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思凡
三太子!褚炎來了!我狂喜,不顧身上冰鎖禁製,竟然奮力掙紮起來,回身往後跑,沒跑幾步,就因為腳下虛軟無力,摔倒在地。
一個人影迅速向我飛來,想將我扶住,可我最近因為在大荒洲養尊處優,吃得好玩得好身心愉快,不知不覺竟然胖了那麽一小圈。這一小圈可不得了,這不,那人飛撲過來扶我,卻被我一砸給砸得撞出去,重重跌倒,所幸他抱著我,我摔在他身上,沒事,他卻一聲悶哼,痛苦得倒在地上。
“褚炎!”天帝眉頭一皺,飛身下來,麵容之上的焦急憐惜絕不是偽裝出來的。
被我撞出去的人竟是褚炎,想起他身體虛弱,經常吐血,被我這麽一撞估計有些吃不消,我想爬起來,可身上被冰神的冰鎖五花大綁著,怎麽都掙紮不起來。
褚炎一手攬著我,另一隻手滑過我身上冰鎖,瞬時間冰鎖消融,我重得自由,他壓抑著咳了好幾聲,我聽著那聲音像是心肺髒器都要給咳出來了,他竟然病到這種程度,比起在大荒洲上,似乎更加嚴重了。
“別動。”愛子心切的天帝掌心裏微帶金芒,覆上褚炎的背要給他輸送靈氣療傷。可那手還沒碰到褚炎的的衣裳,便被他冷冷地揮開。
“不勞天帝費心了!”褚炎說的客氣,卻異常冷漠,比對著大街上隨隨便便的陌生人還要冷上幾分。
天帝的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黯然而消沉,又隱含著沉痛,他原本該是極其俊美瀟灑的男人,可自從聽到說起褚炎,並且決心廢除天界禁止七情六欲的禁令之後,我便覺得他俊逸的麵孔漸漸顯得滄桑憔悴,再不複天帝的風華無雙。
“褚炎,天帝他.......。”我按住褚炎的手,想把剛才的一切說與他聽,卻被他拉著站起來。
他像護著自己的孩兒一樣,把我拉到身後,每一次都這樣,他放心地將背後交給我,而他獨自,卻麵對強大的敵人。他想保護我的心情流露得太明顯,甚至在天府星君麵前,他亦有這樣下意識的動作,硬是要將我放在他身後護著。
我不知他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我雖然法力低微,可也不至於,需要被這樣保護,我是一朵花,又不是一滴水,會成空氣,會結成冰,那麽弱不禁風。
我並非不懂感激,也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隻是覺得這樣太過溺愛,他若喜歡我,便該知道,喜歡一個人,不僅要和他共同麵對彩虹流嵐,也要一起麵對風霜雨雪。
不過,現下和他說這個,他也不一定能明白,他這種驕傲的神仙心裏認定的事情,最難改變。
我從他身後轉出來,擋在他和天帝之間,褚炎這陣勢,像隨便都能和天帝打起來,父子哪有隔夜仇,必定是其中有什麽誤會,隻要開解了,一切都會好的。
“阿眠,我們走。”褚炎見我從他的保護範圍內跑出來,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一副山雨欲來之勢。
“褚炎,天帝好歹是你父親,有什麽誤會,說出來便好了。”我麵對著他強大的怒氣,有些吃不消。
“我和天帝怎麽會有誤會?阿眠,是你誤會了。”褚炎眯起一雙和天帝極像的黑色眸子,他是如同黑曜石一般的黑,黑得純粹,徹底。
而天帝的黑眸,卻如同看不見的漩渦,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引人不住好奇地想去探究,卻又覺得害怕,若是望進去,便會發現那一片深黑之中,盡是荒蕪,如同一個被毀滅的世界。
有些時候的褚炎,狡黠得如同狐狸,我看看他,他嘴角微微牽著,那弧度說不出的詭異,似是嘲諷,又似是厭惡。
我再看看天帝,卻仍是一派溫煦和藹的模樣,看了一眼褚炎,便對著沉默站立的冰神吩咐道:“三太子傷勢未愈,你立即下凡,命令老君速速返回天界,若遲了,朕便將他兜率宮的仙獸統統遣下凡去。”
冰神應了一聲,目光不視旁人,隻看著天帝,然後化作一片白雪飄散而去,下界尋太上老君去了。
天帝如此胸襟廣闊,為人父者當真是不容易,如此不肖孽子換做是我,必定下令讓他頭頂花盆跪個三天三夜,那還能給他找大夫看病!天帝當真是古今中外第一好爹,令我羨慕不已,投胎實在是一門大學問,我必須得鑽研鑽研。
可是褚炎卻絲毫不為所動,嘴角一抹冷笑,看得我隻想抽他,私底下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天帝宅心仁厚,如此關懷你,你怎麽就不知道說一聲‘謝謝’?”
褚炎瞥了我一眼,笑容柔柔的:“阿眠,你可知,越是深的水,表麵上看起來越是清澈,越是毒得花,便越發長得美。”
他說水啊什麽的我不明白,神仙說的話都喜歡拐彎抹角。不過他一說起花來,我卻是懂了,立刻笑道:“就如同聚魂花那樣,是嗎?”
褚炎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臉,讚許道:“果然聰明!”
我轉念一想,覺得不對,又說:“我也是一朵花,那你覺得,我美不美呢?”
褚炎嘴角的笑容立即消失,天帝‘撲哧’一聲笑出來,搖搖頭,歎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我瞧著你這法術是長進不了了,就算修成仙,也是個低等的小仙,成不了氣候。我看我還是趁早重新再去找一個資質甚高的徒兒,以免將來丟我的臉。”褚炎陰陰地說,舉步轉身便要往外走。
這廝使出這樣卑鄙下流的手段,真是枉做上仙了!
我心裏如此罵了一番,手卻緊緊抓住他衣袖,拉下臉麵求他:“師父,徒兒知錯了!”
“知道錯了便好。”褚炎這時倒又寬容大度,“那你好記得,拜我為師那日,說過什麽嗎?”
我一愣:“說,說過什麽?”
他臉色一沉,甩開我手,又要往外走。
妖的潛能也是無限的,那一瞬間電光火石我福至心靈,張口便說:“徒兒說了,一日為師,終生為......。“我瞧了瞧天帝的臉色,隻見他慈祥地微笑看著我,又瞧了瞧褚炎,他絲毫也不掩飾那狡猾的笑容。
心下淒淒,這一對父子合璧,我今日恐怕晚節不保。
不過我們花妖卻也不是好欺負了,我腦子飛快一轉,便跪下來,抱著褚炎大腿大喊一聲:“爹!您再造之恩,有如父母,請受孩兒一拜!”
我一個頭要磕下去,被褚炎一把提起來,他瞪著我,我滿臉堆笑,盡力討好:“爹爹,您放心,孩兒以後會孝敬您,您若是覺得人生寂寞,給我找個晚娘也沒關係!”
