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類似案例
長庚走後,心力交瘁的錢寧慧躺到了**。自從發生夢中打開煤氣開關事件後,她每個晚上都睡不安寧,生怕自己睡得太沉了就會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操縱,再做出什麽聳人聽聞的事情來。
不過今晚不知是不是因為折騰了一通催眠的關係,錢寧慧一不小心就進入了沉睡。幸虧這一次她沒有再夢見那個令她毛骨悚然的溶洞,而是看見了一個小男孩。
大概十歲左右的小男孩,有一張被太陽曬得黧黑的臉,一雙靈活清澈的眼睛。他站在她麵前,小大人一般豪邁地看著她:“來,哥哥帶你玩。”
“你是長庚嗎?”雖然覺得這個小男孩和長庚長得一點也不像,夢中的錢寧慧還是警覺地問出這個問題,生怕長庚再度侵入她的思想,窺測到她的潛意識。
“我是……”小男孩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但是錢寧慧沒有聽清。她走上一步,拉住了小男孩的手:“那我們一起玩吧。”
“滾開,誰跟你一起玩!”先前還笑嘻嘻的小男孩驀地變了臉色,惡狠狠地將錢寧慧的手甩開,“你這個害人精,為什麽還沒死?”
錢寧慧眼睜睜地看著他凶神惡煞的臉,像個幼小的女孩一樣委屈地站在一邊,覺得自己要哭了。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死的人是我?”小男孩睜大眼睛用力盯著錢寧慧,似乎要把錢寧慧身上盯出兩個洞來。然後他生氣勃勃的神情突然萎靡下去,全身的皮膚開始幹縮變色,原本活生生的人頃刻間變得像屋簷下掛著的臘肉!
“是的,為什麽死的不是我,為什麽死的人是你——”驚恐之中,錢寧慧呆呆地重複著這句話,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急速和緊迫,讓她在熟睡中也感受到排山倒海般的重壓,以至於被這股大力從夢中“壓”了出來!
她呼吸急促地睜開眼睛,忽然想起那個小男孩她以前夢見過,就是她在北京大學參加心理實驗,被伊瑪打了針測量數據的那次。那一次,小男孩也是在自己麵前變成了木乃伊一般的幹屍,讓自己恐懼地尖叫著醒來。
可他究竟是誰呢?她為什麽完全不記得他了?
咚咚咚、咚咚咚……就在錢寧慧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那樣精確得如同計算機編程再由機器人執行的頻率,毫無疑問宣示著來者的身份——長庚。
他怎麽才走就回來了?錢寧慧一把掀開窗簾,刺目的陽光頓時射進眼簾,原來天已經亮了。
“還沒死就好。”這是長庚看到錢寧慧說的第一句話。
這人會不會說話啊?錢寧慧怒瞪了長庚一眼,本來想反唇相譏,卻想起人家是海外僑胞,就大度地裝沒聽見。
“不用進去了,你和我走。”見錢寧慧側身讓路,長庚還是電線杆般杵在門口,“馬上。”
“去哪兒?”錢寧慧不滿,“我還沒洗漱呢。”
“快點。”長庚沒有理會錢寧慧的態度,自顧用他特有的淡漠語調說,“一小時前,已經有一個被試者自殺成功了。”
“自殺成功?”錢寧慧反應過來這個詞的含義,腦子裏騰地燃起一團火焰,恨不得往長庚撲克牌一樣水波不興的臉上揍一拳,“你們做的到底是什麽實驗,為什麽真的能把人害死?”
