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虛擬盛會

文/程安

我從沒想過,我是如此不幸。

幾個月之前,我發現妻子出軌了。

那是一個很偶然的早晨。由於前一夜和狐朋狗友們喝了太多酒,導致那晚我們所有人都在市裏最貴的那家酒店開了房間。幾個臭男人一邊擠著進房間,一邊喊著再來一杯,結果一進房間全東倒西歪了。

幸好我是倒在沙發上的,睡得還算舒服。

我每天早上醒來非得去抽根煙才會老實地洗漱。平日裏怕妻子吸二手煙對身體不好,故而一直在走廊上抽煙。

那天也不例外。

開門的瞬間,我的好兄弟老宋從對麵的房間裏走出來。好小子,夠精,居然沒和我們擠一屋。

我燃著打火機,站在門口衝他笑,他看著我,像是見到了鬼。下一瞬間,我覺得我見到了鬼。

老宋的背後傳來一聲“怎麽呆住啦”,隨即妻子那張妝容精致的臉從他腋下鑽出來,她的手環在他身上,左手往他的襠口探去。

煙沒點著。

妻子也看到了我,她的手隨著我的視線一冷而一抖,她猛地鬆開手退回房裏,砰的一聲關死了房門。留著我們兩個大老爺們兒在這條長長的走廊上對峙。

“王哥,你別氣。”他先開的口。

“什麽時候的事情?”我繼續按著打火機,真奇怪,明明滿滿的汽油,卻怎麽也點不著。果然大排檔裏送的都不是什麽好貨。

“其實,我和曉蓉從大學時候就相愛了。隻是沒想到她嫁給了你。一年前的那次聚會上,你帶她一起過來,我才發現這些年,我都還想著她。一開始,我們並沒有打算……”

原來他們那麽早就在一起了。我手中的打火機終於冒出火苗了,卻一個不穩落了下去。掉在了厚厚的毛毯上,悄無聲息。我打了個踉蹌,腳下啪啦一聲響,很清脆,但刺耳,在這安靜的走廊上。

看,它會點火,能燒盡這棟樓又能怎樣?沒有人去點燃它,它不僅毫無攻擊力,也沒有防守力,任何一個人一腳就可以踩碎它。

就像婚姻一樣。那個人心不在,你費多大力,都不及他人勾一勾小指頭。

我沒繼續說什麽,也不再看老宋。我隻想離開這個地方,至少此刻我想好好靜一靜。

我也不知道自己漫無目的地走了多久。也許是偶然,也許是心有期盼,我又路過了那家店鋪。

那家店之所以醒目,是因為前後的店鋪都掛著閃閃發亮的霓虹燈牌子和投射燈,而它的門外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其他店鋪的門不管什麽造型,大多都有玻璃門或玻璃櫥窗,或多或少能看到裏麵,裏麵的燈光、擺設各有特色,借此吸引著人們走進去。但是那家店鋪,沒有玻璃櫥窗也就算了,整扇門居然都是木質的,刷著藍色的木漆,還畫著幾朵白雲,有一隻很大的黑色的鳥兒從其中一朵雲裏伸出腦袋——不知道是什麽寓意,反正裏麵的光景是一點兒也看不見。

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就進去過,純屬好奇。

裏麵的裝修很現代化,典型的北歐風格,牆紙、吊燈等裝飾都很現代化,但是桌子、椅子等擺件卻又很複古,很破舊的那種複古,整個屋子縈繞著一股讓人覺得陰冷的檀香味。我在原地轉了一圈、打量了一圈,整個店很空,除了桌椅上擺放著一堆又一堆的書籍、紙張外,沒有其他多餘的物品了。

但它卻不是售賣書籍、紙張的店鋪。

吧台後麵有一堆亂紙,上麵睡著一個白胡子老頭兒,他閉著眼,不緊不慢地揪起一些紙墊在脖子上,問:“你要租什麽樣的生活?”

