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才也是人變的

生活就這麽過著,不痛不癢。會所的生意很不錯,成功轉型為“80塊的東西,我們打上會所的印章,賣出去800塊”的無良商販。

我拿著一批貨的訂單找高欣簽字,正好碰上陸華和她在爭執。

陸華坐在沙發裏,說:“高欣你那個離婚協議書是怎麽回事?”

高欣沒有回應他,低下頭翻了翻訂單問我:“紅酒是不是比上個月的報價提價了?”

沒等我答話,陸華起身走到她旁邊說:“我們把話說清楚。”他轉頭對我說:“張揚,你先出去一下。”

高欣抬頭對我說:“張揚,我們和代理商約個時間再談一談。你先別走,我倆把報價單過一遍。”

陸華揉了揉額角:“高欣,別鬧了,乖一點好麽?”

高欣看向陸華:“你把協議書簽一下,我們把婚離了,財產明細都在上頭。”

陸華被她的態度徹底激怒了,皺眉輕叱道:“你到底怎麽樣才高興?什麽時候開始,你也會咄咄逼人了?”

高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簽了我就高興了。”

陸華一雙眉毛擰得更糾結了:“行,我們把話攤開來說。當時是我不好,我做錯了,我們不要去想那件事了好嗎?”

高欣放下手裏的報價單,直視陸華:“你敢說你最近沒有再和她聯係?”

我看這兩人家庭糾紛愈演愈烈,收拾東西準備走。走到門邊聽見陸華有些懊惱的說:“是,我是聯係她了。那是因為高欣你之前做得太過頭了。他們學校論壇那個帖是你讓推手在網上推的吧,後麵再鬧到她爸爸單位。你知道她爸爸因為這個事出車禍了麽?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的錯,羅依然她還是個小姑娘,你這麽對付她……高欣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刻薄了?”

我渾身一個激靈,聽見身後高欣淡淡地笑了一聲:“嗬,這麽心疼。我這麽做不是剛好給了你一個機會去跟人賠禮道歉麽?我挺累的了,我們都幹脆點,把字簽了,大家好聚好散。”

陸華沉默了許久,我關門前也沒有聽到他的回應。

當天晚上我約高欣吃火鍋,她明顯不在狀態。

我下了點涮菜,問她:“你和陸華談崩了?”

她抬頭看著熱氣騰騰的火鍋,突然口氣放軟了:“張揚,我要離婚了。”

我語塞,想了半天隻能說:“上海的麻醬好像是花生醬做的……”

高欣看了我一眼,吭了一聲,沉浸在自己的失落中沒緩過神來。

我放下酸梅汁的飲料杯子,悶頭吃了兩口菜,直接問她:“高欣,你知道羅依然吧?”

高欣微微怔了怔,“你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我說:“今天你和陸華吵架,我聽他說之前羅依然在學校BBS的帖子是你讓別人推到天涯那些地方去的,是吧。”

高欣口氣有些不快,質問我說:“張揚,你是要同情陸華或者同情羅依然了?”

“我不同情陸華。但挺湊巧的,羅依然我認識,從小一塊長大的朋友。”

高欣有點驚訝,她睜大眼睛看了看我,再皺起眉毛說:“這麽說,張揚你早知道陸華和她的事了?”

她喝了口啤酒,怒道:“張揚,這事你就這麽瞞著我?!”

我說:“高欣,這事我也知道不久。羅依然……她真是我好朋友,你讓我怎麽開口?而且,你把事情鬧到成都,她爸爸就因為這個事情出的車禍你知道嗎?”

高欣揉了揉額角,“張揚這些你不要再說了,上午我就聽陸華說了一遍,現在你又要來說一遍是吧。我不想再聽到這人的名字,一個字,關於她的一個字我都不想聽。”

我說:“高欣你這回真的是過頭了。她是做錯了,但你在背後捅人一刀就能站得住腳嗎?”

高欣看著我說:“我有沒做錯犯不著你來說。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不想和你討論這些誰對誰錯的事。”

她站起身拿了外套,再低頭對我說:“張揚,我大學和陸華跑出來的時候,和你差不多,眼裏隻有黑和白。我現在已經分不太清楚對和錯之間有多大的差別,你覺得我這次做錯了,但我不認為。我不後悔,如果你是我,你就能做對嗎?”

高欣最後一句話真的把我問住了。

我覺得我沒什麽資格站在她對麵指責她,因為我也做過錯事,並且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勇氣站在羅依然麵前清清楚楚地和她說明白。

從心底來說,我很珍惜和羅依然的友情;但我不知道她哪天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後,會不會找塊磚頭砸在我臉上,把這些友情一塊砸碎了。

第二天我沒去上班。

我認識高欣近一年的時間,這段日子裏,她不單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朋友。

在心裏我還不能接受她對羅依然的作為。人是個矛盾的個體,就帶給羅依然的傷痛程度來看,我和高欣好像差不多,但我對她持保留態度,自己卻沒有去剖腹上吊以謝世人。

即將要到國慶長假,謝君昊發了封長達數千字的自助遊路線和攻略給我,主要背景是:我們一行六個人會在馬來西亞沙巴州的首府亞庇呆上五天,中心思想是:第三天會去旁邊的海島浮潛,請注意身材,可以準備比基尼;裸奔不做鼓勵,但不剝奪進行此項活動的權利。

我在沒有提出充足的請假理由的前提下,曠工了五天一直到了國慶。

背著包去機場和謝君昊會合的時候,他穿一沙灘褲和白色短袖在候機室裏和朋友打牌。看到我之後,抬頭笑得挺燦爛,“我還以為你臨陣脫逃,差點就找櫃台退票了。”

我打趣他說:“你穿得這麽小青年,是打算去海灘上搭訕美女麽?”

