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法老的慶典
梅裏不知道裴思渡是否聽見了自己對伊西斯的許願,不過她心裏明白這個願望並不能讓裴思渡滿意。可既然有七個秘密名字讓她猜測,她以後還有機會選擇自己的立場,何必現在急著把自己賣出去?
“貪心狡猾的小東西……”裴思渡的眼中流過一抹暗色,“看來要讓你死心塌地還得再使點力氣……”
“可以走了麽?”梅裏放下合十的雙手,仿佛聽到下課鈴聲的小學生,眼巴巴地盯著裴思渡。
“走。”裴思渡的臉上浮出笑意,“今晚可有盛大的節目等著你呢。”
“不要太刺激啊。”梅裏按了按心口,再像“碧落黃泉”那樣來幾次,她說不定會嚇出心髒病來。
“刺不刺激,我說了可不算。”裴思渡腹黑地一笑,“想要拯救世界,總要有點付出不是嗎?”
“誰說我要拯救世界,分明是不小心中了美男計……”梅裏小聲嘟囔。現在她已是騎虎難下,隻能認命地任憑老虎馱著她亂轉了。
走出菲萊神廟,他們再度回到摩托艇上。馬達發動的聲音響起時,梅裏抬頭看了看天空,發現今夜的月亮呈現出完美的滿圓。在它明亮的光輝下,所有的星辰都黯然失色,無從尋覓。
握著操縱柄的裴思渡回頭看了看梅裏,提醒:“坐好。”
梅裏點了點頭。她忽然覺得,裴思渡的眼睛就像此刻的月亮一樣明亮而霸氣,它四散的光輝足以掩飾身邊每一個人的存在。就像——陳知薇。
想起手機裏出現的神秘錄音,梅裏鼓了幾番勇氣,終於借著摩托艇的開動作掩護,怯怯地問:“裴總,你以前認識陳知薇?”
“認識。”裴思渡沒有回頭,也沒有隱瞞,“我從小就認識她。”
耳聽梅裏沒有作聲,裴思渡笑了:“怎麽,想打退堂鼓?”
“沒有!”梅裏大聲否認,“你說了我要有自信的!”
“這就對了!”裴思渡哈哈大笑,減慢了摩托艇的速度,指著前方的岸邊,“看那裏!”
梅裏悚然抬眼,發現前麵的河岸邊不知何時亮起了幽幽的光芒,鋪陳出一片山崖的形狀。最開始,她以為是懸掛的無數串燈泡同時亮起,等摩托艇駛得近了,才發現那裏根本沒有電燈,而是構成山崖的砂石在月光下反射出淡金色的光芒——就仿佛,整座山都是由金子構成。
下意識地仰起頭,梅裏驚訝地發現頭頂皓白的圓月不知不覺竟變成了桔紅色,就像是一個鹹鴨蛋的蛋黃懸掛在夜空。正是在這桔紅色的月光映照下,前方的山崖才會顯出黑夜裏不可思議的光彩。
“漂亮嗎?”看著梅裏驚訝地張開了嘴,裴思渡誌得意滿地笑著。
“就像做夢一樣……”梅裏盯著頭頂異樣的月亮,喃喃地問,“怎麽會這樣?”
“一個小把戲,算是送給你的驚喜。”裴思渡在梅裏耳邊低低地笑道,“喜歡嗎?”
梅裏怔怔地點頭,這下子,想要不相信裴思渡是神仙好像也有點困難了。
可裴思渡是神仙,就意味著和他作對的安鬱一定是惡魔嗎?神仙打架似乎也是尋常,孫悟空沒成佛前,不也被神仙們稱為“妖猴”?
“到了。想什麽呢?”裴思渡操縱著摩托艇,隻一眨眼工夫就停在了前方金光閃爍的山崖前。
“啊,曬月光浴呢。”梅裏不敢說自己在惦記安鬱,隨口胡扯,“這是哪裏啊?”
