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蠍子女神
梅裏睜開眼時正好看到了年輕男人伸向自己的手和他半敞的黑色襯衣。幾乎與此同時,平時反應稍顯遲鈍的梅裏同學竟在一瞬間意識到自己衣領被撕壞的事實,想也不想地一個耳光甩了過去,厲聲怒喝:“你要幹什麽?”
一聲脆響。
“我要幹什麽?”青年一驚,竟怔在原地。
梅裏完全沒有料到這一巴掌能打實,自己倒嚇呆了:“對不起……”
“不用。”青年淡淡地答了一句,繼續解著自己的襯衣,然後在梅裏瑟縮的目光裏把它披到她的肩上:“穿好。”
果然不愧是冰山男,挨了巴掌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倒是自己打得手疼……梅裏埋著頭,顫著手指以最快的速度扣上了襯衣的扣子:“謝謝你,安鬱。”
對方沒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梅裏忐忑地抬起頭,正看見安鬱**的上身,饒是她下意識地避開目光,小麥色的胸膛上橫七豎八的傷痕還是刺痛了她的眼。
那些不知道什麽造成的傷痕,雖然已經愈合,但梅裏仍然可以想象出當初傷口是如何猙獰慘烈,深可見骨。怪不得幾天前在“碧落黃泉”中那一撞,會讓這個硬骨頭的逃犯半天爬不起來……
“你想問什麽,直接說吧。”安鬱不習慣梅裏的偷窺,索性開門見山,“你問完了,我再問。”
“你這些傷,是怎麽回事?”梅裏囁嚅。不知為什麽,看到安鬱身上的傷,她竟覺得自己從外到裏也跟著痛了起來。
安鬱沒料到這種關鍵時刻,梅裏居然先問出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來,輕描淡寫地回答:“沒什麽,以前坐牢的紀念。”
“你為什麽會坐牢?”雖然問出這個問題可以解釋為好奇心作祟,但梅裏總覺得自己的動機不是那麽簡單。倒似乎……害怕著某種答案,卻又期待著某種答案。
“……”安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終抿成一道細縫,“我可以不回答麽?”
“當然可以。”覺察自己在肆無忌憚地刺探對方隱私,梅裏有點尷尬,“那……我昨晚用安卡吊墜刺傷你,要不要緊?”既然裴思渡曾自信滿滿地宣布安鬱從此再不會出現,那現在安鬱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難道他擁有裴大神也無從了解的特異功能?
“你是不是奇怪我又來騷擾你?”安鬱冷笑,“裴思渡機關算盡,卻沒料到他的安卡對我不起作用。同樣,他也沒料到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你劫走。”
“劫走?”這兩個字刺得梅裏跳起身來,第一次意識到這個聳人聽聞的事實,“我被綁架了?是你幹的?”
然而不需要安鬱回答,梅裏立刻就否認了這個念頭,因為她在不遠處的地麵上看見了一隻一動不動的巨大蠍子,哪怕蜷縮起尾巴也有海碗大小!而身形如此龐大猙獰的毒蟲,她看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安鬱從蘆葦域影樓開車送她去主題公園時,曾經趴在車窗上襲擊他們的就是這種蠍子!
更為詭異的是,就在那隻蠍子旁邊,樹立著一座半人多高的石像,石像的麵部是美麗妖嬈的女人,身體卻是節肢分明的蠍子!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蠍子女神?
“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梅裏縮到牆根,警惕地盯著那隻毒蟲,生怕它突然跳起來蟄人,“那隻蠍子是你打死的?這是什麽地方?”