謝君昊拍了拍旁邊的位子說:“有這想法,過來和我們一塊打牌吧。”

他給我介紹了隨行的四個朋友,一對同是北京XXXX大學的校友土豆和他的前妻,另外兩個是他之前旅行認識的驢友。

土豆長得很不錯,皮膚呈古銅色,清爽的短發,穿了件polo衫,笑起來眼睛很花;由於酷愛吃土豆而得此外號。

據悉他和前妻在本科畢業之後三個月就迅速結婚,一年之後離婚,主要矛盾在於土豆認為中國房市存在嚴重泡沫,遲早要崩塌,租房不如買房來得便宜,堅決不買房。

土豆妹,就是土豆的前妻,認為跟著土豆就要過著一種流離失所的生活,日子沒有了盼頭,果斷地從坑裏爬出來,兩人抱著“愛情依稀存在,婚姻無法可持續發展”的態度離了婚。

飛到亞庇之後,我們在機場攔了輛公交車,上車投了一馬幣,開始了亞庇之行。

亞庇是座不大的海島,藍天白雲海灘,還有熱帶植物和燦爛的陽光。

沿途有亞庇當地的原住民,棕色的皮膚,騎著摩托車開得飛快。

不時路過一些島上的木屋,有小孩捧著椰子,光著腳坐在屋外的木梯上曬太陽。

土豆看到漂亮的風景不時地吹吹口哨,車上的人興致都很高;司機和一旁收票錢的小孩開始唱起馬來當地的歌曲。

我偏頭看車窗外椰子樹後泛著波光的海灘,和身邊的謝君昊隨意聊天說:“這地真好,要是能搭上個帳篷住上半年,每天春暖花開,麵朝大海,幸福死了。”

謝君昊笑了笑說:“張揚你的幸福生活就是在海邊住帳篷?”

我重重地點頭。

他從背包裏拿了頂棒球帽扣上,“正好我帶了帳篷,這回讓你徹底幸福一把,不收房租,給點小費就行。”

到家庭旅館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我們放下背包去逛夜市。

夜市在海邊,當地的居民支起攤子擺著小吃攤,攤麵上各種烤烤、叻沙和炒麵,熱帶水果也很豐富,芒果和榴蓮這個時候味道鮮美。

我和謝君昊選了個靠海邊的地坐下,點了些小食,吹著海風,聽著馬來百姓的吆喝,十分愜意。

土豆喝了口果汁開始表決心:“這次我要把土豆妹追回來。離了婚的想找二婚對象太難了。從亞庇回國,就是我土豆春回大地的時代。”

我瞟了一眼在旁邊攤上買烤魚的土豆妹,問他:“你想怎麽追?”

土豆很有深意地說:“先智取,智取不行就強取,強取再不行就騙取。大學的時候哥走過南闖過北,也曾彈過吉它唱過曲。拿下個土豆妹不在話下。”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做了個必勝的動作。

說完這話,土豆就各種殷勤地捧了個椰子,唱了一句“滄海一聲笑”顛顛地跑去給土豆妹降暑。在之後的五天裏,我和謝君昊親眼目睹了土豆的“拿下土豆妹”三步走戰略。

總結起來就是第一步單刀直入,問土豆妹是不是同意複婚;第二步是雙刀直入,表達自己對土豆妹無法忘情,問土豆妹是不是同意複婚;最後一步就是說這段時間愛慕他的女人很多,但自己對土豆妹無法忘情,問土豆妹是不是同意複婚。

土豆的曲回戰略導致了每次在他和土豆妹單刀直入之後,那把刀就會飛回來插進他的胸膛,鮮血淋漓,太淋漓了以至於我和謝君昊對他的戰略導向的正確性不抱任何質疑的態度。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我看著土豆和土豆妹的“你追我趕,趕走了再追”的二人轉,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學時光。大學生都愛做些浪漫的事,有一回我抱著課本趕去圖書館占座的時候,被一個男同學攔在門外,一定要求我要他的筆記本上簽名祝福他和他的女友。他用一雙真誠的小眼神看著我,向我表達要在女朋友生日之前集齊1000個祝福。

我年紀尚輕,被他感動地眼淚嘩嘩,立馬提起筆在那本子上寫了特別長的一段話,采用了排比的句式,靈活地運用了成語,結尾語好像是:執子之手,與子契老;這樣的情,感動了我;祝福你們,會幸福的。

畢業之後我再也沒碰上過這樣的男士。

可能後來大家就明白了,1000個祝福保證不了愛情,高欣和陸華那些曾經滄海桑田的現在也互相砍得鼻青臉腫。

我轉頭問謝君昊:“你知不知道我們學校原來有個挺轟動的告白個案,有一男同學在女宿舍樓下擺蠟燭唱情歌?”

謝君昊抬頭微微想了想,說:“你知道了?那人就是土豆。”

我吃了一驚:“啊?追的土豆妹?”

“不是”,他頓了頓,“他是唱給土豆妹的室友聽的。但那天那個姑娘剛好不在宿舍,土豆唱啞了嗓子就回家了,第二天土豆妹好心給了他一盒金嗓子喉片。土豆感動了,立馬改口對土豆妹說:‘昨天晚上我是唱給你聽的’。然後他倆就成了。”

我笑著說:“看不出來土豆相當會把妹啊。看他現在的樣子,真想象不出來是他背把吉它在那嘶聲力竭地唱情歌啊。”

謝君昊笑了一聲,稍稍揚了揚眉頭說:“你想不出來的事多了。我比你早五屆,那時候同宿舍的幾個哥們個個都多才多藝,能文能舞。張揚,你大學的時候院裏還有聯誼舞會麽?”