“阿布辛貝神廟,建造於公元前一千二百多年,是古埃及最宏偉的岩窟神廟。”裴思渡大神大量,不和小透明一般見識,跳下摩托艇,伸手向梅裏彬彬有禮地擺出“請”的姿勢。
腳下的小艇晃**得厲害,梅裏隻好扶著裴思渡的手跳上岸。從這一點上說,裴思渡比疏離的安鬱要體貼得多。和安鬱在一起,梅裏總懷疑自己身上帶著刺似的。
梅裏感慨,神仙就是比妖猴有教養啊!不過安鬱不像孫猴子,更像冷酷憂鬱的吸血鬼……
這個比較在梅裏心中隻是一閃而過,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已被麵前宏大的景致所吸引——這是怎樣高度的文明,怎樣虔誠的信念,怎樣恢弘的氣魄,才能在距今三千多年前建造出這樣的奇跡!那個時候,中國都隻處於新石器時代吧……
仿佛黃金鑄造的山崖上,一座巨大的神廟正靜靜佇立在梅裏麵前。這座神廟是掏空了山腹修建而成,無論大門柱廊還是神龕都與山崖融為一體,而最讓人驚歎的則是大門外四座高大的石雕巨像,雖然俱是坐姿,每一座卻都有六七層樓那麽高。四座石像除第二座有所毀損,都長著一模一樣的麵孔,端正地坐在神廟門口,居高臨下,神聖而不可侵犯。
“你終於回來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梅裏耳邊開口。那聲音深沉剛毅,不怒自威。
“啊!”猝不及防的恐慌襲來,梅裏輕輕一顫,防禦性地抱住了雙臂。
“怎麽了?”裴思渡問。
“這些神像的眼神很凶。”梅裏定了定神回答。
“凶嗎?”裴思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認真地盯著眼前的石像,儼然是老板在審查即將出廠的產品,“你再看看。”
梅裏鼓起勇氣抬起頭,再一次凝視眼前的奇觀。那些石像的麵貌豐潤,完全可以用俊美寬和來形容。它們的眼睛很大,眼神無一例外地平視著前方的天幕,根本不曾俯瞰站在腳下的人。
這樣慈祥得甚至有點像釋迦牟尼的神像,怎麽會在最開始帶來無形的威壓和恐懼呢?
想必,是自己的錯覺。
梅裏有些不好意思了。或許是今天晚上經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完全沒做到言情書中女主角寵辱不驚的風範。
淡定,一定要淡定。梅裏深呼吸一下平複著自己的心跳:“這是什麽神?”
“這不是神,是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由於他運氣好,壽命長,國家也沒鬧出大亂子,他便四處修築神廟標榜自己的功績,後世也稱他為拉美西斯大帝。”裴思渡介紹的語氣漫不經心,很明顯沒把這傳說中偉大的法老放在眼裏。
聽聽,這才是真正大神的風範哪。梅裏瞪了一眼剛才驚嚇她的巨大石像,對裴思渡的景仰之情頓時滔滔奔湧。安鬱以前做導遊的時候,哪裏有這麽睥睨天下的氣勢?
梅裏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幹嘛什麽都要聯想起安鬱?那座人形冰山,現在究竟是杵在公園門口還是已經化成水汽升天了?無論如何,下班後還是要去看看他的情況……
“遊戲開始前,我先帶你去看一件有趣的東西。”裴思渡斜睨到梅裏的神情,越發做出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果然成功地將梅裏的心思從安鬱身上轉移回來。
先前被四個巨大的拉美西斯坐像吸引了全部注意,梅裏這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較小的神廟雕鑿在山凹裏。踩著河邊的金色細砂走了一陣,梅裏一眼看見這座較小的廟門前雕刻著六個直立的石像,乃是四男二女。雖然雕像的規模比方才的四個坐像要小,卻也不可小覷。
他們又是哪位大神?看上去還很有夫妻相……
“阿布辛貝神廟的主角是法老,神都成了他的陪襯。”裴思渡遠遠地注視著前方的男女立像,口氣中含著嘲諷,“這是拉美西斯二世和他的王後奈菲爾塔利。奈菲爾塔利的意思是:最美的女人。”
“他們的裝扮看起來和神沒有什麽區別。”梅裏有點奇怪,以前景區的主角都是神,怎麽突然變成法老了?