“裴思渡找不到的地方。”安鬱沒有正麵回答梅裏的問題,抬腳把那隻大蠍子踢到更遠的角落裏,“我隻是把她打昏了而已。”
“那你怎麽會找到這裏?”梅裏見安鬱並不急著把自己救出去,暗暗警惕:莫非,他真的和綁匪是一夥的?可是為什麽看上去又不像……
“很簡單。”安鬱若無其事地回答,“抓住一個他們的同夥,如果問一遍她不肯說,就扯斷她一隻腳。”
怎麽聽起來像吃螃蟹一樣……梅裏心裏一陣惡寒,隨即想到那個同夥大概也是蠍子,感覺稍稍可以接受一些:“那……你究竟扯斷了它幾隻腳?”
“她那麽愛漂亮,自然一隻也不舍得讓我扯就招供了。”安鬱淡淡。
反正也夠暴力的……梅裏腹誹完畢,小心試探:“你能不能放我回家,我可以把衣服還給你……”
“現在這裏最安全。”安鬱看樣子並不在意自己光著膀子,幹脆利落地拒絕。
安全?裴思渡找不到,綁匪一時也想不到被端了老巢,相對於安鬱這個身份不明特立獨行的家夥來說,也許呆在這裏真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梅裏神經再大條,也還不到守著個隨時會醒來的大蠍子談笑風生的程度,於是再度鼓起勇氣掙紮:“可是我今天早上還有課,那個線性代數的老師是係裏有名的鐵麵神捕……”
然而這一次,冰山男一句話就澆滅了她孤注一擲的小火苗:“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梅裏欲哭無淚,隻能暗暗祈禱那個老師萬一點到自己的名,瑪麗蘇能夠義氣地幫自己答個“到”。
“問完了麽,問完了該我問了。”安鬱忽然冷冷地開口。
梅裏慌忙點了點頭。有拔蠍子腳的案例在先,此刻她就是安鬱砧板上的肉,哪敢說半個不字?
果然,冰山男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愛裴思渡?”
要是旁人問出這個問題,梅裏實在很想又酷又拽地回他四個字:“關你P事!”然而她自忖再酷也酷不過安鬱去,索性放棄了班門弄斧的衝動,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知道。不過以他的條件,但凡正常的女生都會喜歡吧。”
“那你覺得他愛你嗎?”安鬱毫無表情地拋出第二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梅裏搖了搖頭。她本來想說不相信有財有貌有翅膀的大神會真的愛上一無是處的小肥羊,卻又覺得當著安鬱的麵承認這一點實在太銼了些,當下昂了昂腦袋,給自己撐麵子,“你想說我不夠漂亮是吧,可是有品位的人……也許更看重氣質?”
“你的氣質如何體現?擅長文學、音樂還是美術?”安鬱有條不紊地繼續毒舌,“據我所知,你好像一無所長。”
“胡說,我有特長的!”梅裏漲紅了臉,“我……我跑步跑得快,測驗能拿95分……”她的聲音到後麵沒了底氣,就算她能拿100分,似乎也不是裴思渡愛她的理由。
“你不就是想證明我不愛他他不愛我嗎?”麵對安鬱的冷眼旁觀,梅裏就算脾氣再綿軟,也不由怒火漸升,“那又怎麽樣?我們……”
“那你為什麽還要和他糾纏不清?”安鬱硬梆梆地切斷了梅裏的話,“你知不知道,他會徹底毀掉你這輩子的生活!”
“你怎麽知道我這輩子是什麽生活?”或許是安鬱的語氣太過嚴厲,梅裏雖然剛才還對他的牢獄之災心懷惻隱,此刻也忍不住爆發出來,“我知道你不是神就是妖,所以你盡可以鄙視我這個小小凡人花癡、淺薄、愛慕虛榮,但請你不要以為能掌控我的選擇!”
“我並不想掌控你,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被裴思渡掌控!”安鬱一貫冷硬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懊惱痛惜的表情,“你既然已經知道我們不是凡人,而裴思渡對你也別有用心,你為什麽還心甘情願地跳進他的圈套?莫非你真的被他的外表和財富迷惑了心智?我那天跟你講的話,你就一點也不曾放在心上?”
