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第五個名字

梅裏覺得自己在飛。一直在飛。

剛開始她以為自己像報紙上的鳥人一樣長出了翅膀,低下頭一看,竟是自己的雙臂變成了翅膀——更確切地說,除了腦袋,她的整個身子都變成了鳥,整個人壓根兒就變身成了人頭鳥身的怪物!

不過雖然是怪物,梅裏內心卻對這樣的造型泰然自若,絲毫不曾大驚小怪。她現在唯一的關心的,是自己飛得夠不夠快,夠不夠遠。

起先她飛翔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之中,除了蒙蒙的黃沙就再也見不到其它顏色;後來沙漠漸漸變成了大海,湛藍的海水如同流動的瑪瑙在她身下閃爍著亮光;再後來,是青翠的草原、蒼茫的森林、被陽光映射得金子一般的雪峰……她不停地飛著,腦海裏隻有一個聲音:“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你難道就這麽跑了,絲毫不顧及造成的後果麽?”一個聲音忽然從身下的大地中響起。

什麽後果?梅裏猛地打了個寒戰,卻越發撲扇起翅膀——不管了,無論要造成多大的混亂,她都要逃出他們的領域!

她絕不要再次成為父親的妻子,成為深宮中最富麗堂皇卻又最枯槁無用的擺設,將那孤寂絕望的生活在雅廬中沒有盡頭地過下去,直到永遠!

那樣的永生,比任何後果都令人恐懼!

“為什麽會有你這麽自私的靈魂?”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眼前逐漸彌漫出一片黃沙,遮擋了她的視線,“你逃走了,卻有人要為你的罪行承擔罪責。你真的能心安理得麽?”

“你是誰?”梅裏無端覺得這個聲音甚為熟悉,恍惚就像是——李平老師。她在混沌一片的黃沙中左衝右突,卻始終無法擺脫這片如影隨形的羅網。

“我是誰?”那個聲音昂然回答,“我是沙漠與混亂之王,每當太陽神拉的座船航行到地平線以下,黑夜裏他行駛過的都是我的疆域,所以,我也被稱為黑暗之王。不過,最重要的是——”他的聲音漸漸轉為艱澀,“我是他的父親……”

“他……”梅裏的心像是被什麽揪住了,卻竭力佯裝鎮定,“他又是誰?”

“他是一個傻瓜,或者,一個被虛妄的愛和信仰衝昏了頭的瘋子。”那個聲音冷笑起來,“去看看他為了你都遭遇了什麽吧!”

話音未落,原本隻是彌漫在身邊的沙塵忽然卷起巨大的漩渦,頓時就將梅裏深陷其中。此刻身上的翅膀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梅裏身不由己地被這肆虐的風暴卷帶著向後退去!

雪峰、森林、草原、大海……模糊的背景逐漸遠離,灼熱的氣浪襲來,身下再度恢複成一望無際的沙漠。梅裏絕望地發現,她被黑暗之王的力量帶回了逃跑的起點——那片被沙漠包圍、被尼羅河滋養的神的國度。

沙塵散去,她落在了沙漠上。望著遠處藍色的大海,梅裏恍惚記起,有一個人曾經帶她來過這個地方。那個時候,這裏鋪滿了奇異瑰麗的沙漠玫瑰,風從它們的空隙中穿過,會發出任何樂器也無法超越的天籟之音,那是天地間任何景色都難以比擬的神奇夢境。

可是現在呢,她的身周除了幹燥枯鬆的沙粒,什麽也沒有了!就仿佛一夜之間,那些沙漠玫瑰全部坼裂成了齏粉,被無情的熱風揚起,吹散,混合進那些再也無法分辨彼此的沙粒之中,而那曾經撥動心弦的聲音和歌唱,也再也無法追尋!

“他在哪裏?”無端的恐懼漸漸升起,梅裏揚起頭,對著浩瀚無垠的沙漠大喊,“你帶我回來,不就是為了見他嗎?”

