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被歲月埋葬的過往

我們必須接受失望,因為它是有限的,但不可失去希望,因為它是無窮——馬丁 · 路德 · 金

We must accept finite disappointment,but we must never lose infinite hope——Mattin Luther King

1.要它成為事實嗎

“隻是小問題。”

醫生鬆開我的下巴,職業性的口吻說道:“現在已經沒什麽問題了,不過你堅持不願意纏上繃帶固定,還是會發生脫臼的情況。”

“那怎麽辦?”

“那個時候,你可以跑到洗手間,用食指在口腔兩側最裏麵的韌帶上略微輕按,用大拇指托著下巴向上,再輕輕地推,記得一定要輕輕的,一次不行的話,可以稍微調整角度再試。”

“這麽麻煩?”

“還有,你應該注意不要大聲說話,也不要讓嘴巴進行過激的運動。比如嗑瓜子啊,啃肉骨頭啊,或者……咳嗯,跟這位先生Kiss。”

“什麽——?”我瞬間從座位上跳起,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正好這時一直背對著我們站在窗口的伊流影回頭過來,看到我怒火三丈的表情,又看了看醫生滿臉曖昧的笑意,臉上有種高深莫測的淡淡笑意。

我立刻火爆了!

明天就是淺夏的生日,我居然在這個時候下巴脫臼!如果真的纏個繃帶去參加Patty,還不被笑昏啊!可是不纏的話,又發生脫臼的情況怎麽辦?!

思來想去,這一切都是伊流影的錯,如果不是他把小虎牙跟那些不相幹的人叫過來,老老實實聽從我的安排不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了?!

“我跟這個人,才沒有關係!”我雙手抱胸,趾高氣揚地說,“跟他Kiss?哈,寧願是公狗也不會是他!絕對!”

伊流影的眉頭瞬間皺起來,神色很不悅的樣子。哼,誰理他啊!

我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可是還還沒有走出這條走廊,眼前黑影一暗,我被伊流影橫過來的高大身影攔住了。

“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伊流影寒著聲音。

“字麵上的意思,你聽到的意思。”我抬起下巴,惡狠狠地瞪住他,“伊流影,你真的很衰耶!你衰就算了,可是你的衰運還會到處散,所有站在你身邊的人都會中飆!你知不知道,我金卡卡活了十七年,第一次見到你這麽衰的倒黴蛋!”

我的嘴巴每說出一個字,伊流影就憤怒一分,等到我全部說完的時候,伊流影那張帥帥的臉就像暴風雨中的海麵,一陣波濤洶湧地翻滾!

“你是要故意惹怒我,對不對?!”

“對!”

想了想,我慌忙改口:“不對,我惹怒你什麽啊,我說的都是事實!Kiss是隻有相愛的人才能幹的事,我跟你沒一點關係,怎麽可能會……”

話還沒說完,伊流影忽然朝我逼近一步。

老天,他那是什麽表情?危險的像一隻捕捉獵物的狼。

“那麽,要它成為事實嗎?”

他說完這句話意味不明的話,猛地俯身,吻住了我!

我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滿腦子都是被這件突如其來變故所驚起的問號!?

“喂你……”被吻住。

“我說你……”該死的換了個姿勢再次吻住。

“你你……”輾轉反側地吻住。

我要虛脫了……身體怎麽也使不出力,肩頭被他的雙手摁得緊緊的。

一吻結束,我差點因為喘不過氣而胃出血,身體靠在醫院走廊的牆壁上,大口吸氣,大口呼吸……

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圍觀了一群看熱鬧的人,全都在對我們指指點點著。

一隻攝像機鏡頭悄悄地在人群縫隙中插進來,我反應靈敏地伸手蓋住臉,與此同時,清脆的“喀嚓”一聲響起——

第二天上午我剛出家門,看見各大報亭和書店簇擁著人群,各個手裏拿著懷裏抱著腋下夾著報紙,一副要求討伐的浩大的聲勢!

我眉毛跳了跳,有一種強烈的不妙預感。一陣風卷來,印滿無數腳印的報紙被吹飛到我腳下,我撿起來,果然,映入眼簾的是自己被伊流影推倒在牆上強吻的畫麵!

