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少年降妖錄

文/戴日強

我從小在老宅裏長大，就是南方那種中間是祠堂，兩旁是幾進幾出的古厝。

奶奶說這老宅已經有幾百年曆史，是老祖先入朝為官時所建，祠堂內還有皇帝禦封的“榮封”牌匾。

古厝傳到現在成了陳舊的老宅，大部分的族親搬出在外買房，古厝年久失修快“殘垣敗落”，一到晚上除了小孩子們打鬧的聲音、老鼠吱吱叫的聲音，古厝杳無聲息。

那晚我們幾個小夥伴如往常一樣玩捉迷藏，我靠著牆閉上雙眼倒數：10、9、8……

喊到“5”的時候已經聽不到小夥伴們的動靜了，我心想這次他們怎麽躲得那麽快，喊完後我便去找他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祠堂舉辦祭禮，燒香、燒金紙、放鞭炮……晚上的霧氣特別重，我找了一圈竟然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

真是奇怪，難不成他們都躲到祠堂的房梁上了？

於是，我抬頭看去，果然有一個小夥伴趴在房梁上，但是他身上披著的是蓑衣嗎？我猜想他可能是為了躲藏才故意蓋著蓑衣的吧，我當時沒細想，隻顧興奮地喊著：“抓到你啦。”

小夥伴轉頭看向我，那一瞬間我徹底傻掉了，那竟然是一張猿類的麵孔。

我想要喊救命卻發現自己發不了聲，想要轉身逃跑卻怎麽也動彈不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在此時，那猿類跳下房梁，張開滿是獠牙的嘴撲向我。

救命！

我驚醒，原來是一場夢。

一旁的奶奶也被我喊醒，她問：“怎麽了，做噩夢了？”

我跟奶奶講了整個過程，奶奶問：“它的耳朵是什麽顏色的呢？”

我想了下說：“好像是白色的。”

奶奶笑了笑說：“那是‘狌狌’，是上古時期的野獸，能通曉過去的事情，它不會害人，可能是要告訴你什麽事，結果你被嚇醒了。”

奶奶看我臉色蒼白，帶著我下床站到門後，握著我的手，將我的雙手合十，對著門後拜了拜。

奶奶嘴中還念道：“保佑、保佑……”

我問：“阿嫲，這是幹嗎？”

奶奶說：“這是求祖師公保佑你，以後你遇到什麽害怕的事就雙手合十拜一拜，神明就會保佑你。”

我將信將疑地上床繼續睡覺。

後來我逐漸淡忘了這個噩夢，到了暑假，大熱天裏我和小夥伴們去東溪學遊泳。

小夥伴們都遊到上遊去了，隻有我一個人在中間學著。一死黨遠遠地喊著：“多喝幾口水就會了。”

我信了，於是繼續撲騰，繼續喝著水。長大後忽然覺得這話也能被列入十大謊言。

幾個小時過去，眼看他們遊得那麽暢快，我卻還沒學會，一氣之下猛地紮進水裏。果不其然，我又嗆了一口水，正當我要奮力站起來時發現我的腳夠不到底，這溪很淺呀。

正當我納悶時，腳像是被什麽東西抓住了，連忙回頭一看，嚇死我了！

隻見一條貌如小狗的怪物抓著我的腳，它雙眼赤紅、全身骨瘦如柴。

難道是水狗？

此時，水狗張開口，那一瞬間嘴裏的黃色膿液全流出來，差點兒把我惡心死。我還沒吐出來就看見水狗往我的腳底咬來。

小時候聽大人說水狗把人拉下水後會在腳底上咬個口子，吸盡人的鮮血，然後人就會變成水麵上的浮屍。

想到這裏，我瘋狂撲騰著、叫喊著，但怎麽也逃脫不了，沒想到它竟然有那麽大的力量，而我在水裏根本喊不了，反而又嗆了幾口水，眼看就要憋死了，難道一個基因優良的美少年要以這樣搞笑的方式掛掉？以後我的子孫是不是就從此抬不起頭了？不對，我都還沒娶老婆呢，哪兒會有子孫呀。

老天並沒有給我那麽多時間，掛掉的瞬間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一條魚的尾巴，是青綠色的。