他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上湧上一陣紅光,咬牙切齒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了,我暗自吞了口口水,想到這小肚雞腸的上仙,是最不能開玩笑的,心下一陣發怵。
天帝忽然上前一步,扶住褚炎的手臂,掌心再次匯聚起金色光芒,毫不猶豫地拍向褚炎的後背,靈氣源源不斷從輸送給褚炎。
“住,住手!”褚炎聲音凶狠,動作卻虛浮若水,根本連動都動不了。
我一下子懵了,剛才還跟我生龍活虎開玩笑,怎麽一下子又一副快死了的樣子?
“你竟然用了禁術,你的身子本就虛弱,根本用不了禁術。”天帝擔憂道。
“不,不用你管!”褚炎倔強地扭過頭去,一隻手緊緊抓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一樣。
天帝抬頭,目光複雜地看著我,我下意識躲到褚炎身邊,小聲問:“褚炎,是受了傷嗎?”
天帝終是歎了一聲,道:“朕派祈冰去找你,不過想讓你回一趟天界,你竟如此恨我,不惜使用禁術,也不肯回來見我。”
腦中‘轟’地一聲響,是在大荒洲和冰神對抗的時候,那時候,褚炎是因為動用了禁術,才傷了冰神.......怪不得當初冰神受傷之後那麽震驚,褚炎身子虛弱,他也料到褚炎竟會不惜自傷自己,也會使用禁術。
之後,之後他為什麽又要回天界?是因為自知傷得太重,在大荒洲無法治療,所以返回天界,希望太上老君的靈丹妙藥可以治他,可是太上老君因為下凡去找麒麟仙獸,所以.......
我想起隨冰神來見天帝的路上,聽見的那幾個天女的話,他們大概是褚炎宮裏的人,我當時竟沒想到生病之人是褚炎.......我真是笨,天上神仙,有幾個會像褚炎這樣虛弱?
褚炎偏過頭,嘴唇緩緩翕動:“父王,你何苦浪費靈力在我身上?住手吧。”
“你叫我父王,我如何能眼睜睜看你受苦?”
褚炎輕咳幾聲,忽然笑起來:“父王,你明明有心,為何,為何就是不肯.......。”他聲音一哽,便住口不說了。
天帝深思一晃,悵然道:“天後.......朕愧對她。”
“愧對?”褚炎嘴唇顫抖,淒涼地笑出聲來,胸腔震動,震得他臉色越來越蒼白,“你既不將心給她,為何要娶她,為何要讓她在黑暗中守了十萬年孤獨而死去?”
天帝默然,幽黑深瞳,便越發幽暗無邊。
“動了凡心的,其實是父王你。”褚炎最後一笑,緊緊地握了一下我的手,忽然悶哼一聲,唇邊溢血,昏了過去。
“褚炎!褚炎!”我看他眼睛閉上,臉色蒼白,呼吸幾乎微不可查,嚇得魂不附體,心裏尖銳地疼起來。
我從來沒有想過,褚炎若死了,我該如何是好,沒人教我仙術,我該何年何月才能登上仙位?不,不僅僅是登上仙位,如他死了,我登上仙位,又該找誰去排解寂寞?除了他願意護我寵我,還有誰會在意我?
無邊的恐懼從來沒有這般強盛過,幾乎將我整個人都吞噬而去,我驚慌地渾身顫抖,抓著褚炎的手,一聲一聲喚他,淚如雨下,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天帝聲音嘶啞地道:“我用靈力護著他,他暫且沒事。”
我淚眼蒙蒙地看著他:“真的嗎?”
天帝和藹一笑,點點頭,廣袖一揮,一瞬間四周的場景就不同了,不是天帝廣闊的後殿,而是一處簡單的臥房,幾個天女跑進來,攙扶著褚炎道**休息,然後開始擦汗喂藥,忙得不可開交。
我抬頭看見床地正上方有一幅畫像,畫得是一個少女,倚著一叢盛開的芍藥坐著,目光專注不知在看什麽。一筆一劃的線條都看得出極其用心,不知道凝聚了多少作畫之人的愛意和思念。
仔細一看,那畫中少女幾乎與我一模一樣,隻是麵容稍顯青澀,身量也比我小了一圈。
我心裏頓時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看了一眼躺在**昏迷過去的褚炎,心頭上飄過一片陰霾的雲,像被人一刀子捅了上去一樣。
心中一旦有陰影,便會被擴大無數倍,形成無數糾纏的痛苦,悲傷,絕望.......聚魂花在我心中嘶吼......
我連忙鎮定情緒,轉移注意力,不去想那畫中少女是誰,也不想我和她究竟是什麽關係。目光從畫上少女臉上移開,看向畫的下角。
畫下題著一句詩: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忽然間頭上像被什麽輕輕撞了一下,一絲淺淺的痛從某個地方闖進去,形成一個小小的裂縫,在腦中不斷擴大,分裂.......
我似是聽到一個少年清朗的聲音,含著些許內斂,輕輕念道:“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然後一個少女不滿的聲音也響起來:“這是什麽意思?我聽不懂,花,花是我麽?你的意思可是,你都懶得看我一眼?哼,懶得看就算了!我才不稀罕你看呢!你的畫還給你,畫得一點兒都不像我!”
少女負氣離開,轉身的背影有點兒纖細,穿了一身嫩綠的裙裝,背影漸漸走遠。
一個少年撿起地上的畫,小心翼翼地拂開畫上沾染的灰塵,低著頭,端凝著畫上的少女,喃喃自語:“傻瓜,我的意思是,縱使世上再多的花,我也懶得看一眼,我隻看著你。”
惆悵的少年聲音,在無限寬廣的空間裏被放大,放大......一直闖**到我的腦海中,我的心中,少年慢慢抬起的麵孔逐漸清晰,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那.......分明就是褚炎.......
這是什麽?我看到的是什麽?我記憶中沒有這一段,我不認識褚炎,我之前從未見過他!
對了!
是聚魂花!一定是聚魂花,它們又讓我看見幻象了,它們企圖控製我,它們想吞噬我的靈魂!
“滾開!我不會讓你們如願的!”我衝過去,將牆上的畫撕扯下來,扔在地上,狠狠地上去踩。
天帝從後麵抓住我,不知道使了什麽法術,將我的身體牢牢釘住,不能動彈。
“放開我!它們想吃我的魂魄,沒門!”我瞪著天帝大吼大叫,理智完完全全崩潰了。
天帝眯起眼睛,伸手來探我的額頭,掌心有光透出,探了片刻,他皺起眉:“你的魂魄不全?”