我曾多次不經意地路過那家店,但是我從來沒有踏進去一次。

但冥冥之中總有一種可怕的想法:它在等著我。

那天我終於推門而入了,因為我沒有退路了。

原本我打算和曉蓉離婚。既然他們相愛,不愛的那個人才是多餘的,那麽我退出好了。也算是我為這段婚姻做出了最後一次讓步、最後一次體諒。

但是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手段如此不留情麵,做法如此不留餘地。

曉蓉轉移了我所有的財產,並售賣了我的房子。

那天早上一撥陌生人突然出現在我的臥室裏,我們雙方都嚇了一跳。

我嚇一跳是因為大白天居然有人拿著我家的鑰匙開了一道又一道的門,最終走進了我的臥室。他們嚇一跳是因為自己新買的房子裏居然還躺著一個**的男人,大咧咧地躺在主臥的大**。

當我顫抖著撥打曉蓉的電話時,卻發現這個號碼一直是關機狀態。

東窗事發才幾天,我居然連他們的人都找不到了。他們到底預謀了多久?我在那撥陌生人同情的注視下,極其不自在,穿戴整齊後就出去了。

能怎麽樣,他們手續齊全,該離開的人是我。

鬼使神差般,我又路過那家店。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我盯著白雲裏的那隻黑鳥看,猜測著那是一隻什麽鳥,為什麽要畫成黑色的,驟然間門被拉開了,店主老頭兒花白發濃的腦袋冒了出來,他笑著向我招手,鼻翼兩側的法令紋深得讓我想起東非大裂穀。

“進來啊。”他繼續招手,模樣很滑稽。

我趴在吧台上,看著他鑽到吧台後麵,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瓶酒,擰開,倒了一杯給我。

我接過來,嗅了嗅。沒有任何氣味。小說裏的毒藥都是無色無味的,不知道這杯是不是,如果是,就這樣喝下去沒有知覺,倒也不賴。

我端起杯子,卻被老頭兒攔住了。

“這酒是為了慶祝新生,在交易成功之前,不可以喝。”

“你怎麽認定今天我會跟你做這筆買賣?”

他保持著笑容,裂開著整張臉的皺紋,不說話,但很篤定。

好吧,我認了。

我今天就是想租別人的生活。

按照老頭兒的契約,我可以租用任何人的生活,如果沒有指定對象,可以指定一種生活模式,每次租期是一個月,代價是拿一年的生命交換,保證金是將5年的壽命凍結。租期在簽字那一刻起生效,靈魂、思維是自己的,身體也是自己的,但是在周圍的認知裏,已經取代了之前那個人。租主不用過多地了解過往,按自己的喜好來就好。

一年換一個月,不是走投無路,誰會做這筆買賣呢?

“我租老宋的生活。”

簽完字,我立刻拿起杯子,點了點桌麵,算是碰杯,一飲而盡,隨即意識也漸漸模糊……

之前我還好奇,我要怎麽過老宋的生活。畢竟我都不知道去哪裏找曉蓉和老宋。不料,我醒來一睜眼,就看到了曉蓉。她正一絲不掛地躺在我的懷裏,我也是。我們就這樣光著身體,以最原始的姿態,躺在一張大大的**,曬著太陽。

是的,太陽。

房間四周都是落地窗,白色的一層紗質窗簾在隨風輕舞,陽光透過玻璃窗毫不吝嗇地射進來。我甚至能看到對麵高樓上來來回回走動的人影。

我心裏泛起一絲惡心。

我不在的時候,他們竟是這般**。我看著玻璃,不說話,但也不敢聲張,畢竟這不是我原本的人生,我有些心虛,雖然老頭兒說不用在意。

“跟你說過多少回啦,不用擔心,外麵看不到這裏。”她在我胸前畫著小圈圈,輕輕地,若即若離,再看她的模樣,眼神迷蒙,雙唇嘟起——從前,曉蓉作為我的妻子時,從未這樣風情過。

