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回 強弩之末

第50回強弩之末

鍾芸這招用的巧,鍾芸這招用的妙!巧妙之處就在於,她不費吹灰之力,就用巧舌如簧的激起了趙德輝的過度自尊。這樣一來,趙德輝就要用額外的力氣,自己再嚐試舉起更重的份量,耗費額外的體力。

這個節骨眼,韓金鏞恰恰可以以逸待勞,在一旁休整,以利再戰,靜靜等待趙德輝和他在中央無極土進行最後的國術對決。

而那才是真正決勝的項目。

趙德輝終究還是年輕,就這麽輕而易舉的上了鍾芸的當。

憑心而論,即便是再壯碩的孩子,沒有經過專業的錘煉,也很難舉起一百斤的份量。即便舉起來了,他的體力也要被耗去不少,勢成強弩之末。而一旦趙德輝舉不起一百斤的份量,那按趙德輝自己的話講,他和韓金鏞就在這一場打個平手。即便下一場贏了,無非也是和韓金鏞各勝一場。韓金鏞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所以,想到這些,趙俊彥才斷言趙德輝中了計,暗自搖了搖頭。這孩子,毀就毀在了這孩子“不吃蔥、不吃蒜、偏偏吃‘薑’”的個性上。

可場上的情勢,卻發展的更快。

轉眼的功夫,趙德輝的幾個表兄弟,已經在把式場內,替趙德輝換好了石杠,這次,木杠上換裝了大號的石盤,這套石杠的總重量已經漲到了一百零二斤。

碩大的石杠子,即便在常年務農、身體精幹強壯的農戶看來,都要暗自咽一口唾沫,他們心裏也得想,如果上場的是自己,他們有沒有把握舉起這一百多斤的份量。

趙德輝有這把握麽?他也沒有。在過去日常的練習中,他唯獨有兩次舉起了一百斤,可是舉起來之後,都是身搖體晃站不穩。把式場子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為這個妄自嚐試一百斤重量、卻還遠不到十六歲的孩子捏了一把汗。

“來吧!”趙德輝自己高聲喊了一嗓子,他環視四周,發現全場的目光都匯聚到自己身上,突然間有了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士既視感。

“即便輸了,這場麵我也賺了!”趙德輝心裏暗自想,雙手可已經向木杠的方向抓去。他攥緊了木杠子,轉了幾把,讓手和木杠之間產生了足夠的摩擦力。

“起……”趙德輝卯足勁,沙啞著嗓子,喊出了聲。

伴隨著聲音發出,大家看到趙德輝臉、脖子、前胸後背漲得通紅,頭上、臉上、胳膊上、脖子上青筋畢露,可就在這痛苦的用力中,那石杠卻一點一點、一絲一絲的被拽離了地麵。

“穩住了!起!起!”趙俊彥發現自己的兒子真真把這百斤石杠舉起來的時候,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他不由自主的身子往前探,雙臂微微發抖,似乎在和兒子一同使勁用力。

“孩子,別著急!一鼓作氣直接舉起來!別猶豫!別猶豫!”趙俊彥高聲的喊著。

趙德輝這陣子已經沒法子分神回應父親的要求了。他漲紅了臉,微微斜眼看了一眼父親,算是給父親一個回答。他突然間高擎雙臂,用上了腰板、大腿、膝蓋全部的力量,生生把這百斤的石杠,頂過了頭頂。

“唉!好!唉!好!”趙俊彥高聲喊著,“舉起來了!舉起來了!贏了!”

趙德輝的親眷、圍觀人群、甚至連王義順、鍾先生,都情不自禁的叫起了好。

韓金鏞站在一旁,也不住的鼓掌慶賀。

“怎麽樣?小孩兒?這回算我贏了吧!”趙德輝身子往後一躲、胳膊往前一送,把石杠扔在了原地。他顧不上和正在歡呼的大夥兒呼應,徑直走到韓金鏞麵前,喘著粗氣問道。

“趙師哥真是天生的神力,小弟我自愧不如,這局是我輸了,是我輸了!我輸的心服口服!”韓金鏞一邊點頭一邊笑,一邊笑一邊鼓掌,“我連六十斤都舉不起來,更何況這一百斤,我距離趙師哥您還差的遠呢!”