“魂魄?”這兩個字讓我渾身發顫,恐懼不已。
“原來你尚未完全恢複,怪不得,你竟沒有記憶。”天帝緩緩歎了一口氣,衣袖一揮,我感覺一絲冰涼闖進腦海中,逐漸分散,擴大,將那些狂熱的,恐懼的意念全都壓製下來,將我的理智一點一點安撫。
我喘著粗氣,剛才一切如同做夢一樣,我是完全清醒的,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自己卻阻止不了自己的行動和語言,那一瞬間的失控,是聚魂花主宰了我。
關於聚魂花的事情,我要不要向天帝說明?褚炎如今昏迷不醒,我怕說出口,天帝要殺我,那便誰也救不了我了。
還等褚炎醒來再說。
我安定了情緒,愧疚地對天帝道謝,天帝擺擺手,微笑道:“你看見那幅畫,必定是想起了什麽,你會這麽,完全不奇怪。”
難道看見那幅畫發瘋才算正常?不知這些神仙的想法究竟是有多奇怪。
我看看地上被我撕扯下來的畫,還被我踩了好幾腳,旁邊幾個天女早嚇得麵無人色,膽戰心驚,若不是有天帝在,恐怕這幾個天女會生生將我給活剝了。
不過這些天女也算識貨,看看畫,在看看我,便都一副了然的表情,默默地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我指了指畫,問道:“這便是阿眠罷。”
天帝道:“這是你。”
我將畫撿起來,在桌上展開,鋪平,即便在天界,這畫紙也微微泛黃了,然而畫中少女卻依舊清晰如生,活靈活現,腦海中再次想起少女負氣離開的畫麵。
若這是阿眠,那麽,為何我會看見那些恍若是過去一樣的畫麵?
可我若是阿眠,那為何我之前的記憶全都消失了?
阿眠是誰?我又是誰?
我看向天帝,這個問題,也許隻有天帝能回答我。
“你想問什麽,朕都知道,可是,你還是等褚炎醒來,再慢慢問他吧。”天帝廣袖一揮,那畫又恢複了原樣掛在牆上。
天帝又道:“其實,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更好。遺忘,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褚炎之前也說過相似的話,這一對父子,果然很是相像。
不過他這樣一說,我反而更加想知道發生了什麽,我想探知我的過去,這種欲望從未如此強烈過。
我正準備對天帝道謝,一個小天女跑進來道:“陛下,天府星君在外求見。”
天府星君!
他,他居然這麽快,就回來了.......
天帝眉眼舒展,看了一眼褚炎,對我道:“你休息一下吧。”然後便隨著天女出去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跳劇烈,想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我跑到床邊,搖了搖褚炎的身體:“喂,褚炎,褚炎,你醒醒啊,天府星君回來了,他會不會知道,會不會知道......?”
我緊張得渾身冒冷汗,守在褚炎身邊一步也不敢挪動,在他身邊我有安全感,即使他昏迷不醒,我也覺得有一個安全的保障,那是心靈上的港灣,永遠停留在那裏,為我遮風擋雨。
我在無邊的恐懼中,居然睡了過去,其實最近我很怕睡著,因為一不小心睡著了,我會夢見那些聚魂花,會不由自主沉浸在夢中,我怕回不來,所以不敢睡。
可是今天的驚喜和驚嚇都太多了,我疲憊不堪,一睡下去,便人事不知。也許是在天界,那些花好歹也知道收斂,竟沒有出現在我夢中,反而,一些淩亂而破碎的畫麵,也陸陸續續滑過腦海中.......
那是關於少年時期的褚炎,和少女時期的阿眠,也可以說是我的一些零碎的生活片段。
我看見少年褚炎對我說:“阿眠,我必不會一個人成仙,我會等你,一年,十年,我都等!”
我仰著頭問:“為何?”
他笑道:“因為九天之上,茫茫雲海中,沒有你啊。”
我看見少女時期的自己在花叢中睡覺,小褚炎悄悄靠近我,蹲在我身邊細細端詳著我睡覺的樣子,看我流口水發夢笑,然後他低下頭,很小心,很小心地在我唇上輕輕吻了一下.......
我看見他帶著我跑到人間,熱鬧的燈市中,我和他戴著麵具走散了,人潮洶湧,把我們隔得好遠,然而燈火闌珊之中,我們一轉身,卻能默契地看到彼此,我遠遠地對著他歡笑招手,他戴了一個好醜好醜的豬八戒麵具,即使戴著麵具,我也仿佛能看到他不情願的表情。
..........
夢境竟是回憶,一點一滴向我訴說那些過去,簡單開心的日子。
可我究竟是誰,夢境卻沒告訴我,他說過和我一起成仙,莫非,他那一世輪回,竟是我和一起修煉的人?
我迷迷糊糊轉醒,天界已是夜半時分,我忽然想起天府星君來了,立刻驚坐起來起來,四處看著,房間裏很平靜,燈火通明,沒什麽異常。
一個小仙女聽到動靜進來看了看,站在簾外不敢進來,隻伸長了脖子睜大眼睛往裏看,我問她:“天帝在哪裏?”
她聽到我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退了好幾步,低聲說:“天帝已回紫霄宮去了。”
“那天府星君呢?”我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小仙女道:“隨著天帝一同回去了。”
我的心跳又開始加快,抑製不住地飛快跳躍,天府星君一回來必會向天帝稟告所有事情,他大概還沒猜出聚魂花在什麽地方,因此沒有直接向天帝稟告,否則,我早被天兵天將給抓去處刑了。
在天界越發不安全了,我得想個辦法,盡快離開這裏才是。可是天大地大,卻都是天帝的勢力範圍,我走到哪兒都逃不出天帝手掌心,而世間唯有一個去處天帝還奈何不得…….
大荒洲。
我看著褚炎的睡顏,夢中也極度不安,眉頭深鎖,頻出虛汗,那臉色,白得仿佛是透明的,輕輕一戳便破了。
沒有褚炎,我如何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這些天依賴慣了他,突然他倒下了,我便覺得整個天都塌了。
內有聚魂花虎視眈眈窺視著我魂魄;外有天界諸仙強大的威脅。我從未覺得如此害怕和無助,那麽高的天,那麽深的海,兩處茫茫,竟無一處是我容身之地。
小仙女站在簾外還未走,怯怯地看著我,我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三太子的身子,為何一直這樣?”
小仙女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對於我不知道你因何生病而十分詫異,“三太子因受輪回反噬之苦,靈力成倍減弱,才會這樣的。”
“輪回反噬之苦?”這是個什麽東西?我倒是從未聽過。
“便是下界輪回,天界諸仙若非因曆劫或遵循天意輪回轉世下凡,因逆反天意,在輪回途中,忘川之上,是要被剝去一半靈力的。三太子自九千年前開始,便頻繁下界輪回,因此.......”
剝去一半靈力?!我驚詫不已,大有出去狂吼三聲的衝動,一半靈力啊!褚炎是犯了什麽糊塗竟拿著一半靈力去輪回轉世,而且還是‘頻繁’!這樣算下來,每次減一半,那他豈不要減成普通凡人?
