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回 斷臂之仇

第96回斷臂之仇

連韓金鏞都能聽得出,有人正在循著這血腥氣味,快步的逼近張宅。

連韓金鏞都聽得出,這人的腳步走的甚是輕快,應該身上帶著多年的功夫。

可是韓金鏞終究是個孩子,他沒聽出更深一層次的含義:一個真帶著高明把式的練家子,是不會走路時也發出聲音的。

這腳步聲,周斌義也聽到了。但他即便判斷出這人的能耐不成,渾是不敢輕敵、不敢大意。

“韓長恩,你快帶著咱東家喝小姐進屋!”他高聲的喊道,“這裏有危險,這裏交給我。”

話沒說完,張宅那兩扇廣亮大門,已經被人“砰砰砰”的拍響。

韓長恩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隻道這深宅大院大宅門,真的是又要變成殺人的戰場了,於是不理張汝霖和張海萍的執意,拽著他門父女倆的衣服向內堂走去。

張汝霖素常知道韓長恩膽小,但見他此刻衷心護主,心裏沒有多少怨念,終於不再執拗,帶著女兒和他一起進屋。

周斌義這才囑咐韓金鏞去打開大門。

韓金鏞沒想到,這個“武功高強”的“假想敵”,竟然是趙禿子。

趙禿子已經失去了剛剛的跋扈,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浪裏鮫”被人劫持,知道主子安危不保,又不知道該如何為主子分憂,隻能在馬車消失在自己視線範圍後,才戰戰兢兢的小步前往張宅。

趙禿子不知道“浪裏鮫”還有派人偷襲張宅的“後手”,但當他走進宅院,看到滿地的死屍殘肢的時候,當他看到“浪裏鮫”嘴裏塞了一塊滿是血跡的破布,被五花大綁跪在宅院的時候,當他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浴血奮戰,手持單刀此刻正威然站在院子中央的時候,趙禿子知道,“浪裏鮫”的如意算盤,被徹徹底底的打翻了,自己這個看似精明的主意,在這樣的脆敗麵前,也成了餿主意。

見到此情此景,趙禿子真想擱下“浪裏鮫”不管,扭頭便走。可是,當趙禿子和“浪裏鮫”四目相對的時候,趙禿子卻從“浪裏鮫”的眼中,讀出了一絲感激之情。這是在過往,趙禿子從未在“浪裏鮫”眼中讀出的深意。

趙禿子的心中,悠然憑生出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和豪氣。

“既然死就死了吧!”趙禿子心裏想,嘴裏可隻字未提,他隻是驀然的走上前,“撲騰”一聲跪倒在“浪裏鮫”的身旁。

“我是‘浪裏鮫’的手下人,他是我的主子!”趙禿子說道,“今日之事,一老一小二位英雄,完完全全挫敗了我們!既然輸就輸個痛快,既然死就死個明白,‘浪裏鮫’活著是我的主子,死了也是我的主子,您老幹脆抬抬手,連我一塊兒砍死得了,我們主仆黃泉路上也好有個扶持!”

“你這小子,想的忒好!”周斌義不認識趙禿子,但見他跪在“浪裏鮫”麵前,真把他當成了是個愚忠愚孝的奴才,於是點點頭,“宰了你們倆,不費我吹灰之力,但你們來的時候,禍害我們張宅的這幫匪人已經都被我砍了。我宰他們事出有因,宰你們,卻說了不算!”

周斌義說了這話,突然轉過身,他向隱身在廳堂之內的張汝霖、張海萍抱拳拱手作揖,道了一聲:“東家,出來吧,沒有危險,此事皆由您來定奪!”

