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褚炎的劍指在我脖頸上，冰冷的劍鋒堪堪割著我的皮膚。
我想起阿晚說過，“姐姐，你為褚炎掏心掏肺，他最終還是要殺你的。你是妖，他是仙，仙妖不兩立。”
這是阿晚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還記得她說話之時，那層淡淡的笑意在眼眶中湧動，我有些想哭，卻被她輕輕擁抱住。
“阿眠，不要為我們報仇。”
青都峰那群臭道士一路上大開殺戒，下手毫不留情，這個機會他們等了幾千年，好不容易，天界的三太子下凡曆劫，正是拜在青都峰門下，有三太子在，何愁那盤踞在青都峰陰麵的花妖不除？
這三太子，正是褚炎。
我一直不知道他的身份，當時年紀尚幼，我又剛剛化為人形，懵懂無知，便把他當成唯一的摯友。也不出去找人類攝取精魂，隻整天和他廝混在一起。
後來年紀漸長，他身上仙氣日益增加，我道行低微，又從未攝取過人類的精魂，因此便不敢再靠近他。
他不明就裏，一起玩兒慣了，我身上那股子妖氣他也漸漸習慣，他隻以為我是生他氣了，故意躲著不見他。
因為那時一個夜裏，他趁我睡著時偷偷親了我，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正偷著喜滋滋地樂。哪知，我那時剛好尿意萌動，一時被憋醒了，一睜開眼，便看見他放大了無數倍的臉。
還有嘴唇軟軟的感覺。
那天我逃跑的速度就像他今天追殺我一樣，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個跟頭，才跑回南側我的妖窟。
娘問我怎麽了，我說突然之間身體像被火燒一樣，彼時我和褚炎曾多次下山，搜刮了不少人間的啟蒙讀物，那書上寫著男人親女人時，身體會像火燒一樣發熱。
我心想人間之人果然誠實可靠，著書沒有欺騙我。
娘卻說：“傻丫頭，那小子的仙氣太強，將你灼傷了，你以後不可再靠近他，否則會灰飛煙滅的。”
後果這麽嚴重，我便猶豫了，到底說來，友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不過我是個有原則的妖，我認為褚炎和我雖是仙妖殊途，但說不定能像人間小說一樣，譜寫出一段感天動地的仙妖絕戀，於是決定不和褚炎絕交。
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須讓自己的妖力強大起來，否則，褚炎一個人是譜寫不出絕美的仙妖之戀的。
我躲了褚炎幾個月，有一次，終於讓他在後山將修煉中的我給逮到，他輕而易舉就將我製住，問我為什麽不理他。
我不好意思說要和他譜寫仙妖之戀，便誆騙他說我要成仙，從此要靜心修煉。
他大喜，之前曾多次勸我拜入青都峰，修仙煉道，以登仙路。不過因為我是個妖，妖精想修煉成仙，那可是比登天還難，因此我想也沒想便拒絕了。
這一次我態度轉變，他自然高興，悉心指導我修煉的要訣，還把青都峰的秘傳心法都交給我，我十分感動，心裏默默想，等我不怕他的仙氣了，便再和他好。
褚炎與我約定，我若成仙，他便同我一起雲遊四海，笑傲天下。
他說：阿眠，你修煉十年，我便等你十年，一百年，我亦等你。我決不一個人飛升。
我問為何，他道：九天之上，雲海茫茫，是沒有你的世界。
這一等，果然就等了十年，不過這十年，我沒有修煉成仙，我資質太低，又堅決不肯吸食人類精血，進展緩慢。
爹娘見我和褚炎交往過密，便隻好用法術將我的妖氣封印在體內，不至於讓褚炎發覺我是個妖。
十年之後，正逢妖王壽辰，我隨爹娘赴宴，遇見南海蛇王的幼女阿晚，她與我年齡相仿，便要和我比試。
不過阿晚沒料到我竟然法術這麽低微，她一出手，一個妖閃就將我劈得渾身焦糊，命去了大半。
爹娘大驚，連忙將我帶回青都峰陰麵的妖窟療傷，阿晚哭著跟來，整夜整夜守在我床邊，說對不起我。
我心裏哀歎，這怎麽能怪她？是我自己沒出息，連她一招也接不了。
在受傷這幾天，我閑來沒事，便和阿晚聊起褚炎，我從不避諱，告訴阿晚我要和褚炎譜寫一段仙妖之戀，阿晚十分讚同，說到時一定會來喝我們喜酒。
我虛長她幾個月，她就叫我一聲姐姐，她年幼，從未與人或仙有過交情，老是嚷著讓我帶她去看看褚炎，我說等我傷好了便帶你去。