小天女說起話來便滔滔不絕,見我聽得有勁兒,便又說:“況且輪回道中,多少劫難,成了凡人,更是曆經磨難,要嚐多少酸甜苦辣。這每一次下凡曆劫的神仙回來之後,哪個不是心力衰竭,恨不能從未有那些個凡塵記憶。說到底,神仙一世,千千萬萬年,永無盡頭,而凡人一世,不過百年,卻是百態更替,萬象紛遝。凡人壽命猶如蜉蝣,而存在神仙記憶中,卻可長留萬載。”
凡人一世,匆匆數百年,如蜉蝣朝生暮死,和神仙妖魔的壽命想必,不過過眼一瞬。可凡人經曆的愛恨嗔癡,卻比我們漫長數千萬年還要多還要深沉。
我聽得唏噓不已,若為人,真的是飽受心酸。
而褚炎,卻耐得住幾世輪回,去那凡間遭罪?我實在是想不明白,遂問道:“既然凡塵如此淒苦,那為何三太子還願頻繁下界輪回呢?”
小仙女這下算是被問住了,搖搖頭低聲說不知。
都說天上神仙個個都有些怪癖,比如那太上老君就喜歡養養仙獸,煉煉仙丹,我覺得褚炎應該也有些怪異的興趣,停了剛才一番話,我可以做個大概的猜測。
或許這堂堂天界三太子,就喜歡吃苦,特別是那種被虐的死去活來的,大概最合他胃口。而天界一向是出了名地枯燥乏味,哪有人間新鮮樂趣多。三太子在天上滿足不了自己願望,便下凡塵找虐去了。
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等褚炎醒來定要好好問一問,我想大概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太上老君回來了!快,快請老君進來給殿下診治!”外麵的仙子們忽然亂起來,我聽到說太上老君回來了,也是激動了一下,老君仙丹有起死回生之效,有他在,褚炎定會沒事。
我忙起身,那小仙女已經掀開紗簾,我看見門口一堆美貌仙女,推著一個斑斕錦衣,麵如冠玉的少年進來了,那少年長得那叫一個唇紅齒白,粉雕玉琢,嫩得能掐出一把水來。
我心想這大概是老君坐下的仙童閑來引路了,那些仙女見他可愛,推搡之中不免要揩一兩次油,那少年麵色漲紅,拚命拽著自己衣袍,捍衛清白大喊道:“放開老夫!喂,別**,啊喂!”
我失笑,天界雖有禁令,可私下裏這些個小仙女,哪一個沒有點兒花花腸子?
他被推到我身前方才狼狽地站定,手忙腳亂理著自己的衣服,嘴巴裏還不住咕噥:“老夫雖然年輕貌美,可也一把年紀,哪經得住你們辣手摧花?哎喲我這一把老腰哎.......”
我‘撲哧’一聲沒忍住笑出來,小仙童抬起一雙招人的桃花眼將我一瞪:“你笑什麽?哼!現在的年輕人,愈發的不知道尊老了!”
“失禮失禮。”我連忙抱拳道歉,順便往他身後看,“敢問仙童,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何時到?”天府星君和天帝隨時都可能發現聚魂花和我的關係,我得趁早隻好褚炎,讓他帶著我逃跑。
我這一說,在場大小仙子都嬌笑起來,我大惑不解,這有何好笑之處?
小仙童看我的眼光突然一亮,揮揮手對那些仙女道:“你們都下去,留下這個丫頭便好。”
被一個如此嬌嫩的少年說成丫頭,我頓時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時沒忍住伸出兩根手指掐了掐他粉嫩嫩的臉:“你這不懂事的孩子,誰教你在大人麵前如此放肆的?”
那些個還沒走幹淨的仙女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著我對著這無禮小子的臉捏扁搓圓,喲嗬嗬,真是可愛。
這小仙童一下子便惱羞成怒,手指尖一道霹靂便將我從頭到腳給劈了一遍,我倒退倒在床邊,腦袋上豎起的頭發一根一根垂下來。
“出去出去!”他把所有仙女都趕出去之後,用法術關了門,令我詫異的是,他居然還在周圍加上了結界。
我被劈得暈頭轉向,站不起來,那小子趁我迷糊之際,已經走到床邊對褚炎診治,等我清醒過來,往**看時,褚炎的臉色已經有所好轉,蒼白的臉上慢慢浮現出血色。
沒想到連太上老君座下童子都如此厲害,真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見我站起來,轉頭憤恨地瞪了我一眼:“你這丫頭好沒禮貌,改日我得好好教訓你!”
“說得好像自己很老似的,明明還是個沒長大的屁孩子。”我不屑地說道,領教了他剛才那一道霹靂之後,我是不敢再去捏他的臉蛋了,雖然那粉嫩嫩的臉頰十分有**力。
“老夫的年歲,連上任天帝都要稱我一聲‘老君’,你敢把珍珠當魚目。”這小子不客氣地往**一坐,忽又抬起那雙桃花眼,把我從頭到腳都瞅了一遍,“不過老夫看在你年少無知,又長得標致可人,勉強不與你計較了。”
我‘哈哈哈’笑了三聲,最後一聲生生給卡在喉嚨裏:“什,什麽‘老君’”
“你說呢?”他眉眼一挑,若不是在天界,我還真以為碰見了隻狐妖。
一瞬間又有被雷劈中的感覺,比剛才被他劈那一下還要厲害百倍,我兩眼發直,看著這小子:“你,莫非你是.......?”
不可能!
太上老君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一個如此粉嫩,如此妖孽的少年呢?我一直以為的長胡子的老爺爺哪裏去了?
自從來了天界,我發現我原先的某些觀念都給徹底顛覆了!
先是長得英俊瀟灑,落拓不拘的天帝取代了我心目中威嚴的形象;再來便是這個一雙桃花眼,還會害羞臉紅長得像個狐狸精的太上老君.......
這真的是天界嗎!?
“丫頭,不用懷疑,老夫正是!”他在我額頭上點了一下,隨即看著褚炎,“三太子暫且不會醒,那老夫先來了結一下咱們之間的一些私人恩怨吧。”
“私人恩怨?”我側目看他,這個狐狸精形象的太上老君至今讓我無法接受,我苦苦在心裏給他那張漂亮的臉蛋上貼一把長胡子,刻幾道皺紋,方才覺得心裏舒服了那麽一點點兒。
我之前不過小小地捏了一下他的臉,他不至於小氣成這樣子吧?如今的天界未免太過庸俗,怎麽人人都跟褚炎一般的睚眥必報,錙銖計較?
他衣袖一揮,一個小人兒從他衣袖裏滾出來,在地上滾了一圈之後,慢慢變大,最終又變成一個眉清目秀,一身火紅衣裳的少年郎。
原來這才是太上老君座下仙童!