雖然張汝霖帶著女兒進屋了,但他仍對院落裏的一舉一動頗為關注。剛剛,他把紙糊的窗欞捅了個窟窿眼,不住巴望,已然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聽到周斌義的話,他知道危險已經消除,幹脆朝自己的女兒和副管家韓長恩伸了伸頭、努了努嘴,帶著他倆一起重新走出到門外院落中。

“周老先生,教師爺,這事兒您怎麽看?您覺得我該怎麽做?”張汝霖斜著眼睛打量了打量“浪裏鮫”,又瞅了瞅趙禿子,剛剛在飯桌上還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兩個大混混,如今竟然都沒有脾氣的跪在了自己的麵前。

張汝霖深知,在自己這深宅大院裏,他的家丁都是忠心耿耿的人,他作為東家,“張手五支令,蜷手要人命”,現在,如果他說要宰了“浪裏鮫”和趙禿子,周斌義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他手起刀落就能殺了“浪裏鮫”,趙禿子更是不在話下。

“周先生,剛剛您是怎麽說的?說宰了他也成,報官也成,可這兩個選擇,卻都不是最佳選擇?”張汝霖突然想起了剛剛周斌義的話,他張口問道。

“不錯!”周斌義點點頭,“現在咱家裏這些人,活著的也好,死了的也罷,原本就都是亡命之徒,他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要的就是在天津衛‘揚名’,宰了他們,成全了他們不怕死的名聲,回頭天津衛的父老鄉親們不明就裏,提起他們時,或許還就真把他們當成了漢子,給他們伸出個大拇指。”

“那直接報官,把他們扭送到官府?”張汝霖又商量似的問道。

“那也不成!”周斌義搖了搖頭,“到了官府,官老爺們礙著您的麵子,肯定會審問的細之又細、明之又明,這固然不假,可就怕這消息走漏出去,據我這些年和官府打交道的經驗,這消息肯定會走漏出去。到時候,江湖中人一聽,天津衛的大戶張汝霖,自己的女兒被人擄走、自己在筵席中吃虧,家裏也被人掏了老窩,雖說扭轉了頹勢,可到頭來始作俑者竟然從張家全身而退,恐怕還會吸引更多人打您的主意,到頭來找我們麻煩的人恐將越來越多。”

“周先生,您老說的在理,我佩服您的分析判斷,可既然宰了他們也不是,送去官府報官也不是,到底應該怎麽辦呢?”張汝霖問道,“難不成要把他放了?那豈不是放虎歸山、養虎為患?”

“哈哈哈哈……”周斌義聽了張汝霖的話,豪邁的笑了,這笑聲中既有自己手刃了諸多匪人的快意,又有東家格外信服自己的得意,“東家,您會錯我的意思了,我是另有他意。剛剛您回來之前,家中已經變成了殺人的戰場,這叮叮當當的兵刃碰撞聲不絕於耳,這濃鬱的血腥味已經飄向四方,難免有心明眼亮的官人、難免有好事的鄰居,已經把這事兒告訴官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最遲到天亮,肯定會有天津衛的官人來拜訪咱,拜訪咱是假,來這裏探案是真。縱然是咱把這些人都拉到郊外埋了,縱然是您手眼通天、個把人命不放在心上,可是這滿地的血跡卻說不清。倘若真是被他們撞見了我們收斂屍首,那這夜晚間幾十條人命,足夠讓我們百口莫辯,更足夠讓我們喝一壺的!”

“那您的意思是?”張汝霖問道,“還是把他們送到官府?”

“基本上就是這個意思,現在要人證有人證,要物證有物證,再加上我們擒住了始作俑者……”周斌義說到這裏,用手點指“浪裏鮫”,說道,“隻要有他在,咱們府裏今晚就不是在殺人,而是在自我防衛,別說是宰三十多個人了,就是殺掉了千軍萬馬,咱都是師出有名,不會落包涵,更不會攤上官司。可是真就這麽給他送到官府裏去,我不知道您心裏是怎麽想的,至少我心裏不宣忿!”

周斌義的話,讓張汝霖如夢方醒,他點點頭:“周先生,您說的是,要論江湖之事,還是您有經驗!”

