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鴨血黃飛鴻再給我來一碗

五月的時候,我和高欣開車去了趟江蘇宜興,沿途我們在西塘和南京落腳。其實西塘完全不在我們的計劃範圍之內,但高欣剛出上海有點激動,在高速公路上一路向北狂奔了80公裏直接開到了西塘外邊。

她當時指著地圖和我說:張揚,這地兒不對啊,照地圖上來說應該快到無錫了吧。

我湊過去看了一眼說:你這地圖08年的,過期了吧。

高欣點頭說:那行,我們開進去休息一下。

在高欣神勇地進駐西塘之後,我倆終於成功地反應過來高速上錯了。

西塘是個古鎮。我和高欣住在河邊的人家。

白天逛逛沿街廊棚,晚上搬把椅子臨河觀望,磕瓜子吃田螺討論愛情和人生。

有年輕的大學情侶,背著包,在河邊放孔明燈,搖曳生姿。

到了吃飯的時候,當地人會擺一把椅子放在河邊,端著飯碗三兩聚在一塊,邊吃邊聊。

我饒有興致地吃了當地的棕葉粉蒸肉,味道非常好。

向高欣建議這家粉蒸肉小館可以作為我們會所的長期供應商,被高欣以定位太低為理由言辭拒絕。

我想到以後沒有合作機會,惋惜之下買了二十包待蒸的粉蒸肉回家送人。

夜裏,我喝著當地的米酒,看著頭頂的星空開始文藝。

高欣和我講了一些她和陸華年輕時候同甘共苦的往事,講到最後她說:二十二歲的時候,看著陸華,我覺得世界在我手裏;這種感覺現在怎麽找都找不到了。

我拿著毯子靠在搖椅裏,聽蟲鳴鳥啼,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後來我們還去了南京,關於為什麽去南京的理由,我和高欣有分歧。我認為我們去南京和去西塘的原因是一致的,就是高欣又一次找不著北走錯路了。

高欣則認為南京是去往宜興道路上的必經之地。她這個論調也可以這麽理解:如果你不幸腦袋被門夾了,從北京飛到了倫敦再飛到香港,那個倫敦可以算成是北京去往香港道路上的必經之地。

到南京的時候,我去雞鳴寺吃了頓齋飯,燒了兩根香,真誠地祈求來年能夠轉運。

夜裏的夫子廟很繁華,讓人想到秦淮河岸金迷紙醉的舊時盛況。

高欣把她買的那些字畫展開來擱在我眼前,我埋頭吃了一口鴨血粉絲湯,說:你讓我說真話還是假話,真話就是看不懂,假話就是這些字畫看上去就跟黃飛鴻真跡一樣。

高欣說:黃飛鴻你個頭,那個大師叫徐悲鴻。

我轉頭對著那個師傅說:鴨血黃飛鴻再給我來一碗。

從南京出來我們到了宜興,在宜興一路走一路看,向當地的陶器師傅學怎麽分辨紫砂壺的好壞,紫砂壺燒製的每一步工藝。

紫砂壺煮的茶,茶湯醇鬱芳馨,還會有淡淡的泥土清香。

這幾天過得很閑適,我和高欣偶爾停下來煮一壺茶,一邊品茗一邊看看周圍的風景和鄉土人情。當地人朝九晚五,開開商鋪聊聊天,喝喝茶下下棋,一天就過去了。

看了幾天下來,高欣收了幾把年歲較久的紫砂壺,並且和一家作坊談好,訂做會所的茶壺。

在宜興的最後一天晚上,高欣和我都沒睡著,我倆沏著茶聊了一整晚。

我問她為什麽突然一頭熱血要開始做和平會館。

高欣說:張揚,我想找回年輕時候和陸華一起奮鬥的感覺。那時候天不怕地不怕,做什麽都滿懷**,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漸漸地畏首畏尾,每做一件事前要斟酌個好幾遍,太計較得失了。

我說:高欣,你為什麽不找陸華談談呢?

高欣說:我和陸華這麽多年,對對方都特別清楚;現在沒談是因為我們還能夠繼續消耗對對方的感情,等到哪一天真的敞開了把話攤到桌麵上說,可能就玩完了。

她反問我:張揚,你為什麽不找林佑談談呢?