“在古埃及人的觀念裏,法老確實是神。法老和王後死後將在神界獲得永生,和神靈們生活在一起。”裴思渡看著前方美麗的女子雕像說,“拉美西斯二世為了讓他的王後能在生前就享受神的待遇,專門為她建立了這座神廟,並將她的雕像塑造得和自己的一樣大小,這種做法在古埃及是相當罕見的。”
“法老一定很愛他的王後吧。”梅裏走近奈菲爾塔利的雕像,細細端詳著她和藹秀麗的麵龐。相比起一旁的拉美西斯二世,她對這位王後更有好感。
“想要聽他們的故事嗎?”裴思渡故意問。
梅裏的心驀地一抽。雖然好奇心驅使她點頭,但不知為什麽,映入眼簾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卻讓她頗為戒懼。她終究隻是呆在原地,沒有回答。
“其實也不是什麽有趣的故事。”麵對梅裏的沉默,裴思渡大度地聳了聳肩,“新王朝的統治者娶了舊王朝的宗室女為妻,這原本是一樁典型的政治婚姻。隻是碰巧這個女孩又美麗又聰慧,法老便深深地愛上了她,宣布說‘陽光為她而照’,立了她的兒子做太子,為她建造神廟,寫了無數的詩句來讚美她——
“我對她的愛獨一無二——
沒有人能和她匹敵,
因為她是所有人中最美麗的一個。
我從她身邊經過時,
她就已經偷走了我的心.
我,已經是埃及的法老,
我可以給你一切你所想要的。
如果是合理的,
那麽你要一,我給你二;
如果不合理,
那麽我也做一個不明事理的君主,滿足你……”
朗誦完這些詩句,裴思渡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個不以為意的笑容,“很深情,是不是?”
“是的。”梅裏點了點頭。不知是不是夜風有些冷,她發覺自己在輕微地顫抖。
“可惜,奈菲爾塔利三十六歲的時候就去世了,而比她年長十三歲的法老卻活到了九十歲。”裴思渡盯著梅裏的眼睛,“為了表達他對亡妻無以倫比的愛,你知道法老後麵做了什麽嗎?”
“不知道。”可能是著涼了,梅裏覺得腦袋有些疼。拉美西斯二世,奈菲爾塔利這些複雜難記的名字就像蟄伏的蟲子從土地裏爬出來,它們帶著勾刺的爪子悉悉簌簌抓撓著她的腦子,讓她不得不扶住身邊的石像才不至於蜷縮下去,“裴總,別再說了……”
是的,三千多年前的法老為他的王後所做的一切,關她什麽事情?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看看你扶住了什麽?”裴思渡走到梅裏身邊,眼光順著她的手臂落到一個站在奈菲爾塔利雕像旁的石像上。
梅裏仿佛觸電一般縮回了手。那是一座蔭庇在奈菲爾塔利身側的少女雕像。雖然和父母的雕像比起來微不足道,但它的高度也接近兩米,比真人高出不少。
“這是他們的女兒,她的名字叫做——‘梅裏塔蒙’。”裴思渡見梅裏果然被這個事實震驚,似笑非笑,“和你的名字很像,是不是?”
“我叫梅裏,不叫梅裏塔蒙。而且,我原來也不叫梅裏的……”腦子似乎有點疼,梅裏強打著精神反駁,生怕裴思渡忽然叫她去猜這位梅裏塔蒙公主的秘密名字。
她絕不會承認是自己的!
看著梅裏一副握拳蹙眉的抵抗模樣,裴思渡適時轉移了話題:“放鬆,放鬆,我們先來個比舞會更拉風的——”他拍了拍手,“慶典開始了。”
樂聲忽然響了起來,仿佛仙樂一般從天而降,瞬間籠罩了這個空曠寂靜的主題公園。
梅裏愕然轉頭,發現從兩座神廟內部緩緩走出了一個個盛裝打扮的青年男女,想必他們是早已等候在裏麵的。
**上身腰纏白布圍裙的男人們有的吹著雙笛,有的敲著象牙或者硬木製成的響板,有的擊打著手中銅鑄的叉鈴,緩緩聚集到廣場的側麵。而身穿白色長裙長發披肩的女郎們則拉著裙邊,在空場中間跳起了舞。
這是一種梅裏從未見過的舞蹈。女郎們伸展著修長**的雙臂,仿佛一隻隻白鷺在蘆葦洲中翩躚飛翔,曼妙優美的舞姿讓梅裏幾乎舍不得移開眼睛。當一曲終了,女郎們已輕盈地在梅裏和裴思渡身周圍成了一個圓圈。
“法老王在神廟前舉行的慶典。”裴思渡笑,“比你們係裏的舞會如何?”
