳品,這家店的湯裏還加了養胃生津、養腎防寒的中藥,入冬吃剛好。”

蘇珀聽後說:“我胃還行,腎也不錯,不過補一下也好。”

青橙:“……”

蘇珀愣了下,道:“我沒別的意思。”這還真是實話。

青橙此刻很希望有個地洞能讓她把頭埋一會兒。這時蘇珀卻又伸手過來,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說:“被你搞得我也怪緊張。”

“……”

後麵的飯青橙都不記得是怎麽吃的了。

她隻記得兩人用餐時,餐廳小院的梧桐遮去了大半的陽光,間或漏下來幾縷,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到餐桌邊的地上,銅錢大的一小塊一小塊,拚疊成了萬花筒般琉璃璀璨的圖案。

青橙想:以前都沒發現那圖案竟然還挺好看。

“紅樓複賽”開始前,各團都上報了入選演員的參賽曲目。所有參賽演員都在抓緊最後的時間練習。其間,許霖有個話劇方麵的研討會要去海市。大約是覺得自己一直帶著侄女做昆曲,確實有些令她“不務正業”,他就跟組委會多申請了一個旁聽的名額,帶上了青橙。

青橙到海市後,剛在酒店辦好入住,就收到了蘇珀的信息:“到了嗎?”

青橙:“剛到酒店。”

蘇珀:“快六點了,晚飯別太晚吃。”

青橙:“二叔見到了熟人,在跟對方聊,估計要有一會兒。我也還不餓。對了,在路上的時侯,二叔說到你跟嚴老板了。”

蘇珀:“說我什麽?”

青橙:“說你……特別敬業。”

蘇珀:“嗯。”

一群師弟說說笑笑地從蘇珀麵前經過,林一突然停下,奇怪地看著他問道:“師兄笑得那麽開心,跟誰聊天呢?”

蘇珀頭也不抬,揮了下手,說:“練功去。”

其餘的人都聽話地跑了,除了最膽大的林一,他迅速地湊到蘇珀邊上去偷瞄了下他的手機,一眼就看到了那句“特別敬業”。

“師兄。”林一縮了縮脖子,以防挨揍,但還是忍不住說,“平時最常被誇的就是你了,就算陳團說你多好多好,你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今兒是什麽情況?”

蘇珀收了手機,拍了下林一的肩膀,微笑著說:“還不去?”

林一看著他的笑,突然一個激靈,撒腿就跑:“這就去!”

青橙在海市忙了幾日,直到“紅樓複賽”的當天,才跟著二叔回到柏州。

因為是複賽,晉級的人多少都是有些硬本事的。演員們自然更加重視。

蘇珀從不喜歡嘩眾取寵,依然規規矩矩地選了《桃花扇》裏的侯方域。而嚴岩也深知取巧的方法隻能用一次,於是也不再另辟蹊徑地選了《牡丹亭》的柳夢梅。沈珈玏這次意外地與嚴岩的劇目撞車,同樣是《拾叫》,而且恰好是前後出場,在專家眼裏便有了高下。

蘇珀看到落寞下台的沈珈玏,兩人都了解對方,所以蘇珀沒有出口安慰,因為不需要,他隻是伸手拍了拍沈珈玏的胳膊。

沈珈玏領情,也沒有多說:“你加油。”

“行。”

緊接著上台的是趙南。

趙南沒有選小生劇目,而是選了自己的看家劇《虎囊彈·醉打山門》。

要說這出戲,跟小生是沒什麽關係,可跟《紅樓夢》倒是有那麽點淵源。寶釵生日,賈母要她點戲,她點的就是這出,還跟寶玉推薦了其中那支《寄生草》的曲子。

青橙猜想,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淵源,以及趙南在初賽突然增加的關注度,組委會才會同意他用這出折子參賽吧。