我來了興趣,搓了搓手說:“偶爾有,但我沒參加過。你參加過?和我講講唄。”

謝君昊笑著問:“你想知道什麽?”

“你和李倩,舞會上認識的?”

他咳了一聲,“不算是,我和李倩都是學生會的。”

“然後呢?”

謝君昊淡淡地笑了笑:“然後什麽?”

“我聽謝冉說了些關於你和李倩的舊事,再不你和我講講你怎麽把人追到手的吧?”

他揉了揉眉心,低聲地輕笑:“這個我是真記不起來,好像就這麽在一塊了。”說完結了帳示意我去其它攤點逛逛,一麵走一麵輕飄飄地說了句:“可能是你師兄我情詩寫得好吧。”

後來我跟著謝君昊講講母校的趣事,再聽他說大學時期的熱血時光。

他說那時候他們整個宿舍選課表是一模一樣的,每門課宿舍派一個代表前去聽課,負責點名的時候用四種高低不同的音調叫“到”;期末準備的時候分而治之,考場坐前後排,放開了抄一次沒被抓著過。

我震驚了:原來你這樣的人才考試也打小抄?

謝君昊說:人才也是人變的。

轉了一圈回到家庭旅館的時候,已經近9點。

旅館客廳裏還點著昏黃的落地燈,碟片機在放一部老電影《廊橋遺夢》,熒光一閃一閃。

洗完澡擦幹頭發,下樓倒一杯主人煮的冰咖啡,靠在沙發裏準備看一會電影。在沒有中文字幕的幫助下,我堅持了10分鍾決定回房睡覺。

我和土豆妹一間房,拉燈之後再夜話了一段她和土豆“無知爛漫天真活潑”的大學情史。

我問土豆妹當初為什麽那麽果斷地嫁給土豆。

她的回答讓我很感動,她說:如果有個人在你宿舍樓底下給你唱了一晚上情歌,為什麽不嫁給他?

睡著之前我給謝君昊發了個短信,讓他關照土豆千萬要頂住,要是土豆妹知道當初土豆唱歌表白的其實不是她,這次從亞庇回國的很有可能是三男兩女一屍。

謝君昊回短信:為什麽?

我說:明天細說。

他回:嗯?

我說:國際漫遊發短信很貴,明天口頭傳達。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樓下人聲鼎沸很熱鬧。

下樓倒了杯冰水,看見謝君昊在廚房間用平底鍋煎薄餅。他做了兩份,遞給我一份:“店主這有和好的煎餅麵粉,就煎了兩份。”

我嚐了一口,很鬆軟:“你在美國經常做?”

他微微點了點頭:“嗯。快點吃,集市早就開始了,再過點時候人太多走也走不動了。”

“什麽集市?”

“樓下有Sunday Market,土豆他們大早就過去了。”

他笑著說:“很熱鬧,有新鮮的榴蓮。”

“你已經去過了?”

謝君昊起身提起背包,戴好帽子,扯著我的後衣領邊走邊說:“對,我看你這麽個睡法,集市結束了也沒醒,回來拉你一把。”

“你別拉別拉別拉——讓我再吃兩口,蘸點果醬。”

“張揚,給你五分鍾,我回房間拿個防蟲水。五分鍾樓下。”他走了兩步,再回頭說:“對了,我的盤子幫忙洗一下。”

我朝他的方向吭了一聲:“謝君昊,有件事情雖然對你來說很殘酷,但我不得不指出,你已經不是我老板了。”

他笑了一聲,對我說:“哎,還有我剛喝咖啡的杯子,幫忙一塊洗了。”

已經十月,燦爛的陽光折射出集市上來來往往的棕色麵孔。

路邊攤販叫賣聲遍布整條加雅街,攤鋪上的物品包羅萬象:木質或錫質的小工藝品、當地的糕點、馬來族的圍巾、巴迪布衣褲、琳琅滿目的飾品和掛件;還有街頭藝術家拿著吉它自彈自唱。

我和謝君昊隨著熙攘的人群走走看看。

“張揚,榴蓮要不要?”

我接過來蓮,把手裏剛買的吃了沒幾口的小食全擱謝君昊手裏:“當然要啊。你幫個忙替我接一下。”

他左手端杯椰漿,右手拿了盒娘惹糕和土產咖啡,有點應接不暇,微微彎下腰接過我的東西:“張揚,你能吃完一個再買嗎?”

我走了兩步,“你看前麵有人在賣山竹,榴蓮你先幫我拿一下,請你吃山竹,等著。”

謝君昊看了我一眼,哭笑不得地說:“我說你故意的吧。”

逛完集市差不多中午,我們一直沒碰上土豆和土豆妹。

我對土豆妹的安危抱以擔心,問謝君昊:“土豆會不會把她拐到某個偏僻的地方,先煮飯再上船吧?”

“……張揚,你說的這倆詞是一個意思吧。”謝君昊扔手拍了一把我的帽沿,轉過身往前邁了兩步。

我抬起帽子往前看,他的背影在陽光下劃了個圈,有那麽一晃神的時間,我想起了在鳳凰古鎮的吊腳樓簷下、沱江邊上,那個頭發半幹,穿著拖鞋,兩手插在褲兜裏的林佑。

他的臉龐有一點陌生,我有多久沒想起他了呢?

眼前突然一暗,帽沿又給人拍下來。

“我看你眼睛又直愣愣盯著攤上的炒麵……張揚,我剛認識你那時候你飯量不大啊。你知道明天我們要去浮潛吧?”