我想不出理由,沒有說話。

高欣說:感情這玩意兒就是,拿是拿得起,放卻放不下。我這幾天總看你一個人發呆,魂不守舍的。不如和他再談談,有什麽困難不能解決的呢?年輕的時候容易衝動,我看你又是那種衝動起來欲生欲死的人。

我捂了杯茶,看著杯中澄清的茶湯,想了很久說:我可能是不敢。

那天我看著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給林佑撥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他的聲音好像隔了千山萬水傳過來:“張揚。”

我說:“聽說你要去英國參加個交換項目。”

林佑遲疑了一下說:“嗯。”

我說:“什麽時候去啊?”

林佑說:“下個月吧,一年的項目。”

然後我倆都沒有說話。

過了挺久,林佑說:“我走之前,一塊吃個飯吧。下禮拜在複旦有個辯論會,我剛好要來上海。”

我說:“好啊。”

回到上海,高欣給我放了三天假。我在**躺平了痛痛快快睡了一天一夜。

突然有個陌生的號碼給我電話。

“張揚是嗎?我是陸華,我想找你談談。”

陸華特別闊氣地在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廳請我吃飯。

這家法國餐館在外灘邊上,和香格裏拉隔江相望,裝飾是歐洲風格,讓人感覺時光倒流到上個世紀30年代。

這個中年成功男人坐在我對麵,沒有說話,喝了口水。

我瞟了一眼價單之後徹底震驚了:那瓶750ml的依雲水98塊錢。

我在心裏糾結這個價格是不是小數點標錯了的時候,陸華開口說:“張揚,你認識羅依然吧。”

我抬頭看他:“她是我朋友,怎麽?”

陸華微微皺起眉,有點疑惑地看著我。

我在腦中想了挺久,突然意識到什麽,拍桌子說:“你就是羅依然的男朋友?!”

他再喝了口水。

我說:“怪不得聲音有點熟。原來就是你啊,原來那個混蛋就是你啊。”

這一刻我特別想罵人,想把那瓶98塊錢的礦泉水直接蓋在他頭上。

陸華沉默了一會,說:“張揚,我今天是想和你說,這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訴高欣。”

我說:“你以為高欣她真的不知道啊。陸華,你算是我見過的男人裏最衣冠禽獸的了。我真是謝謝你讓我見世麵了啊。”

他望著餐廳外麵的黃浦江,說:“張揚你覺得這事說開了對高欣就好了嗎?”

我說:“你現在知道關心起她來了,早幹嘛去了。還有羅依然,她才大四,你知道前段時間這事在北大裏在網上鬧得多大嗎?她成為眾矢之的的時候我怎麽沒見你出來說一聲啊。她差點給學校勸退你知道麽,她爸爸出車禍你知道麽。你這個沒擔當的混蛋。”

我想了想還是不解氣,順手抄了那瓶礦泉水潑在他臉上:“你找我談,憑什麽我要和你談啊。”

陸華不躲不避,給潑了個正著,他拿起餐巾默默地擦了把臉。

餐廳裏的服務生遠遠地望著我們,看熱鬧。

他突然看著我說:“張揚你看高欣她現在挺堅強的,其實她內心是個很敏感的人。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特別愛哭。那時候她才二十一歲,和羅依然很像。”

周圍開始放音樂,客人們在貼耳交談,服務生端著各式各樣精致的碗碟走來走去。

陸華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和我說:“我挺懷念那時候的高欣,單純漂亮。不論我做什麽,都無條件地支持我。”

我說:“所以你看上羅依然,就是因為她身上有高欣年輕時候的影子?”

陸華沒有回答我,他說:“張揚你知道夢想沒了是什麽感覺嗎?”

我想了想,抬手再潑了他一瓶水,這種98塊錢一瓶的白開水不用來潑陸華這種傻X簡直是太浪費了。

“我不知道,別給自己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誰都有夢想,但沒幾個人會像你這麽混蛋。你別跟我說你覺得高欣變了,夢想沒了,所以你就去年輕漂亮的女孩身上找夢想。我本來以為羅依然看上的人,高欣看上的人,多少有點動人之處,但陸華,你掙那麽多錢,還是讓人看不起。你以為高欣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麽,她和你不一樣,她愛的是你這個人,你是不是年輕,你是不是成功對她來說根本也沒那麽所謂。”

說完我提著包走了。

走在黃浦江邊,看著高樓林立的對岸,我為高欣感到憂傷,為她和羅依然感到不值。

為什麽曾經深愛過的人會在歲月裏磨成不痛不癢的一個影子?