青橙在趙南的個人專場上聽過這出,但是這次,她總覺得台上的趙南似乎化身成了魯智深,而不是在演魯智深,尤其是唱到那支《寄生草》的時候。青橙看過好幾十遍的《紅樓夢》,對它的唱詞也很熟,知道是魯智深辭別師父時所唱。

漫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

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那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一出結束,座上掌聲如雷,還真有觀眾看哭了。

不出意外,這次趙南應該也會晉級。

蘇珀抽簽抽到的是小生組的最後一個。

他看了下牆上掛著的圓鍾,離他上場還有段時間,便獨自坐在妝台前默戲。

就在這時,負責器樂的工作人員突然火急火燎地來找他。

“蘇老師,負責提琴的張老師突發腸胃炎,剛才我們已經讓人把他送去醫院急診了。您看,您一會兒的伴奏,要不還是按照原樣?”

蘇珀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

在《紅樓夢》選角之初,他通過團裏領導,找到了這位提琴老師。

老師姓張,脾氣有些古怪,他三次登門請求,對方見他是真的重視昆曲,才點頭答應為他伴奏。

提琴曾經是昆曲伴奏中一樣重要的樂器,他曾在一部紀錄片裏聽過提琴的演奏,音色非常幽怨淒婉,很特別,跟三弦的聲兒一起出來,能讓三弦聽起來更加柔曼宛揚。而它獨奏的時候,能叫人聽出眼淚來。

其實蘇珀倒不是為了比賽,他想試試在那樣的一種聲音裏去演繹已經唱過太多遍的曲。他總覺得這種樂器本身的音色加上它身上“瀕臨失傳”的標簽,讓他仿佛回到了昆曲的全盛時期,站在了那時候的舞台上。

結果,最後還是與這樣可貴的嚐試機會失之交臂。

但這樣的意外誰都不想。

蘇珀雖然心裏覺得十分可惜,也隻能接受事實。他向張老師的手機上發了一條慰問消息,想著明天要去醫院探望一下。

信息發出後,他重新收拾了情緒,把自己拉回戲裏。

負責器樂的人跑出蘇珀的化妝間後,馬上要去重新安排,結果卻被許青橙攔了下來。

青橙剛收到童安之的消息,說蘇珀特邀的琴師張越飛有突發狀況,不能為他伴奏了,表示自己原本也很期待的,很可惜現在看不到了。她當下就跑了過來,本來是想找蘇珀的,結果先遇到了這位負責人。

“張老師的琴是不是還留在這裏?”

“是的。”

“那麻煩你帶我去看看,我是張老師的同門,我來替場。”

負責器樂的人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帶她去了。

一場戲落幕,一場戲又開始。

主持人終於叫到了蘇珀的名字。

樂起,站在舞台邊的蘇珀進入角色,甩袖,登場。

唱到**的那支曲,本該是提琴獨奏,那種百轉千回的牽繞,居然就從樂器場中悠悠地傳來了。蘇珀心頭一顫,趁著轉身一眼看過去,恰好見到青橙端坐在那裏,伸長著臂,操著弓在演奏提琴!

青橙其實是非常緊張的,雖然提琴的演奏部分隻有短短半分鍾,卻是獨奏。況且她是臨時上陣,好在提琴是她從小就學的東西,並且她上台表演的經驗也不少,這才能很快平和了心態,心神專注地演奏。

當蘇珀唱到“尋遍,立東風漸午天,那一去人難見”時,那種百轉千回的古老琴聲,托著蘇珀悠揚婉轉的唱腔,繞梁回旋,觸動了人心底深處的那份柔軟。

蘇珀唱完了,結束後他的第一眼,不是看評委,不是看主持,也不是看觀眾,而是轉向樂器場,看向了青橙。

青橙也如釋重負,欣喜地朝著他笑。

他終於回過頭,麵向觀眾和評委。

這一次,蘇珀將已經演過多遍的角色表演得更入木三分,評委也給出了相當高的評價。

蘇珀一下到後台,妝也沒卸,就去找了青橙。

青橙剛擦拭完張老師的那把提琴,正小心翼翼地把它收進琴匣,一抬頭就看到了他。

蘇珀看著她,有好多疑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怎麽了?我剛才沒拉錯吧。”青橙露齒一笑。

“我沒想到你竟然……”

“其實,我七歲的時候就開始學提琴了。說起來,張老師還是我師弟呢。不過,拜師雖然是我早,但真正得師父真傳的,還是張老師。”

“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

青橙笑道:“我也不能逢人就說吧。”

“我是外人嗎?”