“這麽貴,自然有它的道理。”說著,她的身子像蛇一樣下滑,濕漉漉的小舌頭沿著我的肚臍往下,我感覺自己的身體瞬間被點燃……

我從來不知道曉蓉這麽主動、這麽大膽、這麽……銷魂。隻是,她此刻對我越好,我心裏就越難受。這些,都是給另一個男人的福利,從我這裏剝奪走的待遇。

不知道真正的老宋此刻身在何處,又在做些什麽。

“你愛過老王嗎?”我撫摸著曉蓉光滑的背,停在腰窩附近,那裏有一個小小的疤痕,是我初遇她那天,我跑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她,她被那根斷裂的柱子戳傷的。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她,來不及看清她的容顏,就見她昏倒在我懷裏。

她撲哧一笑。

“這個世界是很公平的,有我愛的人,自然有愛我的人。你好討厭啦,為什麽突然提到他?管他在國內是死是活。”

國內?

我眯著眼看向窗外,視線裏的人們毛發的顏色、體格看上去是和我不一樣。

怪不得我到處都找不到他們,原來是躲到國外了。

嗬,世界是公平的?

對,這個世界是能量守恒的。既然我出現在這裏,替換了老宋,那麽——這麽一想,我心裏突然湧出一絲興奮。

“我們回去吧。”我提議,她疑惑地看著我,“你不想看看他過得有多慘嗎?”

直到看到老宋蜷縮在街頭,我才覺得,這一年換來的一個月,太值了。

不管什麽出軌、背叛,也不管什麽期限了,曉蓉此刻對我的態度,是我心動的。她一直是我愛著的女人啊。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太快,就像一盒昂貴的巧克力,初看包裝,覺得好大一份,等你拆開準備吃,發現竟是寥寥幾塊,入口即化。一口一個,一盒,轉瞬即逝。

一個月的美好時光很快就要過去了。

最後一天,我起得很晚,抱著曉蓉在懷裏,什麽事也不想做,隻想安靜地待著。

就在我決意出門的那一刻,我聽到衛生間裏傳來曉蓉的聲音:“宋哥,記得回來給我帶份水餃。”

宋哥。

差點兒忘了,我現在不是我。雖然是我取代了老宋的生活,但是在曉蓉看來,與她日夜廝守的就是老宋。

如果我回到原來的生活,下一刻就要流落街頭了,這並不可怕,當年我也是從街頭一步步走出來的。但是我不甘心,這一切要被別人取代。而那個“別人”,他憑什麽享受我打拚出來的一切?

我出了門,瘋狂地把卡裏的錢取出來,找到一個破舊的工廠,挖了個小坑,埋起來。

按照租賃生活的條約,我能改變的隻是身份,我改不了這個世界上既定的事實。萬一哪天,我不得已回到了原本的生活,我還能找到這些錢來用。我一定能東山再起,我要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埋好了一桶錢後,我又從附近移栽了好多野草,種在上麵。做完一切,我蹲在一邊,狠狠地抽煙,直到夜幕降臨,周遭一片寂靜。

很好,這麽久都沒有人路過這裏。

我在幽靜的夜裏,聽著一步一步回**著的腳步聲,放心離去。

0點之前,我走進了那家店。

隻是我沒想到,改變竟是這麽徹底。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正衣衫襤褸地睡在地下通道裏,身下墊著幾張舊報紙,我睜開眼,抹了一把臉,胡子拉碴,臉上油膩膩的,像是流浪了很久的樣子。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粗糙、發黃,比我還黃。那隻手拿著一個方便袋,裏麵是一個麵包。

一個溫柔的女聲響在頭頂:“吃吧。”

我這才發覺肚子餓了,餓得生疼,怕是幾天沒進食了。

我一把接過,直起身,開始撕咬著麵包,一口咽得太快,柔軟的麵包像是成了一根粗棍,堵在嗓子眼兒,我拚命地咽口水,臉漲得通紅,但還是沒心思顧及其他,繼續撕咬著。

餓的滋味,不好受。

女人溫柔地說了聲“慢點兒吃”就走了。

“你看那個人,像不像那個二傻子?”