我走了兩步給羅依然打了個電話,問她這些天過得怎麽樣。

她說她在找工作,筆試麵試忙得一塌糊塗;接著她問我:上次林佑生日你怎麽沒來,他那天和周子良兩人不知道發什麽瘋,玩命地喝,差點沒上醫院洗胃。我就在想你和林佑是不是吵架了?

我說:不是吵架,是分手了。

她說:張揚我知道你喜歡林佑很長時間了,高中就開始了吧?怎麽說放手就放手了呢?

羅依然在電話那邊默了半天,說:張揚你不會是因為我吧?

我愣了愣說:不是,我沒那麽大方。

羅依然說:我舍不得林佑是因為他是我少女時代一直喜歡的人,這個人他就跟青春期的印章似的,中學時代每一次考試啊作業啊成長啊都和他相關。要是把他生生劃掉,就跟突然把那五年挖掉一樣,已經長在血肉裏,挺疼的。可是誰沒有過這麽一個人呢?這個人他就放在那,你可以時不時地想想他,雖然有點痛但還是挺幸福的。

我說:你說的這種感受我懂。

羅依然說:別說這些憂傷的事了,我下午還有個麵試,情緒要是太憂傷我很難保證等會不在他麵前哭出來。

我說:那行,你好好準備,有事和我說。

天上滾過一計響雷,然後上海就下雨了,特別大,砸在身上還有點痛。

我攔出租攔不到,隻能跑到外灘旁邊一個賣關東煮的攤底下躲著。

謝君昊打電話給我說要不要一塊看電影。我說正好我就在外灘離SB不遠,你能不能移駕來接我一把。

十分鍾之後,謝君昊有點無奈地和我說:“張揚,現在雨太大,我也打不著出租,都堵著呢。”

我突然想到他的那輛沃爾沃還在汽修廠關著,和他說:“沒事沒事,我忘了你沒車了。我就在這等到雨停了再回去吧。”

再過了半小時,我看見謝君昊打了把傘出現在我跟前,褲腳有點濕,西裝外套搭在手上。

我說:“你該不會是步行過來的吧?”

他笑著說:“我走這麽大遠,你要是還不答應我看電影,那我可真就虧大了。”

我說:“就算我想答應,難不成我倆再步行過去?”

他微笑著說:“那你就是答應了。我向朋友借了車,停在這旁邊,我現在帶你過去。”

我說:“謝君昊我就知道你沒那麽誠心。”

他說:“張揚我真有這個誠心。你要是不滿意,咱倆也可以步行去電影院,雨中漫步,你這樣的小姑娘是不是就喜歡這種感覺?”

路上謝君昊問我:張揚你愛看什麽電影?

我說:變形金剛。

他失笑:還有其他的麽?

我想了想說:變形金剛2。

買電影票的時候,我拍拍謝君昊的肩,從包裏摸了張學生卡給他說:“我買學生票。”

他說:“張揚你畢業一年了還買學生票?”

我說:“你和賣票的說我學醫,本科五年,還沒畢業呢。這招我屢試不爽。”

這張學生卡上本來蓋了個戳,寫著“離校留念”。但我每次和林佑看電影的時候,他可以買學生票而我不能的局麵讓我感到很滄桑。

於是在某一個滄桑的夜晚,滄桑的我就拿著橡皮和小刀把那個章塗掉了。這種事我沒少幹過,小時候考試的分數都經過了我的藝術加工再傳遞給我爸媽,所以幹起來得心應手。

這種不是學生還能買學生票的感覺,真的很牛X。

謝君昊考慮到沒有《變形金剛》,就買了類似的《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上)》。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哈利波特》了,一場電影看下來最糾結的問題在於那個男主他額頭上是被雷劈過了麽?

後來我沒再在高欣的酒吧見過陸華,從宜興回來之後高欣就重拾了生命,一邊賣力地準備會所開業事宜,一邊開始讀書。她最近在看的兩本是《孫子兵法》和《金瓶梅》,經常和我討論在封建主義壓迫下明朝百姓的人性。我有點擔心,怕她因為婚姻而墮落,走向“受過傷以後我愛一個睡一個”的局麵;轉贈了她一本《聖經》。

林佑來上海參加辯論賽的那天是星期一,小雨,有點涼。

我們約在複旦門口的韓林燒烤,晚上七點半。

下班高峰,高欣順路載我去複旦。她一路開進校園裏兜了兩個圈,一麵兜圈一麵感慨說:張揚,你剛工作才一年不到吧?