青橙想了想,搖了下頭。

蘇珀笑了,誠心誠意地說了句:“謝謝你。”

因為主持人公布結果的時候,所有演員都要去前台,因此蘇珀又抓緊時間回了化妝間卸妝。青橙把提琴交給樂器負責人後,自己就回了觀眾席。

複賽的結果出來後,競選小生的蘇珀、嚴岩、趙南都晉級了。而童安之這位小花,很可惜沒有被選上,不過她自己倒不怎麽失落。

“哎,你們倆別溜啊!”童安之一嗓子就喊住了正要走的蘇珀和嚴岩。

“童小姑奶奶,我們這是正大光明地走,怎麽到你嘴裏就成溜了呢?”嚴岩扭頭抗議。

“不管怎麽樣,我今天落選了,不開心。同窗一場,你們兩個選上的,怎麽也得表示表示吧。”童安之笑嗬嗬地說。

“你不開心?”蘇珀這個疑問句,怎麽聽都像是個反問句。

童安之頓時覺得自己似乎笑得太燦爛了些,於是稍微收了收,說:“我這是強顏歡笑。”說完,還眼疾手快地拉住一個“墊背的”,“沈師兄,你說,我們是不是都不開心?”

莫名被拉進來的沈珈玏一愣,反應過來後,搖了搖頭說:“我還得回家遛狗。”

這時,蘇珀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青橙,她正朝著他們這邊走來。

青橙原本是想來安慰一下童安之的,結果對方從頭到腳一點沮喪的影子都找不到。

看到青橙來了,童安之臉上才收斂回去的笑意一下子就又冒了出來:“橙橙,你來得正好,一起去吃夜宵吧。”

“夜宵?”青橙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對呀,男朋友又出差。我閑來無事,看他倆又晉級了,就讓他們請客。”

嚴岩笑著搖了搖頭:“哦,原來我們隻是第二選擇。不過,我跟老蘇都是大度的人,這樣,我們就去我跟老蘇常約的那家烤串店吧。”

“行。”童安之爽快地答應。

見青橙沒說話,蘇珀就問了一句:“可以嗎?”

青橙想了想,又看了看他,點頭說:“好。”

出發前,她給二叔發了一條信息,告知自己和大家出去吃夜宵。

“許小姐,我很好奇,你怎麽會演奏提琴呢?這個東西還是昆曲的伴奏樂器,可要不是蘇珀告訴我,我都沒聽過。”嚴岩問青橙。他是真的好奇,這個樂器那麽冷僻,她為什麽會去學。

“因為我的老師是奶奶的老朋友,奶奶覺得提琴的聲音好聽,而且學的人少,就堅持要送我去,一學就學了十幾年。後來老師突發心梗過世,我就沒再學了。”青橙的回答一絲不苟。

“你學了十幾年!”童安之驚呆了,“我記得張老師說,他也就學了十年。所以你還是他師姐?”