“我的心智很健全,謝謝你的關心。”梅裏不以為然地輕笑了一下,“你說過的話我也記得很清楚。”
不信仰金錢,金錢就無法收買你;
不迷戀外表,外表就無法蠱惑你;
不害怕未知,未知就無法恐嚇你;
不崇拜權力,權力就無法征服你。
“可是——”梅裏側目望著石牆上蠍子女神和她的姐妹們的壁畫,眼裏有光亮閃爍,“你們都以為我被裴總牽著鼻子走,可為什麽不覺得我也在利用他?”
“你利用他?”梅裏的這句回答大大超出了安鬱的思維慣性,讓他不由得心生警覺,“你不覺得這個念頭就像在玩火?”
“是有點像玩火,可沒有火,人就永遠隻能生活在黑暗寒冷裏。”梅裏絞著身上黑襯衣的衣角,忽然感覺自己這句話真是好有哲理,連帶著後麵的自白也順暢了許多,“我的學校不好,長得不夠漂亮,本身沒有任何特長,也沒有任何家庭背景,因此雖然現在還在讀書,這輩子的生活卻大體可以想象:畢業後勉強找一份糊口的工作,嫁一個平淡無奇的丈夫,一輩子為了房子和孩子而奔波,最終陷落在雞毛蒜皮的世界裏,成天為了幾毛錢和賣菜的小販鬥嘴慪氣,最大的樂趣就是每天晚上洗完碗後看肥皂劇……等到我死的時候,隻會覺得自己這一生不是過了幾萬天,而是把同一天重複了幾萬遍而已。你不用急著否認,我的人生注定就是這麽蒼白無聊,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麽。”
“梅裏……”
“可是裴總的出現,卻改變了這一切。”梅裏沒有理會安鬱,生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不管他對我是虛情假意還是逢場作戲,他始終給了我一個女孩所夢想的一切。無可否認,盡管我內心始終不相信他會愛我,但我還是不由自主被他打動,就像灰姑娘明知道她隻有變成公主,王子才會愛上他,可這並不妨礙她打掃灰塵時,因為王子虛妄的愛情而對生活充滿了愛與憧憬——我就是一個灰姑娘,我從不奢望要嫁給王子,隻希望在自己老死的時候,可以自豪地回憶:曾經有一個王子愛過我,我的一生也曾經輝煌燦爛過,並不像你們所想象的那麽無趣……我知道玩火有自焚的風險,可如果我注定逃不開庸碌黯淡的生命,我寧可奮力抓住這一點點火光,就像你曾經給我唱過的那首歌——”
“哪首歌?”安鬱吃驚不小,“你記起了那首歌?”
“嗯,你殺死我之前在水底唱的那首歌。”梅裏抬眼看著安鬱,竭力回憶,“我記得有一句是:‘一眼就看穿的未來’……”
“一眼就看穿的未來/舉步維艱的逃亡/愛之於我,不是不死的欲望/是平凡生活的英雄夢想……”安鬱輕輕地唱出這幾句,驚訝的表情慢慢恢複平靜,“我明白了,和裴思渡帶來的危險相比,你更不能忍受的是日複一日平庸灰暗的生活……梅裏,原來你從未改變……”
“我的前世,也是這樣的嗎?”梅裏見安鬱漆黑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酸楚,仿佛有一層薄冰,隻要她輕輕一點,就會碎裂,“你唱的那首歌,是為我寫的?”否則他的歌聲為什麽能如此深邃,讓她每次聽到都會心旌搖曳?
“前世的事已經過去了,你目前應該考慮的是如何擺脫危機。”安鬱看著梅裏黑襯衣套白連衣裙的怪異模樣,終於歎了一口氣,“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去換衣服,你若是有什麽親朋好友可以投靠的話,就不要再一個人住。今天綁架你的人,可不見得會看重你的性命。”
“可是我以前的親人,都被我忘記了……”梅裏再度絞起衣角,鬱悶地發現自己根本不是有驚無險的愛情玄幻劇主角,事態的發展已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不由眼巴巴地盯著安鬱,“我還能躲到哪裏去?”