“一個字,炫。”梅裏這輩子見過的最大場麵就是小時候爬到行道樹上看春節舞龍,此刻明顯被炫得有些眼花繚亂。沒辦法,沒見過世麵不是她的錯啊。
然而還有更炫的。
一個窈窕女郎走上來,先向兩人彎腰行禮,隨即笑意盈盈地拉起了梅裏的手:“公主。”
眼看梅裏有些不知所措地望過來,裴思渡笑了:“跟她們去吧,我一會就來。”
歡快的樂聲再度響起,梅裏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幾個女郎團團圍住。她們為她披上潔白的長袍,在她的脖子和手腕上掛上精美的鏈飾,又在她的額頭上戴上金光閃閃的蛇型發冠。哪怕沒有照鏡子,梅裏也知道自己是當初拍攝古埃及藝術照時的裝扮了。
然後,她被扶上了一個裝飾華貴的步輦,在眾人的簇擁中向神廟門口走去。
“我們要去哪裏?”裴思渡已經不見蹤影,梅裏有點緊張。
“您忘了,我們去迎接法老啊。”步輦邊的女郎嬌笑著,將馥鬱的花瓣灑向天空。
法老?這兩個字讓梅裏一震,陡然在步輦上坐直了身子:“不,我不去……”然而歡快的樂聲中,沒有人在意她的抗議。
“停下,我要下去!”梅裏驚怒之下,大力拍打著身下的步輦。
樂聲驟然停止,所有舞者的動作都輕緩地收斂起來,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恭敬地讓出一條通道。就在梅裏以為自己的獅子吼神功終於奏效時,寂靜空曠的神廟廣場上響起了豎琴流水般悠揚的聲音,而通道盡頭的神廟門口,緩緩走出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身材挺拔,體態勻稱,眼角被黑色眼線描得向上挑起,頭上帶著蛇形的王冠和青金二色混雜的條紋頭巾。他上身**,脖子上戴著半圓形的鑲嵌著各色寶石的配飾,胸膛正中懸掛著一隻頭頂著太陽的聖甲蟲,橄欖石鑲嵌的巨大翅膀伸展在它的身側。
那個男人是那麽光彩奪目,以至於一瞬間,梅裏懷疑他的全身上下都塗滿了金粉,就像……
金龜子!她驀地想起這三個字——這個綽號實在太給力了!不僅他本人金光閃閃,他胸前碩大的寶石聖甲蟲跟金龜子明顯也是一個科目啊。
神像般的男人徑直走到步輦邊,笑著牽起梅裏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他的麵龐是那麽俊美絕倫,一舉一動是那麽高貴優雅,衣裳又穿得如此簡潔稀少,以至於他的嘴唇剛一接觸梅裏的手指,就轟地一聲把步輦上的女孩燒成了一隻火炬。
“你說我不夠妖孽,那我就妖孽給你看……”法老裝扮的裴思渡聲音無比磁性動聽。
這色相犧牲得有點大吧……梅裏看他除了腰間的金色圍布什麽也沒穿,頓時有點結結巴巴:“你冷不冷?”
“黃金是神的肉體。我這種扮相,你遲早要習慣。”裴思渡微微笑,“怎麽樣,這個出場是否滿足你的願望?”
“其實我也不知道……”梅裏繼續驚豔中,語無倫次,“你這個扮相到底算‘帝王’、“多金”還是算‘妖孽’?”