結果我傷沒好，青都峰的老道士便殺進來。
那天，發生了一件事。
娘見我傷遲遲未好，便道我體內魂魄不穩，我從未吸過人類精魂，因此自身修複能力十分低微，倘若這樣下去，不知道這傷要猴年馬月才能好。
於是娘抓了一個凡人來，讓我吸，我不肯，這時，外麵忽然殺聲震天，有小妖來報，說青都峰的道士們上山來了，要剿滅我們這一族的花妖！
我們大驚，我帶著傷，逃是逃不遠的，娘情急之下，隻得使了個幻術，讓我去吸了那人類的精魂。
我迷迷瞪瞪，此生從未嚐過這樣美好舒服的時刻，隻覺得那人類的精魂一點點進入我的體內，便像躺在溫泉中，通體舒暢。
原來吸食人類精魂的滋味這麽好，怪不得自古以來，妖族都喜歡侵犯人類。
可是，我還是在那舒服的感覺之中，嚐到一絲罪惡……
正吸得歡暢，門便被一腳踢開，一個少年仗劍站在門外，白衣落拓，形影翩然，麵如冠玉，隻是眼中盡是嫌惡和震驚。
我瞧見那身恍若月華一樣白的衣袍，便知道是褚炎，一看之下，果不其然。
此時他看我的眼神是完全的陌生的，夾雜著一絲絲厭惡，剩下最多的就是冰冷，和憤怒。
“炎兒，愣著做什麽？那小妖是花妖王之女，他日必成大患！”青都峰的老道士在後麵催促，手中寶劍紫光繚繞，劍起處，將在門口抵擋的娘和阿晚都斬下。
阿晚的身體飛到我身邊，我抱住她，褚炎卻看著我，舉起劍。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後悔沒有在之前幾年裏好好吸幾個人類的精血，增長法力，這樣子，我麵對死亡和災難的時候，就不會像現在一樣束手無策。
在之後的幾千年裏，吸食人類精血，成了我人生第一大信條。我為患人間，不知道害死多少無辜性命，午夜夢回聽到冤魂哭叫，我卻從未感到害怕和後悔。
因為這世上，隻有強者才能為尊，強者的正義，就是這世間的正義！
劍鋒冰冷，實在是太冷了，隔著肌膚，那種銳利的感覺，至今想起來，都令我顫抖不已。
他將劍抵著我，後麵的老道士都在等著他殺我。
我想起他說過不會獨自飛升，必會等我。
九天之上，雲海茫茫，是沒有你的世界。
原來這些都是騙我的，當他知道我是個妖，就沒有借口再等下去了，從今以後他獨自飛升，去那茫茫雲海之上，做他的逍遙上仙去了。
無數雙眼睛，看著這個下凡曆劫的尊貴三太子，他靠近我，張口說話：“阿眠…….”
他說什麽，我沒有聽清楚，我的注意力，都被他身後那突然掠起的青藍色身影給吸引了。
“妖孽，看我今日滅你！”
我實在想不到青都峰還有人這樣恨我，我驚詫，來不及反應，還是褚炎反應快，我始終及不上他，連他的動作都沒看到，隻看見他手中一道金光朝我射來，我便感覺到靈魂被撕扯的痛苦，痛不欲生。
整座青都峰上都是我的慘叫聲。
血光四起，青都峰的山影在搖曳，天上亂雲聚合，狂風嚎叫，我大夢初醒一樣，直直看著褚炎的眼睛。
他亦在看我，顫抖的嘴唇蒼白無色，瞳孔緊緊收縮，他手心裏攥著什麽東西，突然他對我微微一笑，那笑容，是我幾千年都未曾忘卻的驚豔。
我並不知道靈魂被打散是什麽滋味，以前隻聽娘說過，我們妖，被打散了靈魂，那便永遠隻能漂泊在三界之外，永不得入輪回。
褚炎當真夠狠，隻一招，就打得我魂飛魄散。
聽說青都峰那一戰整個花妖一族無一人幸存，青都峰老道士們歡天喜地，沒多久，大弟子褚炎飛升成仙。
原來他這一世下凡是為了曆劫，劫一過自然重返天庭，當他的逍遙三太子去了。
這些事情，是我在一千多年之後才聽說的，時間相隔太遠，這些事情大都謠傳得厲害，但我也沒有辦法窺知真相了。
我用了一千多年時間，才將飄散在人界的幾個零散的魂魄拚湊起來，稍微恢複一些意識。
當年也是我命不該絕，被褚炎打得魂飛魄散的時候，幾縷零散的魂魄無意間飄落人間，竟讓我遇到幾株聚魂花。
此花乃世間至邪至惡之物，妖麗靡豔，香味獨特，人類無法抗拒，一靠近此花，便被花下根係吸取精血和魂魄而亡。
我們花妖一族，乃是花中的老祖宗，碩果僅存的修煉成人型的一支，如同人界的王者一樣，這聚魂花見我魂魄，想吸食，卻不料被我反客為主，占了他們的身體。
從此我便寄居在聚魂花中，日複一日，千年之後意識恢複，再一千年，逐漸記起從前之事，到現在，魂魄已慢慢聚齊，等聚魂花完全盛放之時，我想，我或許可以重新擁有肉體。
聚魂花九千年一開，花開之日，天地必有巨大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