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少女情愫不可避免地開始蕩漾

我無比鎮靜地坐在考場裏,手裏揣了兩條紅塔山;頭一回給人送禮,想到日後行走社會難免要阿諛逢承,抱著增長社會閱曆的積極態度,坐等駕校的師傅進場。

楊師傅看到我,露出了傷春悲秋的臉色,抽了抽嘴角,安慰我說:“小姑娘,路考別緊張,前麵幾次全當積累經驗。”

我把注意力重點集中在怎麽掩人耳目,把紅塔山低調地送出去,認真表態:“教練你放心。一回生,二回熟,這次我不會辜負你。”

楊師傅的神色很陰鬱,“張楊,你等會慢慢開就行。隻要不出人命,一切好說。”

作為一個風雨無阻地參加駕校練車的認真學員,掛了五次路考之後,我對路考這件事已經非常嫻熟,深知天命難為,路途多舛。經曆了一些操作和判斷上的失誤,考官和我一起體驗了幾回生死邊緣的刺激感覺之後,我一路向北成長為這個駕校最負有盛名的馬路殺手。

我是個有知識有文化的大學生,交通法規滿分通過,馬哲政經毛概鄧三樣樣精通,路考逢考必掛讓我需要重新認識一下理論和實際的複雜關係。

羅依然聽說我的遭遇之後,很同情楊師傅:“駕校的教練拿一回獎金不容易,你再不別考了,太丟我們大學生的臉了。”

我表示誓死不會停止向路考通關這一宏偉目標前進的腳步。

羅依然想了很久:“讓楊師傅和考官通個氣,你送兩條煙進去,考試的時候忘了什麽動作讓考官提醒一下。”

這個提議讓我霍然開朗,頓覺星光燦爛,當即買了兩條紅塔山打算東山再起。

旁邊的人已經陸續上車,時機已到,我從袋子裏把紅塔山摸出來:“楊師傅,等會路考……”

話還沒說完,手機響了。

我同楊師傅抱歉道:“我接個電話。”

羅依然在電話那頭有氣無力:“張揚,我在婦產醫院看婦科,你過來一下。”

“羅依然,我今天路考,有什麽生理困難,等我翻身農奴把歌唱完了再說。”

羅依然沉默了片刻,聲音很飄渺:“我要墮胎。”

“……墮胎?你哪來的胎?”

她不語。

我手一抖,紅塔山“啪啦——”掉地上。

“羅依然,你先不要衝動,草菅人命是要折壽的,孩子他爸是誰?”

兩下提示音後,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了。

我當即提了包往外頭奔,為了紀念我即將逝去的第六次補考,臨走前與楊師傅保證道:“楊師傅,我有個閨密現在生死攸關,我必須前去拯救她。您能不能幫我再約一次路考,下禮拜三,我們不見不散。”

楊師傅的表情頓時很歡愉:“可以。人命要緊,人命要緊。”

出門之後,我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楊師傅腦門上寫了四個大字:好走不送。

三環的高架堵得很銷魂。

出租車裏放著一首安靜的曲子,凡是這種沒有歌詞、我聽了想睡覺別人聽了很陶醉的曲子,都可以統稱為交響樂。

在交響樂的伴奏下,我開始思考一些哲學問題,比如人活著的意義、北京市政交通如何改善、我和林佑走向婚姻的可能性,以及羅依然四年來詭異的發展曆程。

羅依然是我的發小,我曾經一度想將她從我的青少年回憶中劃去,因為沒有她,我和林佑是青梅竹馬;加上她,她和林佑是我的青梅竹馬。

大學以前,羅依然因為成績好、聽話、乖巧且文靜成為了我的楷模,我爸媽的終身目標就是把我塑造成第二個羅依然,

可是天妒英才,她高考失利,複讀了一年才考來北京。

她不在的那一年裏,我終於能夠和林佑獨處一城,這段歲月十分驚豔且難忘,鑒於現在討論的是哲學問題而非感情問題,先表過不提。

一年後,羅依然衣冠楚楚地出現在我麵前,並且告訴我她和林佑是同一所學校的時候,我油然而生了被滅頂的感覺。

但是此後的大學三年裏,羅依然開始從社會主義轉型為資本主義,從天下大同轉型為剝削階級,言談舉止從十六歲的少女轉型成二十六歲的少婦,其間男友不斷,緋聞不斷,異常果斷地與楷模的定位背道而馳,讓作為強力圍觀群眾的我爸媽,壓力很大。

我不是很能理解羅依然如此抽象的轉型之路,認為這或多或少和她的成長環境有關,除去她幸福且美滿的家庭,我和林佑與她的成長骨肉相連,現在她已經前衛到隨便就能墮個胎,讓我十分憂心。

交響樂嘎然而止,追溯完羅依然和我的青蔥歲月,我悟出了一個哲學道理:人具有超越性。

見到羅依然的時候,她已經做完人流,臉色很不好。

我內心充滿了人道主義關懷,默默無聲地譴責了她一百遍,“小孩是誰的?周子良?”