我仔細看了看,還好因為角度問題,每張圖片都看不清我的臉。

就在這時,忽然從後麵伸出一隻手,拽著我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時將我推到旁邊小巷的牆上。我下意識使出擒拿術,卻被對方很輕易地扣住手腕。

映入眼簾的,是淺夏那張笑得比**還燦爛的臉:“卡卡,早安!”

“安個屁啊,大清早的你就找打?!”

害我差點以為是伊流影FANS當中的哪個不明份子,因為那一Kiss,而要對我施以報複。真是搞不明白啊,他又不是明星,還學別人這麽出名!

淺夏嘖嘖有聲,正在欣賞著那份報紙:“這麽說,你昨晚跟我說的是真的?”

“我跟你說的那句話假過?”

“那可不一定,你是舉世聞名的騙子卡卡,我得防著點。”淺夏欠扁地說著,忽然驚叫著數報道上的“0”,“他的家產有好多個零哎!”

“再多也是別人的。”

“平時挺機靈的,怎麽關鍵時刻就拋錨。”淺夏給我白眼,“我完全覺得伊流影是老天賜給你的救星!犀利叔們催帳催的緊,這筆錢,在伊家可是九牛一毛!”

我也這麽想過啊……

可惜我金卡卡騙術原則之一:不騙人感情!

淺夏當然也知道我在想什麽:“得了吧,堅守這樣的原則,你我窮得連西北風都沒得喝了!”

我無語地拍她的腦袋:“想這些山長水遠的東西……還不如想想你今天生日,要怎麽慶祝?”

“咱們就來點俗的,搞個Patty?”

“真俗!”

“那你說怎麽個不俗法?!”

“Patty太花錢,去包個KTV,訂個蛋糕,我們又能唱又能跳又能喝還能吃。”

絕望爬上了淺夏的臉,她用力歎口氣:“年年都如此,我就知道!”

“相信我,生活總會好起來的。”

我拋出我那說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起繭子的口頭禪。

生活並沒有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簡直是越來越漆黑,一片漆黑。為了避免我這造型被伊流影的Fans認出來,我在附近找到一家理發店,發現這裏竟排起了大長龍!

每個女生都頂著一頭和我一樣的栗色蘑菇頭發型,焦躁地等待著。

女生甲:“可千萬別被那些FANS以為是我啊。”

女生乙:“真倒黴,她怎麽就剪了跟我們一樣的發型?!”

女生丙:“嗚嗚,以後我再也不敢流行了!”

……

此情此景,豈是用無語二字形容?!

等了大半天,才好不容易輪上我。然而給我剪頭發的師傅,全程就用了三個動作——拿出剪刀、撈起我的頭發,“喀嚓”一聲,結束。

“喂你——”

“小姐,生意太好,麻煩你體諒一下。”

沒等我來得及爆發,我被丟了出去。我欲哭無淚地爬起來,從旁邊的櫥窗看自己的影子——這個角度能看?還是這個角度?嗯,應該是這個角度能看……

“滴滴——叭叭——”就在這時耳邊響起尖銳的喇叭聲。我回頭,看到馬路邊不知何時停著一輛全身閃閃發亮的黑色“勞斯萊斯”。伊流影打下車窗玻璃,戴著帥氣墨鏡的臉從裏麵探出來。

帥哥就是帥哥,不管在哪裏都這麽拉風、亮眼。僅是一個探頭的動作,就吸引街道上無數的腦袋朝這邊頻頻張望。

煞星駕到,我掄圓了胳膊就要跑,被衝下來的小虎牙和李天澈架進了車裏。

“啊哈哈哈!好有創意的發型,啊哈哈哈哈!”小虎牙張大嘴,笑得像猩猩一樣捶胸頓足。

李天澈雖然極力忍耐,但眉毛也因為笑意一抽一抽的。

我的額頭上劃過三條黑心,強烈自尊心受挫,就在我打算用暴力解決這一切的時候,伊流影修長的手指捋起我一束坑坑窪窪的發:“怎麽回事?”