“阿眠姐姐!我終於又見到你了!”這火紅的少年連頭發都是紅的,眼角下還畫了一道華麗的火焰紋章,十分紮眼地撲到我腳邊,抱著我的大腿便開始嚎啕大哭。
我一時給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這少年一邊哭一邊把眼淚鼻涕往我身上抹,我吃不消,慌忙想逃,他卻抱得緊緊的,哪裏容我逃走?
我連忙道:“這位仙童,咱們有話好說。”
瞧瞧這陣勢,若是讓人見了,定以為這小子是我十八年前拋棄的親生兒子,千裏迢迢來尋我這個老娘了。
他抽泣了兩聲,拉了我裙擺擦著眼角的淚,委屈地憋著嘴巴,那模樣真是可愛有趣,我心肝兒一顫,哆嗦一下。
“玄初,你盜我金丹,私自下凡,可是把金丹給了她?”狐狸精版太上老君乜斜著眼看我。
“什麽金丹,我可不曉得!”我立刻否認,我若是有太上老君金丹,怎麽還是如今這個菜鳥的水平?
“這,師父.......”玄初支支吾吾,看看我,又看看太上老君,兩邊權衡,不知道偏向哪一邊。
我瞪著他,將他一腳從我身邊給踹開,我力道很輕,怎麽說也是太上老君坐下仙童,如今主人便在這裏,褚炎又是個昏迷不醒的,我怎敢放肆?
可是這紅頭發的小子卻一臉委屈,兩隻眼睛裏汪汪地含著淚,可憐巴巴望著我,我心立刻便軟了,強自掙紮著:“你,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我可不會替你背黑鍋!我才不知道什麽金丹不金丹的,我過去可從未見過你!”
他嘴巴一癟,看起來要哭了,轉身便去跪在太上老君身前,不斷磕頭:“師父,玄初知錯了,我,我不知道把金丹弄到何處去了,請師父責罰我吧!”
太上老君卻一臉洞悉事情的表情,輕輕一腳把他踹開:“玄初,你跟在我身邊六千五百年,這六千五百年裏,你守觀塵鏡,每天從鏡中偷看凡間,每天皆看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人,六千五百年裏從未變過,你如此癡傻冥頑,卻以為可以瞞得過師父嗎?”
玄初臉色瞬間白了,白中便又有一抹紅暈透出,襯著他眼角下那朵火焰雲紋,倒是十分融洽。他低著頭,眼也不敢抬一抬,隻是求師父原諒,卻不提金丹究竟在何處。
原來天界不是我想的那麽無情,我曾以為有禁令在,天界又曾有前車之鑒,無不是被罰下誅仙台,灰飛煙滅的。有誰還敢觸犯禁令,產生兒女私情?沒想到便是一個仙童,也有思凡之心。
“師父責罰玄初便好,任憑師父如何懲罰,即便是罰下誅仙台,讓玄初灰飛煙滅也好,求師父,求師父別再追查金丹的下落了.......”
“你這癡兒!”太上老君一聲嗬斥,不知是叱責,還是痛惜,“我且問你,你當真不怕灰飛煙滅?”
“不怕!”幹淨的聲音不帶一絲猶豫。
太上老君一陣沉默,忽然看向我,一步一步朝我走來,“玄初,你可知,老夫煉丹幾千年,煉成的丹藥成千上萬,可是每一顆丹藥,我卻都記得,你可知是為何?”
玄初微微抬眸,語聲顫抖:“徒兒,不知.......”
“因為每一顆金丹煉成之時,都有老夫親自封印上去的靈氣,不管這金丹在何處,老夫都能找到!”太上老君語聲一落,伸手便朝著我的脖頸掐來,動作太快,我躲閃不及,隻憑著本能往後仰到。
西方佛祖阿彌陀佛!那什麽撈什子金丹真的和我無關啊!
“老頭,敢傷我姐姐,我跟你拚了!”清脆鏗鏘的聲音乍然響起,這聲音十分耳熟,是在哪裏聽過?我眼前撇過一道綠色身影,堪堪擋住了太上老君的手。
我一看,大驚失色:“你你,是你!”
“姐姐,別怕,有我在,老頭子膽敢傷你,我便將他耗費千年心血培養的徒弟給殺了!”綠衣少女轉頭對我一笑,嫵媚的臉上出現如此清純的笑容,雖然不搭,不過在這個時候我卻覺得無比和諧,無比美好。
太上老君臉色陰沉,那麽一張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臉,配上這樣的表情真是叫人捶胸頓足,恨不能把整個世界顛倒過來給他玩兒。
“玄初,你竟將她也私自帶上來了。”
玄初冷汗淋漓,卻不見後悔之色,顫聲道:“師父,她們姐妹情深,徒兒不忍心.......”
“你可知她們皆是妖孽,作惡多端,殘害生靈?”
“不!”玄初連忙解釋,“妖中也有善類,我知道,她們,她們也是無奈......”
這師徒兩人當著我們兩個妖精的麵在討論妖孽中的善惡,令我十分不快,惜音更是臉色難看,怒道:“老頭,你們神仙也沒幾個就是好神仙,你們在六界之中難道沒少作惡?少來這裏假裝清高了!我和姐姐即便為禍人間又如何?那還不是你們這些神仙給逼的!”
說得太好了!我想叫一聲好,仔細一聽卻有些不對,遂道:“惜音姑娘,為禍人間這個帽子太大了,壓我頭上我覺得有點兒吃不消。”
惜音泫然欲泣,狠狠一瞪玄初:“都是這壞小子,讓姐姐失去記憶了,不過沒關係,不用多少時日,姐姐的記憶便會恢複了!”
“恢複?”這兩個像兩個重重的銅球,一下子砸在我心上,悶響一聲,震得我很難受。
“這裏是天界,你們兩個還妄想活著離開嗎?”太上老君淡然開口。
惜音卻比太上老君還要淡定:“老頭,你徒兒的靈丹可在我手上,我死之前,肯定先毀了靈丹,你不心疼嗎?”
我心下對這隻狐妖佩服得五體投地,敢跟太上老君叫板的妖精,恐怕有史以來她是第一個,我覺得我以後也該學學這一招,總是被這些神仙嚇唬,太失我麵子了。
玄初愧疚地垂下頭去,一身的火紅似乎比原先暗淡了一些。
惜音道:“過獎過獎,怎麽也比不過太上老君您老人家聰明絕頂。”說著拉起我要走。
我想起重要的事情,連忙掙開她的手,道:“現在不能走。”
“為何?”惜音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我.......”我悄悄看了一眼**,**的帳幔剛才被太上老君放下來了,因此惜音沒有瞧見裏麵的褚炎。我也不希望她瞧見,上一次她看見褚炎,便一副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的樣子,現下褚炎昏迷不醒,萬一惜音下手了,那我恐怕要一生悔恨了。
“是誰?”
“誰也不是!”我想阻止惜音已經來不及了,她一根飄帶已經飛出,將床幔拉開,褚炎清瘦的麵孔逐漸露出來。
我心髒一縮,撲過去擋在他麵前:“他現在重傷在身,你別.......”