我點頭說:是啊。

她說:可是你為什麽臉上布滿了滄桑的痕跡,和這些短裙純情的小姑娘仿佛不在一個年代。

我說:這個……

高欣感慨說: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 and who TM knows.

我深感高欣開始讀古書之後,言談舉止和以往不可同日而語。回頭想想我和高欣的相識,最早她說鳥語,現在她說書麵語和古語;從頭到尾沒有運用過我們中國現代人類使用的語言,而我能和她這麽樣的深交,主要在於懂得過濾和無視。

有個教學樓前掛了條大橫幅:國際模擬法庭中國賽區選拔賽。

我提前了兩個小時,現在比賽還沒結束。

高欣摁了摁喇叭,示意看門的人走近來。她搖下車窗問:“師傅,我能進去嗎?”

那師傅說:“已經封場了,你有票嗎?”

高欣說:“沒有,我弟弟在裏麵參加比賽呢,我弟妹過來替他加油。她要是不進去,我弟弟情感上受了創傷,肯定要輸了,他的前途將從光明轉向黯淡。”

那師傅有點無奈地看向我。

我讚同地說:“師傅你也不忍心看著一個有誌青年抱憾終生吧。”

然後我就進去了。臨走前高欣大聲對我說:“張揚,你倆現在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豺狼虎豹,非奸即盜。千萬給點力。”

看門的師傅被她一係列壓韻的成語深深震住,隻能目瞪口呆,立地成佛。

我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看見主席台上的林佑穿著襯衫和西裝用英語作陳述,很意氣風發的樣子。這麽久沒見,他在我記憶裏一點沒有褪色。其實我很適合就這麽看著林佑,他好像總是和我隔了十萬八千裏,根本不在一個頁碼上。

想起我們高中時候的光陰,老師喜歡讓林佑上講台演板,我個子矮,坐前排,看著他一筆一劃地寫粉筆字。有一回,他和周子良一左一右被叫上去,老師背對著黑板和我們講題。

周子良在台上磨蹭了半天,死活答不出來,最後在題下用粗粉筆寫了個大字:KISS。

林佑看了他一眼,在旁邊補了一句:肅靜,悄悄的。

那是下午的最後一堂課,偶有風從窗戶中吹進來,課桌上的書本被吹得“沙沙”直響。一束陽光恰到好處地折進來,在地上拉下長長的影子。

底下的同學哄堂大笑,看著台上的倆人。

後來林佑答完題,周子良照著抄了一遍。

再後來,周子良就被老師請去辦公室喝茶。再再後來,周子良的爸爸一同被請去喝茶。事情的最後,周子良被胖揍了一頓,站在講台上當眾念保證書,保證以後一定會端正學習態度,再也不影響同學們學習,並鄭重保證再也不在數學老師課上寫英語單詞。

比賽結束之後,林佑和隊友交談了些時候,收拾了東西往外走。

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叫住他。

他轉頭看見我,頓了頓說:“來得這麽早?”

“是啊,今天下班早。”

雨漸漸下大了,校園裏的人很少。我撐開傘對他說:“上海不比北京,經常下雨。”

他低笑了一聲,接過我的傘,“我來撐吧。”

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今天比賽怎麽樣?”

“還行。張揚,你最近工作忙嗎?”

我說:“原來的單位裏有點事,我換了家公司。”

林佑轉頭看著我,微微擰了眉,“這樣。”

進了燒烤店,點了些東西,林佑把西裝擱在椅背上,拿起夾子開始烤肉。

我悶頭吃了點東西,側頭看旁邊的玻璃窗,串串水珠一點一點劃下去。

“下個月幾號走?你們一個個都挺出息的,全去大不列顛日不落帝國留洋了。”

他夾了塊烤肉到我碟子裏,低聲說:“下個月底,簽證辦得慢。”

我挽起袖子,遞杯子給他接了杯大麥茶。

接著我們都沉默了,旁邊一桌的人喝酒吃肉聊得很高/潮,他們在聊愛情和人生。

有個女人用北方口音問:如果我的愛情伴侶、工作伴侶、性伴侶和生活伴侶不能完美地統一,怎麽辦?