“這都是你!”我指著窗外追趕的人群,還有理發店裏排著的大長龍,抑揚頓挫地抖摟他的罪行!末了,我哀求道,“伊流影,算我求你了,放過我,別再來招惹我!行嗎?”

伊流影神色一正,表情嚴肅:“不行。”

“你——$%^*$#*”

十幾分鍾後,“勞斯萊斯”載著我,在一家專業的美容沙龍院前停下。李天澈率先下車,為伊流影和我打開車門,伊流影款款下車。

站在沙龍門口穿著金色戲袍的迎賓,一係列微笑鞠躬:“歡迎光臨。”

伊流影大步朝前走去,我遲疑地站在原地,被小虎牙一腳踹向前。

“喂!”我揉著屁股,張開血盆大口,“你想死嗎?”

“進去!”

“幹嘛!”

“聽說你朋友今天生日,影為你預約了米蘭市頂級的三位造型師,幫你精心打造!”

2.乞丐變公主

眼前,牆上貼的、地上擺的、天花板上吊的,全都金光閃閃。來往的客人都穿著名牌,走路鼻孔朝天、趾高氣揚,卻奇跡地在看到伊流影以後,縮短氣焰。

伊流影,天生的王者,舉手投足之間皆散發出一種高高在上的氣勢。再加上得體的穿著,俊朗的容貌……我突然有那麽一滴滴了解,為什麽有那麽多女人迷他了。

在一個四麵都是化妝鏡的化妝鏡裏,我見到來往穿梭著好幾張麵孔,都是明星的臉。我的脖子跟著其中一個明星旋轉、遊弋……

忽然“啪”的一聲,我的腦袋撞到一個結識的胸膛上!

抬頭,伊流影麵有不滿:“你喜歡他?”

“啊?”我愣了一下,緊接著明白他指的是剛剛過去的那個男星,下意識點頭,“是啊,他演的電影《琵琶孀》太無敵了!還有他的電視劇,我也喜歡看……”

“他很帥?!”

“帥!”

伊流影一把放開我,小虎牙推來一張高腳椅,伊流影順勢坐下,淡淡問:“我呢?”

左腿疊著右腿,手掠襯著下巴,下頜倨傲,劍眉星目,王子一般高傲的氣質,倒三角形的完美黃金比例身段。重要的是他不怒自威的神情和既溫柔又冷酷的眼神。

我下意識吞咽了口水……毫無疑問,他是頂級帥的。

伊流影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既然失憶前我們是戀人,證明我並不是個在意你身世的人。你也不用在意,讓我們回到從前。”

“嗒”。

他一打響指,三個打扮新潮的造型師從偏門走出來,朝伊流影微笑行禮。伊流影手指我:“讓她成為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三個造型師看了看我,又麵麵相覷:“我們盡力。”

“不是盡力,是必須。”

“咳,伊少爺,您這可給我們出了一道大難題。您知道,這位小姐五官底子單薄……”

“一個專業的造型師,不是隻能把美女化妝成美女!”

“好的,伊少爺,我們一定辦到。”

我目瞪口呆——有錢人就是跟我們窮人的世界不同,這派頭、這氣場、這架勢!說難聽點叫拽不吧唧,說好聽點叫酷得一塌糊塗。

接下來,三個造型師像生物學家要解剖一隻青蛙一樣,用放大鏡將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細查看,還不停搖頭歎息。無聲中表達著“沒救的一張臉,這可該怎麽整”?!要不是我本身也不想頂著這麽狗刨似的頭發去參加淺夏的生日,我早就幾拳把他們打飛了。

這之間,伊流影一直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不時會抬起頭來,透過化妝鏡看我,眼神淡淡的,漾著別樣的風情……

雖然他對我也是冷酷的,可是冷酷之中總含著溫柔。就算是冰冷冷的目光,眼底深處也有溫和的溫度。

就像那個人……鏈……

那家夥的臉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他寵溺地對我笑著,探手揉動我的頭發……還有他的聲音,獨特而磁性地吐出“卡卡”兩個字。分明那麽普通的字眼,濾過他的唇就變成了魔音。

好久不見,淺夏的生日,他一定會出現吧?一定一定會出現……

不知不覺我就這樣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再醒來是被造型師叫醒的。我睜開眼睛的第一眼,看到化妝鏡裏的自己——那不還是自己嘛,就睫毛長點,因為畫了眼線眼睛更大了,皮膚白了,腮紅的關係有了血色,嘴唇也紅豔欲滴。

我完全看不出哪裏好看,反而覺得很奇怪和不自然。

我回過頭,小虎牙正在騷擾李天澈,伊流影還在看書。我咳嗽一聲,首先把視線調過來的小虎牙震驚地張大嘴巴,李天澈的表情也是震驚!