“姐姐!”惜音又驚又喜,“他重傷,不正是大好時機嗎?殺了她,便可報姐姐滅族之恨!”
“不!我不會殺他!”這個想法自從大荒洲之後,便再也沒在我腦海中出現過。他現在是我唯一可以依靠仰仗的,他可以保護我,即便他現在快死了,不能保護我了我也不會殺他。
殺了他?這個念頭光是在腦海中滑過,便讓我覺得十分恐懼。若他死了,若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他.......我有點兒接受不了。
當依賴成為習慣之後,真的,真的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惜音看著我,滿眼的不可置信:“姐姐?他是褚炎啊!”
“我知道!”
“那你.......?”
“我下不了手。”我隻能找到這個借口,現在唯一能想出來的,“他重傷昏迷,沒有還手之力,我,我不能.......”
“姐姐不動手,我來便是,總之,他一定要死的!”
“不!不!你不能殺他,別殺他.......”我緊緊地護在褚炎身前,連我也不知這倔強來自何方?我不想讓他死。
惜音看著我的目光,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質疑,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記憶消失了?為何連恨也消失了?我不信,姐姐,你說過,就算他日灰飛煙滅,你也不會忘了今生今世,唯有一願,便是讓你親眼看著褚炎死!”
她聲音太淒厲,字字敲響在我心頭,字字都劇痛,眼淚忽然流出來,在我被忘卻的過去中,有些什麽東西被塵封太久,要蘇醒過來了......
太上老君一直冷眼看著我們,其實我知道,即便我不阻止,太上老君也絕不會讓惜音殺褚炎的,惜音在這個根本就不可能殺他,我明知如此,還要不顧一切來阻止,我有點兒,認不出我自己了。
“我不知道什麽恨,至少現在不知道。不管我曾經有多恨他,我隻知道現在我不能讓他死。”
我怔怔看著她,不知這話中意思。
太上老君忽然出聲道:“妖比仙有情,可惜,仙和妖,注定有緣無份。”他說這話,目光深深看了一眼玄初,顯然這話,有一半是想說給玄初聽的。
“謝師父教誨。”玄初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咚’地一聲,撞在地板上,聲音很悠遠。
惜音冷笑一聲,對我道:“姐姐,我們走吧。”
“走?”我搖搖頭,“我不走。”
“姐姐!”這一次惜音是真的動了怒氣,隻是麵對我,她又勉強著自己收斂,“姐姐,這是天界,那些人遲早會發現.......你若不走,明日便會被他們扔下誅仙台!”
“我知道,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走。天上地下,哪一處能躲過天帝的眼睛?”我想和她說明更多,可是這時外麵卻響起腳步聲,我聽見有仙女小聲匆忙地說:“天帝陛下來了,快去通知老君!”
我們幾個臉色都一變,惜音一咬牙:“大不了和他們拚了!”話才說完,便太上老君廣袖一揮,給收入袖子裏了,而後他淡淡看了一眼玄初,玄初也隨著惜音,躲進那袖口中。
他們剛躲好,天帝已推門而入。
太上老君一臉淡定地站好,雲淡風輕,仿佛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自然不能輸給他,眼淚擦幹,擠出笑容,克製所有的情緒,站在床邊。
“有勞老君了。”天帝掀簾而入,臉上神色很正常,未見什麽波動,我越發覺得心裏不安。
老君謙虛幾句,道:“三太子這一次傷得很重,恐怕需要很長時間調理。”
“有老君在,朕很放心。”
我聽天帝對這個看起來比他嫩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少年一口一句‘老君,老君’的,覺得十分別扭,而那少年居然也應得自然而然。
天帝走到床前,對我一笑,依舊溫煦和藹,然後便伸手探了探褚炎額頭,便在他的手剛要碰上褚炎額頭的時候,那雙閉了許久的眼,忽然間睜開了。
天帝的手硬生生在他額前停住,幾分尷尬,褚炎的眼,黑得如同墨玉,壓抑得叫人心酸。
我心裏忽然有些不安,他是在現在才醒的嗎?還是剛剛便已經醒了,隻是一直未睜開眼?
我們剛才說的話,他是不是……都聽見了?
我窘迫地轉開臉去,千萬不要想太多,我剛才不想讓惜音殺他,不過是因為他可以保護我而已,絕對沒有其他理由!
手上忽然感到一陣冰涼的觸覺,是被人悄悄握住了手,我低頭一看,褚炎目光專注看著我,旁邊的天帝,太上老君,似乎都成了空氣。
我越發窘迫,想掙開手卻怎麽都掙不開,試了幾次隻能無奈由他握著,房間中一時安靜下來,沉默的氣氛令人十分壓抑,我偷偷瞟了眼天帝的表情,難得的在他臉上瞧見一絲陰沉,心中一涼,該來的,總會來。
太上老君識相地告辭,臨走前又用那雙桃花眼看了我一眼,抖了抖衣袖,瀟灑而去。
天帝亦離去,沒有提一句聚魂花的事情。
“我來時竟忘了提防冰神,讓他有機可趁,將你擄來天界。”他如今說一句話便會喘上兩口氣,整個人脆弱得如同一張紙。
有點兒心酸,他曾經是多麽不可一世的神.......
“你別說話,專心養好身子吧。”我反手握了握他的手,不過一天而已,這雙手,卻一下子枯瘦了許多。
他蒼白的唇角彎起來,笑得很舒心:“這是老毛病,不礙事的。”冰涼的掌心裏漸漸有了溫度,“反而是你,受了驚嚇,臉色這樣難看。”
“其實天帝很好,對你關懷備至,沒有殺我,甚至還下令,廢除天界不可存有七情六欲的禁令。”想起天帝剛才看我們時,臉上的那抹陰沉,我又有些心裏發麻的感覺,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褚炎,又怕我說出來,愈發破壞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
褚炎臉上一陣恍惚:“廢除禁令?”喃喃說了一遍,忽又冷笑,“這樣一來,他便可以為自己所做一切錯事找到借口,果然是他,連掩飾卑鄙,都可以用這樣光明正大的手法。
關於天帝父子之間的一些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再這個時候去問褚炎,能讓他如此痛恨自己生父,必定和他的母親有關。天後很早便仙逝,這些年天帝也從未有立後的打算,雖說這是天界一貫的律法,一帝一後共同統治,可是當今天帝卻根本無視這條律法的存在。
褚炎對天帝冷淡嘲諷,恐怕和天後的仙逝有關,這是他幼年的悲慘記憶,我不想去觸及。
想起今日那小仙女跟我說的一番話,讓我找到轉移話題的理由,“你很喜歡人間嗎?”
“為何這樣問?”
我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低聲說:“我聽說過去幾千年中,你頻繁下界轉世,難道不是貪戀凡間的花花世界?”