有那麽一瞬間,她忽然很想聽他回答:“別怕,我會保護你。”
“你可以搬回學校,凡人越多的地方他們越有顧忌。”安鬱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目光,很沒有新意地提議。
“不!”梅裏驀地想起了陳知薇冷漠的表情,“我不回去!”
似乎也醒悟到學校中的危險,安鬱沒有再堅持,隻是側過耳朵凝神細聽著什麽:“他們要回來了,我們現在就走!”
“去哪裏?”
“先隨便找個地方,我們再想辦法!”
梅裏點點頭,快步跟著安鬱走向石室門外。她忽然覺得有點滑稽,以前正是安鬱口口聲聲威脅要殺死她,可剛才她居然心心念念把他當作了大救星!
真是昏頭了,她為什麽要相信一個在前世殺死了她的人?在夢境之中,他不也是這樣一邊柔情萬種一邊痛下殺手嗎?
安鬱的心思,她其實從來沒有明白過。
“我想起有個人能幫我。”石室外是一片漆黑的甬道,梅裏停住腳步,決心擺脫對安鬱莫名其妙的依賴,“你能送我去找尹太太嗎?”雖然最先想到的人是李平老師,但梅裏暫時還不想把這最後的依靠卷進旋渦裏來。更何況,安鬱到現在依舊善惡難辨。
“為什麽?”安鬱頓住了腳步,仿佛體會到梅裏潛藏的懷疑,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和他後背上的傷痕一樣森冷。
“因為……”梅裏咽了口唾沫,“因為她是伊西斯女神,聽說伊西斯很善良很愛幫助人的……何況,我在主題公園裏對她許了願,我有點不放心……”
有很長一陣,安鬱並沒有回答,隻是領著梅裏在迷宮般的甬道中穿梭。終於,在梅裏以為安鬱不會再理她的時候,黑暗中響起了男人平淡無波的聲音:“好吧,至少他們母子暫時還需要你。”
而有些希望,不到它破滅的時候是不會甘心的。
梅裏不敢再說話,隻是默默地跟著安鬱走路。她恍恍惚惚地覺得,剛才的猜疑,比昨夜刺進安鬱胸膛的生命鑰匙後果更嚴重。她有些後悔,卻又不知該如何挽回。可安鬱為什麽對當年殺她的事情諱莫如深呢?她明明給了他解釋的機會……
“要不,我們不去吧……”梅裏剛期期艾艾地開口,忽然一股大力猛地壓下,將她直塞進了甬道轉彎的角落裏。還沒等梅裏驚呼出來,一隻手已經捂住了她的嘴,耳邊響起安鬱低沉的聲音:“藏在這裏別動!”
是綁匪追過來了嗎?梅裏乖乖地點頭,隨後便感覺安鬱放開她,故意繞進了另一條甬道之中。
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讓梅裏聯想起武俠小說中常常描寫的“暴雨梨花針”,不由往牆角縮得更緊了些。
黑暗中聽覺變得更為靈敏,雖然自始至終沒有人出聲,但梅裏還是能隱約分辨出什麽東西跳躍騰挪的聲音——是安鬱在躲避毒蠍子們的進攻嗎?上次他就被蠍子蟄了一下,這次不會也中毒吧?他可是她現在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梅裏緊張地側著耳朵,卻什麽多餘的信息也無法辨析出來。
甚至,連方才劈劈啪啪的聲音都消失了。黑暗中彌散著死一般的沉寂。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在梅裏腦海中冒了出來:安鬱他……他不會已經死了吧?盡管他以前被毒蠍子蟄、被裴思渡的安卡刺入心口都沒有死,可這一次她的心裏為什麽會如此恐慌?