“想知道就跟我走。”長庚依舊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勢,“快去洗漱。”
錢寧慧砰地砸上門,衝進了洗手間。她的手抖得厲害,幾乎連牙膏都擠不出來,等到風馳電掣地衝出洗手間,所花時間隻有平時的十分之一。
“西三環中路,蓮花小區。”在路邊攔下一輛的士,長庚報出目的地。
“是去自殺的那個人家裏嗎?”錢寧慧問。
“不,一個同樣要求心理幫助的被試者家裏。”長庚回答,“對了,你記得要裝作是我的助手。”
“哦。”錢寧慧點了點頭,也許長庚是對的,與其此刻去慰問死者家屬分析自殺原因,不如找到同樣有死亡幻想的受害人,幫助他們防止悲劇的發生。
“可是,你做得到嗎?”想起長庚在自己身上失敗的催眠術,錢寧慧懷疑地問。
“除了你,別人都可以。”長庚的口氣雖然隨意,卻比任何斬釘截鐵的宣告都要篤定。
“為什麽我就特殊一些?”錢寧慧小聲嘟噥。雖然迫切地想知道長庚和伊瑪他們進行的究竟是什麽實驗,但麵對長庚機器人一般設定好程序的敘述,錢寧慧知道自己靠問是問不出答案來的。
“你確實特殊,所以在你完全激發之前,我會一直保護你不發生危險。”長庚這話雖然透著十分的忠心耿耿,卻讓錢寧慧更為迷惑:“激發什麽?”
“你的潛意識。”長庚說完這五個字,就緊緊地抿上嘴唇,再也不肯多說了。
住在花園小區的被試者是一個單身媽媽,名叫田原,大概二十八九歲的模樣。她並未去過北大,而是在某門戶網站上參加了薩拉曼卡大學的潛意識實驗。
“因為呆在家裏挺無聊的,就上網做了測試。”雖然孩子才八個月,名叫田原的年輕母親卻點燃了一支香煙,“別皺眉,小妹妹,保姆已經帶小寶出去散步了,一時半會不回來。”田原看出錢寧慧驚詫的表情,熟練而性感地吐出一口煙圈。
眼前這個女人無疑是美麗的,甚至可以稱為尤物。而從她室內豪華的裝修,居家依然一絲不苟的妝容,談笑間無意流露的風情,錢寧慧心中暗暗判斷這個田原如果不是有錢有勢之人的小三,就是個私生活混亂的交際花。
她心中有些不舒服,隻坐在沙發上不言不動。偏偏長庚似乎也被女主人的魅力迷住了,不僅一向淡漠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眼神也一直追隨著田原,用心傾聽著她說出的每一句話。
“西班牙我去過兩次,最喜歡的是巴塞羅那,高迪的建築真是令人著迷。對了聖家族教堂附近有一家兩百年曆史的餐館做的海鮮飯很好吃,你吃過嗎?”聽說長庚來自西班牙,田原便滔滔不絕地談起了西班牙的種種名勝。
“田女士,我們接下來還要去拜訪其他求助者,能否請您談一談自己要求心理援助的原因呢?”錢寧慧心裏惦記著那個已經自殺成功的案例,生怕就在聽田原賣弄高迪海鮮飯和弗拉明戈舞時又有人走上絕路,因此忍了又忍,還是不禮貌地打斷了她。
“長庚先生……”以田原的眼色,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長庚所占的主導地位,所以她的眼神直接瞟向了一直耐心傾聽的長庚,“你相信有鬼嗎?”
“鬼?”這個問題轉折太快,連長庚都有些意外。
“嗯,或者叫做……嬰靈?”田原臉上傾倒眾生的笑容消失了,語氣也嚴肅起來,“就是,未出生的嬰兒變成的幽靈?”