再次清醒時，我已經在岸邊，小夥伴們圍著我嘲笑著：“那麽淺的水，你還能溺水？”

我沒跟他們解釋什麽，匆忙回家第一時間告訴奶奶這次遭遇。

奶奶說：“一定是清水祖師公派鮫人救了你。”

後來爸爸知道我去東溪裏遊泳，拿著油甘樹枝抽我，我連忙繞著八仙桌躲著。

爸爸罵著：“叫你去溪裏遊泳，看我不打死你。”

我反駁說：“打死我你就沒有兒子了，就絕後了。”

爸爸說：“你不是還有一個弟弟嗎？”

我一想，對哦，我還有個弟弟。

想到這個，我一下子就□了，連忙說：“爸，你當我沒說，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認錯後爸爸也就沒繼續打我，然後我把遭遇，還有奶奶的解釋跟他複述了一遍。

爸爸笑了笑說：“你一定是踩到東溪裏的沙洞，然後又被水草絆倒，慌張又是溺水窒息，所以腦子會產生很多幻覺，你阿嫲是老人家，比較迷信，你要相信科學。”

聽完覺得爸爸的說法更有說服力，畢竟我是吃馬列主義馬鈴薯長大的。

在我的童年，最開心的事莫過於吃完雪糕後和小夥伴們在月色下的戲台旁來回扒對方的褲子。

一年一度的佛生日終於來臨，祠堂前的戲台要連演3天高甲戲和布袋戲，鑼鼓一敲響我們便開始追逐。

幾個回合下來，我碩果累累，為了防止被暴曬，我趕緊跑到祠堂的後門躲著大家。住過古宅的人都了解，一般前門熱鬧歌舞升平，後門卻特別冷清。

果不其然，我在後門待了十幾分鍾，小夥伴們都沒找到我，我眯著眯著正要打盹兒，忽然被一陣嬉笑聲吵醒。

糟糕，小夥伴們找來了。

我連忙站起來要開跑，然而出現在我眼前的並不是小夥伴們，而是一排飄浮在半空中的紙人！跟喪禮上燒的紙人一模一樣。

我嚇傻了，趕緊開跑，沒想到紙人竟然圍住我，然後飛快地往我身上貼來，被近身的那一瞬間我的意識逐漸模糊，感覺身體開始不屬於自己，難道這就是老人們說的“紙人上身”嗎？

天哪，難道我又這樣英年早逝了，想來真是對不起我愛著的祖國，更是對不起指著我傳宗接代的列祖列宗。不對，我還有個弟弟，他也可以傳宗接代……

就在此時，一道光箭出現在我眼前，隨即是紙人的尖叫聲，隻見中箭的紙人在半空中燒成灰燼。

我再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穿著青色衣裳的漂亮小女孩救了我。

看著她的衣服我仿佛想起了前陣子在水裏救我的那條青魚兒，當時我看得不是特別清楚，難道也是她？

我還沒回想清楚，隻見青衣女孩三四箭就把所有紙人都消滅了。

獲救後我跑過去拉著她的手表示感謝。

小女孩甩開我的手說：“你沒嘴嗎？別動手動腳。”

哦！我應完湊過去親了下她。小女孩一巴掌打過來，罵道：“小流氓。”

我委屈地說：“你不是說用嘴嗎？”

小女孩氣得半死。唉，想來我也太實在了，一直都是少年先鋒隊員種子人選，真不是從小就愛占女孩子便宜的小流氓。

解開誤會，我們聊了起來，小女孩名叫小娟。

我好奇地問為什麽紙人敢在佛生日時出現？小娟說她正在調查，就在此時，有一隻鳥停在了祠堂的燕尾飛簷上。

我正納悶這鳥怎麽隻有一條腿時，小娟已經引箭要射去，我連忙推開她。

小鳥受到驚嚇飛跑了，讓我更加驚訝的是這小鳥不光隻有一條腿，竟然隻有一個翅膀，最奇怪的是一個翅膀也能飛！

小娟氣衝衝地朝我吼著：“你幹嗎？”

我說：“那小鳥的翅膀和腿都讓人擼串去了，你就不要再傷害它了。”