僅僅是因為害怕被獨自留在黑暗中麽?還是對他的關心已經超過了自己的預料?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麵前忽然閃過一陣疾風,耳邊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快走!”
謝天謝地,他沒有被毒蠍子蟄死!梅裏想要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而被冷汗浸透的衣服貼在後背上,涼颼颼地讓人直想打噴嚏,慌得梅裏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快!”安鬱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梅裏的手,像是握住尖刺一般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隨即握得更緊更牢。他用空餘的手掌在黑暗中劃過一條垂線,原本堅固的甬道石牆瞬間裂開一道縫隙,恰好供安鬱拉著梅裏閃身而過。
“給他們逃了!”重新閉合的石牆縫隙前,一個女人略帶喘息的聲音忿忿響起,“老大,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自然是請黑暗之王給我們一個交待了!”被稱為“老大”的女人冷笑著,從身後揪出一個黑影,“鬼,你說是不是?”
“我剛才隻顧著追蹤公主的氣息,還真沒看清是誰劫走了她……啊!”鬼話音未落,已是驀地爆發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不住翻滾,“各位女神饒命,饒命啊……”
“這是對你‘沒看清’的教訓!”“老大”不輕不重地用鞋尖踹了踹鬼,“這回看清了沒有?”
“看清了看清了!”鬼哀嚎著,不死心地辯解,“可是少主並沒有傷害五女神……啊啊,我錯了我——”
“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老大”不耐煩地封住了鬼的聲音,“去告訴你的主上,他的親親好兒子破壞了我們的盟約。我倒要看看,對於這一次的背叛,他會如何處置?”
頭頂的黑暗如同手機滑蓋一樣緩緩移開,將清新的空氣和明亮的天光送到了梅裏麵前,她不由得轉過臉,擔憂地觀察了一下安鬱:“你沒事吧?”
“沒事。”安鬱率先躍出地道口,忽然朝梅裏冷冷一笑,“其實你怎麽知道,我對你會比那些綁匪更好些?”
仰頭看著一人多高的出口,梅裏厚著臉皮朝安鬱伸出手臂,氣鼓鼓地回敬:“憑直覺賭,不行麽?”
“行。”安鬱頓了頓,握住了梅裏的手。
拉著安鬱的手爬出地道,梅裏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站在綠化率超級高的帝王花園內,而他們爬出來的洞口,則又像手機滑蓋一樣啪地關上,遮蔽了下麵隱藏的一切秘密。
“這些地道,是誰挖的?”梅裏好奇地問,心想憑它的四通八達,估計可以到達林城的每個角落,真是用來打地道戰都綽綽有餘。
“黑暗之王。”安鬱細心觀察著四周的情況,簡短地回答。
“黑暗之王是什麽?”梅裏腦海裏立時顯現出一個黑衣黑袍的死神模樣,扛著鐮刀出沒在午夜的街道,而白天,卻隻能躲藏在自己的地道裏磨著鐮刀詛咒太陽。
然而安鬱對待梅裏同學的勤學好問並沒有一點鼓勵,反倒冷冰冰的告誡:“知道得越少,對你越安全。”
“哦。”梅裏頹然埋下了頭。她承認安鬱說得有理,小說裏知曉內情越多的角色死得就越快,當然,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他們不是主角,是炮灰。
所以,安鬱才連綁匪身份,贖票條件什麽的都不肯告訴自己吧。
雖然口口聲聲有做炮灰的自覺,但梅裏還是情不自禁地有點傷心——因為一個類似的比喻是,小肥羊是否知道屠夫是誰並不重要。
它隻有挨宰的命。
從這一點來說,安鬱比熱切地鼓勵自己拯救世界的裴思渡要可惡得多了。
安鬱哪裏料得到自己一句話引來如此多的怨念,隻是側耳在尹太太的房門口聽了聽,輕輕摁響了門鈴。而梅裏則心虛地四下張望,生怕以自己和安鬱現在一個衣著怪異一個光著膀子的模樣,會引得小區保安過來盤查。
良久,並沒有保安出現,卻也沒有人出來開門。
“尹太太不會有事吧?我沒有對她亂許什麽願的……”聯想起莫經理的遭遇,梅裏無端地恐慌起來。
可是,殺害莫經理的凶手不就在自己身邊麽?
