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決絕告別
“看著我。”黑暗與血腥之中,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讓錢寧慧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求救一般對上了長庚深邃的目光。刹那間,她就仿佛被人從窒息的血海中打撈出來,大口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
“告訴我,是誰的鮮血,又是誰手握短劍?”那個聲音追問。
“是我的鮮血,是你手握短劍。”錢寧慧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個躺在石頭上,被助祭們摁住四肢的人牲,而在自己眼前晃動著的,就是手持黑曜石短劍的大祭司。
“不,是別人的鮮血,是你手握短劍。”那個聲音誘導著,“你是聖城大祭司的後裔,所以主持儀式的應該是你。來,我教你怎麽做……”
在那個仿佛從天而降的聲音中,錢寧慧感覺壓住自己四肢的力量消失了。她緩緩地從躺倒的石頭上站起,接過了旁邊人遞來的黑曜石短劍,冰冷的沉甸甸的感覺如同電流一樣通向她的全身。
助祭們重新拉來了一個人牲,麵朝上摁在石頭上,人牲驚恐的目光從被塗成藍色的臉上射過來,錢寧慧忽然認出來,他是尹浩,是長庚曾經解除死亡幻想的被試者之一!
轉頭看了看祭台角落裏那群瑟縮的藍色的人,錢寧慧認出了田原,還有其他死亡瓶心理實驗的被試者,他們都曾經因為與死亡瓶產生了血緣感應而求助於長庚。
長庚!這個名字讓錢寧慧一個哆嗦——此刻那虛無縹緲從天而降的,正是長庚的聲音!
“看吧,如果你不是聖城祭司之血成分最高的那一個,就會和他們一樣,身上的鮮血會成為奉獻給羽蛇神的祭品。”長庚的聲音繼續誘導著,“來,握緊你手中的短劍,走到尹浩的身邊……對,就這樣,然後,刺下去——”
“不,我不能殺人,無論是什麽名義……”錢寧慧哆嗦得更厲害了,拚命想把手中的黑曜石短劍甩掉,可那柄短劍卻像塗滿了強力膠一般沾在她的手上,無論如何也無法甩開。“長庚,長庚,別逼我!”她絕望地大喊起來,“否則,我會恨你的!”
“我,不是要你殺他,隻是要你……”似乎是被錢寧慧大力的反抗所震懾,長庚的聲音不複先前的平穩,卻也失去了先前的控製力。他還沒有說完,錢寧慧就猛地跳下了祭台,撒腿朝著前方跑了出去。
祭祀用的庫庫爾坎金字塔高三十米,大概有十層樓那麽高,錢寧慧情急之下一躍而下,根本忘記了害怕,落地後竟也沒有什麽異樣。她模模糊糊地覺察到自己正處於長庚編織的催眠幻境中,看到裝束怪異的瑪雅人擋在自己前麵也毫不畏懼,橫衝直撞,而那些人也仿佛是透明的幻影,絲毫不能阻攔她分毫。很快,她就跑出了奇琴伊察,進入了一片濃密的樹林之中。
害怕有人從背後追來,錢寧慧不停地朝樹林深處跑去。雖然不辨方向,但原本密不透風的熱帶雨林卻漸漸稀疏,視線也逐漸開闊,終於,她來到了樹林邊緣,前方是一排排淡黃色的小樓,仿佛放在草坪上的一塊塊奶酪。而這片小鎮的中央,則是一座小山,山頂是一座黑色玄武岩所建的城堡。
這個地方,自己好像以前來過……錢寧慧走進小鎮,卻沒有看見一個人,然而猛一抬頭,她看見長庚正在街頭的廣告牌上朝著自己微笑,便立刻想了起來——這就是長庚生活的西班牙小鎮,確切地說,是他潛意識中的西班牙小鎮。
難道,她又反催眠了?
意識到自己再次闖入了長庚的潛意識中,錢寧慧驟然興奮起來。她徑直走向那座恍如雄鷹俯瞰的城堡,毫不遲疑地走進圖書館的大門,向著橡木門後隱蔽的地下室走去。
她要找到長庚,然後把一切都向他問個清楚。
然而地下室的門是鎖上的。錢寧慧於是使勁地拍門,喚著長庚的名字:“開門,讓我進來!”