沒有人回答,卻有隱約的歌聲從沙漠的盡頭傳來:

“你的手,帶我遠離無盡的洪荒;

你的笑,彌補一切不存在的失望。

但是誰告訴我看到的世界,

隻是通過你的眸光……”

這首歌是如此熟悉,讓梅裏不由自主地踩著鬆軟的黃沙,向著歌聲傳來的方向移動腳步。

“一眼就看穿的未來,

舉步維艱的逃亡。

愛之於我,不是不死的欲望,

是平凡生活的英雄夢想……”

歌聲繼續著,卻不像以往那般清澈醇厚,仿佛歌唱之人已在沙漠中被困了數日,聲音早已嘶啞艱澀,卻仍然堅持不懈地唱著這首歌,就仿佛——這是他葬禮的挽歌……

他到底怎麽了……想起先前黑暗之王對自己說的話,梅裏奮力往前跑去。直到摔倒在難以借力的沙丘之上,她才恍然記得,自己現在是有翅膀的。

記得以前在圖書館裏借的那本《古埃及概覽》裏說,古埃及宗教裏描述的靈魂BA,原本就是人頭鳥身的形狀,可以擺脫屍體的束縛而自由翱翔。

那麽,她現在已經是死了麽?

是的,她已經死了。是那個男人在清涼的水池中,親手挖出了她的心髒。

奮力撲動翅膀,梅裏向著沙漠盡頭飛去,可是無論她飛得多快,那縷歌聲始終渺如青煙,仿佛隻是她腦海裏的幻覺。

她終於飛到了沙漠的盡頭。或許說,隻是橫貫沙漠的一條河,一條像天空一樣蔚藍色的河。

河邊,長著密密麻麻的蘆葦,繁盛的葦花盛開,仿佛在這炎熱的國度鋪下一層細雪。而在這看不到頭的蘆葦域中,則錯落有致地分布著無數大氣磅礴的神廟,它們仿佛是用黃金鑄造一般金光閃閃,精美絕倫的雪花石雕塑上鑲嵌著七彩斑斕的寶石。

這裏,就是眾神居住之地——雅廬。

低啞的歌聲如無形之手引導著她,梅裏扇動翅膀飛進了那座最宏偉盛大的神廟之中。

大殿內是無數根高聳如雲的巨大石柱,每一根柱子都要十個成年人才能合抱。柱子上雕刻著高大的神像,他們仿佛活物一般在柱子上自由盤旋,竊竊私語,當梅裏急速飛過時,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最終,她停在了一根石柱之前。

那原本是一根與其他柱子類似的石柱,可奇怪的是,它上麵空****地沒有任何浮雕,或者說,原本雕刻的神祗已經被生生地鑿了個幹淨,石柱上隻留下一串串凹凸不平的鑿印。

那微弱的歌聲,正是從這石柱底部傳來的。

靈魂是無形無質的存在,梅裏一頭撞進了石柱之中。

石柱底部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孔洞,狹窄得就仿佛一根樹立的下水管道,沒有一絲光線可以透進來。然而洞底卻是一片火焰般的湖水,奔湧沸騰,散發著令人心膽俱裂的紅光和熱氣。

一個人被鐵鏈吊在洞壁上,腰部以下都浸沒在岩漿一般的火湖中。他垂著頭,看不清麵容,但是那斷斷續續的歌聲仍舊從他幹裂的唇中緩緩吐出:“流星的匆忙,露珠的耀亮……我不要千萬年永恒的偽裝,隻想要一天鮮活的綻放……”

“是你麽?”梅裏大著膽子問了一聲。

低弱的歌聲止歇了,那個人吃力地抬起頭,虛弱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梅裏覺得,他映射著火苗的眸子並沒有看見她。他的目光,不知透過麵前的石壁飄向了什麽地方。

頭頂的石柱忽然緩緩移開,驟然湧進的金光如同洪水一樣澆在他們身上,讓梅裏不由自主地縮進了地洞的側壁裏。而男人卻隻是緩緩垂下眼睛,連原本的那一點期冀的光亮也湮沒不見。

“說吧,你把梅裏塔蒙的心藏到哪裏去了?”一個身影居高臨下地投下壓迫性的黑影,影子清晰地在洞壁上顯現出鷹頭人身的形狀。

男人沒有回答,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還是不肯說嗎?”那個聲音顯然對這樣的回應已經習慣,冷笑了一聲,“真是偉大啊,誰會想到尊貴的神祗為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女人,把自己弄到了這個地步?可惜,她很快就會在遙遠的國度變成另外一個人了,根本不會知道也不會在意你付出的一切,甚至連你的名字都從未聽說。難道你不知道她一直在利用你嗎,你這個笨蛋!”