青橙也是在之前跟童安之聊天的過程中,得知原來蘇珀請的人是張越飛老師。

“拜師確實是我早,但我那時候總想著偷懶。記得張老師是近四十歲才來拜師的,但學得比我用心多了,而且直到現在他也一直在進修。”青橙很慚愧。

“許小姐果然不同凡響啊。”嚴岩感歎,“有真本事,還謙虛禮貌。”

說完,嚴岩還特意看了一眼蘇珀。

後來在走出去的路上,嚴岩湊到蘇珀邊上低聲問:“怎麽不謝謝人家幫忙啊?不禮貌。”

蘇珀看了眼被童安之拉著走在前麵說話的青橙,笑道:“謝過了。”

蘇珀跟嚴岩常去的那家店在柏州老城的小巷子裏。這邊沒有大路上那種燈紅酒綠的城市夜景,取而代之的是昏黃的路燈和市井小吃店。

青橙還挺意外的——這裏離香竹巷並不遠,而她偶爾也會來這一帶吃東西,竟然從來都沒見到過他。

到店一坐下來,嚴岩就問:“你們吃什麽?”

“你推薦吧。”童安之第一次來,看這裏熱鬧無比的樣子,就說,“你們真會找,這裏居然有這麽多吃的。”

“那就先每人十個羊肉串,十個牛板筋,再來兩份大羊排,四個烤茄子……”

因為是小店,單子都是自己寫了去交給老板。嚴岩奮筆疾書,很快就寫完了,送完單子回來的路上,他看到蘇珀的手搭放在許青橙的椅子背上,視線一直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除了在戲台上“談情說愛”,他還真沒見到過蘇珀用這種眼神看過誰。嚴岩眉梢一挑——有情況,這兩人一定有情況。

回來後,嚴岩麵帶笑意地看向對麵的青橙,然後意味深長地開口:“許青橙。”

“嚴老板,你好。”青橙從從容容地回了他一個笑,沒有半點局促,也沒有半點扭捏。

有意思,嚴岩保持微笑,開口道:“我聽安之提起過你。說你是學導演的,還說你有兩部獲獎作品,她都看哭了,特別有現實意義。大力稱讚。”說著,他又轉頭看了看蘇珀,繼續道,“才貌雙全啊,一定有不少人追你吧?”

一般的妹子被問到這類問題多少都會有些嬌羞,但青橙麵不改色地推了回去:“嚴老板,你太看得起我了。”

童安之突然想到什麽,笑了出來,對著青橙說:“不少人追你?但是你很難追是吧。林一說過你拒絕男生的手段,什麽約你吃飯,你不去;約你逛街,你說你習慣網購;送你東西,你折合現金發微信紅包回去,連蘇哥聽了都評價說快狠準。哈哈。”

青橙剛喝了一口水,差點嗆著。

“那不知道許小姐的擇偶標準是?”嚴岩突然起了好奇心。

青橙這回沒有回答,而是扭頭看了看蘇珀。

蘇珀索性伸出手,抓住了她的,然後在另外兩人驚呆了的目光中,緩緩地說:“我這樣的。”

童安之:“天哪,你們……”

“我果然是火眼金睛啊。”嚴岩感慨。

童安之冷靜下來後笑得很高興:“你們倆在一起,我是又吃驚,又覺得在情理之中!我一早就覺得蘇哥對我們小許導很‘另眼相看’了。認識蘇哥這麽多年,他從來都是一副‘和尚’心腸。我們團裏那麽多漂亮姑娘,從來沒見他撩過誰。你倆一個難追,一個難動心,也算是絕配了。橙橙,蘇哥追了你多久啊?”

青橙在心裏估算了下:“十來……”

童安之:“天?”

青橙:“秒。”

蘇珀伸手碰她的耳朵:“不是。我應該早點跟你表明心意,怪我膽子不夠大。”野心大,思慮重,確實怪他。

嚴岩嘲笑蘇珀:“以前我談戀愛的時候,你還嫌我膩膩歪歪,你現在不也是,以後誰也別笑誰了哈。”

青橙淡定地拉下蘇珀的手,另一隻手拿起茶水杯又慢慢地喝了一口。可桌下,蘇珀的手一直抓住她的沒鬆開,甚至把她的手拉過去放在了他的膝蓋上,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

青橙低下頭想,他看起來真的很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