“別,別進來……”長庚的聲音忽然在門內響起,帶著惶急,和,難以啟齒的羞恥。
“你在做什麽?”錢寧慧心中一沉,在子啟明處看到的錄像上不堪入目的一幕又重新浮現。“伊瑪也在裏麵,對嗎?”她停下拍門的動作,冷笑著問。
“……對。”門內的長庚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而伊瑪的笑聲也在同時響了起來。
錢寧慧閉了閉眼睛,拚命將湧上來的眼淚忍住,然後她轉過身,沿著台階一步步遠離了這個帶給她欺騙和恥辱的地下室。
茫然地走在陰暗的走廊裏,廊外的草地帶來明亮的光線和清新的空氣,卻不能給她帶來一絲撫慰。那片草地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白色墓碑,就像一朵朵蘑菇,暗暗地昭示著它們根子裏的腐爛氣息。
突然,錢寧慧的視線凝固了——她沒有看錯,有一座墳墓已經被人掘開了,一具屍體躺在泥土中,暴露在陽光之下。
不,不是一座,有好幾座墳墓都被掘開了,其中的屍體躺在泥土中,雖然有成年人也有孩子,但他們毫無疑問都是長庚,各個年齡階段的長庚!
而且,他們的眼睛大大地睜著,驚恐地盯著錢寧慧,仿佛想要立刻將自己掩埋起來,卻力不從心。
錢寧慧走到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具屍體前,屍體旁邊的墓碑上刻著幾個字:“不要掘墓。長庚,生於2012年11月24日——卒於2012年11月25日。”
不要掘墓?可是墓地明明已經掘開了,是誰幹的?或許是因為對長庚太過熟悉,錢寧慧並不害怕泥土中的屍體,反倒在他身邊蹲了下來。
泥土中的長庚緊緊盯著錢寧慧的一舉一動,雖然驚慌失措卻無法移開視線,就仿佛被錢寧慧黏住了一樣。
“你怕我?”錢寧慧問泥土中的長庚,他看上去和現實裏的長庚沒有任何區別。
泥土中的長庚點了點頭。
“那我問你什麽,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想起剛才在地下室門外的遭遇,錢寧慧覺得自己的話語裏都帶著火氣。
泥土中的長庚又點了點頭。
“你真的吸毒麽?”錢寧慧問。
“我不知道。”長庚愣了愣,略帶茫然地回答,“那藥水是父親給我的,如果我不用,就會頭痛得厲害。”
“你沒有想過,他是用毒品來控製你嗎?”
“我想過,但我還是不信父親會害我。”長庚回答。
“你這是什麽邏輯?”錢寧慧有些激動起來,“他又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他培養你是為了給他幹活,不付工資,不付房租,比包身工的待遇還差!你憑什麽要這麽聽他擺布?”
“因為,我就是相信他。”長庚頓了頓,補充,“就像是地球圍繞太陽旋轉,是公理。”
“你以為你是布魯諾啊,愛你的養父就像愛真理一樣,甚至可以為他去死!”錢寧慧心中一動,“那——我對你就像是什麽呢?”
“鑰匙。”長庚毫不猶豫地回答。
鑰匙。幫他打開死亡瓶秘密的鑰匙,還是他獲取毒品的鑰匙?錢寧慧心中一涼,不甘心地追問:“什麽鑰匙?”