“去休息吧,荷魯斯。”男人終於淡淡地開口,“你的說辭,沒有一點新意。”

“是沒有新意,我的閃電鞭也沒新意。”上方的聲音漸漸透出了怒意,“不過還是每次都能給你一點教訓。”

話音未落,一道道雪亮的電光頓時從洞頂凜然劈下,毫不留情地落在男人身上。一時間,梅裏的眼前一片刺目的耀亮,隻能聽到釘在牆上的鐵鏈發出一陣陣急促的碰撞聲,鼻端彌漫起皮肉燒焦的可怖氣味。

“你就嘴硬吧,我可不信憑借神界的力量,會找不出你把公主的心藏在哪兒。”劈啪燒灼的閃電聲中,洞頂的聲音冷笑著,“到時候,你會知道自己有多麽自不量力。”

巨大的石柱重新移回來,遮蔽了洞頂的一切光線,這裏又恢複成沒有一線生機的死寂煉獄。梅裏悄悄從躲藏之處鑽出來,然後她聽到了那個被鎖住的囚徒喃喃的聲音:

“你們不可能找到她的心……”他忽然極輕極輕地笑了笑,“因為,我的心,和她的在一起。”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他上次挖出自己的心後,把它藏在了他自己的身體裏?梅裏看著男人的頭重新無力地低垂下去,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她飛進了他的胸膛。

可是她很快被自己的發現驚呆了,男人的胸腔裏,是空的。

盡管用法術完美地遮掩了胸前的傷口,無孔不入的靈魂還是發現了這個被囚禁的神祗最大的秘密:他的心,已經被摘掉了。

是誰幹的?

“古埃及的宗教中,人死後靈魂會分裂成兩個部分,一半化作人頭鳥身的自由之身,叫做BA;另一半則留存在心髒中無法離開,叫做KA。BA和KA重新結合的時候,就形成安卡,代表著靈魂的完美和永生。”李平老師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所以為了讓你從永生之路中逃脫,他秘密藏起了你的心髒,讓你的另一半靈魂得以自由飛翔。為了確保那個隱藏之處不被發現,他挖出了自己的心設下最嚴密的結界,任何神靈都不能再找到它。”

“現在,你明白為什麽即使裴思渡的生命鑰匙刺入他的心口,也無法起到禁錮的作用嗎?因為他的胸腔裏是空的,他早已把自己的心獻給你作為守護,這樣的犧牲,你究竟要用什麽來償還?”李平老師的聲音,驟然放大。

“我現在隻希望,他能從這無盡的苦刑中解脫出去。”梅裏痛苦地搖著頭,“可是我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做不了!”

“不,你做得到。”李平老師堅定地鼓勵,“隻要你肯幫我,我們就能把他徹底地解救出來!來,醒過來,我們一起對付敵人!”

梅裏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是淚流滿麵。

此刻,她已經離開了那條通往地底密室的陡峭台階,躺在一張鋪著厚厚絨墊的軟榻上。跳動的燭火灑進她翕動的眼睫,讓她一瞬間清醒過來。

“安鬱呢,他怎麽樣了?”梅裏一下子翻身坐起來,驚慌地喊著。

“別急,我帶你去看他。”李平在一旁答應著,體貼地伸手將梅裏扶下地。

很明顯,他們已經回到了林城地下的黑暗之王宮殿。安鬱就躺在另一間石室的軟榻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他脖子上被閃電鞭勒出的傷痕已經不再滲血,卻依舊皮肉翻卷頗為猙獰。

“裴思渡向來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我的兒子扯斷了他一向引以為傲的閃電鞭,所以他要加倍地報複。”李平輕歎了一聲,“可惜我現在也神力受創,一時無法讓他醒過來……”