“你懂什麽！”小娟抓起我的領口又要給我一巴掌。

但是這巴掌怎麽也沒打過來，而小娟的麵孔忽然開始長出皺紋，然後頭發開始變白，變成一張熟悉的麵孔。

什麽？小娟怎麽變成了奶奶的模樣？

不對，此時出現在我眼前的就是奶奶，原來剛才是一場夢。

奶奶關切地問：“阿孫，你怎麽在這裏睡著了？”

隨後我又跟奶奶說了夢裏的遭遇，奶奶說那是上古異獸“畢方”，是火災之兆，它到哪兒，哪兒就有火災。

但那畢竟是夢，過了幾天我也就沒太當回事了。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半個月後祠堂真的被火燒了，家譜、祖宗牌位、牌匾都毀於一旦。

我嚇壞了，跑去問奶奶：“阿嫲，你為什麽知道那麽多？”

奶奶說：“你阿公年輕的時候是降妖師，我跟著他耳濡目染就懂了點兒。”

隨後奶奶又說我做那麽多夢可能是神明托夢，隔天就帶著我去廟裏“擲筊”。

所謂的“擲筊”，就是通過一對半月形的木片和神明交流，中華古老的問卜儀式，我擲一把兩個木片都是平麵朝上，意思是“笑筊”。

奶奶說以後我要保護祠堂、保護宗族、保護家園……我不明白什麽意思，奶奶說這是祖師公的意思。說完把一個“符囊”掛在我的脖子上，我仔細看了下，還挺醜的。

後來我聽得神乎其神就去問爸爸。爸爸說我阿公隻是一個平時喜歡讀《道德經》的道家信仰者而已，平時給人祈福，根本沒什麽所謂的降妖除魔，別迷信。而“擲筊”就更別信，概率問題，投擲幾次總有一次是對的。

於是我問最後一個問題，就是我要保護家園。

爸爸打了下我的屁股，然後說：“你先保護好你自己不被我打再說。”

被爸爸一打我好像覺得他說的是對的，我還是先保護好自己不被打再說吧。

但我還是有揮不去的種種困惑，決定去探個究竟。

午後，我來到祠堂，火災後祠堂被毀了一半，我躺在後門不遠處的草地上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一襲青衣飄過，我又見到了小娟。這次她站在祠堂的廢墟上跟一隻白色的九尾狐戰鬥著，兩三個回合後她竟然被打飛了。

之前都是小娟救我，這次我得過去幫忙，想到這裏我拿起江湖上失傳已久的終極武器“要你命三千”，通俗地講就是板磚。我拿著板磚衝過去拚命，還沒靠近九尾狐，就忽然看到它噴出一陣煙霧，這氣味怪怪的，好像是小時候拉肚子時的氣味！

我還沒來得及捂住鼻子，忽然看到小娟含情脈脈地朝我走來，然後不停朝我拋媚眼，我傻了，這是什麽情況？

我連忙說：“小娟，你這是幹嗎？光天化日之下你可別亂來，我會喊的。”

小娟沒有答話，手搭在我肩膀上朝我親來。

我嚇傻了，說：“別，小娟，我們還是孩子，我爸知道會打死我的。”

但是小娟依然沒有停止，眼看我的初吻就要光榮送出了。

就在此時，我忽然聽到小娟從其他地方傳來的喊聲：“散去！”

一道黃色的符咒在我麵前燃燒，符上麵似乎寫著“勅令”、太上老君什麽的。眼前的小娟變成九尾狐，它正張開滿是黏稠**的嘴親我。

這一嘴下來我豈不是要一天刷10次牙？想到這個我一個板磚拍了過去。小娟也借機拉著我跑開，邊跑邊說：“幸好我救得及時，要是真親了，你就成了他的男寵了。”

我一聽嚇傻了。小娟又問：“但是你怎麽那麽容易上當呢？它是變成哪個美女了？”

我嘿嘿一笑說：“是變成很香的豬頭肉了，我禁不住要過去咬一口。”