羅依然動了動嘴唇:“張揚,你帶錢沒?”

我習慣性後退了一步,“啊?”

羅依然以做人流身體虛弱為由勒令我請她在俏江南吃晚飯。

我本著人道主義關懷,想把地方改成學校食堂。

羅依然與我幾番爭論未果,我冷靜地打斷她:“你把事情說清楚。首先,這是誰的小孩?第二,你墮胎他怎麽沒跟來?你要是說到我滿意了,我們就在俏江南就地正法。”

羅依然想了想,說:“張揚,這事你沒告訴林佑吧?”

“沒有。”

她微微點了點頭:“這事你別告訴他。”

從我倆的對話裏,一般人都會推測小孩是林佑的。

我是社會性動物,思想又主流又大眾,這個推測讓我差點憂傷至死。

社會主義發展到了新時代,衍生出了無痛人流,導致道德淪喪的羅依然現在能夠坦然地坐在我對麵吃水煮魚。

“羅依然,你身體撐得住麽?臉色很不好,別吃辣的。”

她擱了筷子,端著冰鎮酸梅汁大口喝下去。

我不知道羅依然是因為殘害了無辜的生命而心懷內疚,打算自裁以謝天下呢,還是她實在饑渴。看著她從最初的虐別人到現在的自虐,這條道路越來越偏、越來越偏,最終走向三觀不正,即將要被這個社會和諧掉,我心中的聖母情懷開始**漾。

“羅依然,我們需要小談一下。”

羅依然看了看我,很茫然:“談什麽?”

“談談人生理想、追求,還有你為什麽要墮胎?”

她沉默了一會,反問我:“你覺得我現在能當娘麽?”

對話陷入僵局。我有衝動想拍案怒問小孩他爸是不是姓林,但被羅依然那副80年代采茶女的悲愴神情震住,催生了憐香惜玉的情感。

她低頭啜了口飲料,“這件事我不想談。我看現在時間還早,你陪我去看場電影吧。”

電影院裏放著演員陣容強大的《建國大業》,我聚精會神地捕捉每一個跑龍套的大腕。

將要散場的時候,我側頭看了一眼羅依然。

她在哭,妝花得很厲害,神情很傷心。

事後我曾向她求證這件事,她說是因為感動於我國的繁榮昌盛和文明富強,喜極而泣。

從電影院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暗。

北京晝夜溫差很大。

羅依然很風度地穿了條短裙,在晚風蕭瑟的大街上行走。

我把她送回宿舍,交代了幾句,下樓準備回學校。遠遠地看見林佑騎車往這邊女生宿舍樓趕。

北大我再熟悉不過,為了更好的作奸犯科,勾引林佑。剛來北京的第一個月,我就以參觀遊覽中國名校為由,讓林佑領著我繞學校三圈。

未名湖邊,有幾對情侶倚在長椅上接吻。

我想我有點寂寞,這個寂寞可能來自於北京數千年的文化傳承,可能來自於校園裏濃厚的文藝氣息,也可能來自於我最好的女性朋友和我長期思慕的對象有了一腿。

回到學校已經晚上近十點。

同宿舍的安蓓和我說:“張揚,你可算回來了。寢室電話響了一晚上,你手機沒電了,有個男的一直在找你。”

“他說什麽了麽?”

“他問你是不是和羅依然在一塊?”

手機充上電,有兩條未讀短信。

一條是林佑發的:你在哪?給我回個電話。

我正準備給他撥過去,翻到下麵一條短信,是羅依然發的:林佑和王曉雨分手了。

得知這個消息,我的感覺很複雜。

首先是盼星星盼月亮,這兩人終於分了。但這種喜悅感立刻被現實淹沒,邏輯性分析告訴我這兩人分手和羅依然墮胎必然存在著某種關係。

無論這個關係是什麽,和林佑有情感關係的人都不是我。

我認為有必要說說林佑這個人,因為他很重要,重要到我暗戀他長達五年。這五年裏,汶川地震了,央視大樓著火了,金融危機了,國家主席都換屆了,我仍然對他濤聲依舊。

林佑,黨員,現年二十二歲,籍貫成都,現在北京大學法學係,大四,因成績優異而保研。

因為歲月已久的關係,我很難記清楚和林佑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麽場合,以及那個場合是否有風有花有雪有月。

由於自身條件不足,我對很優秀的人往往能夠做到自動忽略,而對比我條件更差的人總是抱以關注,這樣能夠使我的情緒長期處於歡愉的狀態。

我密切關注林佑始於初三的某個夏日午後,從那時起,我長期歡愉的狀態告終。

那天全省各科競賽結果公榜,我史無前例地出現在作文競賽二等獎的紅榜上,造成了轟動效果。這個比賽的作文題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以“紅色成都”為主題寫一篇2000字左右的作文來反映當代共青團員的新麵貌。