“李老師你也受傷了?”雖然知道李平的真實身份,梅裏還是習慣性地沿用了舊稱。她此刻才注意到,李平的胸前纏著染血的繃帶,說話聲音也頗為虛弱。

“我也是見兒子受傷,一時分了心,才中了裴思渡的暗算。”李平說著,蹣跚地走到安鬱身邊,滿懷關切地伸手撫上他受傷的脖頸,讓那可怖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

然而這個時候勉強使用治愈術無疑對他自己的傷勢雪上加霜,沒多久,李平就喘咳著扶著軟榻倒了下去,慌得梅裏一把將他扶住:“要不,我再背安鬱到地鐵裏去跑一圈?”

“不行了。”李平虛弱地搖搖頭,“現在裴思渡知道我和安鬱都受了重傷,必定會想辦法侵入地鐵隧道,截斷安卡之舞的路線。作為長輩,我不能放任你們去冒險。”

“那我們怎麽辦呢?”安鬱體內湧出的血此刻已在梅裏的肩背上幹涸,仿佛一根根荊棘刺痛著她的心,“難道就這樣放任安鬱不管?”

“裴思渡既然已經對你們起了殺意,你們隻有躲在我的地下宮殿裏才能安全。”李平無奈地說,“至於安鬱,隻能看他自己能不能挺過來了……”

“也許裴總隻是嚇嚇我們,不是真的要殺我和安鬱吧?”梅裏試圖抓住最後一點希望,“畢竟,我們跟他又沒什麽深仇大恨。就算他化作黑鷹來抓我,大概也隻是想挽回麵子……大不了,我們投降好了,根據慣例,繳槍的不殺……”

“他要殺你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李平見梅裏猶自懷抱幻想,淡淡笑了笑,“想想你那出租屋的房東做了什麽,那些蠍子又是哪裏來的?”

“啊!”梅裏此刻才想起這一茬來,上次若非李平老師相救,隻怕二毛就會被房東找來的人活活打死了,“難道,房東和裴思渡是一夥的?”

“伊西斯給你介紹的房子,你說房東是誰的人?”李平闔上雙目,不再多說什麽。

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處在尹太太母子的控製之下!梅裏原先對尹太太和裴思渡的那一點感激和期望全都砰地一聲消散了,怪不得她前腳才拒絕裴思渡,後腳房東就對她和二毛發起了攻擊,對伊西斯母子來說,難道隻要不服從的就要從肉體上進行消滅?

“裴思渡個性虛榮傲慢,從來都是為了勝利不擇手段,失敗之後連自己的母親都能殺害泄憤。”李平走到石室角落,取出一卷莎草紙卷在梅裏麵前展開:“你自己看吧,這是證明他品格的另外一個事例。”

借著金黃色的燭光,梅裏看見這古舊得似乎一碰就會碎裂的紙卷上,畫著鷹頭人身的荷魯斯和獸頭人身的賽特,而他們分別跨進了兩艘停泊在河邊的船中。

“那時候我們為了爭奪王位,約定各自造一艘石頭船,看誰能憑借法力先將它駛到目的地。”見梅裏的目光緩緩沿著古舊的檔案移動,李平在一旁冷笑著解釋,“我一向信守承諾,自然老老實實地造了一艘沉重的石頭船,而他呢,卻造了一艘木頭船,然後又將它偽造成石頭船的模樣。這樣一來,比賽結果不問可知,而他竟恬不知恥以此為理由要我把王位讓給他……”

“對不起,我並不想牽涉到你們的王位之爭裏去……”梅裏的視線從莎草紙卷上轉開,拘謹卻又堅定地開口,“何況,您終究是殺了他的父親……”

“我從來不否認我殺了那個惡棍!”李平猛地握住了紙卷,脆弱的莎草紙頓時如秋葉般在他手中零落,“可是你知道他先對我做了什麽?”