小娟將信將疑地哦了一聲又轉身跟九尾狐戰鬥，當然，我也沒閑著，拿著“要你命三千”側麵協助著，於是在我的幫忙下小娟逐漸落了下風，為了保護我多次被打飛。

眼看我們就要徹底輸了，小娟忽然站起來指捏結印，口中念著咒語，前麵一串什麽斬妖除魔咒我沒聽太懂，反正最後“急急如律令”我比較耳熟。

小娟剛念完，隻見幾把光劍憑空而出，九尾狐一看立馬掉頭就跑，光劍像是安上了跟蹤器一樣，飛快追上去，幾個來回便把九尾狐斬殺了。

我興奮地說：“原來你還藏著這個技能呀，幹嗎不早使？”

小娟笑了笑沒回答，後來我才知道使這種法術是會折陽壽的。

此時，小娟忽然筋疲力盡地癱在了我的身上，我問：“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我正要扶她休息時忽然聽到如同嬰兒厲叫的聲音，轉頭一看，竟然是隻巨大的羊，不對，好像是有著人麵，還有大虎牙，這是什麽妖怪？

小娟忽然急著喊道：“是饕餮，你快跑。”

話一落饕餮就飛快地朝我們奔來，我猜它的時速有100千米吧，我怎麽跑得過。

於是我說：“不，我擋著，你先跑。”

小娟快氣炸了，忽然一腳朝著我的屁股踢來。

我大喊著：“你踢我幹嗎？”

“不回去複習功課，躺在這裏幹嗎？”

怎麽是父親的聲音，我睜開眼仔細一看，原來是父親一腳把我踢醒的，我沒跟他多說連忙跑去找奶奶。

奶奶遲疑了下說：“原來所有妖怪都是饕餮帶來的。”

我又問：“為什麽饕餮要來我們這兒呢？”

奶奶歎息：“這幾十年來，鄉親們都貪圖利益變得自私、貪得無厭，所以就引來了饕餮，唉，原來祠堂是毀在大家手裏的，造孽呀。”

後來，爸爸負責組織鄉親重建祠堂，但無論怎麽開會也說服不了大家，怎麽也湊不齊錢。

我問奶奶祠堂什麽時候修好。奶奶說得把饕餮趕走，要不修不好。然後奶奶又讓我保護宗族、保護祠堂。

我說：“阿嫲，我怕。”

奶奶說：“阿孫，你不是一直想成為英雄嗎？”

我說：“是呀。”

奶奶說：“要成為英雄就別怕，英雄都是很勇敢的。”

我又說：“可是阿嫲我真的很害怕妖怪，我連噩夢都怕。”

奶奶說：“阿孫別怕，以後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隻要雙手合十默念，心存正氣，老天就會賜給你勇敢的力量戰勝一切恐懼。”

我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後來村裏發大水，聽阿林伯伯說他看到長著翅膀的魚飛過水麵，而我的一個小夥伴還被大水吞沒，救起來時全身幹癟，腳底開著兩個口子。

嚇得我這幾天都躲在被窩裏，我問奶奶為什麽會下暴雨、發大水。

奶奶說：“祠堂被燒了，天井裏的贏魚跑出來了。”

我又問：“什麽是贏魚？”

奶奶說：“古書記載，贏魚生長在邽山的洋水裏，有雙翼，一旦在哪裏出現，哪裏就要發大水。”

飯後我又跑去跟爸爸核實，爸爸說：“你阿嫲《山海經》的神話聽多了，當她講故事就行。閩南是沿海，哪一年不刮台風不發大水的？隻不過今年特別大而已，我小時候也遇見過這樣的大水，那時候祠堂也在，怎麽不說沒封印呢？”

我反駁說：“可是阿林伯伯說他看到了長著翅膀的魚。”

爸爸拍了下我的腦袋說：“沒文化真可怕，這世界上本來就有飛魚，也有可能發大水從海洋帶過來的。”

入夜，我帶著這些疑惑枕著雨聲入睡。

夢裏果然又見到了小娟，她站在水麵上引箭射殺飛竄的贏魚。我本有一顆英雄救美的心，奈何我不會遊泳更沒有鐵掌水上漂的技能，於是就在一旁看著。每當弓箭穿過贏魚的身體時我都在想，怎麽那麽像在穿烤魚肉呢？如果拿過來烤一烤一定很好吃吧。