我在初三的時候就對共青團乃至我黨有了深刻而正確的認識,政治覺悟和修養很可喜。

在主教學樓前,掛了六張紅榜,分別是物理、化學、生物、數學、英語和作文競賽的結果。我心情很**漾的時候,旁邊有少女在呼喚:除了作文競賽,每張榜上都有林佑。

另外的少女點評說:作文比賽這種很水,上麵得獎的人聽都沒聽過。

我順著少女們的目光看過去,“林佑”兩個字赫然出現在另外五張紅榜一等獎的位置,很閃耀。更閃耀的是,旁邊一張白色的告示上寫:以下六位同學因曠課上網違反校規校紀,公告予以通報批評;裏麵也有林佑的名字。

從這一刻起,我對榜上紅人林佑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情。因為他的存在,讓學校的獎懲製度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而當天的體育課上,穿著白短袖,剛打完球的林佑跑過來對我說:“張揚,周子良這個禮拜天過生日,想請班上的同學一塊吃個飯,讓我問問你和羅依然來不來?”

陽光明媚,林佑幹淨的側臉輪廓分明。

籃球場上的男生在吹口哨起哄,他笑得很霍然。

我的少女情愫不可避免地開始**漾。

但**漾的方向有偏差,我認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林佑成為友人,我一直的想法都是成為他的夫人或者情人。在周子良的生日會結束之後,因為我的個性太靠譜而被周子良等眾多男同學賞識,認為需要有一個好人深入女同學陣地,可以方便幫他們送送情書什麽的。

我就成為了這麽一個好人,為男女同學架起了革命友誼的橋梁。

在這段崢嶸歲月裏,我的成績因為林佑的幫助得到了穩步提高。

他會在周末的時候,騎單車載我去學校替我補課;也會在早自習的時候給我帶一份早飯;還會在打球的時候,把書包扔給我照看。

我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裏懷疑林佑喜歡我,但在某件事情發生之後,立馬端正了態度。

那時候高中聯校籃球比賽,林佑領隊參加。比賽打得難舍難分,具體怎麽個難舍難分法我也看不懂,隻記得結束哨響起來的時候,林佑邁步過來抱了我一下。

他拍了拍我的肩,大笑著說:“贏了。把水給我。”

我仔細分析了林佑擁抱我的驅動因素,再結合他平常的種種表現,得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真相:他一直把我當哥們。

生活在現代,我不用女扮男裝,就產生了渾然天成的男性氣質,讓我有點暗無天日的感覺。為了及時彌補,我開始蓄長頭發。等到我外形很女人的時候,李宇春、周筆暢等人開始流行,讓我追悔莫及。

我和林佑哥們了八年,抗日戰爭都勝利了,時間已經足夠長到從友情升華到愛情。抱著不是我死還是我死的決心,打算攤牌的時候,林佑帶著王曉雨出現在我麵前,這個姑娘長得婷婷玉立,文靜秀氣。

林佑喜歡的女人是這個類型,我一輩子到不了的高度。

在上麵這段話裏我刻意省略了羅依然,因為她的戲份勢必會把這段感情弄得更糾結。

這就是我和林佑的第一個十年。

可能,在第二個十年之後,我們還是朋友。

半夜接到周子良的電話:“張揚,我在五道口,你把羅依然叫過來。”

他說話已經不太利索,顯是喝了不少。

“周子良,你能不能不要總在深夜裏買醉。我明天上午還有個麵試。”

這小子吭了一聲,二話沒說,就把電話掛了。

周子良是個富家子弟。

初中的時候,周子弟做過一件很炫富的事情:懸賞五毛錢一個題目讓同學們替他寫作業。

一幹人等前赴後繼,最後由我力拔頭條,成為他的軍師。

但因為作業錯題太多,班主任認為周子弟的水準較之以往有了大幅度下降,繼而推測他不學習而專注於搞早戀,通知了周子弟他爸。他爸把他胖揍了一頓之後,周子弟決定取消懸賞活動,因為風險太大。

關於周子良為什麽要找我替他寫作業而不找林佑,比較合理的解釋是:他想找個水平和他差不多的以做掩護。

周子良算是我們這一代人裏搞早戀搞得比較前衛的一個。初三開始,他就看上了羅依然。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請羅依然吃飯,市裏的燒烤攤販、海鮮酒樓,都可以見證周子良尋找真愛的情意。

他請吃飯的借口很靠譜,就是過生日。

羅依然曾經差點要被周子良感動。但在某一天,他倆在新開的西餐廳用餐的時候,偶遇了周子良的爸媽。周爸很生氣,怒斥:你就知道用老子的錢泡妞。

羅依然和我說,那一刻她對周子良很失望,因為周子良一直說吃飯的錢是他在肯德基不分晝夜地打工掙來的。

周子良在高考前徹底消失,傳說去英國讀了個很靠譜的世界名校混文憑。前段時間他開了輛馬六出現在眾人麵前,還帶了個長得異常清純的英籍華人小女友。

周子良這個小女友和高中的羅依然走一個路線,且背影有驚人的相似度。

當我們普遍認為周子良的審美觀就是這樣的古典而端莊的時候,他甩了小女友對羅依然重新燃起了熊熊愛火。

而此時的羅依然已經金盆洗手,不在裝純這個演藝事業上發展了。

可以看到周子良愛的並不是羅依然的清純,他愛的是羅依然,這很刻骨。

我到酒吧的時候,周子良撐著額頭支在吧台上,茫然地看著我。

“羅依然呢?”