褚炎一怔,眉頭一蹙:“凡間確實比天界好。”
我恍然,有時冥冥中安排命運的那雙手甚是奇怪,你拚命想得到的,並不是你以後擁有的。許多凡人渴望成仙,可是無論如何掙紮奮鬥,頭破血流卻都飛升不了。
而有些神仙,卻偏偏想做人。
俗語說:隻羨鴛鴦不羨仙。凡塵中確實有些東西,連神仙都抗拒不了。
“那你究竟貪戀凡間的什麽,能讓你寧肯放棄靈力甚至生命,也要下凡去?”
褚炎大傷初愈,此時卻不忘無賴的潛質,對我笑道:“你想知道?”
我立即點頭如搗蒜,想知道,非常想知道!
他眉眼都彎起來了,臉色蒼白卻也不是那麽虛弱,漆黑的目光神采奕奕,宛如點漆。
我瞬間像被霜打了一樣,笑容凝固在臉上,“三太子莫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原因,所以不敢說出口?”
他謙虛道:“見不得人倒不至於,不過區區小神有些麵皮薄,怕說出來不好意思。”
“你麵皮薄?”若不是我耳朵出現了幻覺,那便是褚炎腦子出了問題,“三太子你可不能這麽謙虛。”
“此事事關我一生清譽,還是等適當時機,再說吧。”他刀槍不入,巋然不動。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現在不說,我以後也會慢慢知道。不過現在我也可以適當猜想一下,天界的三太子,貪戀的究竟是凡塵的何物?
能讓他如此舍生忘死的東西,必定是天界沒有的.......
天界沒有的東西.......青樓?
我麵色複雜地看向他,鄭重其事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他不明白了。
我作痛心疾首狀,纖細的手指一指他:“真下流!”
我清楚地看見褚炎臉色由白轉紅,再由紅轉綠,然後變黑.......
“你究竟想到何處去了?”
“你想知道?”我眼尾睨著他,他薄唇一抿,不做聲,我哈哈大笑,這一招據說在天界有個通俗的說法,名曰:倒打一耙。
我笑過之後,褚炎的麵色也漸漸轉為平淡,眉間隱含憂愁,黑色的眸子愈發黑得深沉如墨,我心頭微顫,想起聚魂花的事,想起如今這是在天界,便能明白他眉間的憂愁從何而來。
“褚炎.......”我很想抬手幫他撫平眉間,可是心裏摸摸掙紮了幾次,終究是不敢,“聚魂花,在我身體裏是不是?”
他一怔,麵上的震驚再難掩飾,我不容他疑問,急急地說:“沒有誰能比我更能確切地感受到它們的存在,我時常會夢見它們,我知道聚魂花即將開放,可我不知道該做什麽?我甚至不知道,它們究竟藏在我身體的何處.......”
能撼動天地的妖花居然就在我體內,不知藏於何處,也或者它們遍布我身體各處,總有一天,說不定我自己也會變成一朵聚魂花.......我想到毛骨悚然,身體上竟沒一寸是自己的地方,到處占滿了邪惡的花,我真恨不得一寸一寸扒開血肉,把它們清除幹淨!
“阿眠!”褚炎拉著我顫抖著在皮肉上抓扯的手,“會有辦法的,太上老君精通天地奇術,一定會幫你.......”
“可是,天帝恐怕知道了.......”我茫然地說,“天府星君從凡間返回,立刻便麵見了天帝。”
褚炎神色一變,不管身體有多虛弱,強撐著站起來,拉著我,“我們走。”
我就知道,有褚炎在,他定會帶我離開天界,躲去大荒洲。他身子虛弱,我攙扶著他,兩個人剛走到門外,兩個天將忽然出現擋住我們的路。
“讓開!”褚炎麵色陰沉,我從未見過他這麽嚴肅冷酷的表情,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一般。當初在大荒洲冰神出現,他也沒有這麽冷峻。
天帝早已提防他會帶我走,已經布置好了一切,恐怕我想走,不會那麽容易了,我緊緊抓著褚炎的衣服,想到諸仙圍攻我,要殺死我身體裏的聚魂花的場麵,就忍不住渾身發顫。
褚炎一隻手摟著我,我顫抖,他便摟得愈發緊,目光如電,逼得兩個神將不敢直視他,卻也不敢後退一步,死死守在門口。
“三太子傷勢未愈,還是不要四處走動為好。”清寒如冰的聲音如同飄過天空的冰雪,冷冽無情,四周的溫度隨著冰神的出現而直線下降。
“原來冰神也在。”褚炎倒不意外,隻是如往常一般將我拉到身後保護,“我今日非要出宮下凡,冰神難道硬要阻止?”
冰神淡淡道:“天帝一片苦心為了殿下,三太子莫要辜負天帝。”
褚炎冷眼看著他:“冰神對天帝真是忠心耿耿,可表日月。可惜今日,褚炎一定要走,倒要讓天帝和冰神一起失望了。”
冰神道:“你在大荒洲使了一次禁術方才打敗我,這一次,你還能再用禁術嗎?”
褚炎眸光暗淡,看樣子,竟有些凶狠的模樣,不過一張風雅如玉的麵龐卻始終保持著清高自傲的表情,仿佛從來不見塵埃。
“褚炎,為六界著想,這個丫頭不能放走。”冰神語氣一轉,將一切坦白來說。
“六界?”褚炎冷聲嘲諷,眼帶輕蔑,“當年我母親臨危受困,六界漠然無視,紛紛推卸責任。而今六界有難,憑什麽要我放棄摯愛,為六界出生入死?”
“三太子!”
“不必多說!”褚炎根本不給冰神廢話的機會,他認定的事情,便是天地傾塌,也無法改變,“今日你我決一死戰,褚炎就算灰飛煙滅,也絕不會把阿眠交給你們!”
他招手喚來一朵七彩祥雲,將我放上去,輕聲道:“別怕,一會兒它會帶你安全離開。你記著,到大荒洲,小白會保護你,就算六界圍攻,他們也傷不了你。”
我僅僅攥著他的手,眼淚打著轉兒,心痛難當:“那你怎麽辦?”
“我是天帝之子,他們不會真的殺我的。”他摸摸我的頭發,眼中有不舍,卻被他狠狠地壓抑下來,“阿眠,我會再找到你,我有一樣東西,要還給你。在此之前,我一定不會死。”
“真的嗎?我,我等著你。”我抓著他的手,一寸都不舍得鬆開,無數種情緒充斥在心間,其實最讓我慌亂的,不是我被抓,而是再也看不見他。
“我從未騙過你。”他說完,將手從我手中抽出,轉身背對著我,七彩祥雲帶著我後退至一邊,尋找個時機離開。
褚炎抬手往虛空中一握,七彩流光的寶劍橫空出世。
兩位上仙對峙,空氣中隱隱有不安躁動的因子,風起雲湧,天光漸暗,一層淡淡的霞光籠罩在周圍,我暗暗覺得不妙,這霞光,看起來似乎是......