“天龍洞裏的平安扣。”長庚似乎不願多說,卻又受製於錢寧慧的精神力,不得已說出幾個字。
“你誘騙我進洞,就是為了那個平安扣?”錢寧慧驚問。長庚和她在雲峰堡的經曆,是她最珍視的記憶,也是在那個蘊含著無限恐懼和新奇的溶洞中,她不知不覺地愛上了他。
“不,平安扣隻是一個意外的收獲,最主要的是解除你的記憶封鎖。”長庚躺在泥土裏,睜得大大的眼睛望著天空,似乎在回憶當初的事情,“你那時的內心防線守得真緊,若非我想了個巧妙的方法,根本不可能讓你同意進天龍洞。”
“什麽巧妙的方法?”錢寧慧壓抑著顫抖追問。
“那個瘋女人。”長庚慢慢地說,“她是死在洞裏的男孩的母親。她本來已經認不得你,是我用催眠術操控她,從而引發你對過去的好奇心。你一旦對過去好奇,記憶的封鎖就鬆動了。”
“原來,那個瘋子是你操縱的……”錢寧慧喃喃地說著,耳邊回響起瘋孃含混不清卻又刻骨仇恨的叫喊,“是你害死了寶生,你為什麽不死,你為什麽不死?”然後,瘋孃就揪著她的頭發往牆上撞去……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錢寧慧驀地笑了起來,指著泥土中長庚的臉,“可是你還給我唱《挪威的森林》,你不是喜歡我的嗎?”
“那裏湖麵總是澄清,那裏空氣充滿寧靜……是這首嗎?”長庚微苦笑了一下,繼續唱下去,“或許我不該問,讓你平靜的心再起漣漪……應該是我不該問,不該讓你再將往事重提,隻是心中枷鎖該如何才能解脫……”
“是的。”錢寧慧默默地聽著,眼淚不知不覺順著臉頰滑落,仿佛寂寞的昆蟲緩緩爬過。
“可是你不覺得,我一直少唱了兩句嗎?”長庚又苦笑了一下。
長庚的歌聲中確實斷掉了幾句,不連貫。錢寧慧暗暗琢磨了一下,猛地醒悟省略的兩句是:“隻是愛你的心超出了界限,我想擁有你所有一切。”
“你是故意的。”錢寧慧恍如被一桶冰雪從頭澆下,錐心透骨地寒冷,卻又徹頭徹尾地清醒。他故意省略了歌詞中表達愛意的這兩句話,因為他並不愛她,他對她的愛情隻是假象,隻是用來蒙騙她**她的工具。
長庚沒有回答,想必是默認了。他閉上眼睛,就仿佛死去一樣一動不動了。
見他不再開口,錢寧慧放棄地離開了這塊墓地。她越往前走,墓碑上的日期就越早。
當她發現另一個躺在墓地裏的長庚時,時間已經上溯到了幾年前。
“懷疑即是犯罪。長庚,生於2009年4月8日——卒於2009年4月9日。”墓碑上這麽刻著。
“你也是長庚嗎?”幻境中的錢寧慧似乎並不以見到另外的長庚為奇。2009年的長庚和2012年的相比,並沒有太多變化,依然麵色蒼白,眼神漆黑,隻是他眼睛裏的神色更加冰冷陰鬱。
“我是加百列。”泥土裏的長庚冷冷地看了錢寧慧一眼,顯然並不認識她,“麻煩你把泥土幫我蓋上。”
“你回答完我的問題,我就把你重新埋葬。”錢寧慧說。
“好吧。”自稱加百列的長庚同意了。
“死亡瓶是哪裏來的?”錢寧慧問,“它在2012年12月21日的時候,需要用人的生命來祭祀嗎?”