我拽著他往外頭走:“下回你相思情動的時候,可不可以直接打給羅依然?每次都要通過我來傳達你的愛戀,我真的十分困擾。”

周子良說:“張揚,現在隻有你可以讓我感到人間自有真情在。哥請你喝酒。”

我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遍,確認周子良沒有對社會失去希望,短期內不會自殺,從他兜裏摸出錢包,抽了張票子準備打車回家。

他拉住我:“等等。”

我說:“周子良,我今天也很憂傷。本著慈悲為懷的心態來拯救你,但你自甘墮落、花天酒地,讓人失望。6小時之後我還有麵試,你再阻礙我成為21世紀成功人士看看。”

周子良扯了嘴角:“我想說的是,你打的回去用不著100塊吧。”

我說:“絕交吧。”

他腆著臉說:“妹妹息怒。哥親自送你回去。”

“現在查得嚴,尤其你這種富家子弟,酒後駕車要上媒體接受人民群眾批鬥。”

周子良把車鑰匙扔給我:“那你開,你不是學開車半年了麽?”

“我沒證。”

他靠在副駕座,眯著眼說:“現在早上三點半,沒人,放心吧。”

城市迷離的夜色在車窗外閃過。

周子良說了很多他在英國上學時候的事,說他離開祖國懷抱很孤單寂寞,中間幾次回來都在北大校門前遠遠看著羅依然,這片真心日月可昭、感天動地。

我安慰他說其實你很好。

他認真地問我:“你覺得我好在哪裏?”

我想了很久,“比陳道明青春,比潘長江高,比葛優頭發多,比奧巴馬本土。”

周子良突然轉過頭來,“那比林佑呢?”

我讚美他:“比林佑國際化。”

周子良歎了口氣,“張揚,做人要厚道。”

“我懂。”

“你這麽地傷我心,早晚會遭報應。”

“所以你想怎麽地?”

他指著前頭路邊說:“那,交警。”

我和周子良被帶到車管所接受再教育,罰款1000塊。我向交警同誌竭力解釋:我根本不認識周子良,因為大晚上看到此人醉酒駕車,恐其誤傷路人,遂以身攔車,而我又是一個有素質有文化的良好市民,就想不如幫人幫到底把他送回家。

交警同誌也覺得我很無辜,於是把罰款從1000塊提到了2000塊。

我很擔心這件事會成為我考取駕照曆程中的一個汙點,被記入檔案,跟隨我一輩子,所以在填資料的時候,謊稱沒帶身份證,在名字一欄中寫上了“張小花”。

我倆從車管所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微亮。

周子良終於良心發現:“張揚,今天這事真是對不起。我打車送你回學校,再補頓早飯,你看怎樣?”

我本來打算和周子良絕交,在絕交之前蹭他一頓散夥飯,這事越想越厚道。

一般我不會去肯德基或者麥當勞吃早飯,因為一個肉夾饃2塊5,一個法風燒餅10塊錢。兩者的差別在於一片生菜葉子。

但想到這是我和周子良的最後一頓飯,不吃一片價值7塊5的生菜葉子,對不起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

所以我在肯德基買了一個燒餅,在麥當勞買了一個豬柳蛋堡,沿途再買了一個肉夾饃,研究中西飲食文化的差異。

和周子良走至宿舍樓下,他拍拍我的肩:“等會麵試好好麵,晚上請你吃飯,地方隨你定。”

我正準備把和他絕交的事情提上議程,看見宿舍樓下站了個人,右手提了隻袋子,鎮靜地看著我和周子良。

我頓時滋生了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覺。

林佑走近來,皺了皺眉說:“張揚,打你手機一直不接。”

他看了一眼周子良,問:“你們整晚在一起?”

我說:“不是啊,後半夜才開始在一起。”

周子良聳了聳肩,“你們聊。張揚,改天再一塊吃飯,我先找人把我那車弄出來”,說完就轉身走了。

林佑低頭看了眼我手中的早飯,“你已經吃過了?”

我注意到他手裏的袋子好像裝著豆漿之類的東西,立馬搖頭說:“沒有,這是我給安蓓她們帶的,我自己的忘買了,打算折回去再買一份。”

他笑著說:“找個地方一塊吃,給你買了粥。”

我埋頭喝粥的時候,又想到一個令我憂傷的事實,那就是林佑這個人很適合結婚。

高中有那麽一回,我早自習遲到。

進教室之後,後排同學傳了個飯盒給我,裏麵是炒飯,上頭加了隻煎蛋。

之後周子良等人起哄,我才知道煎蛋是林佑做的。

林佑的父母在他小學的時候離異,之後各自再婚重組了家庭。

他和他爸爸住在一起,生活自理能力讓我歎為觀止。

林佑這樣的人才,不把自己嫁給他會讓我覺得資源浪費。

“張揚,我聽說你在麵的那家公司在上海?”