“我不相信。”長庚搖了搖頭,笑了,“其實你自己也不信,否則你應該先去找一個法師,而不是心理治療師。”
“或許我隻是想找人聊聊天。不認識的人聊起天來更安全,不是嗎?”田原含笑斜睨了長庚一眼,讓錢寧慧趕緊扭過脖子移開視線,心裏麵有些酸溜溜的。
“好吧,說說你真正想聊的東西。”長庚交叉起雙手,饒有興趣地盯著麵前年輕美麗的少婦。
“我以前打過胎。”田原將煙蒂在水晶煙灰缸裏摁熄,慢悠悠地說,“那是三年前,當時我已經懷孕五個月了,明顯感覺得到那孩子已經能在肚子裏活動……”她停了停,顫抖著手又從煙盒裏取出一支細長的女士煙,卻摁了幾次打火機都沒能點上。於是長庚俯過身,取過她手中的打火機,幫她打出了一簇明亮的火苗。
眼看田原叼著煙湊向長庚,錢寧慧的脖子再度往側麵扭了扭,鼻子裏輕哼了一聲——裝什麽無欲無求的機器人,原來見了美女還是會上趕著獻殷勤!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似乎是用實際行動回答錢寧慧的質疑,長庚扔下打火機,平板地催促。這種例行公事般的口氣,讓錢寧慧的心裏稍稍舒服了一些。
田原深深吸了一口煙,終於再度開口:“我很想要那個孩子,可那個時候我卻連自己都沒辦法養活,隻好去做了人流……孩子被打掉的時候,我很清楚地感覺到他在掙紮,他在不停地喊著:‘媽媽,不要殺死我!’可是我那時候除了哭,沒有任何辦法……”
用紙巾輕輕蘸了蘸眼角,田原習慣性地沒有弄花她精心畫好的眼影。她抖去煙灰,旁若無人一般說下去:“我那個時候總有個預感,那個孩子和我有緣分,遲早是要回來的。因此我懷上現在這個孩子——也就是小寶時,就把他當作了以前失去的那個孩子,不斷地告訴他以後我會多麽愛他,補償他。現在想來,或許從三年前,我就瘋了。”
“你沒有瘋,這是一種很正常的補償心理,很多父母都會有。”長庚說。
“謝謝你的安慰。”田原笑了,不過這一次她的笑不再煙視媚行,卻帶上了一絲滄桑,“小寶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可盡管上一個孩子我連知道他性別的勇氣都沒有,當我第一次看到小寶時,我卻強烈地感覺到:小寶不是他。他沒有原諒我,我永遠地失去他了。”
說到這裏時,豪華的客廳裏顯得很安靜,誰都沒有出聲。就在錢寧慧以為田原已經哭了時,那個女人卻抬起妝容依舊精致的臉,習慣性地又笑了笑:“事情就是這麽簡單,直到我做了你們那個實驗才變得複雜起來。”
“因為你開始產生幻覺?”錢寧慧插口問。
“我不知道你們那個潛意識實驗到底給我灌輸了什麽,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反正我終於察覺到那個孩子其實早就回來了,一直生活在這個屋子裏。”田原看了錢寧慧一眼,那樣涼悠悠的眼神讓錢寧慧陡然生出了一股寒氣。“不會吧。”她脫口而出這句話,與其說是反駁田原荒謬的說法,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膽。
“你有確實的證據嗎?”長庚並沒有急著否認田原的敘述。這個女人頭腦很聰明,邏輯也很清晰,如果她說的不是事實,隻能說明她不是個好對付的病例。
“有。”田原頓了頓,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路,“小寶一直都很乖的,最近卻經常無緣無故地哭鬧,而且他一哭起來,就……”她叉開手指在臉部比劃了一下,“就哭得青筋暴露,麵紅耳赤,那個樣子是你們想象不出的猙獰,就像……就像以前那個孩子被強行打掉的時候那樣掙紮和痛苦……”
“你並沒有見過以前那個胎兒,是吧?”長庚問。
“是的,我那時候怎麽會有勇氣去看?但是後來我在網上看到一個醫生說,她把一個胎兒強行引產後,發現那個孩子的手心裏抓著一小塊肉,那是孩子臨死時痛苦不堪從自己身上摳下來的……所以那個醫生馬上辭職了……”田原說到這裏,看了一眼麵露驚恐不忍之色的錢寧慧,“小妹妹,你沒有做過母親,或許理解不到這種錐心之痛,所以我想以前那個孩子是要通過小寶,一遍遍地給我展示他的痛苦……”
“還有其他證據嗎?”長庚輕輕地問。
“有。”田原緩過情緒,繼續說,“小寶有時候會無緣無故地盯著屋子的某處虛空看,看著看著就笑起來或者哭起來。都說小孩子比大人通靈,更容易看到大人看不見的東西……另外,小寶玩的玩具也常常會無緣無故地消失,有時候就在我和保姆的眼皮底下,兩個玻璃球就變成了一個,而他也沒有任何吞咽異物的跡象……”
“哦。”長庚垂著眼睛,似乎有點興味索然,“這件事對你的壓力很大嗎?”