怎麽?果然很奇怪!

伊流影把臉從報紙裏抬起來,看到我時目光一亮。

我站在眾多視線焦點中,不自然地扯了扯裙角,清了清嗓子:“喂,怎麽樣!”

伊流影輕輕吐出兩個字:“不錯。”

我隨手從一個造型師的臉上取下眼鏡,走過去,戴到他臉上:“你仔細看看,仔細看看我……你還敢說不錯?!”

眼鏡由於太寬了,從伊流影高挺的鼻梁上滑落去一點。戴著近視眼鏡的伊流影看上去更像個斯文份子,說不出的清秀和俊美。他淡淡挑眉:“嗯,美。”

美?!——我差點被這個字雷出三陣之外。

隻聽小虎牙不滿的嚎叫聲響起:“神啊,刺瞎我的雙目吧!乞丐也能變公主?!”

李天澈不冷不熱的聲音:“她原本就長得不差。”

哦活活,哦啦啦,哦嘻嘻。

伊流影一直把我送到淺夏訂的那個KTV。從“勞斯萊斯”裏鑽出來,我奪目的長相和豪華的房車,立即吸引了許多路人觀看。

這種被矚目的感覺真是大好啊。

我忽然覺得心情暢快,回頭朝伊流影擺手:“不管怎麽說,今天謝謝你啦!再見!”

伊流影手裏搭著外套正要下車,聽見我這麽說,立即皺眉頓步:“怎麽,不邀請我?”

啊咧!他不會也想跟進去吧?!如果讓他和鏈碰麵……

我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行!”

“為什麽!”

“因為這是一個女性的內衣聚會!去參加的全是女生,穿著內衣,你也要進去湊熱鬧嗎?”

伊流影又是一頓,靠在車身上:“嗯,等你。”

等我?愛等不等!

自從知道他的性格是我行我素,不管我說什麽都沒用以後,就放任他去好了。

不過,這麽醒目的他站在KTV門口,若被他的FANS發現了,不知道等我出來後,還會不會看到他的“全屍”……

還沒走近包廂,我就被一隻大大的熊布偶砸中了腦袋!

穿著一身綠色還在腦袋上戴一朵綠色的大蝴蝶結的淺夏就像一顆被包裝起來的蔬菜!她看著我,震驚地長大了嘴:“你……你是誰?”

“臭丫頭,你說呢!”

“太過分了吧!你想在我生日時搶我風頭?!”

“我這麽拉風,還用跟你搶?”

“你到底是……”淺夏用力抽著氣,忽然了然地說,“跟著有錢少爺就是不一樣,才幾個小時不見,你就醜小鴨變天鵝了。”

“羨慕吧?!”我把布偶砸回去,她又砸過來,我們開打!這丫頭手勁很大,可每次跟我打的時候都毫不留情……我礙於自己的發型和穿著,漸漸的招架不住,被她追得連滾帶爬地跳到沙發上。忽然腳下絆到了什麽東西,下一秒,整個人就撞進了一個寬大溫暖的懷抱裏。

飄散著淡淡的“CK ONE”香水味道的懷抱,這一生怎麽可能忘得掉?

