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暖陽和煦,恰似今日

《紅樓夢》初賽結束後,《玉簪記》劇組又馬不停蹄地接著排練。直到預定公演前三天,許導終於鬆了一口氣,整個戲大體上沒有問題了,於是他適時地給大家放了一天假調整狀態。休息日的上午,童安之就給青橙打了電話,約她一起去昆劇院邊上的Shopping Mall逛逛。青橙想想自己沒別的事,也就爽快地同意了。

兩人逛了大半天,童安之收獲滿滿,青橙雖然沒選中什麽,但也逛得蠻愉快的。兩人從後門出來,過了一條馬路,就到了柏州市體育館的舊館。

舊館有個戶外的籃球場,因為年代久遠,這個籃球場周圍圍著的鐵絲網已經鏽跡斑斑,但好在四麵林木蔥蘢,旁邊還有單杠和沙地。這裏是很多柏州人青春時的記憶,而現在人們好像已經忘了它,很少有人再來這兒打球了。

“咦,那不是蘇哥他們嗎?”童安之指著球場內正在打球的三個人說。

青橙也看到了。童安之很欣喜,拉著她朝那邊走去:“咱們團的人偶爾會去那邊打球放鬆。那個穿白衣服的好像是嚴岩,就是‘紅樓初賽’時演呂蒙正的那個。”

“記得。”青橙本來不想過去,但也不願意掃了童安之的興。

兩人穿過馬路,沿著鐵絲網繞進球場,沈珈玏先看到她們,揚聲打招呼:“小童來了?”

“嘿,你們繼續。”

童安之帶著青橙去球場邊的台階上並排坐下。

此時場上,嚴岩正熟練地運著球,他剛閃過沈珈玏,卻被蘇珀從一邊突襲奪球成功。眼看著他三兩步後勾手投籃,籃球從他手裏出去,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墜入籃圈的中心。

之後三人有來有往地又打了五分鍾左右,直到嚴岩喊了停:“不打了。叔叔你贏是因為主場優勢,我跟你說。”

蘇珀無所謂:“隨你怎麽說。”

嚴岩率先朝青橙她們走過來。

“這就好啦?”童安之站起來,一眼掃過三人,“嚴哥,我怎麽覺得,你越長越矮了呢?肯定是海市的夥食不對胃口,我看,你還是回柏州吧。”

“童美人,陳團給你發獎金了嗎,你這麽幫著團裏挖人?”嚴岩拿起自己的飲料瓶,擰開喝了一口,又說,“不過你說到我的傷心處了,我以前可比叔叔高啊!”

“好漢不提當年勇。”蘇珀笑了下。

“咦,這位美女有些眼熟啊。”嚴岩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向青橙。

青橙隻在“紅樓初賽”的舞台上見過他,實在想不明白,他怎麽會看自己眼熟。

嚴岩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起來,索性放棄,伸出手說:“你好,我是嚴岩。嚴肅的嚴,岩石的岩。”

青橙大大方方地回握:“嚴老師你好,我叫許青橙。青草的青,橙子的橙。”

她看不出嚴岩與蘇珀在昆曲藝術造詣上的高下,不過現實中,兩人一個活力英氣,一個風雅周正,倒是各有千秋。

這時,那個被眾人遺忘的籃球不知怎麽突然滾了過來,撞到了嚴岩的腳邊。嚴岩鬆開青橙的手,迅速撿起球,嗖地朝蘇珀丟了過去:“幹嗎撞我?”

“是球撞你,不是我。”蘇珀已經走到嚴岩邊上,他接到球後隨手扔到了鐵絲網邊。

“大概是你握美女的手握得太久,蘇哥看不下去了。”童安之衝嚴岩眨了眨眼睛。

嚴岩會意,轉身就朝掛著衣服的單杠走去:“那我得趕緊把衣服穿上,免得一會兒叔叔又說我耍流氓。”

沈珈玏是老實人,看著他們“唇槍舌劍”地來回過招,也插不上嘴,就隻是微笑。

“不行,我要去QQ空間裏翻照片出來,證明當年我真的比老蘇高。兩位美女,等著。哈哈!”嚴岩邊穿衣服邊說,覺得必須挽回一些麵子。

這時,青橙感覺到蘇珀的視線似乎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轉頭看他,隻對視了一眼,就若無其事地挪開了。

嚴岩很有效率地掏出手機,唰唰唰地劃拉過一些群體照、個人照後,最後停留在了一張三人合照上。

如此因緣際會地,青橙看到了這張老照片——

三個少年人湊在一起,通過麵目依稀能分辨出笑得最明顯的是沈珈玏,高高瘦瘦的是嚴岩,而另一個,白淨俊俏,就是個頭比其他兩個人矮一點,但出色的外形還是能讓人一眼就看到他,是蘇珀。

這張臉仿佛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青橙努力塵封的少年記憶。她的心跳開始加速,一幕幕場景迅速地從眼前閃過……

“蘇哥的臉變化不太大啊。”童安之放大了照片,整個屏幕上隻剩下蘇珀的臉。

青橙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突然有了一種時空倒轉的錯亂感。

“橙橙,你說是不是?”童安之問。

青橙怔怔地點點頭:“是不大。”

嚴岩被氣樂了:“別光看老蘇,比身高,身高!那會兒我確實比他高吧?”