我點頭,拿了隻奶黃包吃起來。

林佑沉默了半晌,說:“北京沒有合適的麽?”

我挺艱難地把包子吃下去,覺得五分鍾之後我可能要淚奔。

大學歲月,荏苒而過。在這麽一個有五千年文化積澱的祖國之都——北京的某個高等教育學府裏,沐浴在多方文化的熏陶下,我除了偶爾暗戀林佑之外,心無旁鶩地修煉了四年;臨著畢業前兩個月,卻發現浩瀚的京城找不到一個棲身之所。

大四剛開學的時候,我列了一個長達183行的表格,把一切有可能錄用我的公司都放上去,挨個地投簡曆、筆試、麵試,最後掛得很徹底。

總結找工作生涯,可以看到我和中國最偉大的古典小說家曹雪芹有相似之處,用八個字概括:懷才不遇、命途多舛。

我考來北京很大部分是因為林佑,剩下的部分是因為我愛北京天安門。

成績沒他好,天分沒他足,在高考這件事上我盡了最大的努力,考上了北京的一個二流學校。我爺爺是個老黨員,涕淚縱橫地囑咐我要常去天安門前看看毛主席。

和林佑認識十年,我一直努力朝他的方向奮鬥。

但誰也沒向我保證過,奮鬥就會有結果。

我說:“時候不早了,我回宿舍修整一下。羅依然生日快到了,到時候叫上周子良,我們聚一聚。”

林佑叫住我:“你昨天一晚上幹什麽去了?”

我說:“找周子良練口語。”

他笑著說:“難怪準備麵試也用不著我幫忙了,這是有了國際友人鼎力支持啊。”

我嚴肅地說:“我仔細地分析了過去種種失敗的經驗,發現所有慘痛的經曆都有一個共同點,從而找到了我每麵必掛的致命原因。”

林佑問:“什麽共同點?”

我說:“每次都是你給我做模擬麵試。”

在宿舍換了正裝,拿著簡曆往朝陽區趕。

我要麵試的這個Spencer Brothers公司是個很有創意的商業公司,最大的創意在於讓我過了簡曆。這麽一個連名字都很深奧很挑戰我的外語水平的公司,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投的。

但它的首字母縮寫SB很讓人折服,比如今天麵試之後,我就可以說:今天有個SB的人麵我,問我很多SB的問題,給了我一張SB的名片,說代表SB謝謝我。

這個SB的人叫謝君昊。

他穿著白襯衫,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頭也沒抬:“先做個自我介紹吧,三分鍾。英語或者漢語,隨你喜歡。”

SB才選英語。

我於是開始睜著眼睛說瞎話,說自己社團活動很豐富,聲望很高,被同學推選為學生會主席競選人,但因為行事低調所以讓給了別的同學;還說自己成績很好,取得過鄧小平獎學金一等獎。

謝君昊抬起頭,問:“你們學校有鄧小平獎學金?”

我鄭重地緬懷革命先烈:“對,因為我校的一位校友曾經因為家中貧苦而棄文從戎,正好在鄧小平軍中。小平同誌見他身處困境仍然不忘學習文化知識,就設立了這麽一個獎學金項目,用來獎勵我校最出色的同學。”

他微微點頭,以手支著下巴,笑了笑說:“我怎麽沒聽過這個獎學金項目?”

我說:“因為每年得獎的人很少,所以其他學校的人多半不知道。”

謝君昊用筆在紙上劃了一道,抬頭看我,輕挑了一下眉:“張揚,我本科和你一個學校畢業,一個專業,算是你師兄。”

麵試即將結束的時候,謝君昊很友好地遞了張名片給我,例行慣例地說:“關於Spencer Brothers,你還有什麽要問的麽?”

我覺得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總要做一些不虛此行的事情來紀念一下,我問他:“師兄,你知道你們公司的首字母縮寫是什麽嗎?”

謝君昊怔了一怔,在他想明白我就是來砸場子這個事實之前,我趕緊提著包走了。

走到電梯前,有個姑娘穿著一身套裝,很典雅地在和另外的麵試官告別。

她轉過身來,“啊,張揚,居然是你。你也來麵這家麽?”

我現在真想掉頭回去和謝君昊再聊一聊SB的曆史、SB的文化、SB改名的可能性。

因為這個姑娘是王曉雨,林佑的前女友。

王曉雨是上海人,有江浙女孩的溫婉氣質,北大英語係。

外語掌握能力異常地強,聽說她和林佑談戀愛是用英語交流。

我曾經問過林佑:“為什麽王曉雨和你都用英語對話,卻從來不和我講英語?”