我的心擂鼓地跳動著,慢慢地抬起頭,於是就看到少年尖削的下頜,帶點灰色的褐色眼珠如玻璃珠般靜靜地望著我……

一瞬間,我仿佛聽到潮汐退去之時大海安靜的起伏。

鏈……

淺夏笑鬧的聲音戛然停下,空間一片詭異的安靜。要不是我及時看到鏈身邊坐著的女孩,我差點以為一切都要回到我們三人行的時光。

我迅速站起來,整理著褶皺的裙子和散了的頭發,眼角餘光打量那個女孩——乖巧、可愛、甜美。說不上多麽漂亮,但一看就是單純如白紙的乖乖女孩。看到那張臉,唯一躥過腦海裏的就隻有一句話:這個女孩是被人疼愛的,是不能被傷害的。

她穿著純白色河邊裙,全身上下細致到連每片指甲的形狀都修剪的一樣圓潤光滑。這樣充滿公主氣息的他,與穿著馬克華菲條紋衫的鏈說不出的般配。而我呢,盡管也穿著白色的裙子,化著精美的妝容,可是我們全都心知肚明,我美麗皮囊下的肮髒靈魂。

鏈淡笑著向我介紹:“小海,你們見過的。”

“是嗎,我不記得了!”我笑了笑,別開臉,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

為什麽,以為自己早就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可現在竟依然會心疼得無法抑製。

記憶忍不住又被拋回從前——

3.多了一條小尾巴

——住在東苑那家的小孩有自閉症。

9歲時,我的父母都還健在,雖然總是吵架。但住在我們那條巷子裏的人,家境大多不好,吵架幾乎是每家每戶的家常便飯。

一天,淺夏光著兩隻腳丫坐在石階上,仰著小臉說:“卡卡,他們都說,住在東苑那家的小孩有自閉症。”

住在東苑那家的小孩——北星鏈,單親,爸爸是宇航員,死於空難。媽媽在巷口邊開了個麻將館,整天為了拉生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一個妓女。

自閉症是什麽東西?

因年齡小而滋生出的強烈好奇心,讓我和淺夏在某天爬上他們家院子的籬笆牆,偷偷向裏麵觀望——

一顆老樟樹,幾張石椅一張石桌。男孩穿著好看的白色襯衫,短發烏黑亮澤,附在木質窗欄上擺弄一隻模型飛機。點點陽光下,他的肌膚那麽白,好像從來就沒有曬過太陽一樣,烏黑的眼珠,像剛出生的嬰孩。他的睫毛那麽遠都看得到,一片黑茵……

淺夏肉乎乎的手指著那窗戶:“哇塞,他長得真好看。”

“好看什麽呀,跟個女孩似的!”

“比我們還好看!”

“比我們好看有什麽用啊!”

就在我們爭論之間,他發現了我們。烏黑的眼珠像裹了一層濃霧,望著我們,又好像又並沒有看到我們。

淺夏嘟起嘴巴:“卡卡!我們叫他過來,問問他自閉症是什麽東西?”

“喂,你過來!”我霸氣十足地朝他勾手指,“快過來,我們有話要問你!”

鏈目光淡淡的,低下頭繼續擺弄手裏的飛機模型。

“卡卡,他不理我們!”

“有什麽了不起,我們也不理他,走!”

我把這認為他不願意結交我們做朋友。和淺夏打破玻璃被抓住的那次,我和淺夏報複地說:“玻璃是東苑的小孩打破的,我親眼看到的!”那家的人找去東苑,我們以為謊話會被識破而藏了起來。可是等了好久好久,也沒有等到人來算賬。

後來,每當我和淺夏不小心犯錯,都栽贓在鏈身上:“是東苑的小孩幹的!”

當然,那時候的我們,為了逃避自己的責任,而不明白鏈因為被栽贓會受到怎樣的責罰。

有一天,我從東苑經過時,從打開的院門忽然衝出來一個白色的人影。他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沒反應過來,跟他撞到一起,摔了個趔趄。

鏈重重地摔在地上,凝脂的皮膚有很多的鞭傷,臉也印著清晰的五指印。

一個抓著藤條的女人隨後衝出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邊往院子裏走邊用藤條鞭打起來:“北星鏈,你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偷拿別人的錢!你讓我顏麵無存……你再這樣惹是生非……我跟你一起投河自盡算了!”

不久以後,我才明白,自閉症是活在自我的世界,不理外人,不跟外世接觸。

所以,當我和淺夏把過錯栽贓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的不辯解讓他承受了無數次的懲罰。而又因為我和淺夏的做法,讓這條巷子裏的其它孩子效仿:“隻要做錯了事,就說是東苑的小孩幹的就好了!”