謝君昊眼角含著笑,說:“還是說你其實想在岸上看著?”

我撇了撇嘴,“我是正經地在和你說土豆的事。”

“他倆今明兩天單獨行動,去爬京那巴魯山了。”

後來聽土豆說,他確實很壯麗地帶著土豆妹長途跋涉了大半天打算去爬這座神山。他認為兩人一塊爬上去,在山頂並排坐著看日出,就能夠牽手爬下來。

這個理論聽上去不無道理。

但土豆爬了一整天連半山腰都沒爬上去,我隻知道他和土豆妹那天天黑之後,在山腳下看著烏秧烏秧一片樹林,為京那巴魯山蚊子的繁衍生息作出了不可言喻的貢獻之後,搭了個車回來了。

至於他倆為什麽沒爬上去,沒人知道,這是個懸案。

從土豆妹的回憶裏獲悉,土豆領著她在山腳下坐了整整六個小時。

我代表馬來西亞亞庇市京那巴魯山野生生態環境局感謝土豆,土豆的名字會被這裏的同胞記住,沙巴最大的商業中心裏的某個知名連鎖餐館也以他命名了一道菜,肯德基炸土豆條。

在一家華人餐館吃了午飯之後,謝君昊撂下包對我說:“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下午按原定計劃和另外兩個朋友一塊去沙巴大學,怎麽樣?”

過了大概半小時,我就看見謝君昊戴著頭盔騎了輛摩托車“咻——”地出現了,“咻——”“咻——”再兩聲,後麵倆哥們一人一摩托,很拉風地亮相了。

他在我跟前刹住車,在尾箱裏拿了個頭盔給我,:“我們租了三輛摩托,來,帶你自駕遊。”

我湊近了問他:“這裏的摩托隨便租?”

謝君昊點了點頭。

“要出示中國駕照麽?”

他聳肩:“不用,出示護照就行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說:“那我也去租個飛車過把癮。他就是要駕照就沒問題,我手上就一現成的,50塊買的,不用白不用。”

謝君昊瞟了我一眼,撒手不管了:“不怕死的你就去。”

事實是我真的揣著護照和假駕照興衝衝地前去車行表示要租個女款摩托。

店主說:**。

我認真揣摩了他每一個發音之後,認為他說的可能要麽是英語口音的馬來語,要麽是馬來口音的英語,都隸屬於我聽不懂的語種。

我對謝君昊說:你幫我翻譯一下。

謝君昊問:什麽是女款摩托?

我說:就是對司機駕駛技術要求不高的,有一年以上自行車駕駛經驗即可自行駕馭的摩托車啊;前麵有個籃子,可以用腳刹車的那種。

他說:好了張揚,你可以走了。

這天下午我坐在謝君昊的飛車後麵,回憶油然而生,想起了考駕照時候和我同車而行的考官。

人都說有了兒女才能體會到父母的辛酸,眼下我對考官當時的心情感同身受,時不時地在心裏讚賞一把北京海澱駕校的師傅素質過硬。

耳邊有呼呼的風聲。

我花了半分鍾的時間來思考亞庇這個地方是否有摩托車交通規則,然後我就看見有一個當地的馬來哥們騎輛摩托車後座載了個人,倆人背靠背坐著,車後座那人手裏提了個碩大的老式收音機。這車一邊跑,一邊公放背景音樂,場麵十分壯麗和諧。

我大聲對謝君昊說:“大哥你開慢點,別飆車啊啊啊。”

他空出一隻手捉住我的手環在他腰上,無奈地說:“張揚我的T恤都快被你從後麵扯下來了。”

我單手圈著他。兩邊的熱帶風景一覽無餘,蔚藍的大海好像觸手可及。

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謝君昊是一個資本主義青年,喜歡端著杯咖啡鎮靜地和中國人用英語交流經濟問題。

現在我一定要承認我的認識是錯誤的,謝君昊大概是個精神分裂的資本主義青年。

剛才他在主幹道上把摩托當飛機開暫且不提;現在我們走在窄道上,謝君昊和另外兩輛摩托並排前進,仨摩的嚴嚴實實地把後麵的汽車全部擋住,雄糾糾氣昂昂地走在車隊的最前端。

沙巴大學校園很空曠。

路過一段沒人的斜坡,謝君昊雙手鬆了龍頭,快速衝下去,很帶勁。

學校裏有片海灘,我們開累了就在海灘旁邊的棕櫚樹蔭下坐著,看來來往往的馬來美女。

海風裏有鹹鹹的味道。

我開了罐可樂歎道:“開飛車感覺真刺激。”

謝君昊很自在地靠著樹坐著,提起可樂和我碰了碰杯,舒暢地笑了笑說:“晚點載你去個地方。”

我說:“哪?怎麽我感覺你跟變了個人似的,師兄你前段日子是受什麽刺激了吧?”

他帶著笑意挑起眉:“怎麽說?”

我很難描述自己的感覺,隻能和他說有巨大的反差,就跟看見我國偉大詩人李白在開摩托一樣,有種違和感。

謝君昊聽完哈哈大笑,“不是我有變化。是你對我的態度不一樣。張揚我之前總有種感覺,你是不是看見我就想跑?”

我點頭說:“你太英明神武了。你是我老板,我看見你不跑難道主動貼上去讓你壓榨勞動力麽?”

他低笑著問:“那現在呢,改觀了?”