趙德輝聽的出,韓金鏞這話是由衷說出的,自己這才流露出自豪的神采,向四麵揮手致意。

剛剛擱下石杠子的時候暫且不顯,但到這陣子,趙德輝明顯感覺到,自己心髒跳的格外厲害,他的呼吸局促,他說不出的燥熱。

直到一身熱汗猛的冒出,趙德輝才感到通體舒暢。

“第二局比賽,角力,獲勝的是趙德輝!”作為這場比賽的主持人,趙德輝的表弟嗓子格外嘹亮,他高聲的喊著,“請大家別擁擠,有序的移步中央無極土,第三場國術比武,在這邊舉行!”

這“中央無極土”是何?曆史上,有兩種說法,兩種說法都有道理。

第一種說法,“中央無極土”實則是“中央戊己土”,說的是大開大合的戰爭場麵,核心指揮官往往在作戰的中心統籌全局。這“中央戊己土”的位置,與天幹地支和五行相配,有“東西南北中,東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的說法。

另外一種說法,“中央無極土”,是在小場麵的練武授徒把式場子裏,大家比武的地方。類似於這樣的比武的場地,有的把式場是設置為“演武台”,是搭出的木頭棚子;有的把式場是設置為“梅花樁”,難度更高,雙方比試除了賽拳腳,還要同時走梅花樁;北方直隸地區,練家子除了嗜武,還好摔跤,有“三年把式不如當年跤”的說法,意思是練習國術、武術三年的把式匠,打不過練習摔跤一年的跤手,這老一輩跤手,習慣在跤場內設這麽一塊兒黃土墊地的軟騰騰的比武場,有人管這樣的場子叫“中央無極土”。

民間的說法大多是傳說,無從考證,但考慮到文武學堂習武的以孩子居多,日常比武,難免有個磕碰,“大刀張老爺”張源在世身體還康健時,特地囑人仿造跤場,製作了這“無極土”的比武場。工人們先用大掃帚,掃去地麵的小石子,平整場地,然後平鋪燒好的青磚,畫出兩丈見方的四至範圍,下挖三寸,重新換土,用三合土墊底夯實,上麵再鋪上一層鬆軟的黃土,每天練武之前,用耙子耙一下,黃土地就變鬆變軟,孩子們在這“無極土”內比試,即便摔倒,大不了是弄得滿身土,河裏、坑裏洗個澡就幹淨,絕不至於摔壞了胳膊摔斷腿,或是腦袋上磕出個口子嘩嘩流血。

卻說,第三場的國術比拚在“中央無極土”,人群縷縷行行向前走。鍾芸抓了韓金鏞一把,兩人等到了最後。

“最後這場姐姐幫不了你,凡事都要靠你自己。趙德輝已經累了,你腿腳活分一些,眼神靈便點,隻要不被抓住領口,隻要不被重拳擊中,或許就有勝算!”鍾芸說道。

“姐姐莫在多言,我心裏自有打算!”韓金鏞朝鍾芸笑了笑,倆人向前走去。

人群裏三層外三層,把“無極土”的場子圍了個水泄不通。韓金鏞拉著鍾芸的手,倆人低著頭往裏擠,擠了半天才到中心。

鍾芸站在了鍾先生身邊,韓金鏞上步走到了趙德輝的對麵。

此刻再看趙德輝,已經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他仍舊喘著粗氣,打著赤膊渾身卻仍在冒汗。也許是感到口幹舌燥了,他向身邊的表兄弟伸了伸手,想要喝口水,這幫兄弟卻各自攤了攤手,示意愛莫能助,水剛剛都已經被趙德輝都喝光了。