“死亡瓶屬於西班牙的蒙泰喬家族。”泥土中的加百列果然信守承諾,詳細地開始講解,“這個家族的祖先弗朗西斯科在16世紀中期征服了中美洲的瑪雅人,並被西班牙國王任命為洪都拉斯總督。他為後裔們留下了數不盡的財富,現在的蒙泰喬集團也因此得以創建和擴張。
“1564年,弗朗西斯科給他的兒子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到在瑪雅聖城奇琴伊察被毀棄的時候,大祭司將一件至高無上的聖物埋藏了起來。弗朗西斯科叮囑兒子有機會組織一個探險隊前往發掘。他在信中說:‘如果能找到這個寶貝,隻此一件就比科爾特斯征服整個阿茲特克帝國時獲得的一切還要貴重。’
“小弗朗西斯科也是個冒險家。他通過嚴刑拷打,從聖城祭司的助祭那裏知道了這個寶物的埋藏地點,並將它運回了西班牙的家。這個寶物,用瑪雅人的話說叫做‘聖瓶’,是從第四個太陽紀傳下來的,也就是說,它屬於五千多年前的史前文明,至於是外星人還是亞特蘭蒂斯人製造了它,就不得而知了。
“蒙泰喬家族一心要把聖瓶據為己有,卻不料聖瓶帶來了災難。僅僅在運輸過程中,接觸過聖瓶的人們就有二十多人死於自殺,其中也包括小弗朗西斯科本人。因此大驚失色的蒙泰喬家族將聖瓶稱為‘死亡瓶’,認為它是惡魔的化身,專門修建了一座小教堂將死亡瓶封印在了神龕下。
“幾百年過去,這段往事漸漸被人淡忘,而蒙泰喬家族的財團在輝煌之後,卻走上了下坡路。集團資產不斷被變賣,投資者們相信他們不出幾年就會宣布破產了。
“現任的蒙泰喬集團總裁叫吉爾貝托,是小弗朗西斯科的直係後裔。就在他焦頭爛額之際,一個神秘的中美洲來客拜訪了他,並告訴他死亡瓶除了能引起人的死亡幻想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隻是前提是聖城祭司家族後裔的血灌滿死亡瓶,祭祀羽蛇神,而主祭之人血統越純正,成功的概率就越高……”
“到底死亡瓶還有什麽重要作用?”錢寧慧打斷了加百列的娓娓敘述,迫不及待地問。
“死亡瓶是通往西芭芭的通道,而聖城祭司家族是在第四個太陽紀大毀滅中的幸存者,他們的血和死亡瓶息息相通。隻要用他們的血來祭祀,就可以……”加百列剛說到這裏,錢寧慧隻覺得自己眼前的一切大力晃動起來,加百列的聲音也模糊得再也無法分辨。她正懷疑是不是發生了地震,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拚命將她往外拖去。
難道是被反催眠的長庚終於覺醒,竭力要把錢寧慧從自己的潛意識中擺脫出去?
“放開我!”錢寧慧大力掙紮著,她還沒有聽完加百列的解釋,還沒有弄清‘西芭芭的通道’究竟是什麽意思,她不甘心就此離開長庚的潛意識世界。
然而她的掙紮注定隻是徒勞。幻境中的小鎮逐漸遠去,青年公寓白色的天花板逐漸清晰,錢寧慧眨了眨眼睛,意識到自己正斜靠在自己客廳的沙發上。
“你醒了?”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些許的得意,“若非我來得及時,隻怕你已經著了長庚的道兒了。”
是子啟明!錢寧慧驀地對上神秘少年戴著墨鏡的臉,大驚失色:“你,你怎麽進屋的?長庚呢?”
“我這位兄弟可是開鎖的行家。”子啟明指了指身邊一個高個子男人。
“你們怎麽可以……”錢寧慧憤怒地想要從沙發上站起來,卻驀地頭痛欲裂。她呻吟了一聲,又倒在了沙發背上。
“沒關係,被強行中止催眠都會這樣,過一陣就好了。”子啟明輕鬆地揮了揮手,“那你好好休息,我們走了。”說著,竟真的轉過身去。
“等等!”錢寧慧強忍著頭痛,朝著門口撲了過去,“你們把長庚怎麽了?”她現在已經發現,長庚倒在地上,緊閉眼睛昏迷不醒,而一高一矮兩個男人正把他架起來,往門外走去。
“你們說清楚,否則我就叫保安了!”她迅猛地堵在門口,聲音由於憤怒和激動都變了調。
“你不是已經知道他是個大騙子嗎,不光騙財騙色,最主要是要騙你的命!剛才他給你催眠,就是為了讓你到時候能夠充當主祭,幫他們殺人!”子啟明見錢寧慧的動作果然一僵,乘勝追擊,“而在死亡瓶的祭祀中,主祭殺完人牲後,最後就會自殺來完成最後的儀式!”