“是,我現在覺得你和我在一個頁碼上。交個朋友也不賴。”說完我裝作很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別過臉去遠望大海。

自從上次和謝君昊攤牌,再次見麵之後,我在他麵前突然就不那麽局促了,可以放鬆下來和他偶爾交個心,像朋友一樣。

這樣的關係很舒坦,沒人逼著我非得做點什麽,表達點什麽,承諾點什麽。

太陽曬得人舒服得想睡覺,我用手枕著頭平躺下來,戴上耳機聽著歌。

耳邊在放五月天的《笑忘歌》,阿信在唱:那一年天空很高,風很清澈;從頭到腳趾都很快樂,我和你都約好了,要再唱這首笑忘歌……

我想我做了個夢。

夢到有一天晚上,星光很燦爛,阿信帶著怪獸、石頭他們在台上唱著後青春的詩。

有個人伸出手把我輕輕摟在懷裏,他的眼睛和星光一樣燦爛。

這個夢做到一半就被謝君昊拍醒了。

他很嚴肅地和我說:“要下雨了,上車跑路。”

我說:“哪啊,剛那麽大太陽,這地要是能下雨,我立馬裸奔一個給你看。”

話剛說完,雨就很有組織有計劃地下起來了。

這是一場大雨,劈頭又蓋臉。我扣上安全帽跳上車說:“開路。”

謝君昊發動了車子,開玩笑地說:“剛說什麽來著,大雨裏裸奔挺有情調,我開個小摩托在旁邊做陪跑的。”

我說:“趕緊撤,晚點一道天雷劈下來,劈死一個算一個。”

接著謝君昊就開著小摩托“咻”出了沙巴大學,“咻”在康莊大道上。我得承認他的飛車技術牛X的不行不行的,那就是一騎絕塵一泄千裏,千裏之內總覺得會一車兩命。

沙巴大學離市區不近,風裏來雨裏去的,我們馳騁了近一個小時才回到市區;眼見著要到旅館的拐角,謝君昊打了個大轉,換了個方向直挺挺地迎風而去。

此時我已經被完全澆透,開始鄭重地思考要不要用把前麵的謝君昊踢下去。

謝君昊雨中飛車的目的地是丹絨亞路海灘。

眼前的海上烏雲密布,漫長的海岸線找不到一個路人。

我和謝君昊在旁邊的公園找了塊地開始擰衣服裏的水。

我四處瞭望了一圈,不是很能理解謝君昊的深層用意:“你,帶我,來這裏,遊泳?”

“沒想到會下雨,原本是帶你來看日落。丹絨亞路的日落是世界最美十大日落之一。我們之後的兩天半行程都沒機會過來。”謝君昊略有點惋惜,他擦了擦濕發說:“現在離7點還有一個半小時,不如我等等看雨會不會停?”

“你在問我的意思?”

“嗯。”

我攤手說:“你覺得我有發言的餘地麽?這麽大的雨,我隻能指望你把我馱回去,當然大哥你說什麽是什麽。”

這一個半小時很漫長,尤其是對著前麵烏秧秧一片海天一色,我找不到任何娛樂活動,隻能和謝君昊甩開了頭發聊天,我們最開始討論的是一個國際話題:摩托車行老板適才和我對話的時候說的是英語還是馬來語?

討論了兩分鍾之後我果斷換了話題,這就好像你和一個毛裏求斯國際黑妹講成都話和上海話一樣,對黑妹毫無意義。

最後竟然發展到感情話題,互相切磋了一下我爸和我爸老婆,他爸和他爸老婆的欣酸往事。

我感慨上一輩的人感情都來得很純粹,隨隨便便一過就能白頭到老;就拿我爸和我媽來說,年輕的時候我那個號稱風流倜儻得沒邊沒邊最會跳拉手舞的親爹,就曾經在舞廳裏精神出軌過一回。我爸是大學是學中文的,偶爾舞文弄墨,文藝青年總有點不太著調。他那個時候精神出軌得非常低調,每天下了班不打牌不吹牛,在頭發上抹點油奔去舞廳蹲點。

蹲著蹲著就蹲出問題來了,我爸他蹲到了我媽。

我媽一眼就看出問題來了,問出來的問題真是太犀利太有深度太一針見血太焦點訪談了,她說:你的頭發怎麽這麽油亮?

後來他倆就大吵了一架,這一架從成都一直吵到成都東邊的鄉下我姥姥家,再原路折回來吵到成都西邊的另一個鄉下我奶奶家。

那個時候我還在小學五年級,隔三岔五就能看見我姥姥姥爺,爺爺奶奶坐長途汽車拎一籃子雞蛋提倆活雞來我家,並排坐在沙發上訓斥我爹地。

我爸也很淡定,擰著眉頭悶不吭聲,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憂鬱地抽完一根煙,在罵聲中站起身,把那雞宰了。

再後來我爸他就轉型走“魅惑狂狷”路線,再不梳油亮的發型,整天頂著一頭亂發,大早起來上班跟上墳一樣的表情,下班就穿一大背心和一眾牌友抽煙打牌喝酒;家裏一片烏煙瘴氣。

我媽傷透了心,在傷心中把我從小學五年級拉扯了一年。

我年紀尚小,認為自己應該擔負起拯救“失足親爹”的重任,寫了封信擱在家裏客廳桌上。信上用水彩筆描了粗粗的四個字:爸爸必看。

這封信聲情並茂地描寫了父母不和家庭中的兒童迷惘而憂傷的心理狀態;現在我還記得信開頭的第一句話是:我的眼淚流成河,最後一句話是:我想離家出走,去一個你們找不到的地方。

等到我初中的時候,我家那個叫“老張”的男人突然有一天,把頭發梳得油亮,走進我房間和我說:“張揚,你找張紙出來,在上麵寫四個字:戒煙戒酒。”

我那個時候認為我的爹地腦袋可能便秘了,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從作業本上撕了張紙,寫著:借煙借酒。

我爸拿著這個紙就出去了。

後來他就把煙戒了,偶爾還會喝兩口小酒,但在我和我媽眼皮底下再沒喝高過。

再往後,我的老爸老媽雖然時不時還會吵架,還會從成都東邊的鄉下吵到西邊的鄉下。

但老張會時不時地帶著他老婆坐火車去趟重慶;和朋友一塊吃飯喝酒,吹牛吹累的時候,老張會低著頭低歎道:“張揚她媽是個好女人。”說完就招呼我媽上酒上菜再上盤西瓜。

我覺得老張在年輕的時候欠我媽一個說法。

我在主持家庭座談會的時候,當著他的麵問我媽:那時候憂傷嗎?