“你說他奪走了你的唯一。”從未見過一向溫文爾雅的李平老師如此失態,梅裏有點心虛,隻能根據看過的那場4D電影怯怯地回答。

“沒錯。”李平鬆開手,看著手心的紙草粉末灑落在地上,“因為他是大哥,所以一切美好的東西都屬於他——神界與人間的王位、眾神的尊敬、凡人的崇拜,我也從來不曾想過與他爭奪。我唯一擁有的,隻是我最愛的妻子——奈芙蒂斯。可是我萬萬沒有料到,那個惡棍貪心不足,居然連她也不放過,竟然乘我不在奸汙了她……裴思渡因為殺父之仇不肯放過我,那我的奪妻之恨難道就不該報複?如果沒有這層原因,以拉神為首的各位祖先又怎麽會對我們的爭鬥保持中立?”

原來這事兒還挺複雜的……梅裏知道這家子的關係完全是一團亂麻,她無力也無心做出判斷,隻能秉承中學政治書中“抓主要矛盾”的原則,走到依舊昏迷不醒的安鬱身邊,伸手捋了捋他散落在前額的頭發:“現在我隻想知道該怎麽救他。”

“他醒過來隻是時間問題,難的是如何推翻神界之王對他的判決。”李平也走過來,憂慮地看著昏睡中依然擰著眉頭緊抿雙唇的兒子,“你已經知道這三千年來他經曆的都是怎樣的苦刑,我也是費盡千辛萬苦才將他暫時營救出來。可這個懲罰永遠沒有盡頭,一旦落入敵手,他依舊會被鎖回柱底的地牢中,承受永無休止的折磨……這樣的結果,你忍心嗎?”

“這個懲罰難道不能廢止嗎?”梅裏想起幻境中那駭人聽聞的火湖和閃電,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都三千多年了,要是拷問有用的話,他早就說出梅裏塔蒙的心在哪裏了……”

“那是神界之王荷魯斯的旨意,以他的傲慢自負,就算明知道錯了也不肯更改,何況我的兒子確實違反了神界的律法?要想救他,除非以下兩個條件能滿足一個——”看著梅裏驟然點亮的雙眼,李平緩緩開口,“一是你能恢複全部記憶,主動把梅裏塔蒙的心交給他……”

“我的記憶難道還沒有完全恢複麽?”梅裏驚訝地皺了皺眉。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不曾記起,不過她現在確實不知道安鬱把她前世的心髒藏在了哪裏。何況……就算她真的找到了那個地方,她會甘心把它交出去麽?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處心積慮的逃跑和安鬱三千年的苦刑都成了徒勞的笑話?

“還有一個選擇呢?”梅裏問。

“二是——”李平頓了頓,滿懷期望地盯著梅裏,“猜出荷魯斯的秘密名字,禁錮住他的力量,讓他落在我們手裏……”

“不!”梅裏後退了一步,本能地拒絕。這個要求,和當初裴思渡要求她的並沒有太大區別。她不願意聽從裴思渡而陷害李平,此刻同樣不願成為李平手中的棋子!

“我知道我的手段並不光明正大,可我再也不想像以前那樣傻嗬嗬地對惡棍講究誠信。”李平苦笑了一下,忽然一下子揭開了蓋在安鬱身上的薄毯,露出了他**的上身,“你看看我兒子身上的傷痕,哪一條不是被荷魯斯折磨出來的?對了,再看看他的胸口,你知道那隱藏在裏麵閃閃發光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梅裏雖然一直對安鬱心口突然發光感到好奇,但被李平這麽一問,竟有些莫名地慌亂起來。

“是你的記憶。”李平的目光逼視著梅裏,竟有些被辜負的悲涼,“他為了完成你的心願,回到你以前的房間裏搜集那些記憶殘片,正是為了保住它們他才無法抵抗裴思渡的進攻,以至於現在身負重傷!他為你做了那麽多,難道你就不能舍棄一點自己的原則救救他麽?”