“真的……是這樣?”想起自己剛開始被長庚催眠時,身處的正是血腥的祭祀場景,若非自己奮力反催眠進入了長庚的潛意識世界,隻怕祭祀的最後真的是把那柄黑曜石短劍插入自己的胸膛吧。
長庚是頂尖的催眠師,他不僅可以激發人們的潛力,抹去人們的記憶,當然也可以給自己灌輸指令,讓一切都發生得毫無緣由,卻又自然而然。
雖然戴著墨鏡,子啟明精光閃動的眼睛卻捕捉到了錢寧慧情緒的波動。“用催眠術唆使人犯罪是長庚的慣用伎倆。”他指了指身邊架著長庚的高個子和矮個子,“這兩位是便衣警察。現在我們把犯罪嫌疑人長庚帶去警察局,讓他交待整個團夥的犯罪事實。”
“警察?你們有證件嗎?”錢寧慧覺得自己頭暈腦脹,已經快要站不住了,但是事關長庚安危,不管他是不是壞人她都不能讓他被人不明不白地帶走。她緊緊地摳著門框站著,衝著樓道盡頭用盡全力喊了起來:“保安,保安快來!”
“我們有警官證,你叫人也沒用。”架著長庚的矮個子男人不耐煩了,伸手去推錢寧慧,“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錢寧慧原本就頭重腳輕,被他這麽一推,竟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忍不住哎喲痛呼了一聲。
子啟明不滿地衝著矮個子男人使了個眼色,走過來伸手去扶錢寧慧,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一直毫無知覺的長庚忽然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他醒了!”高個子男人警覺地喊了一聲,似乎他們以前著過長庚的道兒,對他心有餘悸。
“再給他打一針。”子啟明皺了皺眉,不再理會錢寧慧,從長庚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行李箱中取出一副一次性注射器,又從皮匣子裏取出一小瓶藍色的藥水。他將藥水吸入注射器,矮個子一把將長庚的衣袖捋起,然後藍色的藥水就一滴不剩地注入了長庚的靜脈中,於是長庚徒勞地掙紮了幾下,眼神又再度黯淡下去。
“你們……”錢寧慧隱隱覺得不對勁,而就在這個時候,青年公寓的保安來了,“深更半夜的,發生什麽事情了?”
“執行公務!”高個子男人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裏掏出個證件,保安瞄了兩眼,臉上立刻堆起笑容來。
“快走吧。”子啟明催促了一聲,幾個人帶著長庚就往電梯口走去。而錢寧慧此刻也爬了起來,鍥而不舍地朝著他們追去:“你們就算是警察,也得告訴我是在哪個分局!”
“不用管我。”長庚忽然吃力地抬起頭來,對著錢寧慧露出了一個冷笑,“你的東西……還給你。”說著,他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從脖子上一把扯下什麽東西,扔在了錢寧慧的腳下,“從此……我們兩不相幹。”
“是,兩不相幹。”錢寧慧含著淚蹲下身,撿起了長庚扔來的東西——是那塊從天龍洞裏帶出來的平安扣,外婆的平安扣。
“12月21日前,去躲起來……”長庚似乎積攢了一陣力氣,才勉強說出這句話,但是話音未落,就被拽進了打開的電梯中。
“你什麽意思?”錢寧慧衝過去,伸手攔住即將關閉的電梯門。
“叫你躲起來。”子啟明似乎心情很好,竟然替長庚解釋,“特別要提防明天一早就到的那個教授。”
說話之間,電梯門被強製關閉了。隻剩下錢寧慧一個人,握著平安扣站在空****的樓道裏。
“這一次終於不擔心他使出該死的催眠術了。”電梯裏,矮個子見長庚再度失去了知覺,忍不住發起了牢騷,“上次真是被這小子弄得他媽的叫一個慘……”
“這次有明少親自出馬,當然沒問題。何況我們還帶了假警官證。”高個子臉上堆笑,看向子啟明,心裏卻在琢磨這個少年答應支付的兩萬塊酬金什麽時候兌現。
“嗯,這次能一舉成功,一是要感謝那個辦假證的,二是要感謝姓錢的女人。”子啟明扶了扶招牌式的墨鏡,嘴角的笑意難以捉摸,“若非他們處在催眠和反催眠的膠著狀態,隻怕我們不會這麽輕易得手。”
“不管怎麽說,這小子是真正落在明少手裏了。”高個子和矮個子說到這裏,為他們即將到手的酬勞開心地笑了起來。
錢寧慧連夜離開了青年公寓。雖然長庚之前一直騙了他,但她無法忽略他最後一句話,用盡所有力氣吐出的那句話。
“12月21日前,去躲起來……”
可是錢寧慧不是北京本地人,離開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她還能去哪裏?何況,離12月21日,還有差不多二十多天。