“當然大,難道你不覺得那個孩子是來報複的?”田原似乎被長庚這個問題激怒了,“他的力量太弱,無法直接傷害成年人,所以隻能附上小寶的身,搶奪小寶的玩具,然後他遲早會害死小寶,以此作為對我的報複!”
“如果真的是這樣,你打算怎麽做呢?”長庚依然平心靜氣地問,“有沒有想過找法師來收了他?”
“收了他,收誰?”田原猛地高聲反駁,此刻她不再像個遊刃有餘的交際花,而是隻拚命張開翅膀保護雞雛的母雞,“你讓我找法師收了那個孩子?不不,我已經害死過他一次了,怎麽還能害死他第二次?其實我知道他想要什麽,他隻是想要找媽媽,想要我像疼小寶一樣疼他……我想好了,如果不能讓他滿意地離開小寶,我就死了去陪他!反正我這輩子該享受的全都享受過了,也沒什麽可遺憾的!”
“這個女人是真的瘋了。”錢寧慧用眼神告訴長庚。
然而長庚不為所動,連看向漂亮媽媽的眼神都還是一貫地傾慕和專注。“你確定小寶的玩具丟失時,你一直在照看他嗎?”
“是的,比如昨天保姆在做飯,我就陪他坐在地毯上玩,結果雖然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認知卡片還是丟了一張。”田原篤定地回答。
“那這樣吧,我可以給你催眠,讓你看到真相。”長庚建議。
“能看到‘他’嗎?”田原陡然一震。
“不能,隻能看到被你忽略的東西。”長庚解釋,“就比如上個星期你在超市裏瀏覽過若幹商品的標價,現在你幾乎全都忘記了,但那些數字卻全都保存在你的潛意識裏。”
“好吧,無所謂,反正我也沒試過催眠。”田原捋了捋額發,隨意地將手中的煙蒂扔進煙灰缸,像一隻慵懶的貓一樣往沙發上一靠,那種天然的優美和頹廢讓身為女人的錢寧慧都心中一動。
“首先,閉上你的眼睛……”長庚果然開始催眠,卻不忘了轉頭看向錢寧慧,小聲叮囑了一句:“學著點。”
“哦。”錢寧慧好奇地觀察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首先,閉上你的眼睛,讓你的心靈像掃描器一樣慢慢從頭到腳掃過你的全身,心靈掃描到哪裏,哪裏就開始放鬆……”長庚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房間裏安靜得再無一點別的聲音,就連錢寧慧也屏住了呼吸,深怕打攪到一絲一毫。
“慢慢地有規律的呼吸,把空氣深深地吸進去,再緩緩地吐出來,這時候你的內心會變得很平靜,你仿佛進入了一個奇妙的世界,那個世界裏有人物,有場景,也有聲音,但他們都不會幹擾你,反倒讓你更加融合到那個世界裏麵去……”隨著長庚平穩的語聲,田原臉上的不安漸漸消散,整個人仿佛陷入了舒適的睡眠。
“現在,我會從一數到十,當我數完的時候,你就會在那個世界裏找到你想知道的東西。不要試圖去阻止,你隻要靜靜地觀察和體驗就好。現在我開始數數:一、二、三……”
長庚數得非常慢,但錢寧慧卻不覺得焦躁。雖然不是對她催眠,但長庚從容鎮靜的口氣也感染了她,讓她感到一種奇妙的放鬆和愉悅。她從側麵看著長庚,他的表情沉靜無波,就像是一座白色大理石的雕像,讓錢寧慧的心微微一動——原來這家夥還挺耐看的。
“八、九、十!”長庚數完數,停了下來,屋子裏再度陷入安靜。