林佑的回答是:“可能她覺得用英語的話,和你就沒法溝通了。”

我得承認我不太喜歡王曉雨。

她比我高比我漂亮比我英語說得好,還是我的情敵。我要是還喜歡她,就可以做聖母瑪麗亞普照大地了。

這個不可怕,可怕的是王曉雨好像挺喜歡我。

她熱衷於問我林佑喜歡什麽,更熱衷於告訴我她和林佑做了什麽。

上個月林佑生日,王曉雨問我林佑最愛吃的菜是什麽。

我撿了幾個技術難度登峰造極的菜,比如:水煮魚、北京烤鴨、辣子雞丁和白酒法國蝸牛。

之後我還狀似不經意和林佑提起來說:“你生日那天,王曉雨說不定會親自下廚給你做頓飯。”

事情的結果是,王曉雨果然做了這幾道菜,她和我描述林佑當時的反應:他笑得很燦爛,打趣她說:“你這真是中西合璧。”

我倆一塊進了電梯,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禱希望她不要向我傾訴和林佑分手的細節。

王曉雨拂了一把秀發,“張揚,我和林佑分手了。”

我哼了一聲:“嗯。”

她說:“我那麽喜歡他,什麽都順著他。本來家裏安排我出國,我都沒答應。我真是想不明白,事情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她說著說著開始嗚咽。

我在猶豫要不要施以援手,但王曉雨沒有給我機會,她直接抱住我,靠在我肩頭哭起來。

電梯門開的時候,外麵等候的白領們都射來探究和獵奇的目光。

我隻能騰出一隻手甩了甩,“看什麽看,同性戀不能搭電梯嗎?”

寫字樓下麵有個星巴克。

王曉雨已經泣不成聲,我根本聽不清楚她在低喃什麽。

很多人說畢業是分手季,因為要收拾行李各奔東西,很少有人願意為了對方停下腳步,年輕的我們在現實麵前,總是很無力。夢想或者生活,總有一個要妥協。等到未來十年或者二十年,回頭想想那些遺失在歲月裏的舊時光,誰也不知道代價是什麽。

我陪王曉雨坐了很久。

她說她第一次和林佑見麵是在辯論會上,林佑被評為最佳辯手,穿西裝白襯衫,清爽的短發,笑起來眼中像開了花;再一次見麵是在十佳歌手的比賽上,林佑唱了首五月天的《知足》,淺笑的神色很迷人。

王曉雨說到他們的第十一次見麵時,我不得不打斷她,指出一個有點殘酷的事實:這些事早在一年前她就已經和我說過一遍了。

王曉雨於是哭得更厲害了。

“曉雨?”

有人走過來,低頭問:“怎麽哭了,今天麵試不順利?”

我抬頭看了看,那個SB的謝君昊右手端了杯咖啡,左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王曉雨哭得很投入,不得自拔,無暇他顧。

謝君昊有些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趁他還沒想起我就是剛剛在樓上挑釁他的那個,我提了包準備溜:“這位同誌,今天北京沙塵暴,王曉雨她眼睛進了沙子,你幫著照看一下。沒事我就先走了。”

“張揚,你習慣性作了案就跑麽?”

我頓了一下,朝謝君昊抽了抽嘴角:“師兄,我是真有事。而且王曉雨她現在需要的不是一個女人。”

王曉雨停止了她的嚶嚶哭泣,哽咽著說:“不是因為麵試,我沒什麽事了,你別擔心。”

謝君昊說:“沒事就好。我手頭還有點活,等晚上下了班請你吃飯,有什麽事打我電話,嗯?”

我看這二人感情甚佳,似有不倫之情。

謝君昊走後,我問王曉雨:“你舊情人?”

她嗔了我一眼,“我遠房表哥。”

上了地鐵,林佑給我打了個電話:“張揚,你麵試結束了沒?感覺怎麽樣?”

我有點驚訝:“以前那麽多回麵試不看你這麽緊張的啊,你這麽急著問我,是不是因為某人啊?”

林佑問:“你胡扯什麽呢。我和周子良打了個賭,賭你麵試能不能過。”

我很憤然:“你們不要兒戲我的人生可以嗎?你和他賭了多少錢?”

林佑說:“一頓海底撈。”

我問他:“你賭我過了?”

林佑說:“可能麽,我賭你必掛。”

我差點扔手機:“林佑,我謝謝你啊,每次我麵試你都賭掛。你就這麽看得起我麽?”

林佑說:“哪次我贏了不是請你吃飯了啊。這樣你要是麵試掛了,還能蹭頓飯,大家皆大歡喜,世界充滿愛。”

我咬牙切齒地說:“那把賭注放高點,我們去昆侖飯店吃死他。”

林佑在電話那頭大笑:“你現在在哪呢?”