趙德輝不僅是口渴,還有些“眼冒金星”。如果我們用科學的方法來分析“眼冒金星”的原因,大抵是因為趙德輝剛剛在舉百斤石杠的時候,因為要發力,全身攜帶氧氣的血液匯集到四肢,導致大腦暫時缺血、缺氧。但清末時期,人們對此沒有這麽科學的認知,對於這種“眼冒金星”的感覺,有個直白的解釋——太累了。

趙德輝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想盡可能的獲取更多新鮮的空氣,可越喘粗氣,就越口幹舌燥。

“趙師哥,我看出您累了!”韓金鏞搖了搖手,“要不然您歇息一下,喘口氣、喝點水,等您緩過神來,咱倆再比?”

盡管韓金鏞日常裏不願與趙德輝為伍,但他見了趙德輝的疲敝,感到即便在這樣的狀況下勝了他,也是自己勝之不武。

“唉欸……”趙德輝即便是喘著粗氣,仍然搖了搖手,“不打緊,我這喘兩口就緩過來了,第三場國術比試這就開始!”

“等等!”韓金鏞突然搖了搖頭,“趙師兄,您且慢,我有幾句話,想跟在場的先生、師傅、叔叔大爺和父老鄉親們說!”

“你且說,快說,說完了咱倆就開始!”

“大家好,小孩兒我叫韓金鏞,大家有認識我的,有不認識我的,但咱們都是鄉裏鄉親。剛剛,我跟我這師兄趙德輝已經比賽了兩場,第一場比文化,我僥幸獲勝,第二場比力量,趙師兄壓倒性的優勢獲勝。按理說,趙師兄的優勢數倍於我,第三場我也是輸定了,不比也罷。但既然是提前定的約會,說是三局兩勝,我就算舍命陪君子,也要跟趙師兄比完這第三場!”小孩兒韓金鏞畢恭畢敬,他剛剛十來歲,還沒換嗓子“倒倉”,幽幽的童音格外天真好聽。

“我多說幾句,趙師兄也好多休息一會兒。所以,這個節骨眼兒,我有幾句話講,而且必須得說在前麵,請您諸位給做個見證。第一場文化、第二場角力,都是文鬥,不會涉及到對抗,我們各自鬥各自的,沒有什麽凶險,但這第三場是國術比拚,一旦交手,便有勝負,雖然說是點到為止,難免也會有個技擊打鬥。我是孩子,技藝不比趙師哥,如果真的被他打傷了,還請大家做個見證,受傷隻怪我經師不到學藝不精,與他無關!”韓金鏞說道。

“好!”“嘿,這孩子,說話說得好聽,比武就得分輸贏,不能見了傷賴上人家!”“放心,沒事兒,他們師傅是王義順老爺子,真到了千鈞一發、格外凶險的時候,老爺子肯定上台分開他們。”圍觀的鄉親們,再次議論起來。

韓金鏞也不聽他們這些紛亂的人言,渾自走回到無極土中間。他抬眼看了下趙德輝,趙德輝的呼吸已經明顯順暢。

“小孩兒韓金鏞說的沒錯!我也是這麽想的!”趙德輝也向前邁了一步,大聲說道,“可即便他比我的歲數小,畢竟外公是歸隱江湖的達官爺,俗話說‘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小金鏞的功夫,興許已經勝過我許多。但我也是他這意思,比武點到為止,但真要見了傷,怨不得別人!我若受傷,也絕不會怨他,還請大家做個見證!”

兩個小孩兒豁達的胸襟,讓在場的鄉親們雙手豎起了大拇指。

“怎麽樣?趙師兄,咱倆這就開始?”韓金鏞問道。

“開始就開始吧!”趙德輝原本帶笑的臉上,突然顯露出猙獰,他沒等行禮先出拳,把韓金鏞打了個“立足未穩”,打了個“意料之外”,眼看這一拳,就要招呼在韓金鏞的左腮。

剛剛舉石杠,趙德輝已經證明了,他的雙臂有百斤之力。

眼下這場麵,已至十萬火急。

小孩兒韓金鏞若真被這拳擊中,他將必敗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