“現在告訴我,今天是幾月幾日?”見田原已經慢慢進入了狀態,長庚躬身在她麵前問。
“十月九日。”田原立刻回答。
“不,今天是十月八日。”長庚用他特有的平緩語調描述著,“你看,保姆正在廚房做飯,而你正陪著小寶坐在地毯上玩。”
“看見了。”田原點了點頭,然後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難道催眠沒有成功?錢寧慧一驚,剛想開口卻被長庚拉到一旁,給田原讓開了通路。
田原睜著眼睛,卻沒看向長庚和錢寧慧,自顧繞過茶幾坐在了地毯上。“小寶,看,這是馬,小馬,對不對?”她似乎從地上撿起什麽,對著身邊的虛空露出慈愛的笑容,“這個呢?這個是小貓,喵喵,喵喵……乖,慢點爬,別撞到了頭……”
原來她又回到了昨天與孩子相處的時刻!想清楚了這一點,錢寧慧不由自主地看向長庚——催眠竟有這樣神奇的效果麽,而長庚身上還有多少本事是她無法揣測的?
長庚沒有理會錢寧慧,隻是專注地盯著田原,眼神清明平和。“你看到了?”他忽然問。
“看到了。”錢寧慧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在說什麽,田原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她走到寬大的客廳牆角跪下,掀開地毯的一角,果然從下麵掏出了一張兒童認知卡片。卡片上,畫著一隻手捧鮮桃的猴子。
田原掏出卡片,並沒有停下,而是走進了裏麵的臥室和客房。等她終於重新走回客廳時,她的手裏已經捧著好幾樣東西:玻璃球,小汽車,鑰匙扣,還有一枚一元硬幣。
“你看,東西都找到了,所以沒有人搶小寶的東西。”長庚說到這裏,準備給田原解除催眠。
“不,這些就是那個孩子藏起來的,他隻是借助於小寶的手而已!”田原站在沙發前,雖然眼神遊離,口氣卻不容置疑,“他想要玩具,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所以才這樣做……可憐的孩子,他一個人在地下一定很寂寞很害怕,他需要我……”說到這裏,眼淚從她的眼眶裏滾落出來,田原加快腳步,走到了窗戶邊。
“攔住她!”錢寧慧這一次反應倒是很快,大喊一聲就朝田原衝去。
“放開!”田原瘋狂地推搡著錢寧慧,踢掉腳上的鞋子就往窗台上爬去。
“長庚,你在幹嘛?”錢寧慧死死拽著田原的胳膊,氣急敗壞地大聲吼叫。這家夥,催眠適得其反不說,眼睜睜地看著有人要跳樓自殺,居然都不上來阻攔。
“我要去陪他,我要去陪我的孩子!”瀕臨瘋狂的田原狠狠將錢寧慧推開,整個人都爬上了窗台!
“你根本沒有別的孩子,你唯一的孩子是小寶!”長庚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帶著毋庸置疑的權威,“那個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胡說!”田原的身體一僵,隨即被長庚一把拽下地來,滑倒在地毯上。
“看著這個。”長庚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張紙,在田原麵前抖開,“說說看,你怎麽會覺得自己以前還有個孩子?”