從小,我就生性潑辣、刁蠻,是那一帶孩子的小霸王。

父母忙著吵架、工作,從沒有教過我“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也從不教我為人處事的道理。可是這一次,我還是明白了,我的做法錯了。

我用暴力挾製了所有栽贓過鏈的孩子,在一個驕陽似火的天氣裏,鼓起勇氣敲響了他家的門。

院門被打開的時候,我們都驚訝了,鏈跪坐在院子中央,麵前放著麵鏡子。強烈的光線透過鏡子反射在他的身上,幾乎灼穿了那一整塊肌膚……

而鏈的神情淡淡的,眼神空洞,望著空氣中並沒有的虛無。

“你們這麽多小孩聚在一起幹什麽?”手拿藤條的女人驚訝。

“阿姨……我們錯了。”

“阿姨,皮球是我和淺夏弄破的。”

“窗戶是我打爛的——”

“菜園是我踩壞的!”

“錢……是我偷的……你能不告訴我爸爸嗎……”

“阿姨,我們真的錯了!”

小孩子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來,響在這個院子裏。女人先是一驚,又是一喜,忽然目光看向正在接受懲罰鏈,眼底是更深的愧疚。

她幾步走過去推開鏡子,蹲下去攥著鏈的胳膊喊:“你這個傻瓜孩子,你怎麽不告訴媽媽,你怎麽不說呢!”

豆大的汗珠從鏈的臉上不停地落下,他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著依然不發一語,不過在某一瞬間,他的視線好像飛快地掠過我的臉。

那晚,在大夥的商量下,我帶著我們共同集資買的燙傷藥和蘋果,由我作為代表翻進了鏈家的後院。

“砰咚——”“哎喲!”

一落地就摔了個狗啃泥,我剛爬站起來,就看到被我驚動的鏈正看著我。他坐在院門口的石階上,手裏依然在擺弄一個飛機的模型。

看到我,他的眼神隻輕輕地飄了下,又落回了他的模型飛機裏。

我吊兒郎當地走過去,在他身邊的石階坐下:“喂!你在幹嘛?”

“……”

“不理我?!”我皺起眉毛,倏地把藥膏和蘋果遞過去,“這個給你!”

“……”

“是大家一起買的啦!”

“……”

“你說句話好不好?”

“……”

“下午我們都一起來道歉啦,我們也保證再也不陷害你了!大家都想跟你做朋友,我們有很多好玩的活動!去河邊釣蝦啦,去果林摘蘋果橘子啦,去田裏捉泥鰍啦!”

“……”

“對了!我們明天就去釣蝦,你要不要一起去?”

說了好多的話,然而,他都隻是靜靜地擺弄自己的模型。仿佛,這裏隻有我一個人,一直都是我在自言自語而已。

我大大地歎了口氣,把蘋果放到他旁邊的石階上,在皎潔月光下翻身上牆。

就在我準備跳下去的時候,鏈空靈的聲音突然響起:“一起去……”

“呃?”

我見鬼般地回頭,不確定這個空氣一樣的男孩子真的說話了?

石階上,清淡的月光下,鏈睜著濕漉漉的眼睛正看著我,他的眼睛,是我從未有見過的有神和清明:“和你。”

我依然在發呆,他收拾了自己的模型回屋……當然,沒有忘記帶走蘋果和藥膏。

第二天,作為孩子王的我組織大家在空地集合,淺夏氣喘籲籲地由遠處跑來:“卡卡,我去找北星鏈了,可他不理我。他昨晚真答應你一起去了?”

“嗯,答應了啊!”我奇怪地說,“那小子該不會又臨時變卦了吧!”

“怎麽辦?”淺夏苦著臉!

“走,我們一起過去找他!”

我帶著一群小朋友浩浩****地殺到東苑。遠遠就見東苑的門敞開著,鏈穿著白色的襯衣,手裏拿著一支釣魚竿,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他都準備好了?!

我停在遠處,探著脖子喊了聲:“喂,你去不去?”