安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推了推別墅的大門——門開了!
眼看安鬱當先走進了這棟寂靜得詭異的別墅,有那麽一瞬間,梅裏隻想向後轉,齊步跑,可是內心的不甘又讓她生生頓住了腳步——既然是她提議要到這裏來的,就絕不能讓安鬱看扁她!如果以後有機會猜出安鬱的秘密名字,她一定也要他嚐嚐被冰碴子硌牙的感覺!
懷著這樣崇高的理想,梅裏緊跟著安鬱,邁步踏進了尹太太的別墅。
穿過玄關,一樓的飯廳和客廳並沒有任何異樣,無端的恐懼卻讓梅裏直想抓住安鬱的衣角躲在他身後。然而她立即悲催地發現,世界上最悲慘的事,莫過於她伸手的時候,驀然發現安鬱沒有衣角……
“你是來殺我的嗎?”忽然,一個聲音在空****的客廳裏響起,嚇得梅裏啊地一聲,一步就竄到了安鬱背後。
“不,姨媽。”安鬱站在原地,鎮靜地望著似乎憑空出現在沙發上的尹太太,“我隻是想請你給梅裏找一件衣服。”
“衣服在二樓的衣櫃裏,你們自己去拿。”尹太太靠在沙發上,疲憊得聲音似乎都有些嘶啞,“方才赤鱗來過了,趕走它還真費了我不少力氣。”
安鬱沒有回應尹太太的話,隻是轉頭對梅裏說:“你上去換衣服吧。”
梅裏雖然驚訝於安鬱稱呼尹太太為“姨媽”,也不知道“赤鱗”是誰,卻還是壓著滿腔的疑惑,壯起膽子上了二樓。
“你走吧,我兒子快要回來了。”尹太太有氣無力地向安鬱揮了揮手。
“我正好有事找他。”安鬱看出尹太太似乎是受了傷,而作為敵對一方,不論是出於示好還是尊重他都不宜窺探在她身旁。於是安鬱點了點頭,“梅裏先留在這裏,我在外麵和他說。”說完,朝尹太太微微鞠了一躬,打開門走出了別墅。
別墅外的小區裏有人走過,卻沒有一個人看得到**著上身的年輕男人。安鬱抬頭望了望天空,加快腳步離尹太太的別墅更遠了一些。
有一些事,他並不想讓梅裏聽見。
“你怎麽在這裏?”裴思渡顯然沒有料到會再次見到安鬱,盡管雙手還悠閑地插在口袋裏,突兀停滯的腳步還是沒能掩飾他的驚訝。
“你以為,憑一枚安卡就可以把我送回卡爾納克神廟去?”安鬱冷冷地回答。
裴思渡笑了:“如果安卡不行,我想閃電鞭總可以。”他的目光掃過安鬱身上累累的鞭痕,刻意加重口氣,“怎麽,它的滋味你還沒有嚐夠?”
“我來,並不是要挑戰你的權威,”安鬱見裴思渡眼光不善,知道他對自己恨之入骨,隨時都有可能動手,直接就想挑明來意,“我是來和你談梅裏……”
“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談梅裏!”安鬱話音未落,裴思渡的右手已抽出口袋,帶著火光的長鞭頓時如同閃電一般朝著安鬱當頭落下,“滾回你該待的地方去!”