“所謂妖孽男,具有完美的臉孔,迷人的微笑,動聽的聲音,誘人的身材,最重要的,是邪魅而充滿**的眼神。”裴思渡眼波一轉,果然訓練有素般電力十足,“這是我在‘百度知道’上懸賞求來的答案。”
原來大神也要求助於度娘……梅裏囁嚅:“網絡就是強大……”
“為什麽不說我強大?”裴思渡做出一個受傷的表情。
轟隆一聲,天雷在梅裏頭頂炸響——這個表情,實在是太太太妖孽了!要知道,她麵前站的可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大神,人家如此心甘情願被她折騰,她造的孽可比馬裏亞納海溝還深啊。
“我說過,隻要你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
裴思渡自我犧牲至此,梅裏再傲嬌也無可避免地被感動了。何況裴總底子好,不管用什麽顏料塗抹,都掩蓋不了刻在骨子裏大大的“帥”字。於是在這一瞬間的**漾中,梅裏被裴思渡牽著手下了步輦,走到神廟之前的高台上。
燈光忽然亮了。鑲嵌在高台四周的燈泡如同無數顆夜明珠同時閃爍,流水一般的光輝傾注在高台中央攜手而立的兩個人身上。
豎琴聲緩緩平息,四周再沒有一點聲音。
裴思渡舉起了梅裏的左手,向著台下聚集的男女青年高聲宣布:“她——梅裏塔蒙,就是我的新王後,上下埃及的女主人!”
歡呼聲響了起來,歡快的樂聲再度揚起,仿佛所有人都在為他們的新王後歡呼。梅裏呆呆地站在高台上,手掌感受到裴思渡溫熱的體溫,恍惚覺得這個情景似曾相識。
一個身著白裙的女孩獻上來一束純白的蓮花,裴思渡取出開得最嬌豔的那一朵,遞到梅裏的胸前。
自然而然地,梅裏用空閑的右手接了過來。
台下響起了一陣歡呼,然後所有的男女演員都開始唱起同一首歌。那首歌曲調古老優美,然而歌詞卻一句都無法聽懂。
“他們在唱什麽?”梅裏握著蓮花問。
“梅裏塔蒙的讚歌。”裴思渡輕輕捏了捏她的手,“你的讚歌。”
可這旋律,分明是自己的手機鈴聲,也是裴思渡的手機鈴聲。一陣尖銳的痛楚驀地在梅裏心房彌散——這個旋律,分明也是夢中的安鬱殺死自己以前,在水中演唱的那首歌!隻是安鬱的歌詞她能聽懂,現在的歌詞卻完全類似火星語……
它究竟是梅裏塔蒙的讚歌,還是她的挽歌?
“想起來了嗎?”法老打扮的裴思渡繼續述說,“拉美西斯二世最愛的王後死後,為了延續他的愛,法老就娶了他們的女兒梅裏塔蒙作為新王後。”
手中的蓮花頹然掉落在地。
“不,這是**!”盡管安鬱以前說過兄妹通婚甚至父女通婚在古埃及王族中長期通行,但她仍舊無法接受和自己同名的埃及公主作為母親的替代品嫁給自己的父親。
“這是公主的殊榮。”裴思渡不動聲色地解釋,“因為隻有成為王後,她才更容易獲得永生。”
“不,我不要……”太陽穴針紮一般的刺痛中,梅裏慌亂地掃視著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使勁想要抽回被裴思渡握住的手。
“別怕。”裴思渡伸手一拽,將梅裏拉到了自己的懷中,“不想嫁拉美西斯二世那個老頭子,那麽就嫁給我吧。”
下一瞬間,熾熱的吻就落在梅裏唇上,堵住了她即將脫口而出的驚呼。
對於戀愛級別為菜鳥的梅裏來說,盡管夢中的初吻已經被安鬱奪了去,但實際操作卻還是第一次。當裴思渡靈活的舌尖撬開她緊閉的雙唇時,梅裏本能地想要後退,後腰卻被裴思渡有力的大手一帶,越發與他貼合得更為緊密。
“嫁給我,做我的新娘……”裴思渡的呢喃輕輕響起,被吻得渾身發軟的梅裏頭暈腦脹之中,想象不出他的唇舌在攻城略地之餘,怎麽還能說出話來。她被吻得有點喘不過氣,伸手想要推開裴思渡,忽然意識到裴思渡上身什麽也沒穿,於是又尷尬地縮回手臂,老老實實地垂在身側。
“給我一個答複。”裴思渡好不容易結束了這個長吻,卻輕輕含著梅裏的耳垂不肯放開,“好,還是不好?”