童安之:“是是是,你高你高……哎,不對,蘇哥那會兒頭發剪得短,這也能差不少呢。”

“我記得那會兒,嚴岩確實是他們幾個同齡人裏最高的。”沈珈玏終於開口。

“沈哥,你真是我的救世主。”嚴岩激動地圈住沈珈玏的肩膀。

“不過畢業的時候,蘇珀就比你高了。”

“沈兄……”

他們談論這些的時候,蘇珀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隻是在一旁聽著。

青橙也沒說話,因為她的心思還停留在過去,那時候,他抓著她的手腕,穿過馬路。暖陽和煦,恰似今日……青春期的芳心暗許,有酸澀也有回甘。她不得不承認,除去結果不好,其他其實都挺好。

這時,她的手背突然覺察到了一絲暖意——是蘇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茫然地抬起頭,恍惚間又看到了那張帶著點笑的臉。她衝著他嫣然一笑。

打了球的三人全身是汗,需要去團裏洗澡。嚴岩問兩位女生,高不高興等他們十分鍾,回頭一起去喝個茶。童安之因為隨後要去見男朋友,便遺憾地說隻能下次約了。青橙自然也不會去,她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真的很不佳——想入非非不說,還沒事朝人家笑。說好的前車之鑒,怎麽轉眼就忘了呢?

大約一刻鍾後,蘇珀和嚴岩衝完澡,換了身衣服出來。兩人都是寸頭,所以頭發一吹就幹了。

兩人在走廊上等沈珈玏。

嚴岩的嘴閑不住,等的時候聊了幾句圈內的新鮮事後,又扯道:“我說叔叔,你的木木到底是何方神聖?你單身至今真是為了她?不追到她,你就鰥寡孤獨一輩子?”

蘇珀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麵的一株茶花,此時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爸走得早,我充其量就是一個‘孤’,‘鰥寡獨’實在不敢當。在碰到合適的人之前保持單身,不是很正常嗎?”

“童美人不夠美?不夠順眼順心?”

“她有主了。”蘇珀道,“即使沒主,也沒可能。”不合適。

嚴岩嘖嘖兩聲:“蘇老板真挑剔。那剛才那個許青橙怎麽樣?長得漂亮,也有才華。”

“你怎麽知道她有才?”

嚴岩張口就來:“眼睛。眼波流轉、顧盼生輝,沒才華的人不會有這樣的眼睛……”

蘇珀笑了下,沒附議也沒反駁。

“橙子的橙。”嚴岩念叨著,忽然笑道,“安之叫她橙橙,橙乃木字旁,橙橙和木木,撮吧撮吧也差不多了不是嗎?”

蘇珀這次沒接話,就這麽看了他一眼。

嚴岩本來隻是插科打諢講個笑話幽默一下,可是蘇珀這一眼,讓他感覺別有深意。

別說,嚴老板一多想,還真又咂摸出了點什麽。

“剛才那許姑娘朝你笑的時候,你低頭也笑是什麽意思?含羞帶怯?”

蘇珀雲淡風輕地回了句:“怯你個頭。”

嚴岩無動於衷地繼續:“她走的時候,你還幫她攔了車,說什麽‘早點回家休息’,就跟關照家屬似的。你敢說你自己沒半點邪念?”

“邪念?”有。執念,更是有。

他也不知道那份執念什麽時候變了質,變成了邪念。

前方紅燈,出租車在路口停下。青橙扭頭看向窗外,十一月的時節,行道樹的葉子都成了金黃色,間或飄落幾片。路上的行人很少,隻有一對年輕的情侶相偕前行。

車子再起動時,青橙看著窗外的人和景迅速地後退,宛如時光流轉,將她帶回到自己的那段“初戀”。

當年那段她原本以為自己幾近遺忘的記憶,自從見到他以後,時不時就會浮現,並且越來越清晰。她就仿佛是喝了電影《東邪西毒》裏的那壇“醉生夢死”,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反而記得越清楚。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這八九年來,她都沒有再喜歡過別的人。埋頭讀書學習的時候,也不覺得什麽。如今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