我媽說那肯定的了,就想著離了算了,但想想要是離婚張揚肯定要可憐了。

我轉頭對老張說:看到了吧,你看你平常還總吆喝我媽做這做那。

老張嗬嗬地笑了兩聲,很淡定地說:張揚,這個你不懂。結婚過日子,舒不舒坦自己最清楚,有些事吧,別人看著可能覺得我怎麽老欺負你媽啊,但你媽不一定這麽覺得,等你有主了就明白了。

他轉頭說:老婆,你說是吧?

我媽沒答話,抱著遙控器特別著迷地看中央八套的《金婚》。

我媽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很憂心地說:張揚,我聽說現在二手市場比一手市場還大,你千萬當心點,二手的盡量不要;要是二手還搭售小孩的,你找回來,我就找根繩子去上吊。

我爸我媽那個時代的人,對愛情沒有那麽多想法,晃眼一下就走過了十年二十年,比我們這代人對婚姻對家庭要踏實得絕對不是一點半點。

謝君昊說:“和你認識這麽久,總算聽到句有點深度的話。“

我看了他一眼:“那是你沒好好挖掘,我這種發人深省的段子海了去了,隨便來一段就能幫助矯正你的三觀。”

他挺有興趣地說:“要是你爸媽來上海,我得請人吃飯,多虧他們培養得好,時不時地幫我端正態度。”

“謝君昊,那邊雲好像開始散了。”

海平線上的烏雲被晚霞暈開了,放出金色的光芒。

落日餘暉流淌在波瀾壯闊的海麵上,像一首鋼琴曲彈奏出蜿蜒波光。

眼前的風景好像湛藍底色的畫布,被人執了畫筆一筆一筆描成淺金色,添上一抹染成橘紅。適才還是烏雲波譎的大海醉在夕陽裏,一片安寧靜謐。

徐徐微風將幕色吹落,海灘旁的酒吧、咖啡屋和集市點起夜燈,攤主打開遮陽傘,店裏響起藍調,一天才真正開始。

我和謝君昊脫了鞋在白沙上飛奔,用腳趾在沙灘上寫字。

謝君昊寫了個巨大的Mark。

我蹲在海灘上想了挺久,不知道要寫什麽。

海灘的日落確實挺美,美得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悲傷暗湧,想起我那個暗著單戀、明著暗戀了很久很久,最後走開了的那個人。

最後,我挺豪邁地在沙灘上寫了一排大字:我餓了,想吃肉!

謝君昊站在遠處看著我笑了起來,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跟著我,有肉吃。

現在我們在珍珠海鮮酒樓裏,桌上擺著螃蟹、東風螺和老虎蝦。

價格很實惠,看上去很有食欲。

我埋頭吃了一口菠蘿飯,用小眼神盯著對麵的謝君昊,心如死灰。

我進來大刀闊斧地點了十隻螃蟹之後,謝君昊和我說:張揚,我記得第一次我們一塊吃飯的時候,你朋友說你海鮮過敏。

然後我的中國心就徹底死了。

掰著指頭往上數八輩,從祖宗開始,我們老張家就沒有出國的命。

我爸曾經作為我們家的積極分子遠赴黑龍江東至俄羅斯。

這裏順便提一下,我爸隸屬於成都市教育局,他去俄羅斯的原因是要考察學習莫斯科當地的教育管理經驗。

走之前,他帶了個箱子,裏麵裝了十包方便麵。

半個月之後,我爹地他滿載而歸了,箱子裏裝了三套套娃、一瓶伏特加、幾個盤子勺子碗還有三件短袖,每件短袖上印著:“我是列寧”。

那十包方便麵一包沒落下全給他吃了,從此給我奠定了“莫斯科沒有麵條”紮實的思想基礎。

後來我曾不隻一次地在成都的小商品市場裏看到過套娃,和我爸帶回來的完全看不出兩樣。再後來我從新聞聯播中得知俄羅斯官方語言是俄語,不是漢語。

從此終結了我以為“俄羅斯是中國一個省”的錯誤認識。

至於我爸帶回來的短袖為什麽會用中國字寫著“我是列寧”,他到現在也沒解釋清楚。

隻能看不能吃的滋味讓我這顆中國心又死了一遍。

吃完飯我再去夜市上補了點燒烤才算勉強裹腹,回到旅館窩在客廳裏的長沙發裏,今天放的電影很奔放,上來就有涉黃情節,我抱著考察“亞庇情色音像產業是否發達”的態度從頭到尾,兩個小時全看完了。

我不知道土豆妹什麽時候回來的,第二天大早見到她,她的一雙眼睛又腫又大。

收拾好東西出門的時候,迎麵碰上土豆的眼睛是又大又腫。

我私底下問謝君昊:京那巴魯山的蚊子怎麽專撿人眼皮盯啊?