我看小娟跟玩射擊遊戲一樣輕鬆，就跟她聊天，她說：“祠堂被燒毀，贏魚才跑出來作怪。”

我納悶：“這有關係嗎？”

她說：“30多年前，我把贏魚封印在了祠堂的天井裏。”

我嚇了一跳：“你？30多年前？拉倒吧，你現在才多大？”

小娟忙解釋：“說快了，是我師父封印的。”

30多年前？難道是爸爸年少時看到的那次大水，然後贏魚被封印就再也沒發過大水？想到這兒我一陣寒戰。

然而我還沒弄明白時，一雙小手忽然抓住我的腿，我低頭一看。

天哪！竟然是雙眼赤紅的水狗！

聽奶奶提過水狗在水中力大無窮，但是上岸了就疲軟，於是我拿起“要你命三千”狠狠地往它頭上拍了下去，它一暈就奮力把它拽上岸，再繼續用“要你命三千”拍爛它的腦袋。我勝利了！

好吧，上述戰鬥僅存在我的想象中，因為我身邊並沒有“要你命三千”，而且我還沒來得及逃跑已被水狗拉入水裏，最關鍵是水裏還有一大群水狗，而此刻的小娟正在穿烤魚，這次我恐怕在劫難逃了吧？唉，英年早逝，史書該如何記載我？遊泳溺亡？吃烤魚掉水裏被狗吃了？

就在此時，我忽然聽到奶奶的話：“阿孫別怕、阿孫別怕……”

我趕緊雙手合十，口中念著：“佛祖保佑、上帝保佑、各種神明保佑……”

天哪，我在念什麽鬼，但是奶奶也沒告訴我要念什麽呀。此時我腳底忽然一陣疼痛，水狗竟然咬到了，它怎麽就不嫌棄我3天沒洗腳腳臭呢？

“妖孽，散！”

還是熟悉的聲音，一道符咒在水中燃燒，隨即幾道閃電打向水狗，中者化為灰燼，剩下的水狗紛紛逃竄。

還是小娟救了我，唉，每次都讓女孩子救，以後還怎麽跟小夥伴吹牛講我的英雄故事？

上岸後我說：“小娟，別讓它們逃了，我的小夥伴就是被它們害死的。”

小娟說：“它們藏在水裏不出來，我沒法找到它們。”

我問：“那怎麽辦？”

小娟遲疑了下說：“也許隻有古閩越時期的‘降妖伏魔七響陣’才能斬殺它們。”

我又問：“‘降妖伏魔七響陣’是什麽？”

小娟還沒來得及回答我，我就被爸爸叫醒了，因為大水已經退去，我又得去上學了。

我問了奶奶，奶奶也沒聽說過，後來無論我何時睡覺都再也碰不到小娟，最讓我著急的是這陣子接連有好幾個人溺水，如果都是小孩學遊泳還好解釋，關鍵還有很多大人，而他們隻是去東溪打水、洗衣服都能掉進去淹死。

後來到了“天香”春祭儀式。

天香始於宋朝，分為擺壇祭拜、添香、投符、讚誕、巡境。境內鄉民抬著廟裏的神明按高官出巡規格各地踩街，祈求國泰民安。

而這次天香，鄉民們都希望抬著神明“巡境”驅趕水狗祈求平安。

作為遠近聞名的熊孩子，我當然也免不了加入踩街隊伍，大多數小夥伴都是舉著旗幟跟著隊伍，由於我掌握特殊技能——敲鑼，於是我非常榮幸地走在隊伍最前麵敲鑼引領轎夫抬著神明到各家各戶賜福。

踩街隊伍裏除了舉旗、拿香的鄉民外，還有清一色古裝的兵馬、古樂隊、南音隊、炮火隊、拍胸舞。

看到“拍胸舞”的隊伍我忽然愣了下，7個光著上身的男子頭綁草繩，在胸口拍打7下，同時雙腳配合，身體左右晃動，如此循環往複，特別像是一個陣法，難道這就是小娟口中的“降妖伏魔七響陣”？