“哈哈,你別說,模樣倒真像。”

無比熟悉的聲音,伴隨著一男一女的笑聲,穿過走道,撞到我耳朵裏了。

我抬眼,剛扯下的一縷麵包條掛在嘴邊。

果然是他們。才一個夜晚,老宋就恢複了身份,他的臂上攀著一雙白皙的胳膊——幾個小時之前,那兩條胳膊還掛在我的身上。

“曉蓉。”我吐掉嘴裏的麵包,伸手擦擦嘴角,站起身來。

她聽到我的聲音,往老宋懷裏縮了縮,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皺著一張臉,緊緊捂住了鼻子。

“老王啊。”老宋注意到我,伸手擋住我。

我看著他們的舉動,再低頭看看自己,才發現,自己身上正散發著一股餿味。

他掏出一個錢包,我認得那個錢包,是半年前曉蓉送我的同款。他翻了好一會兒,從一堆紅色的鈔票裏挑出一張綠色的,朝我遞來,我沒接。他盯著我,突然放開手指,那張鈔票打了個轉兒,落在我的腳下。

“曉蓉……”

“別過來,你好臭!”老宋攔住我,同時用力把我往後一推。

突然一個身影跑了過來,彎腰就要去撿那張錢。我要去阻攔,卻不及對方動作快,手未伸出,對方已經握著紙幣跑開了,跑了幾步還回頭朝我做了個鬼臉。

“你個廢物,連乞丐都不如!”曉蓉說完這句話,朝我吐了口唾沫,就和老宋一起手挽手離開了。

我目送他們離去,無力地退到牆角,滑坐在地,剛剛的麵包不知道被誰搶走了。

過了好一會兒,一隻手伸到我麵前,那是一杯牛奶。剛剛那個女人又返回來了,這附近沒有超市,最近能買到牛奶的地方,也要走上10分鍾。她是特意為了我,買這杯牛奶的嗎?

“大兄弟,誰都有難的時候,你慢點兒吃喝啊。”說著,她起身要離開。

“你叫什麽?”我忍不住追問。

她轉頭,莞爾,答:“雷鋒。”

我也笑了。

我端著牛奶,插進吸管,還沒張嘴就被一旁的人搶了去。我沒生氣,拍拍屁股上的灰,去找那個老頭兒。雖然我不知道我現在在哪裏,但是隻要我心有欲念,找到他就不難。

“這回要租什麽樣的生活?”

“給我麵包的女人的老公。”

“沒問題。”老頭兒刷刷寫了幾筆,把字據遞給我,“來,簽字。”

這次,我想要平淡的生活,真切的情感,沒有背叛,不被傷害。

清晨,太陽還未升起,我被熱醒了。吊扇在頭頂呼呼地轉著,風從上掃下來,卻扇不掉那股燥熱。

和我判斷的沒多大出入,那個遞麵包的手上長著繭的女人家境並不好。目測這是一戶一居室,客廳即臥室,一塊舊得發白的灰色毛毯將這方天地隔成兩塊,我此刻躺著的床不到1米5,我抬起腳,挑開簾子,裏麵那張小小的粉色**睡著一個小小的女孩,那是剛上小學的女兒。

我將頭轉過來,很輕易地就看到了廚房和衛生間,不用猜也知道它們狹小、簡陋,陽光照在廚房裏碼得整整齊齊、洗得幹幹淨淨的盤子上,那道白白的光線很柔和。

身邊一陣輕微的動靜,躺在身邊的妻子剛翻了個身,一縷頭發打在我的臉上,散發著洗發水的味道,我朝她靠去,彼此衣服上相同的洗衣粉味道,讓我頓時又有了入睡的欲望。

我有很久,沒有過這麽純粹的睡眠了。

日子過了幾天,我感覺很踏實,沒有以往那種飄忽的感覺。雖然她家生活很清貧,但這的的確確是一個很溫馨的家庭。

她做飯味道很好,無論多麽簡單的材料,做出來都別有一番味道,讓我驚喜的是,每道菜,居然都很對我的胃口。

她工資不多,但是每天都會往一個大大的玻璃罐裏丟一些錢,每天這個時候,孩子也會朝裏麵放一枚硬幣。我怕她起疑,偷偷問孩子這筆錢要用來幹嗎,孩子稚嫩的聲音無比憧憬:“媽媽說,這錢攢著年底給我們添新衣服啊。”