他點頭說:口味有點重。

我們幾個搭遊輪到旁邊的沙比島浮潛。

我跟管理員租救生衣的時候,獲得了大眾的一致鄙視。

我在大學時代學過遊泳,並順利通過該門課程。

那是大一剛入學,我爸不知道從哪聽說的小道消息,說大學裏遊泳課是必修。

我剛去不清楚行情,稀裏糊塗地就選了遊泳,每個星期四早上9點,哆哆嗦嗦地去上課,從秋風一直哆嗦到冬雪。那年冬天北京第一場雪的時候,除去中途抱著救生浮板若幹次,我終於在泳池裏流利地遊了兩個來回後,嗆了口水在1米6深的地方沉下去了。

但學期末結束的時候,體育老師卻沒讓我掛科。

原因是如果我掛了,勢必要補考,她認為我不應該玩命,同時她也認為如果再考一回我肯定要玩完兒。

這裏補一句,我爸的很多思想都具有創新性,為我的大學生活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風采。

比如大一讓他給我配個筆記本電腦,他斟酌了一番,貨比三家之後,選了北大方正,原因是說北大離我們學校近,電腦壞了正好拿去修,方便。

這個電腦先後經曆了電池沒用、鍵盤接觸不良、觸摸屏失靈三重劫難之後,成為了我們宿舍的公用音箱和台燈。

藍天,大海,白沙灘。

我穿著救生衣很歡快地在水裏撲騰,突然有人伸手把我的腦袋摁進水裏,嗆了一大口海水。

起來看見謝君昊笑得很歡樂,抬手給了他一臉水。

“張揚,我們去浮潛吧。這裏離沙灘太近了,魚不多,前麵深一點的地方有挺多魚和珊瑚。”

謝君昊教我戴好潛水鏡和呼吸管,慢慢地往深處遊。

整個人像置身在海底世界裏,身邊不時有五彩斑斕的小魚成群結隊地甩著尾巴遊過去,近得好像伸手就能觸摸到。輕輕一碰,它們會四散開來。

色彩鮮豔的珊瑚和海草在水中綻開,越往深處景致越奇妙。

忽然手被人拉住,我側過臉看身邊的謝君昊,有點疑惑。

他伸手向我比劃了個“跟我來”的動作,拉著我往前遊了兩步。接著他遞給我一個礦泉水瓶,裏麵裝了碎餅幹,握住我的手輕輕一擠,餅幹粒順著水流被擠出去一些。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把餅幹放在手心裏,還能吸引小魚在手心裏吞食。

“剛才太好玩了,你怎麽知道用這個法子?”上岸之後,我趴在海灘上曬太陽休息一把。

謝君昊在一旁搭帳篷說:“要是深潛看到的魚更漂亮。可惜這次沒機會,下次有空我帶你考個潛水證。張揚,你過來幫我一把。”

“這帳篷這麽小,怎麽分配?”

他看了我一眼,揚眉毛輕笑著說:“你想和我睡一個?”

“我怎麽忍心讓你受委曲?土豆的帳篷大,不如我睡你的,你睡土豆的?”

“你讓土豆妹情何以堪,我肯定會被土豆踢出來。”

黃昏的時候,島上的遊客散得寥寥無幾,隻剩下幾個搭帳篷的,和個別睡過頭了錯過最後一班遊艇的哥們。五點之後沙比島海風很大,有點冷。我縮在長椅上看日落西山頭。土豆妹主動過來找我,黑了張臉說要和我睡一個帳篷。

我還有點沒反應清楚情況,土豆追過來,一副死了親娘的表情。

然後這倆人直接拉開陣勢就吵了起來。

土豆是武漢人,土豆妹是江蘇人,他們吵的時候你一句我一句全都用的母語。

我聽了半天一句沒聽懂,問謝君昊:“他們在吵什麽啊?”

謝君昊表示他不懂武漢話,也聽不懂江蘇話,隻能遞罐可樂給我,和我一塊看看熱鬧。

土豆在吵了十分鍾之後,估計也聽不明白土豆妹在說什麽,扶著額頭說:“你別說江蘇話。”

土豆妹不服氣地說:“你先說的武漢話好不啦?”

然後他們用國語吵了一會,吵激動了就各自繼續用方言;搞得我十分地應接不暇。

“這裏海風很大,有點冷是麽?”謝君昊脫了件套頭衫罩在我身上。

我覺得不好意思,心裏有點別扭,隨口胡說了一句:“這地兒不錯,師兄你下回得帶著你女朋友一塊來。”

謝君昊偏頭看著我,口吻不乏戲謔:“我倒是帶來了,但人好像不領情。”

我沉默了一會,找了個說辭:“這個問題我們上次不是討論過了麽?”

“對我完全沒有好感,嗯?”他看著我的眼睛,神色自若。

我別開臉:“怎麽我總覺得你是在逗我玩兒呢?”

“怎麽說?”

我理了理思路:“坦白說,我看你對感情收放自如,感覺談不談戀愛都沒什麽差別。你是不是現在特別急著討個老婆啊?”

謝君昊微皺了一下眉:“張揚,我喜歡你。但我不是個放縱自己情緒的人。”

他看了看我:“這麽說吧,愛情不是我生活的唯一。如果你愛我,我會珍惜;但你如果不愛我,我也能活得下去。”

“可是吧……”

謝君昊打斷我,安安靜靜地看著我,低聲問:“你是不是對我有一丁點好感?”

好感是什麽?

我沒有在謝君昊身上感受到怦然心動的感覺,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不是一輩子一回,以後再不會碰上。

氣氛一下子僵住了,我有些局促,站起身想跑路,卻被他按住肩膀,唇覆了上來。

突如其來的吻,我來不及反應,被他挑開齒關攻城略池。

我伸手用力推開他,有點喘:“你這是在幹什麽啊?”