想到這裏我連忙敲著手中的銅鑼，然後口中大喊著“進哦”衝向東溪。

抬神明的轎夫不明所以，但聽到“進哦”就跟著大喊“進哦”衝了過去，跟在後麵的拍胸舞表演者也不得不在水裏跳著，大冷天的，還光著身子，真難為他們了。

隨後我閉上雙眼、雙手合十祈求神明保佑，當我睜開眼便看到7人圍成一圈，手拍打胸口7下，腳踩盛蓮，頭上草繩聚光衝天，隨後以7人為圓心，法光四射，隻聽一陣慘叫聲，無數隻水狗被震出水麵隨即被聖光射殺……

妖秀，你跑水裏幹嗎？

族長的罵聲忽然把我拉回現實，拍胸舞的表演者們在水裏凍得嘴唇發紫……

後來奶奶查閱爺爺留下來的《山海禦龍錄》終於得到答案，拍胸舞是古閩越時期的降妖伏魔陣法，眾降妖師頭綁驅魔繩，光著身子拍打至陽胸口7下，配合蓮花法步以純陽之氣震殺四方妖孽。

聽到這裏，我興奮地去跟那群“降妖師”說：“叔叔，你們是英雄，謝謝你們。”

他們愣了下，感慨說自己跳的隻是“乞丐舞”而已，一年跳一次懷念下傳統文化而已，不算什麽英雄，也不知道這拍胸舞還能傳承多久。

從古閩越時期就有的非物質民俗文化難道真的要消亡嗎？

想到這裏我找爸爸說我想學拍胸舞，爸爸直接罵我怪力亂神，讓我別瞎想好好讀書。

為了防止挨打，我心領神會地說道：“懂了爸爸，我還有一個弟弟，我會努力讀書，學好四項基本原則，堅守計劃生育這項基本國策。”

爸爸打斷我：“別跟我提計劃生育，我就是因為多生了你才被開除公職的，要不我現在就是銀行行長。”

我反駁說：“是因為多生了我弟弟吧？”

爸爸說：“反正你跟你弟弟都一樣。”

我說：“但是我比我弟弟早生呀。”

爸爸說：“對，早生，要是頭一胎是女孩，就可以生第二胎，所以都是你的錯，你怎麽就不是女孩？”

我傻了，說：“生男生女好像不是由我決定的，是由您決定的吧。”

啪！爸爸一巴掌打來。

幾年過去了，無論爸爸怎麽努力，祠堂就是重建不了，而且據說這一片要拆遷重建，我們聯合住在古厝的鄉親和開發商鬥爭著，但勢單力薄根本擋不住，後來奶奶也被他們氣得中風臥病在床。

聽爸爸無意間提到要是祠堂在，全境鄉民的祖先牌位都在裏麵、族譜也在裏麵，全宗族的人都會團結起來不讓祖先受到“侮辱”就沒人敢欺負我們，可惜祖宅早被燒掉了。

我隨即想到奶奶之前說的要重建祠堂就必須消滅饕餮，於是跑去床邊問她。

沒想到奶奶卻說：“消滅不了，饕餮是大家孽障形成的，祠堂被燒是神明和祖先對大家的懲罰。”

我說：“你不是說過雙手合十默念，心存正氣，神明就會賜給我無限力量去戰勝邪惡嗎？”

奶奶笑了笑說：“是呀，但是光有你是不夠的，如果每個人能做到抬頭三尺有神明，那麽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來。”

隨後奶奶又說：“過陣子就是普度了，普度是道教中元節和佛教盂蘭盆會融合成的民俗節日，邪氣衝天饕餮成精，到時候誰也趕不走饕餮了。”

隨後的日子，開發商逼迫得特別緊，奶奶的病情也越來越嚴重。

到了普度前一天晚上，我又來到奶奶床前說：“阿嫲，你教教我，我想去試試。”

奶奶閉著眼搖了搖頭不同意，我繼續說：“無論有多少困難，隻要我雙手合十，心存正氣，神明就會賜給我無限勇氣去戰勝一切邪惡。”

聽到這兒，奶奶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然後睜開雙眼看著我。

我問：“阿嫲，你怎麽了？”

奶奶說：“沒事，你打開我的衣櫃，最上一層有個木盒，裏麵有一把金錢劍和一本《山海禦龍錄》，都是你的，你帶走吧。”