冰神道:“天帝已親自在此設下結界,誰也走不出去。”
果然薑是老的辣!天帝剛才來時一臉平靜,我便知道一切不可能這麽順利的。褚炎背對著我,我瞧不見他臉上神色,不過想來應該不太好看,因為他背脊又挺直了幾分,顯得孤高落寞。
遠處有風聲往這邊而來,聽聲音,似乎有許多人正在趕來,應該是聽到消息的諸仙來了,為患六界的聚魂花就在此處,誰不想來瞧個新鮮?
“褚炎.......”我澀澀地喊了他一聲,他轉過頭來,抿起薄唇,嘴唇張合:“快,走。”
我尚未反應,他已經以劍指天,劍氣震**,無數流光溢彩的劍氣盤繞著衝上天空,頭頂上立刻凝聚起一團黑色的霧氣,不停地盤旋,擴大,將天地設下的結界生生撕扯出一條口子。
冰神臉色大變:“你瘋了,竟然將靈丹放出來.......”
我沒聽冰神的話說完,七彩祥雲已經帶著我,疾馳向那道裂開的口子,我回頭,驚見褚炎七孔流血,麵色灰白,一顆金光閃閃的珠子從他胸口緩緩升起,仙氣淩亂,攪動了周圍的空氣,似乎也正緩緩帶起一個巨大的漩渦。
我撕心裂肺地喊:“褚炎!褚炎——”
“姐姐,我們走!”驚慌恐懼之中,一雙纖細的手臂將我環抱住,緊接著毛茸茸地狐狸尾巴纏繞著我,以更快的速度飛向那裂口。
我淚如雨下,大哭大喊掙紮不休,我都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麽,隻是無比的害怕,難過,絕望.......褚炎七孔流血的畫麵一次又一次在我眼前閃現,即便我已經離他很遠,已經看不見他,我卻覺得,他就站在我麵前一般,我伸手便可觸碰到,可是一伸手才發現,那不過是水中的月影,一切皆是徒勞無功。
身後諸仙已經趕來,一見我們逃走,哪裏肯放過?紛紛祭出法寶,十八般武藝朝我們施展開來,比當年圍攻孫大聖的場麵還要宏大震撼幾分,出動的皆是天上頂尖兒的上仙,不抓到我們誓不罷休。
我雙眼通紅,溫熱的**湧出眼眶,滑下臉龐,流進口中,竟不是鹹澀的淚水,而是甜腥的血液.......
泣血,泣血.......
原來最大的痛不過與此,我為何會突然這麽痛?為何?我不懂,心中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頃刻間蘇醒過來,我又再次看見少年時期的褚炎和少女時期的我,他伸手摸摸我的發頂,溫柔地說:“我不會騙你的。”
他舉劍,挺拔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陰影,我抬頭,望不見他的臉。
“阿眠,你若再執迷不悟,我必不饒你!”他的聲音如此冰冷,怎麽會這麽冷呢?好像對著路邊的陌生人,不,對著陌生人,即便冰冷,也不會夾帶厭惡和失望。
他這樣的語氣深深的傷害了我,我想反駁,他卻不給我機會,我張口之際,他的劍已經貫穿我的胸口,浩瀚的靈氣從劍尖湧出,奔騰疾走在我體內肆虐,很快便將我的身體衝潰,魂魄一點點被撕開!
說什麽要和我一同成仙,說什麽此生不離不棄,說什麽‘取次花叢懶回顧’,原來不過是他撒下的彌天大謊!
“騙子.......”我隻來得及,在他最靠近我的時候,在他耳邊留下最後的恨意!
騙子!
我痛哭流淚,一邊哭,一邊被紛遝至來的記憶碎片折磨得顫抖不已,那些沉寂在心底,曾經鮮明如畫的痛楚又一次蘇醒,無法忍受的背叛,穿心刺骨的謊言,屠親滅族的仇恨........我曾經發誓永遠不會忘記,可是.......
濃豔昱麗的顏色一瞬間閃過眼前,妖豔的花張開巨大的花瓣和葉片,‘喀喀喀’擋住無數飛來的仙器,詭異的花香開始彌漫四周。
一朵巨大的聚魂花在雲朵上生根發芽,片刻的功夫,已經長成蒼天巨樹的模樣,花瓣搖曳,以最霸氣的姿態俯視腳下的天界,追上來的神仙被聚魂花伸出的藤蔓纏住,花香四溢,藤蔓之上又瞬間開出無數色彩靡麗的聚魂花,那些被縛住的上仙,法力低微的,頃刻間便被奪去了意識,淡藍色的霧狀光帶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被吸入聚魂花中,吸得越多,聚魂花的顏色便越嬌豔.......
而法力高強的,雖苦苦抵抗,卻也收效甚微,靈魂沒被吸走,但因為聚魂花強大的意識侵略性,使得那些平日高高在上,驕傲冷酷的上仙一個個狀若癲狂,一會兒手舞足蹈大笑不已,一會兒捶胸頓足痛哭流涕。
褚炎站立的地方也在一瞬間被開滿的聚魂花包圍,將他整個人淹沒。
“褚,褚炎.......”我茫然地喊著他的名字,想著他殺我時的決絕,想著他教我仙術時的溫柔。
“姐姐!”惜音大聲喚著我的名字,意圖擺正我搖擺不定的思緒。
我淒然點頭,決然轉回頭,再不看褚炎的方向,再不搜尋他的身影,“我,一切都想起來了。”
惜音喜極而泣,擁著我痛哭失聲:“太好了!姐姐,我好怕你再犯一次錯,再痛苦幾千年。”
“不會的,傻丫頭。”我輕輕拍著她的背,這麽長久以來,倒是讓她十分辛苦,為了找我,又因為擔心我再和褚炎糾纏出感情,這個丫頭一定每天食不能下咽,夜不能安寢。“這幾千年來,隻有我們姐妹兩相依為命,從今往後,還是一樣的。”
我和惜音從天上裂開的縫隙中衝出去,褚炎的七彩祥雲帶著我們朝大荒洲的方向飛馳而去。
褚炎.......
我終於明白惜音為何這樣擔心,我此生此世,注定抵抗不了他眉梢眼角的瀲灩,他笑或哭,都能在我的世界裏掀起滔天巨浪。
我已經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可是,從今天開始,關於褚炎的一切,我要統統遺忘.......
我張開五指,抓住身下的七彩祥雲,兩手用力撕扯,疾飛的雲朵頓時被撕成碎片,散落在風中。
惜音帶著我,調轉方向,往另一個地方飛去。
我回頭看了看混亂的天界,聚魂花叢生的雲端,妖孽四橫,亂雲聚合,天界的上空,是血紅色的,那是無數潛藏在聚魂花中的怨靈在徘徊嘶吼,如同一片煉獄。
有一天,我會把那裏變成真正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