我看著她踮著腳在陽台上曬衣服的背影,心裏閃過一絲心疼。多好的女人。

我記得,我埋過一筆錢。

但我又想起了曉蓉。不行,女人有了錢,就會變壞。我寧願過得苦一點兒。

我咬咬牙,拿著煙盒去走廊上抽煙。

那個午後,走廊上擺了一堆煙屁股。我把它們一一撿起,放到煙盒裏,扔進了垃圾桶。我忽然聽到屋裏喊了一聲“老公,吃飯啦”。

老公?是叫我的。以前,曉蓉從來都是喊我名字的。

孩子也挺爭氣,這次的期中考試,又是第一名。

我很開心,把她舉過頭頂,仰臉問她:“說,想要什麽禮物,爸爸送你。”話音一落,我心裏閃過一絲很奇妙的感覺。

爸爸,我已經習慣自稱“爸爸”了,我居然這麽快就融入了這個家庭。

“我想吃肯德基。”女兒抱著我的腦袋,害羞地看著她媽媽。

我以為她會反對,畢竟我們每個月的錢所剩無幾,卻見她點著頭,馬尾在她後腦勺上下飛舞著。

我以為這個月,會很幸福、平靜地度過。

某天傍晚下班回來,看到妻子愁眉苦臉地蹲在門口,見我回來,她噙著淚,問我:“房東說要把這房子賣掉不租給我們了,怎麽辦?”

這麽破舊的小房子,居然還是他們租的?

我驚訝地看著她擦眼淚,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話。

原來這個房子,他們已經住了七八年了,他們早已經把這裏當家了。

“你說我們能搬到哪裏去呢?現在房租那麽貴……”

“別哭。”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

或許,我應該動那筆錢了。

但是我沒想到,我差點兒掘地3尺,卻隻看到一隻空空的桶。

錢去哪裏了?

我拿鐵鍬的木柄不停地敲著自己的腦袋,直到痛楚漸漸變為麻痹,但依舊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再一次感到這個世界深深的惡意。

我那麽看重家庭和朋友,卻同時遭遇他們的背叛和落井下石。

這個妻子這麽善良、熱愛生活,可是又能這樣,最後卻被生活逼得無處可去。

我原本想幫她一把,卻發現自己一無所有。

我自己才是那個最悲哀的人。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屬於我,所有的溫柔、所有的關懷,都是我拿命換來的罷了。我不僅沒錢,還沒一處落腳點。

又是黑夜降臨。

口袋裏廉價的手機已經響了一遍又一遍,不停的震動讓我的褲子都往下掉了幾厘米,我不得不走一會兒就提提褲子。但是我不想接電話。

我再想想,有沒有辦法。

最終,我還是帶著一筆錢回去了,這筆錢,夠付她這個房子的首付了。

夜晚,昏暗的燈光下,她驚恐地問我:“你哪裏弄來這麽多錢?”

“我前幾天買了一張彩票,中了獎。”

女人就是好騙。她撲進我懷裏,我的胸前濕了一片。

曉蓉和老宋最終因為財產分割問題鬧了矛盾,倆人已經老死不相往來。很快,曉蓉又傍上了一個大款,不巧的是,那個大款是我之前生意上的一個夥伴李先生。為了前途,我曾經的妻子,給了我一筆封口費。

但是我還得去弄剩下的錢,光靠她,是沒辦法支付每個月的房貸的。

這些,我自己知道就好。我看著懷裏喜極而泣的妻子,感歎身邊有這樣的一個女人真好。隻是,我不屬於這裏,不能繼續霸占這麽美好的人了。

既然我一無所有,那就讓我遊戲人間吧,在自己還有資本的時候。

我戀戀不舍,但沒有人能阻止時間的步伐。

我明明刻意地想避開這家店,但又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門口。罷了,既然來了,就進去吧,權當和老頭兒敘舊了,反正這是注定的,躲不了。

“來啦。”老頭兒的口吻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似的。

“老板,你這裏最厲害的回頭客一共租過多少次啊?”