最後,錢寧慧決定,今晚先找個地方借宿一下,明天一早就買飛機票回貴陽。隻有在父母身邊,她才是真正安全的。
她去了一個要好的北京本地朋友家裏,借口說租約到期,暫時在她家裏住兩天。然後,她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
固定電話無人接聽。
錢寧慧又撥了母親的手機,手機關機。再撥父親的手機,手機占線,繼續撥,父親的手機也關機了。
不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加上已經快到淩晨時分,錢寧慧隻好草草洗漱了一下,在朋友家的沙發上躺下。想起以前長庚也是這樣躺在自己的沙發上,錢寧慧心潮起伏,在沙發上輾轉了幾個小時也無法入睡。
等她恍恍惚惚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而手機上,則突然多了一條父親發來的短信:
“在北京小心些,不要回貴陽。”
一驚之下,錢寧慧猛地坐起身,全身如墜冰窟。她趕緊給父親撥去電話,卻又一次地無人接聽。就這樣心急如焚地不斷撥著電話,直到中午時分,父親終於接聽了手機。
“爸爸,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錢寧慧焦急地問。
“沒什麽,就是你媽媽……暫時不見了。”在這個時候,錢爸爸還試圖掩飾自己的憂心焦慮,努力寬慰女兒,“不過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警察說不能算失蹤。”
“媽媽怎麽會不見的?”錢寧慧追問。
“我們坐飛機回到貴陽機場,我去拿托運行李,你媽媽說去上一下洗手間,結果就再也找不到了。”錢爸爸估計是忙碌了一天一夜,說到這裏已經忍不住有些哽咽了。
“我馬上就回來,我們一起找媽媽!”錢寧慧趕緊說。
“不,你別回來!”錢爸爸趕緊說,“這兒不安全,你還是好好呆在北京,讓長庚保護你!”
長庚?錢寧慧深深吸了一口氣,不想再給父親添堵:“你發現了什麽?為什麽說貴陽不安全?”
“我說不好……但是我總覺得有人藏在我們家附近。”錢爸爸似乎已經不堪重負,終於在錢寧慧的追問之下說出了一個重要線索,“而且我剛才收到了一個短信,上麵說如果想要知道你媽媽的下落,就要……就要你親自出麵——小慧,你是不是得罪黑社會了?”
“要我親自出麵?我怎麽出麵?”錢寧慧猛地呆住了。
“不知道,短信沒有說清楚。我已經把這條短信報告公安局了,他們大概會派人向你了解情況。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證你自己的安全……”錢爸爸在電話那頭還在叮囑著什麽,但是錢寧慧已經聽不清了。她怔怔地掛斷了電話,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是誰綁架了媽媽?
“伯母回家之後要注意安全,盡量不要一個人走到偏僻的地方。”忽然,這句長庚與自己父母分別時說的話浮現在錢寧慧的腦海中。看來,長庚知道這件事!
難道,媽媽的失蹤和死亡瓶有關?綁架她的莫非就是長庚背後的教授和蒙泰喬集團?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可能!
可他們為什麽要綁架媽媽呢?是為了預防自己逃脫,將媽媽扣為人質?還是因為媽媽的聖城祭司血統比自己更為純正,他們要用她來做主祭?
不論是哪一種理由,錢寧慧都無法坐視。
掏出手機,錢寧慧下意識地去翻長庚的號碼。待到熟悉的“長庚”兩個字出現在屏幕上,她才意識到長庚已經被子啟明和警察帶走了。
而子啟明的手機,則一直處於關機狀態。長庚的手機就更打不通了。
在現代社會,手機號碼或許就是聯係一個人的唯一途徑。一旦信號那頭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時,那麽就再也無法從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個人了。
離開朋友家,錢寧慧坐在冬日的街心花園裏,怔怔地回想著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經曆。忽然,她心裏一動,在通訊錄中搜索到了一個名字:“伊瑪”。
——多虧她當日不曾偷懶,將伊瑪的手機號碼存了下來!