“我當然有!”田原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那張紙,竭力回憶,“那天我在酒吧和寧強喝酒,後來就去開了房間……我喝醉了,所以忘了安全措施,事後就發現自己有了孩子……”
“不,你記錯了。”長庚仿佛一個知情人一般反駁著她,“那天你確實去酒吧喝了酒,但是喝醉了以後你就回家了,所以那天晚上什麽也沒有發生,你也根本不曾懷孕。”
“不,我沒回家,我和寧強去開了房……”田原兀自喃喃地堅持。
“看著這個。”長庚再度晃動了一下手中的紙張,似乎要將田原的全副身心都吸引在這張紙上,“你再仔細想想,那天晚上你確實直接就從酒吧回家了,根本不可能有孩子。”他的語氣依舊從容鎮定,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力,但是一旁的錢寧慧卻看得出他的眼神從未有過的淩厲,仿佛全身的力氣都用在注視田原上,而大顆的冷汗也不斷從他的額頭上滾落,讓錢寧慧擔心下一秒鍾他就會精疲力竭地倒下去。
“真的,我直接就從酒吧回去了……”田原目不轉睛地盯著長庚手中的紙張,口氣漸漸與長庚趨於一致,“所以不可能有孩子……”
“對,所以關於那個被打掉的孩子的一切,都是你的幻想。”長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錢寧慧終於覺得不對勁。“長庚,你是要刪除她的記憶嗎?”她顫抖著問,但她的聲音沒有引起任何回應,她無法介入田原和長庚的世界中。
“原來我以前沒有孩子……”田原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語氣漸漸低沉下去卻又驀地拔高,“可是寧強後來為什麽給了我兩萬塊錢?他說那是給我打胎以後補身體用的!”
“那是因為你病了,所以他才讓你補身體。”長庚堅持說著,眼睛亮得如同星辰,“根本就沒有那個孩子,你所有關於他的記憶都是一場夢,很快就會如同其他被你遺忘的夢一樣,消散無蹤。”
“消散無蹤。”田原呆呆地重複。
“對,把你所有關於那孩子的記憶想象成一個巨大的肥皂泡,然後你伸出手指一戳,它就啪地粉碎了。”長庚一隻手舉著那張紙,另一隻手卻伸出食指往前一點,“呶,就像這樣。準備好了嗎?”
田原閉上眼睛,似乎真的在用力將那些散碎的記憶聚集成一個氣泡,然後她點了點頭。
“好,點破它!”長庚說。
田原伸出手指,往麵前的虛空中一點,口中還配合地發出了一聲“啪!”然後她的身子就往後一倒,失去了知覺。
長庚似乎早已料到,扔下紙張伸臂接住了田原,將她放在沙發上。“現在,醒過來吧。”長庚說。
下一刻,田原刷著防水睫毛膏的眼睫開始顫抖起來,慢慢睜開了眼睛。
“感覺怎麽樣?”長庚微笑著問,“你看,你把小寶藏起來的東西都找出來了。”
“還好……”田原盯著那一堆卡片和玻璃球眨了眨眼睛,似乎自己丟了什麽東西卻又想不起來,疑惑地問,“奇怪,難道我請你們來,隻是為了找到小寶那些不值錢的玩具?”
“不,你說你有自殺傾向,所以想和我們聊聊天。”長庚麵不改色地回答。
“哦,大概是我這些日子太煩悶了。”田原說到這裏,展顏一笑,又恢複了初見時顛倒眾生的自信舒展,“我現在感覺好多了,謝謝你。”
“沒什麽,隻是輕微的產後抑鬱症,剛才我給你做了催眠減壓,以後多出去曬曬太陽多運動,就會沒事的。”長庚說到這裏站起身來,“那我們先走了,如果你以後還有什麽不適,請繼續給我們打電話。”
“別急著走,我給瑞福樓訂個座,待會兒一起吃飯吧。”田原殷切地挽留。
“真的不用了,告辭。”長庚有些急切地開門走了出去,而錢寧慧則匆匆跟著長庚跑進了電梯。
“你為什麽要消除她的記憶?”等到電梯向下降落,錢寧慧終於宣泄出自己的不滿,“就算你是為了根治她的心理創傷,你也沒有權利替她做主刪除記憶!你畢竟是人,不是神!”