“真的,是我散失的記憶?”梅裏看著安鬱胸膛中微弱的光芒,忽然想起她推開臥室門的那一刻,他驟然張開眼時疲憊的目光,還有裴思渡攻擊他時那始終緊緊護在胸前的雙手……“是的,我欠他太多了……”她痛苦地抱住雙臂,靠著牆壁滑坐下去。

“別難過,隻要除掉了荷魯斯,就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到他。”李平的手,穩穩地搭在梅裏顫動的肩上,似是安慰,又似鼓勵。

梅裏點了點頭,斟酌著說出自己的底線:“那就讓荷魯斯發誓,以後徹底放過安鬱,再也不要傷害我們。”

“這樣很好。”李平答應得倒是很幹脆,“不過你雖然可以通過猜測名字掌握一定力量,但這力量隻能影響暫時的行為,無法更改他人的意誌。何況你畢竟是凡人,這力量並不強大,你甚至無法預知它何時能夠奏效。因此我建議……”他按著胸口的傷處,低低地喘咳,“等他喪失法力的時刻,我們一起逼他起誓。”

“好。”梅裏站起身,握住拳頭平息了一下自己混亂的情緒,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而荷魯斯的秘密名字,從他的身世、氣勢和所占的立場,就算沒有進一步的提示,答案也昭然若揭。

終於,她說出了那個一直呼之欲出的推斷:“荷魯斯的秘密名字,就是裴思渡。”她看看傷重喘息的李平,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安鬱,一字一字繼續說完,“我要他,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喪失一切法力!”

“恭喜你終於達到了目的。”地下宮殿隱蔽的密室中,一副美豔女郎形象的蠍子女神塞基特斜靠在躺椅上,懶洋洋地笑著。

“‘終於’這個詞用得太早了。”李平將胸前纏繞的繃帶扯下來扔到一邊,端起石桌上的金杯喝了一口。

“演技真是不錯,連我都要相信你是個好父親了。”塞基特拍了拍巴掌,笑得張揚,“用你那個倒黴蛋兒子做誘餌,難怪那個丫頭就算知道你的身份,還是得乖乖聽你的。”

“沒那麽簡單,別忘了她還掌握著對我許願的力量。”有了酒水的滋潤,李平沙啞的聲音有所恢複,重新充滿了黑暗之王的威脅力,“所以你接下來得意忘形的時候,可要記清楚別在梅裏麵前拆我的台!”

“我才懶得見她,你把她好好關在地下就行了。”塞基特忽然眉毛一橫,“對了,你真的打算聽憑你的好兒子把以前的記憶還給梅裏?”

“那就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李平眯了眯眼睛,“畢竟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沒關係,到時候我幫你解決好了。”塞基特豪爽地一笑,“現在你可得看好他,別讓他再半路跑出來添亂!”

“我的法術正讓他一直沉睡。”李平淡淡地說,“反正你明天就可以達成這數千年來的心願,剩下的都是我的事了。”

“是啊,隻要再解決一個人……”話音未落,原本貓一樣慵懶地盤踞在躺椅上的女人忽然一躍而起,從門後揪出一個人來,想也不想地一耳光扇了過去,“好大的膽子,竟敢偷聽我們說話!”

“女神息怒,女神息怒,我隻是奉主上之命在這裏巡邏啊。”鬼把身子扭過一百八十度,這才順利地捂住了被打痛的臉,“我對主上和女神一向忠心耿耿,先前也是我配合主上演戲,公主才相信在衛生間裏襲擊她的黑鷹是荷魯斯……”

“別邀功了,滾吧。”李平不耐煩地打斷了鬼的嘮叨,“去看好公主,如果她有任何異動,馬上來報告我。”

“是,主上!”鬼慌忙放下捂臉的手,將身子再度扭成原樣,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退下。

“大功即將告成,小心點總是好的,我可不想功虧一簣。”察覺到黑暗之王對自己的態度有所不滿,蠍子女神毫不在乎地端起另一樽金杯一飲而進,“我走了,你沒有什麽話要帶給荷魯斯嗎?說不定你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我不信你不懷念他的滋味……”話音未落,她已經放肆地大笑起來。

“但願他的樣子還能讓你覺得賞心悅目。”李平冷冷地回答。

“沒關係,他什麽樣子我都接受。”塞基特咯咯地笑著,尖利的指甲挑起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縷長發,“太完美的東西,往往不真實。這句話,我還是從你的好學生梅裏那裏學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