“自以為是的蠢貨,你就等著一敗塗地吧!”安鬱一個翻身堪堪躲過裴思渡的鞭梢,隨即被狂風驟雨般襲來的鞭影逼得說不出話來。
“誰說我會失敗,我馬上就要成功了!”裴思渡又甩了兩鞭,見安鬱隻是一味左支右絀地躲閃,並無還手之力,不由得意非凡,“消滅你不過舉手之勞,不過我且讓你輸個心服口服!”說著,他一揚手收了閃電鞭,卻從口袋裏掏出最新款的iphone手機來,打開一幅照片在安鬱麵前晃了晃,然後帶著勝利者的笑意欣賞著安鬱的臉色漸漸蒼白。
照片一看就是當下流行的自拍風格,寬大的手機屏幕上,是緊緊擁抱在一起的一對情侶:女孩的手臂繞過男人的脖子搭上他的肩膀,整個人就仿佛一株藤蔓攀附在男人身上。她睜大眼睛盯著手機攝像頭,嘴角挑起一抹調皮的笑容,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她正沉浸在甜蜜的愛情之中。
照片上的男人,是裴思渡;他身邊留著齊肩長發的女孩,則是梅裏。
真的是梅裏。安鬱緊緊盯著屏幕上的臉孔,雖然隻是照片,但以他的目力確保沒有錯過一絲一毫。隻是相較於平時略帶拘謹羞怯的梅裏,照片上被愛情點燃的女孩越發顯得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兩隻眼中蘊含的深情直可以滴出水來,就算再好的演員也無法演繹出如此滿足的笑容。
“不,不可能……”安鬱剛想凝神揣摩照片中的可疑之處,裴思渡卻手指一劃,拖開了下一張照片,誌得意滿地笑問:“我這裏還有很多,要不要全都看一遍?”
果然還有很多照片,無一例外都是親密無間的情侶照,而親密程度越到後麵越是熾烈上升。很明顯,這些照片幾乎都是在一家裝修豪華的西式餐廳裏拍攝的。
“還不相信麽?我隻是帶她去吃了一頓昂貴的法國大餐,她就親口說愛我,答應要嫁給我,還看上了一款蒂芙尼的鑽石戒指……”裴思渡見安鬱隻是死死盯著照片上梅裏的表情,似乎一定要找出作偽或者被法術迷惑的痕跡,輕蔑地嘲弄,“別癡心妄想了,你也不看看現在的世界變成了什麽樣子?物欲橫流、金錢至上,滿網絡的女人都打著‘求包養’的簽名,別說我的形象完全按照公主的要求幻化,就算我是又肥又禿的老頭,為了我的權勢她也會愛我……怎麽,不舒服?當然,要是我也會不舒服,當初舍生忘死幫她從深宮和神界逃脫,誰會想得到她受不了**,又眼巴巴地想回來?”
“所以,凡人就是貪婪卑賤。”裴思渡冷酷地下著結論,“他們永遠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哪怕這個東西曾經被他們決絕地拋棄過。”
安鬱並沒有去聽裴思渡說什麽,他隻是死死盯著照片上梅裏沉溺與渴慕的表情,耳邊又回響起石室中梅裏無意識的呼喚:“我願意嫁給你,永永遠遠侍奉你,裴總,救救我……”
在最無助的時候,她竟然是向裴思渡呼救!而對他做的一切,她始終是懷著警惕與懷疑的吧。
這麽說來,她對他的那一篇解釋,無非是掩飾自己為金錢和美色所迷的說辭罷了,虧他還一廂情願地以為她和以前並無改變!
現在的世界,再不是他以前熟悉的模樣。那時候人們為了一個神聖的信仰就可以奉獻一切,而現在他們考慮的是如何得到更多。
然而就算知道現在的梅裏並不是前世的梅裏塔蒙,可為什麽在這淺薄又虛偽的現代人麵前,他始終要喪失最理智的判斷?
“滾回你的監牢裏去吧!”抓住安鬱失神的瞬間,裴思渡猛地拽出閃電鞭,劈頭蓋臉地衝著安鬱抽了下去!
然而變故,就是在這一刻發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