“謝謝你的提醒。”長庚麵無表情地回答。
“我知道你為什麽能治得好別人,卻治不好我了。”錢寧慧恨不得狠狠踩長庚一腳,好讓他對自己能夠有一點表情,“如果我這些天不小心就死了,那也是因為你瀆職造成的!”
“對不起,對你的症狀我確實無能為力。”
“不,是你不用心給我治!”錢寧慧繼續血淚控訴,“催眠和消除死亡幻想主要靠你的眼神、表情和語言的誘導對不對?可你根本不正眼看我,對我漠無表情,死樣活氣,根本就是沒有用心給我治!難道是……”她忽然住了口,因為這個時候電梯半途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因為有外人在,電梯內兩個人不便開口說話,可是等走出電梯後,錢寧慧剛才好不容易積累的氣場卻又消散了。她隻是氣鼓鼓地加快腳步,趕在長庚身前走向了公共汽車站。
“別鬧了,一起打的。”這一招果然有效,長庚追了上來,無奈地解釋,“我確實是拿你沒有辦法。”
“不是的,你對田原的態度比對我親切多了!”錢寧慧對這個沒有職業道德的心理治療師怒斥,“你就是看人家田原長得漂亮,連她一開始吹噓自己在西班牙旅遊,說了那麽多常識性錯誤你都不反駁!”
“我無法反駁。”長庚皺眉,“因為整個西班牙除了父親居住的小鎮,我哪裏都沒有去過。何況——”他頓了頓,還是說了出來,“我在西班牙的十多年,幾乎一直住在地下室裏。”
“真的?”錢寧慧愣住了,“你……”
“再說,誰說你不漂亮了?”長庚打斷了錢寧慧,以一副大人教訓小女孩的模樣說,“你隻是化妝技術不如田原,犯不著嫉妒她。”
“瞎說,我幹嘛要嫉妒她?”錢寧慧嘴上不承認,卻隻能不甘地噘了噘嘴,跟著長庚坐上了出租車。
“雙榆樹,青年公寓。”聽長庚報出地名,錢寧慧一愣,“這不是我住的地方嗎?你不打算再去訪問病人了?”
“嗯。”長庚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更多的解釋。
“你的精神不太好。”錢寧慧觀察著他的側臉,“催眠是個很耗費精神的事吧?”
“隻是有些餓了。”長庚說。
“哦,那你一會兒先上樓休息,我去打包點吃的當晚飯。”錢寧慧見長庚臉色有些發青,不敢再多說什麽,等到下了車就把鑰匙給了長庚,自己衝到一家批薩店買了兩個批薩一包雞翅,這才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大門沒鎖,洗手間卻是關著的,顯然長庚正在裏麵。錢寧慧在外麵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長庚出來,不由有些著急地隔著門喊了一聲:“你沒事吧?”
“來了。”原本靠牆坐在洗手間地上的長庚猛地睜開眼睛,迅速地收拾起身邊裝著藍色藥水的玻璃瓶和注射用具,將它們塞進自己的手提箱裏。然後他用冰涼的自來水洗了洗臉,強行將腦中的昏沉感驅散,這才走出了洗手間。
“我還以為你掉進馬桶裏去了呢。”錢寧慧說出這句話後才意識到不雅,吐了吐舌頭,“快吃吧,都快涼了。”
“謝謝。”長庚拿起一塊批薩,雖然仍舊毫無胃口,卻逼迫自己一點一點吃下去。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見長庚精神好了些,錢寧慧挑起話頭,“那些被藏在屋子各個角落裏的玩具,是不是田原自己藏起來的?”