“最厲害的一直租到死啊。”

“這麽誇張?”

“不誇張啊,這個世界上,想對某個東西上癮,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老頭兒點了根煙,給我看了看空煙盒,擺擺手表示沒法給我來一根。

“那如果契約期過了,沒有回來終止這個租賃,會怎樣?”

我隨手拿起吧台上的酒瓶,想給自己倒一杯。

被老頭兒攔住。我訕訕地放下杯子,擠著笑容說道:“我懂,隻有交易才能喝。”

“沒有歸還租的身體的話,就扣除押金啊。”

“真的假的,有這麽玄乎嗎?”我心一抖,今天是這段生活的最後一天了。

“哈哈哈。”老頭兒又笑起來,他似乎太愛笑了,“你沒覺得我比之前年輕了很多嗎?”

他這麽一說,我才認真地去端詳他的臉,好像法令紋沒那麽深了,臉上依舊密布皺紋,但是明顯比之前有光澤,臉頰和下巴也沒之前那麽下垂了,就連頭發也多了一些黑色。

所以,押金扣除的5年,會移到他身上嗎?

“我想租李先生的生活。”

“哦。”老頭兒吐著煙圈,很淡定。

“你是不是覺得我上癮了?”我笑著看著老頭兒,他臉上的皺紋很深很深,像溝壑分明的枯樹皮,但是眼睛卻沒有半點兒渾濁,不知道是不是會比我看得更透徹呢。

“想過虛擬生活醉生夢死的人太多。但是,你剩餘的生命,應該不夠押金了。”他指了指手表,時間剛剛過0點。這意味著,我逾期了,他——扣了我5年的押金。我看著他的麵目又變得年輕了一些。

我就這樣,在一分鍾之內耗費了5年的生命?

我驚訝地張大嘴,我驚訝的不是他又變得年輕,我驚訝的事他說的這番話。

這句話的每個字,都是最尋常不過的了,但是傳到我的耳朵裏,卻有些失真。租換一次身體,需要支付一年的生命,擔保押金是5年,所以我竟然連6年的壽命也沒有了嗎?

既然如此,我得想辦法租上李先生的生活,這樣我就可以很輕鬆地拿到一筆可以全款買房子的錢,讓那一居室裏的妻女過上好日子。而且,如果……如果我成了李先生,就能享受最好的醫療待遇,說不定能爭取多活幾年。

但是我到哪裏去弄擔保押金呢?

老頭兒朝我聳聳肩,朝我的後方看去,隨即擠出一個浮在皺紋表麵的微笑。

吱呀——門被推開了。

看來,是有新生意上門了。

正在我琢磨著要怎麽才能說服老頭兒讓我租一次生活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拿我的時間,給他做擔保吧。”

我看著老板認真地開著一個個數據,隨即妻子接過來,兀自認真地填著信息,滿腦子盡是疑惑:她是怎麽知道這家店的,怎麽不用老頭兒提示,卻那麽自如?

但她隻顧簽字,全程不看我一眼,也不和我說半句話。

直到又一聲吱呀,妻子離開了。

“她是感激我給她錢,買下那個房子嗎?”我問老頭兒。

老頭兒搖搖頭,對我笑著說:“她是你妻子啊。”

“什麽意思?”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頭隱隱作痛。

“她才是你現實中的妻子,你記憶裏的其他生活,都是租來的。”老頭兒收拾賬目,搖搖頭,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這世上,總有太多的人分不清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