“這可不是江湖的經驗,要是按江湖的意思辦,今晚他們都得死,明天一大早,我帶著刀,用小車推著死屍,自己去衙門口投案!”周斌義說道,“可是東家,我還沒活夠,我還不想就這麽死,更不想給這幫廢物抵命,所以,才想出這麽個折中的辦法。把‘浪裏鮫’送官,不是不成,確切的說,我已經越俎代庖,代替您下命令,讓老喜去衙門口報案了。可今天這事兒,您老得允許我出一口氣!”

“你想怎麽著?”張汝霖聽了這話,有些不解,他向周斌義問道。

“好狗護三鄰,好漢護三村,這‘浪裏鮫’不開眼,欺負到我看的地麵兒上來了,所以,即便我今天贏了,心裏也是不爽。我得讓他長長記性、給他留個記號,讓他以後提起我們張家、提起您張汝霖、提起我周斌義,打心眼兒裏就害怕、就嘀咕、就犯怵!”

“您看著辦吧!這一切全按照您的意思來!”張汝霖如是說道,他抬手打了個招呼,讓下人帶著張海萍回到後院閨房。

“嗬哈哈哈,小夥子,我不殺你,是你的便宜;可你也別怪我,我得給你留個記號,讓你記住,今天這一檔子事兒,全是我周斌義幹的,與他張汝霖,與他張家毫無瓜葛!”周斌義說道,“如果你僥幸的活命,如果官府沒有治你的死罪,那你要尋仇,是你自己來也罷,是你光撒英雄綠林帖,邀約天下的英雄也罷,我周斌義就在這裏等著。你最好吃齋念佛,盼著我周斌義多活幾年,我等著你來複仇!”

張汝霖聽了這話,心裏無限感懷,他知道,周斌義這是要擇幹淨張家,把所有的仇恨都引導自己的身上。

可話已至此,周斌義哪裏還容得“浪裏鮫”有說話的機會。

一道寒光閃過。

“浪裏鮫”隻是感覺身子一顫,喘氣有些費力,沒有過多的痛感。

可他跪在原地,再低頭時,卻發現在自己肩膀生長了多年的左臂,現在已經被齊刷刷的砍斷。

“浪裏鮫”這才感到了鑽心的疼痛。他想哀嚎,可是嘴裏被塞了一塊破布,發不出聲。血液順著他肩膀頭的傷口,汩汩的往外噴。再有片刻,他就要因失血過多而死。

周斌義豈容他死在張宅,抓起一把燃燒過的草木灰燼,抹在了傷口。

血染紅了草木灰燼,流速卻降了不少。

周斌義知道“浪裏鮫”性命無礙,用刀尖挑斷了綁在他身上的繩子。

“浪裏鮫”瞬間癱倒在地,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隻道自己命不久矣。

張宅門外,響起了衙門差人的聲音。“今有天津衛衙門捕快官人前來給張汝霖張老爺請安!”

“老喜在麽?”張汝霖聽了這話,向門外喊,“帶著官人們進來吧,咱家出事兒了!”

“在!東家,我這就帶他們進來!”有喜大管家聽到張汝霖的聲音,知道他性命無傷,發自內心的高興,於是引著官差們進院子。

所有人見到這滿地的屍體和殘肢,都驚呆了。

說實話,這庭院裏的屍體、這庭院裏的殘肢、這庭院裏的血跡,都如臨大敵,他們大拇指按動繃簧,手中的鋼刀“倉啷啷”出竅,如臨大敵的站在了原地。眼中,卻都死死的盯著張汝霖。

被這麽多官人一瞪,張汝霖心裏突然間泛起了一絲隱憂。

“怎麽,你們要拿我過堂去問案子麽?”張汝霖心裏擔憂,臉上可沒帶出來,他突然板起臉,做出了官威,向這些衙門口心明眼亮的官人問道。

這樁命案倘若真的著落在張汝霖的身上,這案子真的會有去無回。張汝霖非得在秋後被開刀問斬、身首異處,埋在亂墳崗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