我說:“和你前女友在一塊。”

他沉默了一會說:“我在你們學校門口等你,有話和你說。”

我剛掛了林佑電話,看見王曉雨一雙圓眼梨花帶雨地看著我,開始問我林佑和我說了些什麽,有沒有問到她,他現在在幹什麽,他昨天幹了什麽,他明天要幹什麽。

我被她問得目瞪口呆,覺得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這麽繼續迷失自我,於是給羅依然發了個短信:快打個電話給我。

羅依然兩分鍾之後拯救了我,她說:“張揚,我有很要緊的事找你。你能現在來我們宿舍一趟麽?”

我說:“可是……”

她打斷我說:“別可是了,你再不來就見不著我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羅依然,我讓你給我打電話不是為了讓你說一句話就掛。

我轉過頭來,默默地看了一眼王曉雨。

她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剛才是羅依然和你打電話?”

我點頭。

王曉雨想了想,開口:“張揚,我是看你和我關係好才和你說的,羅依然這人真不怎麽樣。”她在最近的一站下了地鐵,走的異常冷豔高貴。

到北大校門外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突然下起雨來,我被淋了個措手不及。

羅依然和我坐在一間咖啡店裏,她一直擰著眉頭,一副很糾結很痛苦的樣子。

我說:“這又是什麽人命關天的事了?你不能這麽快又懷上了吧。”

她捂著一杯摩卡,壯士斷腕一樣的堅決:“我要搬出學校。”

我大吃一驚:“不是吧。”

這麽地不由讓我想到兩年前,因為羅依然同宿舍的三個同學都比她成績好,這讓從小成績就比我好的羅依然感受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痛,最後不堪重負之下,拉著行李來到了我的宿舍要求與我和我另外的室友同居。

她兩個禮拜之內,把我囤積的所有零食和衛生巾用完了。

我們本來校風淳樸的學院開始風言風語:張揚在搞同性戀,已經搞到公然睡在一張**的地步了。

然後,男同學開始遠離我,女同學也開始遠離我。

我曾經的寥寥無幾的追求者,公開表態說:可以理解我當初拒絕他的原因,但不支持同性戀婚姻合法化;同時他很欣賞我敢於挑戰世人底線的勇氣,並且認為我如果能夠早一點說明自己是同性戀的話就更不會浪費大家表情了。

羅依然成功地把我炒作起來之後,驀然醒悟到她需要精神上的曆練,又拖著行李回去了。

我和她說:“我還有一個多月就畢業了。求求你,讓我安心領個畢業證回家給列祖列宗上個香吧。”

她說:“不住你那。”

“咦?”

“地方我已經看好了,就在五道口的華清嘉園。”

我問:“那地方租金不下三千一個月吧,你哪來這麽多錢?為什麽一定得搬出去?”

她想了想說:“我實習攢了點錢,總覺得我們院一些人喜歡對我指指點點,看著心煩。從下個月初開始,不如你畢業了和我合租吧,工作定下來了沒有?”

我歎了口氣說:“沒定,最近兩個月內請不要和我提這個敏感詞。”

我知道她指的是那條:林佑和王曉雨分手了。

“看見了。”

她起身說:“行,我就通知你一聲。那沒什麽事,下個月過來我新家坐坐吧。”

走出咖啡店,已經轉為暴雨,偶爾滾過幾個雷。

我好不容易等到公車,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這麽地又過了一天,雨水衝刷北京的高樓、街道,一遍一遍。

那些心焦的事,比如我即將從畢業邁入無業、我愛的人不愛我、愛我的人沒出生,讓我有點傷感。

我想人總要對自己的過去揮手告別,我們一直在和不同的人和事說再見,這些人和事可能在我的生命中來了又去,最後忘了牽掛。

可是,即便隻是想一想這個揮手告別的時刻,我都想哭。

身上這件重金打造的西裝被我頂在頭上當雨傘,一路風馳電掣從公交車站往校門口跑。

林佑站在報刊亭下,無奈地看著我,裝模作樣地唱了一句張洪量的《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張揚,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你如果真的在乎我,又怎會讓無盡的夜陪我度過~”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他把外套披我肩上,有點惋惜地瞧了瞧我的西裝:“你能靠點譜麽,你買西裝的一千二百塊錢現在還沒還給我。那時候和我說要我入股投資,借錢你買套西裝,找著工作第一個月工資分我一半。我這人生頭一回投資就被套死了。”

我說:“嘿嘿嘿嘿,再不我把這西裝還給你?”

他說:“讓我送幹洗店,洗完了再送回來給你是吧。”

我說:“林佑,你真是我最值得依賴的無產階級戰友。”

他拉著我往宿舍樓飛奔。

到了樓下,他說:“趕緊上樓換套衣服,這天容易感冒。”

我問他:“你不是說有話要和我說麽?”

他說:“我有個朋友在北京的一家公司。現在在招實習生,工作挺清閑,在辦公室裏做做帳。你有興趣麽?”

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煩會計了。掛了兩次之後,我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搞財務。”

林佑說:“行,一般你發過誓一輩子不搞的,最後都有戲。我去幫你聯係一下。”

我開玩笑說:“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去外地?”