謝君昊低低地歎了一聲,拉過我的帽子讓我靠近他:“怎麽不回答?”

我躲開一些,掙開他往海邊跑。

風很大,在耳邊呼呼一直響。曾經和林佑在一塊的片段突然紛至遝來,一幕幕,就好像都約好了突然想起來,吹得人腦袋生生地疼。

原來以為自己忘了的東西,其實清晰得殘酷,連他高中替我帶早飯做得那件T恤的顏色都一清二楚。

我在海邊靜靜地坐了挺久,回到帳篷那碰上土豆妹。

她直挺挺地曲腿坐在帳篷裏,對我說土豆帶她爬京那巴魯山的那天,她跟土豆說她愛上別人了,後來土豆居然哭了,兩人在山腳下抱頭痛哭。

土豆妹說她一直愛著土豆,但倆人性格不合十分折騰,磨合了小半年越磨越痛苦。離婚之後,忽然有一天,她翻起大學時候土豆送給她的一隻鞋。那是土豆那會在耐克實習,在活動上用水筆在一雙白球鞋上畫了兩小人,寫著:“致我共度一生的姑娘。”這雙鞋算是定情信物,兩人一人一隻。

土豆妹說那天看著鞋隻覺得和土豆的那段感情很美好,值得保存,擱那時不時看一看,回味一把。她已經不愛他了。

土豆妹說:張揚,我覺得電影那話說的挺對的,結婚怎麽選都是錯;沒什麽人真那麽完美,我們對愛情期望太高了,愛情被期望磨鈍了;下一個他沒土豆長得帥沒他會搞小浪漫,但他踏實,沒有大風大浪我就過過幸福小日子。

這個事對土豆打擊很巨大,巨大到第二天他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默不吭聲地收拾了帳篷,回去的時候皺著眉一言不發,完全就是一副“散買賣也散交情”的架勢。

最後一天我們幾個人在亞庇最後吃了頓飯。土豆精神狀態有點渙散,整個人就跟沒魂了一樣,那天土豆妹沒去,她改簽了機票,提前回去了,走前把那隻耐克鞋還給土豆,42碼的鞋,占了她的行李等挺大一塊地方。

我開始躲著謝君昊,看見他就會尷尬、局促、渾身不太自在。

他也沒有刻意逼我什麽,不淡不鹹。

國慶最後的一天假,我去杭州的靈隱寺燒了個香。在大馬路上碰到個念卦燒香看手相的高人,請他替我看看運勢。

這個師傅端著我的左手眉毛一抖一抖,對完生辰八字之後說我的三道文曲星,普通人就有一道,而我有三道,天生就是貴人,命格特別好,桃花運就會有一二三四五六七朵;說得我特別不好意思,從杭州回來的火車站上就被人順走了錢包。

我接到通知的時候,她在外地出差,就一個電話告訴我不用來上班了,語氣特別淡,說得就跟吃頓飯一樣輕巧。

我現在隻想做一件事,就是去把那個看手相的算命攤給砸了。

坐在家裏當無業遊民的時候,看《史記》看《資智通鑒》看《易經》看《周公解夢》,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們的人生會有很多階段,在每個階段都會有必須完成的那麽一件事或者幾件事。就好比你到一個時候,你就得體驗一把失戀了一顆中國心拔涼拔涼的感覺。

但我們得找到自己的追求,要弄明白這個階段應該幹什麽,我要追求些什麽要放棄些什麽。

眼下我需要找回我的生活重心,我想奮鬥,找個有前途的工作,打造燦爛明天。

我屯了些書在家裏,開始充充電,一麵遞簡曆一麵自己學點東西。

10月底的時候,我收到羅依然的郵件,她寄了一張她和林佑在劍橋草坪上的照片給我,郵件正文是:我和林佑聖誕節回國。

陽光很燦爛,背景是歐式風格的主教樓,林佑背著書包站在那,像是記憶裏的人。

我比較順利地通過兩家公司的麵試。思來想去,選了深圳的一家企業。和爸媽交代了兩聲,拉了個行李就去了深圳。

換了個新號碼,給通訊錄群發了條短信。

“張揚,你去深圳了?”

我剛發完,謝君昊就一個電話打過來。

“嗯……又換了個工作。”

電話那邊微微頓了一下,謝君昊壓低了聲音說:“那這邊還順利麽?你怎麽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不打。”我隱約聽見他在電話那頭用英語咒罵了一聲。

“時間太緊了,沒來得及和你說。”

謝君昊沉默了一會說:“剛才我口氣不好,抱歉。我深圳有朋友,你住的地方有嗎?我讓他幫你找找。”

“那多謝了,回頭你要有機會來深圳,我們再聯係。”

他無奈道:“你去深圳,是因為我嗎?張揚,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直說,犯不著跑這麽遠躲著。嗯?”

“你想多了,我被上一個公司開了,才找了份工作過來。”

“我要和你談談,當麵,認真嚴肅地談談。下星期周末我過來。”說完他就掛了,口氣不容置疑。

謝君昊的朋友海南幫忙替我租了套單間,位置很好,和辦公室隔著一條大馬路。每天早晨下樓在報刊亭買份報紙,再走五分鍾到公司。

今天報紙上寫著:職場得意,情場失意,房產新貴應該何去何從?

寫的是高欣和陸華離婚之後,陸華拿地屢屢受挫,業務做得大不如以前。

上麵還登著“和平會館”開業那天,他們倆人站在一塊剪彩的照片,貌合神離。

我看著“和平會館”的招牌有點刺眼,那四個字怎麽看怎麽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