雖然明知道有自投羅網的可能,錢寧慧還是撥通了伊瑪的電話。當電話那邊響起一聲“hello”時,錢寧慧撿起好久沒用過的英語,結結巴巴地說了一聲:“是伊瑪嗎?我是錢寧慧。”
“哦,是錢小姐……”伊瑪的口氣似乎沒有什麽異樣,不過她後麵用英語說了些什麽,錢寧慧心慌意亂間無法聽懂。
“請你說慢一點好嗎?”錢寧慧不得不打斷了伊瑪,“我想問你是否知道我媽媽的情況。”
“要不你過來吧,我住在XX酒店2409房。不過,隻能你一個人來,否則你不會看見我的。”伊瑪沒有給予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回答,說清地址,掛斷了電話。
錢寧慧別無選擇,隻能坐車來到這座位於中關村的酒店式公寓。她一走進2409房間,就猛地意識到,這就是子啟明給她看的第二段視頻的拍攝地點。那麵鏡子,那張沙發,都曾經是長庚和伊瑪演繹**的見證者。
原來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傻子,但是最不能容忍的是連累了媽媽……
“請坐。”見錢寧慧神色黯然,伊瑪微笑著指了指沙發。然後她們並排坐在一起,倒有些促膝談心的模樣了。
“你知道嗎,安赫爾教授已經到北京了。本來這個時候我應該陪著他。”伊瑪嫣然一笑,撩了撩肩頭栗色的卷發。這個無意中的動作端的是風情萬種,讓錢寧慧自慚形穢。“可是一聽到你找我,我就撇下遠道而來的老師過來見你了。”伊瑪看著錢寧慧,英語一個單詞一個單詞說得慢而清晰,“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錢寧慧心裏一跳。安赫爾教授已經來到北京,那麽按照計劃,他肯定已經造訪了青年公寓,也知道了長庚失蹤的情況。伊瑪這麽急著見自己,不就是想要打聽長庚的下落嗎?
可她究竟該怎麽說?
“因為,我了解你擔心媽媽的心情。”伊瑪意外地並沒有提及長庚,隻是含笑望著錢寧慧,“你想知道她的下落,對嗎?”
“對。”錢寧慧點了點頭,迎上了伊瑪的視線。驟然間,她隻覺得全身發涼,就仿佛自己是一隻青蛙,而對方化作了一條蛇。無論那蛇再怎麽五彩斑斕美豔奪目,對自己來說都是致命的死敵。
“你媽媽這個時候,估計已經坐在前往墨西哥的輪船上了。”伊瑪依然笑吟吟地看著錢寧慧,似乎很期待看到錢寧慧接下來的反應,“由於沒有正規出入境手續,所以隻能帶她從水上偷渡了。”
“什麽墨西哥?”可惜錢寧慧英語不夠好,居然沒有聽明白。
“她去墨西哥了,奇琴伊察。”果然,伊瑪說完“奇琴伊察”這個地名,錢寧慧的臉色就變了。
根據著名的“墨菲定律”,最壞的事情一定會發生。錢寧慧曾經想過如果自己在所有被試者中具有最純正的聖城祭司血統,那麽自己母親的血統豈不是比自己純正一倍?想必對方早已看破了這一點,所以才猝不及防地將錢媽媽劫持到了奇琴伊察。
“No!”驚慌之下,錢寧慧隻能說出這個英語單詞來。
“你抗議無效,就連我說了也不算。”伊瑪無奈地聳了聳肩。
“不好意思,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錢寧慧說著站起身來,“那我先走了。”
她走到房門口,伸手去開門鎖,卻發現無論怎麽擰也打不開。而身後坐在沙發上的伊瑪,則咯咯地笑了起來。
“門已經被人從外麵鎖住了。”伊瑪放慢語速,保證錢寧慧能夠聽懂,“你也不用裝傻。我知道你想去報警,但是你出不去了。”
“你們要幹什麽?”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打不開房門,錢寧慧放棄了。
“現在不會傷害你的。”伊瑪輕鬆地說。
“現在”?那就意味著以後……也就是長庚提醒的12月21日那天……
“我媽媽什麽也不知道!”電光火石之間,錢寧慧想通了某種關聯,焦急地叫了出來,“我比她知道得多得多,我願意跟你們走,把她換回來!”