他說:“是,北京人民心理素質好,你就別去外省丟人了。”

林佑轉身要走的時候,我叫住他:“都說畢業要做些驚天動地的事情才對得起輕狂的青春。不如咱們組織幾個人去趟泰國吧?”

他問:“你管去趟泰國叫驚天動地的事情?”

我說:“是啊,我們去了泰國那就是有錢人了,隨便給張100塊的小費,才20塊錢人民幣。”

林佑一本正經地說:“張揚,我覺得每天和你說說話就很驚天動地。”

第二天我承他吉言,感冒發燒、臥床不起。

此時已經六月,北大畢業典禮很早,林佑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畢業事宜,擺了個攤子在學校的大道上賣書賣CD賣一切可以紀念大學時光的東西。

我當時病得不醒人事,幾天之後才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急電林佑:“我大一的時候借給你的那本《泰戈爾詩集》,你千萬不要賣了啊!”

林佑想了很久,很茫然:“什麽《泰戈爾詩集》,這是你應該看的書麽?張揚,你燒得不輕啊,等下午我帶你去趟醫院。”

我說:“林佑,你不會真的賣了吧?就是一本小冊子,紅色封皮,上麵畫了一隻小鳥。英文原版的啊。你要找出來,你一定要找出來,要是找不出來,我就和你割袍斷義!”

林佑找了一圈之後,回複我:這本英文原版的《泰戈爾詩集》,應該是在他賣四級英語聽力磁帶的時候,作為贈品順手送出去了。

我心如死灰,他永遠也不知道這本書對我的重大意義。

這是我這輩子買的唯一一本英文原版書,也是除了《唐詩三百首》外我讀過的唯一一本詩集,更重要的是,這本詩集是我情書的載體。

大一的時候,我既風花雪月又少女懷春,既明媚憂傷又文藝複興。

為了表達對林佑既含蓄又浪漫的感情,我選了這本詩集,在重要的地方劃了記號。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記不清楚劃了些什麽,因為我英語不是很好,所以基本上帶有“love”的詩句,我都劃了。

劃完之後,我就緊張地要把《詩集》借給林佑閱讀。

但他表示沒興趣。

我打聽到他在準備英語四級考試,於是多買了一套四級卷子和聽力磁帶,打包一塊借給他。

半小時之後,林佑又打電話給我:“張揚,我在網上查了查,《泰戈爾詩集》沒有封皮上有小鳥的。”

我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那書我花了100塊人民幣。”

他說:“很好,正版才35塊錢。”

林佑畢業典禮那天,我混了身學士服和他一塊照了很多相。

學士服很大,但他穿西裝打領帶正經的模樣很好看,在陽光下笑容燦爛。

晚上我倆一塊去小西門吃烤串喝啤酒,我灌了兩瓶下去,開始扯著他胡言亂語。

我酒品不好,喝多了就容易不靠譜,學著電視裏老套地拍著他的肩說:“要是我三十歲沒嫁出去,你就行行好收了我吧。”

林佑哈哈大笑,眼睛裏好像落了煙花。

我壯著膽子問他:“林佑,王曉雨是你的初戀嗎?”

林佑拿杯子的手僵了一下,“不是。”

我想就著這個話題深入探討,他遞過來一串雞翅堵住我的嘴。

林佑送我回學校的時候,我裝作酒醉站不穩抱了他一下。

他沉默了一會,輕聲說:“明天帶你去見個人。”

“誰?”

“我朋友那公司負責招聘的經理。”

我鬆開他,“咱倆賭一回,你說我這次麵試能不能過?”

林佑微微皺了一下眉,“要是沒過,你就把買西裝的一千二加上我平時給你做的麵試輔導折成現錢還給我。”

他一本正經地開始算:“我在新東方帶托福口語,一小時300。給你打個對折,一小時150。你前前後後也麵了五十次吧,合起來你欠我8700。”

我說:“晚安,好走不送。”

第二天大早,我跟著林佑去國貿見那個招聘經理。

來人姓王,見到我之後,臉上開始放煙花:“小張,我聽說你也是北大的高材生,會好幾國語言,是吧。”

我扳手指數了一下,我熟練掌握的語言有國語和成都話。那麽要滿足王經理這個願景,唯一的可能是成都省被獨立出去自成一國。

但我還是坦然地點了點頭:“您過獎了。”

王經理說:“曉雨說你願意來我們公司從基層做起。小張啊,現在大學生找工作不容易就是因為很多人都眼高手低,你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的思想覺悟,將來一定是個人才。”

我問:“您認識王曉雨?”

王經理說:“就是曉雨介紹你過來的。我是她二叔。”

出辦公室的時候,看見林佑和王曉雨在大廈入口處說些什麽。

王曉雨側頭看了我一眼,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我和林佑說:“8700我想辦法還你。”

他眉心一擰:“不順利?”

我說:“林佑,北京這麽大,我就不信我一個工作也找不著。還有,我和你前女友的二叔的期望值相差太遠,你別費心了。”

他拉住我問:“怎麽不高興了?”

我說:“你才不高興,你全家都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