我的？

我愣了下，不過一聽到金錢劍，我仿佛想起林正英大師手握寶劍降妖除魔的英雄畫麵。

但當我打開木盒看到金錢劍時我傻了，它竟然是一把比手掌還小的玩具似的小劍。

不過為了不讓奶奶失望，我提著這把玩具劍，不對，是金錢寶劍去了祠堂，坐在地上邊看《山海禦龍錄》邊等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淩晨饕餮終於出現了，也不知道這金錢劍是有機關還是變魔術似的，聽到饕餮的嬰兒啼叫聲就變大了，看來是天助我也。

雖然小娟不在，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為了以後能跟子孫吹點牛，我就算一個人也要衝過去跟它拚命。

果不其然，不到3個回合，我被饕餮打得遍體鱗傷毫無還手之力。

於是我使盡全身力量，狂吼著：“你這死羊羔子，當心爺爺我把你剁了切碎，穿成羊肉串烤了吃。”

沒想到饕餮竟然開口說話了：“死到臨頭還嘴硬。”

我笑了笑：“原來你小子會說話呀。”

饕餮沒有答複我，又是狂奔向我，看著它鋒利而巨大的“羊角”，我想我應該會被它穿成人肉串吧？

就在此時，還是一支熟悉的箭射向饕餮救了我，關鍵時刻還是小娟及時出現，不過箭好像無法傷到饕餮。

於是美女和野獸，不對，是美女和英雄開始並肩作戰。

我學著“降妖伏魔七響陣”的蓮花法步和《山海禦龍錄》裏的禦劍決，駕馭著金錢劍和饕餮戰鬥著，小娟見我逆襲便打配合，在一旁手捏結印引來天雷伺候著。

果不其然，饕餮相當懼怕，不過奈何它皮厚被天雷打了幾次都沒被烤焦，而且相當生猛，幾次都用“羊角”把我的劍挑飛了，於是十幾個回合下來，我還是被打得屁滾尿流。

眼看饕餮的“羊角”對著我再次狂奔而來，如果給我一塊紅布我就是鬥牛士了。

但老天不會跟我開這個玩笑，因為饕餮的速度太快我根本躲不了，我在想我會不會死在自己的夢裏。

就在此時，我忽然被一股力量推開，然後是小娟飛了起來，鮮血染紅了她的青色衣裳，她轉頭看著我，露出淡淡的微笑，這笑容仿佛是我前世的記憶，熟悉得讓我想哭。

我跑過去抱著小娟痛哭流涕：“小娟，你怎麽那麽傻？”

小娟摸著我的臉說：“能再次遇見你，我已知足。”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隻是抱著她哭。

饕餮又狂奔過來刺向我們，小娟忽然握著我的手，我們一起雙手合十默念保佑，我胸口上的符錦囊忽然發光。

此時，我忽然看到一個黑臉師公騎著青色的麒麟乘雷劃空而出。

阿娟虛弱地說：“是清水祖師，他請來神獸水麒麟幫忙，我們有救了。”

饕餮一看立馬警惕起來，怒吼著燃起九天玄火，火漫半邊天，另一旁的水麒麟從容淡定地馭起千尋雪水抵禦，而飄浮於半空的祖師公手揮拂塵引動星辰困獸之力，終於把饕餮封印了起來。

收服饕餮後他們招呼都沒打就消失了，唉。

小娟奄奄一息地說道：“阿強，如果哪天，你聽到有人對你喊著‘喂，小子，你長那麽帥你女朋友知道嗎’？那就是我。”

說完，小娟閉上雙眼，我抱著她狂哭大喊著：“我本來就很帥，你睜開眼睛看看呀！”

我再次醒來是7天後，奶奶在普度那天去世，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到，這成了我此生最遺憾的事。