“好……”梅裏不由自主地點頭,自我安慰在這樣的攻勢下屈服,說明自己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裴思渡露出了誌得意滿的笑容。
“可是,我還不到法定結婚年齡。”梅裏忽然有點苦惱,“而且據說不是晚婚的話,婚假會少很多,太虧了。”
裴思渡清了清嗓子:“咳咳,梅裏,你應該有超脫凡人的覺悟……”
“可我什麽特異功能也沒有感受到……”梅裏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全沒有因為裴思渡的吻就容光煥發靈魂升華什麽的。
“那麽,和我一起顯示力量吧,我的王後!”裴思渡大笑。拍了拍手掌。
一瞬間,雙笛、豎琴和叉鈴都停止了演奏,隻剩下強勁的鼓點在夜風中響起。所有站立在高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紛紛向兩旁散開。
由於地勢較高,梅裏很容易就看清了廣場上的變化。隻見遠處的山凹後,忽然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它體態龐大,速度驚人,一眨眼便衝到了神廟前——赫然是一頭膘肥體壯的白色公牛!
“在大型慶典上,法老有時候會親自製服一頭公牛,以昭示自己的勇力。”裴思渡再度握緊了梅裏的手掌,“要不這一次,你來?”
“什麽——”梅裏剛覺察出這個提議的可怕,還來不及斷然拒絕,身子已經被裴思渡帶著跳下了高台,正好落在那頭白色公牛的背上!
“摟緊我的腰!”極度的驚恐中,梅裏聽見裴思渡的聲音大聲傳來,“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受驚的大公牛又跑又跳,拚命想把背上的兩個人甩下來。梅裏下意識地用手臂環住了裴思渡的腰,死死閉著眼睛縮在他的身後,唯一的念頭是不要被公牛拋下地去。
耳邊風聲呼呼,梅裏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不敢想,唯一感覺得到的是裴思渡**的後背上傳來的體溫。這下子,梅裏隻恨不能像個膏藥一樣緊緊貼在裴思渡的肌膚上,根本沒有機會再去保持淑女的矜持。
“小心!”裴思渡忽然高喊了一聲。
眼前出現了一條寬達五米的壕溝,恰好攔住了公牛的去路。然而急紅眼的公牛不管不顧,竟然猛地竄起龐大的身軀,向著壕溝對岸就跳了過去!
梅裏隻覺得自己被拋到了天上,然後又重重地落下地來。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驚呼,唯一能做的事情隻是死死地抱住裴思渡不肯撒手。
此時此刻,天上地下,裴思渡是她唯一的依靠。
身下猛烈一震,公牛跳過了壕溝,繞了個圈子再度往後跑去。梅裏剛鬆了口氣,忽然發現前方不知何時多了三四個狹小的火圈,熊熊的火舌肆意地伸向天空,而憤怒的公牛居然毫不猶豫地就朝著火圈裏奔了過去!
“叫它停下,不要過去,我們會被燒死的,會被燒死的!”梅裏的心裏大聲地喊著這些話,然而能出口的隻有驚恐的尖叫。
她張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公牛帶著裴思渡和自己穿過了第一個火圈。
火焰如同旗幟一般拂過她的身體和長發,然而沒有帶來任何燒灼的痛楚。就仿佛,它們隻是一束束火紅的花朵,輕柔地簇擁著她,絕不會帶來任何傷害。
可是大公牛卻明顯發出了被火焰燎烤時痛苦的吼聲。
“相信了吧,這世上的事情沒有你做不到的!”裴思渡大聲地鼓勵著,立誌要把梅裏從軟趴趴的塑料袋充氣成自信爆棚的熱氣球。
“對啊!”眼睜睜地看著第二個火圈接踵而至,梅裏被燃起了鬥誌,瞪大眼睛高聲應和。然而就在大公牛再度朝火圈鑽去時,原本兩尺來長的火苗卻驟然漲大了十倍,一瞬間裹住了梅裏的全身。
嬌柔的花瓣變成了熾烈的火焰。
“啊!”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梅裏驚呼出聲,身下的大公牛更是被燒得失去了控製,沒頭蒼蠅一般騰挪衝撞,立時將牛背上的兩個人甩了下來!