鏈沉默依然,起身把自家院門關上後走到我麵前。

我試著朝前走了兩步,他跟著我,我一直朝前走,他亦步亦趨跟著,我快他快,我慢他慢,嘿嘿,就好像突然多了一條小尾巴。

不知何時起,小朋友言論裏經常會談論著我跟鏈:

“東苑那個小孩好古怪哦,他是不是不會說話?”

“他都不理人哦,可就是很聽卡卡的話呢!”

“啞巴北星鏈是不是長大後想娶卡卡呢……”

而我,也是在跟鏈相處了四個月以後,第一次知道他不是啞巴,他會說話!

那個傍晚,我爬到棗子樹上偷棗子,突然腳一拐跌下來,嚇得站在幾米遠等我的鏈大叫出聲:“卡卡!”

那兩個字,比全世界最美妙的聲音都要動聽,我連疼痛都忘了,傻傻抬頭看著他:“你……你再叫一次。”

“卡卡。”

“你會說話?!”

他倔強地抿了抿唇,看到我腫成饅頭大的腳,眼眸裏噙著的水流似乎就要流淌下來:“你的腳受傷了。”

……

曾經那個寵著我隻對我好的男孩,我以為會這樣一直持續,以為隻要我向前走,他就永遠會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在我累了的任何時候回頭一望,他都靜靜站在身後對我淡笑,笑容甜美仿若燦爛綻放的山花。

4.見一次打一次

KTV到**,來的人越來越多,都是小時候跟我一起翻天覆地玩耍的小霸王。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讀書的學校不一樣,我們大多都很久沒有見過麵。

淺夏站在人群包圍中跟大家談論誰誰誰在哪個學校,誰誰又換女朋友,誰誰考得不好。

我一直坐在角落,想被大家忽視,可是不停地有疑惑的目光朝我望來,誰叫我打扮成這麽打眼?!不過也感謝這離譜的打扮,大家都沒有認出我,紛紛問:“坐在角落邊上,那個文靜的靚妹是誰啊?”

淺夏揶揄地看了我一眼:“哦,我新交的一個朋友,靚吧?!”

“我們的女頭頭卡卡呢!這麽重要的場合她都沒出現?!”

“哈哈,人家可瞞著談戀愛。”

“她跟鏈真分了?”

“瞎了你的狗眼了!沒看到鏈旁邊的那女孩嗎,他的新歡!”

於是一堆人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表現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來!

我忽然覺得有點難受,最後看了一言不發的鏈一眼。離開KTV以前,給淺夏發了條短信:我有事,先走。

淺夏特理解地回我:走吧,我沒想過鏈這小子會把女朋友帶來,真想打他!

走出KTV,我感覺頭重腳輕,身體暈飄飄的踩在雲朵之上。忽然一個聲音響在耳邊:“小心!”

我赫然抬頭,一輛藍色的三輪車吭哧吭哧居然擦著我從我麵前經過。我嚇出一聲冷汗,看到馬路對麵站著的伊流影,他臉色冷酷而蒼白,眼神中有一點責怪。

那輛藍色三輪車在我麵前停下,從車裏下來兩個魁梧的大叔。

我一看到他們拔腿就要跑,可他們還是一人拽住我的一隻胳膊往車上拖去。

我掙紮,踢動:“放開我!”

“金卡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勸你還是乖乖配合點!”

我嘟囔:“大叔啊,每次見我都是這句台詞,能不能換點新鮮的!”

“少來,金卡卡,你給我老實點!”

“啪嗒——”與此同時,我被沉重地扔進了三輪車裏。

我不滿地爬坐起來,看著麵前幾張凶神惡煞的臉:“犀利叔們,別這麽暴力行麽,你們還靠著我吃飯呢!”

“少囉嗦!”犀利叔ONE朝我的臉上重重一拍,“我們的錢你什麽時候還清?”

“沒錢。”我把空空的衣兜一掏,“人命擱在這,你們怎麽處置吧!”

犀利叔TWO也朝我的臉上重重一拍:“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最近釣上了大魚。”

“大魚?”我裝傻,“你麽?”