後來我從阿林伯伯那兒得知，爺爺是年輕的時候積勞成疾得了肺癆，趕集回來在祠堂旁吐血身亡的。

隨後他又告訴我，奶奶的乳名竟然叫小娟！

難道出現在我夢裏的那個小女孩就是奶奶？怎麽可能？

也有可能，小娟似乎提到過30多年前封印過贏魚，還說很高興再次遇見我，這些都是蛛絲馬跡。難道奶奶之所以去世，是因為從饕餮那裏救下了我？

於是我趕緊去翻《山海禦龍錄》，裏麵記載了古閩越時期的盜夢之術，盜夢師以盜夢八方盒為媒介潛入別人的夢境進而造夢、獵夢、嗜夢……相傳魏徵便是盜夢之術的集大成者，他與李世民下棋時伏案酣睡，夢斬殺金角老龍。

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想到這裏我突然淚流滿麵。

後來爸爸終於找到祠堂被燒的證據移交警局處理，原來罪魁禍首就是開發商，他們的目的就是把古厝拆掉建成商品房。

再後來爸爸終於籌得資金順利組織重建祠堂、重修族譜、重立祖先牌位。

祠堂落成那天，世界各地的宗族鄉親都趕來慶祝。

看戲的時候我跟爸爸提之前做過奶奶趕走饕餮才能重建祠堂的夢。

爸爸說：“你都說是夢了還當真，祠堂能建成是南洋的華僑捐的錢。”

我一驚：“南洋？對，是水麒麟打敗饕餮的！”

爸爸說再胡說八道就揍我，鑒於之前的教訓，這次我閉口不說話。

然而爸爸還是一巴掌打來了，說：“這次打你是讓你長記性，以後少瞎說。”

我……

後來我逐漸長大，漸漸明白了奶奶講的其實都是《山海經》的神話傳說，而那些所謂的夢，隻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這些都能在《夢的解析》裏找到答案。長大後受了馬列共產主義科學世界觀的教育，我再也沒有雙手合十過，認為那是迷信，更是很少去廟宇燒香，也基本不參加任何民俗活動。

有一回陪小學時的班主任散步，因為他是佛教徒又趕上佛祖誕辰，於是陪著他去廟裏祈福，途中遇到一條大狼狗。我勸老師小心點兒，遠遠繞開走。

老師笑了笑，口中反複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從容淡定地走了過去。而那條狼狗也非常安靜地趴在地上。

老師說：“口念六字洪名、心無雜念則無所畏懼，任何邪氣都不會近身。”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奶奶跟我講過的話，回到家裏，我找到奶奶留給我的盒子，忽然發現木盒上似乎刻著一個小篆字，再仔細一看，竟然是“夢”。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盜夢八方盒”？

於是我趕緊翻閱爺爺留下的《山海禦龍錄》，很快我又進入夢鄉。

夢裏我又回到了小時候的祠堂，同樣是玩捉迷藏，我又遇到那隻狌狌，記得奶奶說過它通曉過去的事情，於是我攔住它問了爺爺和奶奶的事。

原來，50多年前饕餮就來過祠堂了，年輕時的爺爺和奶奶合力趕跑饕餮，而爺爺為了救奶奶受了重傷吐血身亡，去世前爺爺跟奶奶說隻要遇到跟她說“無論有多少困難，隻要我雙手合十，心存正氣，神明就會賜給我無限勇氣去戰勝一切邪惡”的人就是他了。

聽到這兒我蒙了，終於明白為什麽奶奶當時會突然流淚；為什麽奶奶會說金錢劍和書是我的；為什麽小娟說30年前封印贏魚，說再次遇見我就知足。原來在夢裏我“演繹”了爺爺……

然而，這一切是真的嗎？還隻是一場夢而已？

此時，我情不自禁地對著木盒雙手合十默念，我想這一些跟宗教無關、與夢無關。我隻想告訴天堂的奶奶：“阿嫲，我很好，隻是很想你，真的、真的很想你。”

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忽然就滑了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所遇見的所有光怪陸離的事到底是夢還是真的發生過，隻不過在以後的許許多多的日子裏，無論遇到什麽困難，我都習慣了雙手合十心中默念保佑，就仿佛奶奶就在我身邊一樣，賜予我勇敢的力量戰勝一切恐懼。

再後來我成了一名作家，我把小時候經曆的一切寫成了一本小說，就叫《山海禦龍》，在一次新書分享會的提問環節上，角落處有一個安靜的女生舉起手，她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她問：“喂，小子，你長那麽帥你女朋友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