眼前一片金光燦爛,分不清是火焰是黃沙還是自己摔得眼冒金星,梅裏隻是本能地向裴思渡伸出了求救的手。然而她隻來得及看到裴思渡背後伸展出寬大的翅膀飛向高空,手中閃電一般的鞭子抽向某個方向,隨即就被劈頭蓋臉的黑暗奪走了一切知覺。
與此同時,林城地下宮殿一間偏僻的房間裏,被稱為安鬱的黑衣男人鬆開右手,一枚沾染著血跡的銀色安卡吊墜便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微的當啷聲。黑色的衣服雖然能掩蓋血跡,卻掩蓋不住胸口劇烈的起伏。
“梅裏塔蒙。”他摁住心口,頓了頓,低低地喚出另一個名字,“梅裏。”
相似的名字,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同樣帶給他錐心刺骨的疼痛。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梅裏塔蒙的時候,她還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可也許是被沉重的金冠壓迫得太久,她的臉上沒有絲毫孩子的稚氣,甚至沒有絲毫屬於活人的表情。她深不可測的黑色眼睛從不會向四周張望,坐在法老身邊的王後寶座上就像一個打扮得雍容華貴的玩偶娃娃。
那時他甚至不敢相信,就是這個看上去沒有絲毫生氣的孩子,用她虔誠的祈禱吸引了他的到來。
“尊敬的阿努比斯神,我用全部的身心向您祈禱,祈禱您能拯救我的命運。”
“我沒有向至高無上的拉神、神通廣大的阿蒙神和高高在上的荷魯斯祈禱,卻唯獨把所有的信仰和愛都奉獻給您。因為我相信隻有您,和我同樣孤獨的您,會完完全全眷顧我這個無助的凡人。”
“我向您祈禱的不是青春的延長,財富的增加和靈魂的永生,對我來說,再美好的青春也隻是母親的替代,再永生的靈魂也隻是痛苦的蔓延。我願意用無盡的永生來換取一天真正的快樂,我願意用靈魂的覆滅來逃避王後對法老的義務……也許這個祈禱本身就是一種罪過,那麽我會靜靜等待您的一切處罰……”
他隱身在神像裏,日複一日地傾聽著她驚世駭俗的祈禱,看著稚氣的孩子如何成長為美麗的少女。唯一不變的,是那看似平靜無波的眼眸中深藏的洶湧**和堅定決心。以至於他一直在猜測,一旦這張年輕而枯槁的容顏盛滿光芒,將會是怎樣動人心魄的表情。
就仿佛,一朵沙礫凝結的玫瑰在雨夜中驟然複活,緩緩綻放。
他一直默默地躲在神像中注視著她,竟未發現這已經成了擺脫不了的習慣。可他一直壓抑著心底膨脹起來的愛與欲望,直到三年後,才終於在她的麵前現身。
雖然他知道,一旦現身,他和她的命運都會墮入深淵。
然而那個時候他已經沉溺進了幸福的河水,就算明知危險也無法自拔。
這幸福最終被他親手終結。她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恰正是那個叫梅裏的女孩子出現時的年紀。
說實話,梅裏和梅裏塔蒙一點也不像。雖說現代社會會催人早熟,可梅裏看著他的時候,眼中卻總是充滿了羞怯與緊張,偏偏口頭上又絕對不肯認輸,生怕被他小瞧了去。
想起她生氣時仿佛小貓炸毛一般的模樣,他忍不住捂著胸口,一邊皺眉忍痛,一邊無奈地微笑。
也許,這就是他所能享受到的最後一點歡樂。自始至終,他都要用力將她推出命運的陷阱,哪怕他自己正陷落在這無法擺脫的泥淖中,承擔她所有的誤解與質疑。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還要堅持下去,也許是因為作為一個被遺忘了數千年的神祗,這是他當下唯一存在的意義;也許是因為梅裏塔蒙已經斬斷了她的宿命,就不該由這個叫做梅裏的女孩承擔下去。
那是比死還要可怕的生。
“少主,少主……”鬼的呼喚漸漸由遠而近,卻在遇見他繾綣的目光時驚得呆在了原地。
“什麽事?”他強打起精神問。
“公主她……她被綁架了……”話音未落,鬼已經驚異地看到剛才還蒼白得毫無生氣的人猛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