她身邊的男人喝了大口啤酒反問她:為什麽要統一?你一樣找一個嘛。

我突然很慌張,從小一塊長大的人,馬上就要漂洋過海,和我隔了一萬公裏八個小時。

“林佑”,我擱下杯子,對他說:“你……”

手機響了,周子良的電話。

我問他:“什麽事?”

周子良支支吾吾地說:“張揚,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嗯?”

那頭頓了頓說:“羅依然找工作不太順利,她申請了國外的一個獎學金項目,麵試過了可能要出去。其實我手頭有幾個工作機會,你看你能不能幫我和她說說?”

我腦袋空了幾秒鍾,“她要去哪?”

“英國。其實我在英國也有一幫哥們,能幫著照顧她。但張揚,你說這人怎麽越走越遠了呢?我在英國的時候,她在中國;我好不容易回來了,她就跑那麽大遠。我看上個姑娘,還要隔著一片亞歐大陸地追她。”

“張揚,你倒是給個話啊。”

我愣了半天之後和周子良說:“你讓我好好思考一下。”

“又不是你出國,你有什麽好思考的?”

我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林佑,他微微低頭在看手機,依舊皺著眉,眼角眉梢好像有點模糊。

我深吸了口氣對周子良說:“我可能要死了,明天再和你說。”

掛了電話,林佑抬頭看我:“張揚,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我端起杯子大喝了一口茶,腦子裏什麽也沒有,接著我聽見有個不知道哪來的聲音說:“林佑,你喜歡過羅依然嗎?”

他頓了頓,看著我說:“張揚你什麽意思?”

我低頭再說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歡過羅依然?”

林佑往後靠在椅背上,口氣有點不快:“你到底想說什麽?!我喜歡羅依然,然後你就安心了?”

他抬手問服務員叫了瓶啤酒,神色沉鬱地喝了兩杯,牽了牽唇角說:“我晚上9點的飛機回北京,時間差不多了,來最後喝一杯吧。”

我悶頭說:“好啊。”

青島啤酒有點苦,我倆就這麽地一句話不說喝了三瓶。後來大家都喝高了,我趴桌子上說:“前一陣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他沉默了很久,又喝了一杯,“誰看上你誰倒黴。”

我埋下頭去,說了句很矯情的話:“以後咱倆還是哥們嗎?”

好半天,頭頂上林佑說:“張揚,那天你說的分手我還刻在一石頭上,埋在宿舍樓前那個大樹底下。一日三省。時不時地滴兩滴血,告訴自己勿忘情殤勿忘國恥。下個月我把那石頭挖出來,帶到英國繼續深造。”

這麽傷感的場景我也給他說得哭笑不得:“你胡說什麽啊林佑。我說分手就分手,你也不知道拉哥們一把。”

他起身把我拉起來,結了帳,跌跌撞撞往外頭走,“有你這樣的麽,喜歡我也是你說的,分手也是你說的。張揚你耍我呢吧。”

林佑微微扶住我的肩,看著我的眼睛開玩笑說:“我走了以後你千萬別打電話勾引我。國外洋妞身材都挺正,我得抓緊時間,要不然愧對北京大學的獎學金。”

我說:“黨和人民不會忘了你。”

他伸手攔了輛出租,“行了,我看你站都站不穩了。順路送你回去。”

我擺了擺手:“不用,我晚上還約了個朋友就在這附近。你先走吧。晚點飛機沒了。”

林佑上了車,朝我揮了揮手:“路上當心點。”

我沿著路邊走了很久,風裏夾雜小雨吹得人有點冷。

有些學生抱著書從昏黃的路燈下走過去,濕漉漉的地上有歪歪扭扭的影子。

街上的車很少。

遠處的烤串攤前聚了不少學生,手裏拿著肉串躲在遮雨傘下,眼角彎彎地笑著交談。

我走著走著突然走不動了,蹲在路邊。

手機響了很久,高欣來電話:“張揚,你幹嘛呢?”

我抬頭看著路邊的學生公寓,一盞一盞燈滅了,握著手機對她說:“我在家看片子呢,還珠格格。”

“是麽?我沒看過,好看嗎?”

“還行,就是男主角和女主角說要一塊去看星星看月亮這裏挺感人的。”

高欣沉默了一會說:“感動哭了?”

“扯淡。我是隨便掉眼淚的人麽?”

身後響了一聲車喇叭,高欣說:“感動也不能隨便坐大街上哭啊,人還以為討飯的又出新品種了。來車裏躲躲,別給上海人民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