犀利叔TWO大笑著,指了指前麵——我一看,傻眼了,伊流影這傻瓜居然開著“勞斯萊斯”在堵三輪車!

“金卡卡,我們這次來隻是警告你——別以為你逃掉了,其實你的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犀利叔ONE得意地發話道,“好好釣上這條大魚,把你媽欠我們的債還清了!停車,把她扔下去!”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三輪車忽然急刹車,我的身子就像沙袋一樣被扔了出去,在馬路上一路滾動。

該死,我想停止,可身體根本不停使喚!

遠處開過來一輛大卡車,司機似乎並沒有看到在地上的我——而我的身體還在滾動著,似乎隨時有滾進車輪路的可能!

“哇——”我猛地意識到了危險,滾動著大叫,“救命——”

“嘎吱!”奇跡的是大卡車在距離我大概一米遠的時候停止了!一個擋在卡車前的藍影卻在這瞬間被無情拋起,力道之猛竟讓他筆直地撞到人行道的安全護欄上,又順著護欄無力地滑落下去……

“嗒”。一地都是淌開的鮮血,滿目鮮紅。

我停止滾動,爬坐起來,腦子陷入空白……世界好像在瞬間歸於沉寂。

越來越多的人朝事故的中心點聚攏過去,黑色“勞斯萊斯”靜默地停在事發點不遠處,車門洞開著……

身體一陣冰冷,眼前不斷徘徊著伊流影與車相撞後被拋起來的瞬間,以及血……好多血……

如果不是在那一瞬間,伊流影毫不猶豫地衝過去,為我擋下重擊,那麽卡車根本就看不到地上的我,會筆直從我身上壓過去將我壓成肉餅。

可是為什麽……他要這樣奮不顧身地救我?

僅僅是因為,他以為我是他失憶前的女朋友?

“伊流影,大笨蛋啊……”

我的嗓音忽然變得嘶啞,站起來朝那邊走去,雙腿卻發軟地栽回地上。因為滾動,我滿身都是劃傷……

就在這時,一隻手將我用力拽起來,我又聞到那熟悉的“CK ONE”香味……

我抬頭看到麵前的鏈。

“卡卡……”他嘴唇動了動,又用那種單薄無害的聲音叫我。

以往每次聽到他這樣叫我,用這樣純淨的眼神看我,我就會招架不了。然而這次不一樣了,這一次,我覺得他那樣陌生。

我毫無痕跡地抽回我的手,繞過他朝前走。

胳膊忽然被抓住,鏈遞給我一方手帕:“你受傷了。”

我用力揮開:“走開!”

鏈眼神暗閃,欲言又止。

看到他這幅樣子,我很想大笑,於是我痛快地大笑出聲:“鏈,很抱歉地通知你。你跟我見麵的時間完了,不,確切地說,你以後跟我見麵的時間都完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卡卡,你不要這樣。”

哈!什麽時候都隻會說“卡卡你不要這樣”,你不要我這樣,那你要我怎樣呢?你要我愛你嗎?我愛你,可是你不要我的愛啊,我不愛你,你為什麽該死的又總是出現在我麵前來招惹我呢?帶著你那張我永遠都無法招架的臉,一次次地讓我心動又一次次拋下我!你怎麽可以這樣殘忍!鏈,你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殘忍?

朝著伊流影的方向,我艱難地一步一步地走著。

耳邊劃過急救車的鳴叫聲,緊接著我看到被抬起來的擔架。我加快了腳步朝前走,想要追在伊流影被急救車帶走之前!鏈的身體卻再次擋到我麵前,我左他左,我右他右。

我憤怒地瞪大了眼,卻看到他也是一臉破碎的表情。他說:“卡卡,我走了,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滾!”

“不要一個人……不要再哭,不要……”

他說了好多好多的不要,我幾乎就要為他的話感動流涕,然而他最後一句卻讓我深深地心痛:“不要想我。”

“再也別讓我看到你,否則見一次打一次!”鼓足勇氣,我抬起頭迎接他的視線,拚命作出一副“我沒有被你的話傷到因為我壓根就沒有把你看在眼裏”的表情。然而我的心痛,這個站在我麵前氣宇軒昂的少年,他又怎麽會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