“能想到這點,算你資質不錯。”長庚點了點頭,“實際上田原有輕微的精神分裂症狀,她自己一直在扮演著那個失掉的孩子,然後折磨自己。如果不及時救治,她以後會真的瘋掉。”
“所以你才選擇消除關於那個孩子的記憶……”錢寧慧覺得自己有點原諒長庚的舉措了。“那麽,這上麵畫的是什麽?”她從沙發上拿起一張紙,正是先前長庚消除田原記憶時使用的。
“你覺得畫的是什麽?”長庚反問。
“好像是一個人從一隻怪獸嘴巴裏爬出來,旁邊還有一些篆刻一樣的符號。”錢寧慧剛才已經研究了半天這幅畫,發現它是用簽字筆畫在一張撕下來的筆記本紙頁上的,而那個人和那個怪獸的造型都非常奇特,不仔細研究都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麽。
“這是我在大英博物館從一枚瑪雅玉盤上臨摹下來的。”長庚審視地盯著錢寧慧,“你看了以後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嗎?”
“沒有。”錢寧慧趕緊搖頭,她才不要長庚借機消除自己某段記憶什麽的。
長庚沒再說什麽,隻默默地和錢寧慧將批薩和雞翅吃了個幹淨。然後他從行李箱中取出一套睡衣,毫不掩飾自己的疲憊,走向洗手間:“那我先去洗澡了。”
“喂喂,你幹什麽?”錢寧慧嚇了一跳。早上長庚將手提行李箱放在她公寓裏時,她以為他不過是暫時存放就沒說什麽,這會兒看他的架勢,竟是要在她這裏過夜!雖說現在社會風氣已經開放了許多,可中國畢竟比不了西方資本主義的西班牙,她是萬萬不能接受長庚在這兒蹭地方睡的!
“我睡客廳。”長庚簡潔地回答。
“不行,晚上有人約了來看房子的,我在網上招了合租!”錢寧慧看著長庚疑惑的眼神,氣得一個靠枕就扔了過去,“是女生!”
“不用生氣,我並沒有懷疑你的性取向。”長庚說到這裏,閃身躲過錢寧慧扔過來的第二個靠枕,這才站直身體好整以暇地說,“跟她說不用來看了,我要住這裏。”“憑什麽?”錢寧慧開始去找第三個靠枕,然而長庚卻搶先一步把那靠枕搶過去抱在了懷裏。
見錢寧慧不動,長庚小心翼翼抱著靠枕,朝她伸出一隻手:“要不給我電話,我來給她打。如果你不願意承認我要住這裏,我就解釋說你有夢遊症,還有自殺傾向,讓她自己決定來不來。”
“長庚,加百列,你這個混蛋!你的外國老爸沒錢給你住店嗎?”錢寧慧將剩下的最後一個靠枕也扔了過去,氣得跳腳。虧她一開始還以為這人是個行為古板卻心地純良的海外僑胞機器人,卻沒想到他原形畢露後竟是這麽腹黑!
“我隻是履行諾言,在激發你的潛意識前時刻保護你沒有性命之憂。這也算是職業道德吧。”長庚說著,關上洗手間打開了淋浴器。
聽著嘩嘩的水聲,錢寧慧站在客廳裏,欲哭無淚。
青年公寓對麵的馬路拐角處,一個戴著墨鏡的少年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望著錢寧慧房間窗戶亮起的燈光,嘴角輕輕**了一下。
“那句中國話怎麽說來著?”身材高挑的伊瑪出現在少年身邊,用英語笑著問,“螳螂和鳥什麽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少年回答著,冷冷地補充了一句,“不過螳螂都知道為自己捕食,他卻隻是安赫爾一條忠心的狗罷了。”
“狗倒不一定,安赫爾叫他‘加百列’,那可是大天使的名字。”伊瑪依然笑得嫵媚。
“加百列?那安赫爾是不是還養了其他十一個分別叫拉斐爾米迦勒什麽的家夥?”少年藏在墨鏡後的眼中現出一絲揶揄,“別驚訝我對你們天主教的熟悉程度,這種天使的設定好多漫畫和遊戲裏都有。”
“沒有,安赫爾隻有加百列一個養子。”伊瑪說,“而且好像這個名字也不是安赫爾取的。”
“不是安赫爾取的,那就是‘那個人’取的了。”少年輕輕咬了咬牙,“長庚、加百列……取這樣的名字,‘那個人’的野心可真是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