“你知道什麽?還不都是加百列告訴你的。”伊瑪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不,我還知道更多的!”刹那間,錢寧慧想起了在長庚潛意識墓地中的對話,“你們要殺人祭祀,用聖城祭司後裔的血灌滿死亡瓶!我的血統雖然不如我媽媽純正,但我知道這個祭祀儀式應該怎麽進行!我比她有用多了!”
“是嗎?”伊瑪似乎有些感興趣了,“你真的知道該怎麽做?”
錢寧慧點了點頭。她並不相信伊瑪和她後麵的勢力一定會履行承諾,可是現在既然已經落入了陷阱,她寧可冒更大的險尋找機會救媽媽,或者,和媽媽一起死。
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比媽媽的安危更重要的事了。更何況,她在來這裏之前,已經把關鍵信息用短信發送給了爸爸和借宿的那位朋友,包括這個酒店式公寓的名稱和房間號,還有伊瑪的身份。那時候她還叮囑,如果自己兩個小時後沒有消息,就讓朋友來酒店找她。
可是現在,錢寧慧已經懷疑自己要被隨口說的“兩個小時”給害死了。對於伊瑪和她背後的勢力來說,兩個小時已經足以讓他們做出一切事情。
“為了表達你的誠意,把手機給我。”伊瑪拿走了錢寧慧的手機,開始打電話。她打了好幾個電話,說的都是西班牙語,錢寧慧一個字也聽不懂。
不過事到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錢寧慧隻能捺下性子等待。期間她的手機響過一次,不知是不是爸爸打來的,但是伊瑪順手就把手機關機了,讓錢寧慧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做五內如焚。
如果長庚在,或許情況就不會這麽糟……錢寧慧剛想到這裏,驀地想起視頻裏長庚正是在這個地方和伊瑪卿卿我我,不由狠狠一咬嘴唇——自己怎麽還對長庚那個人心存幻想?
在潛意識的墓地裏,他已經親口告訴她:她對於他,隻是一把鑰匙。
隻是一把鑰匙,一個工具。錢寧慧絕望到了極處,反倒生出一股勇氣。她把滿口的苦澀咽下,努力挺了挺脊背。現在,她隻能依靠自己了。
等到伊瑪打完電話,2409房的房門也終於打開了。門外站著一個外國男人,他和伊瑪一起帶著錢寧慧往酒店外走去。
“你要是想叫喊,就想想你媽媽。要知道,我也隻是個小角色,改變不了大局。”伊瑪微笑著說。她還是那麽美,但是錢寧慧已經不想再看她的臉了。
錢寧慧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就算她現在叫來警察,媽媽所乘的偷渡船航行在茫茫大海上,哪裏那麽快就能找到。何況這個案子牽涉到西班牙、墨西哥、危地馬拉等多個國家,孟家遠也說過伊瑪所在的危地馬拉和中國沒有建交,所以要多國警方跨國甚至跨大洲聯合偵破,必定耗時日久。
可是一旦拖過了12月21日,媽媽說不定就已經……
而12月21日,到現在隻有二十來天了!
想清楚了這些,錢寧慧反倒鎮靜下來。她保持常態,和伊瑪等人走出酒店,鑽進了一輛小轎車。
“我們去哪裏?”車子發動的時候,錢寧慧終於問。
“去見安赫爾教授。”伊瑪眨了眨眼睛,“他可是迫不及待要問你加百列的下落呢。”
有那麽一瞬間,錢寧慧覺得伊瑪對長庚的失蹤有些幸災樂禍。但是其中的緣故,她卻無論如何想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