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回 棋逢對手

第48回棋逢對手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但前提是習文,你要有的說、有的寫,習武,你要有的打、打得贏。

如果韓金鏞不能給出答複的話,那他甚至沒有搏上一勝的可能性。

鍾先生出的這題,真的很難麽?

“木、林、森”,趙德輝給出了“日、昌、晶”的答案。

當然,韓金鏞也能給出很多類似的字。

比如“人、從、眾”,比如“口、呂、品”,但這樣的漢字疊加,如何講出像鍾先生一樣完整的故事呢?如何能對答趙德輝那微微有些蹩腳的回答呢?

韓金鏞苦思不得其解。

“快來回答啊!”圍觀的鄉親,有不少是趙家的親支近派,他們發現韓金鏞遲疑不前,心裏已然明了了七八成,當然要催促一下,給他施加更大的壓力。興許這小孩兒心思一亂,答不出來,趙德輝便能不戰而勝。

趙德輝抬起頭,和自己的父親對視了一下,爺倆兒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沒有白流的汗水,沒有白付出的努力。白天學文、黃昏練拳,晚上,趙德輝一直沒誤了補習。趙宅養了個教書先生,是趙俊彥用小馬車,從天津衛請來的。縱是趙德輝再貪玩兒,在家裏、在父親麵前,總要收斂幾分。趙德輝能夠短時間內答出鍾先生的問題,學業自然也是十分精進。

“韓金鏞,你若再不寫下你的答案,這一句就算你輸了!”作為比賽的主持人,趙德輝的表弟催促道。

小孩兒韓金鏞越是局促,便越緊張,越緊張,心裏便越著急,越著急,便越沒有答案。

他抬望眼,向自己的外公看去。外公雙手交叉在胸前,看似舉重若輕,或者說,是事情的發展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鍾芸這姑娘卻握緊了拳頭,她想給韓金鏞提醒,但奈何比賽的規則,決不能作弊。韓金鏞看了看自己的母親,韓王氏關切的望著自己,露出關切而信任的目光。

韓金鏞看到了自己的父親,這個終日務農的老實的莊稼漢,已經被繁忙的勞作累的有些駝背,黝黑的臉上布滿了皺紋。

雖然已經是秋天,但天氣仍舊炎熱得很,不知不覺間,韓金鏞感到了一絲汗水順著鬢角流下。

“遵從於你的內心……做一個心地善良的人……”韓金鏞想起了自己的外公和母親,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得承認,我可能不成,答出的問題也難以符合鍾先生的答案。趙德輝學長比我年長,年長一些,學問就多學一些,我沒有趙德輝學長這樣的高屋建瓴的視角……”韓金鏞抄起了粉筆頭,扭頭向鍾先生、王義順和趙俊彥說道,“趙德輝學長把目光定格在金榜題名,我能想到的答案,隻能在莊稼地裏。”

“那你也得寫出來啊,黑板上沒有你的答案,再如何也不能定輸贏啊!”趙俊彥向韓金鏞催促道,“寫下來再說,寫下來再說。”

“是!”小孩兒韓金鏞畢恭畢敬的點了點頭,他走上前,在黑板上寫了“火”“炏”“焱”三個字。

“好!”鍾先生看了這三個字,點了點頭,“還差一行小字,一個故事呢!”

“是!”韓金鏞在黑板上另起一行,他寫道,“種田累,累種田,七月流火八月知秋,奈何流火帶炏,炏更焱。”

“光寫無用,你得有講啊!”趙俊彥看了這一行小字,多多少少有些摸不到頭腦,“你這裏有個什麽故事?”

“我這是個農家的故事!”韓金鏞回身,點了點頭,說道,“一個火字念火,兩個火字念炏,意思是熾熱、興盛,三個火字念焱,意思是火花、火焰。我這話的意思是,窮苦的農民即便知道天氣很熱,種田很辛苦,仍舊要辛苦的種田。七月是酷熱的季節,八月盡管已將立秋,但天氣更熱。七月的暑熱自是難忍,八月的暑熱更加熾熱,這熾熱如同天在下火一般。可是為什麽仍要種田呢?因為天氣雖熱卻已經入秋,莊稼成熟了就要收獲,農民們要更加辛苦的勞作以避開雨水,否則一年的辛勞都將白費。我寫的這是青凝侯村的鄉親們,每天的生活狀態。”

“好!好!”鍾先生看了韓金鏞這作答,點了點頭,他深感讚同。

“嗯,確實不錯,可這比賽明明是在學堂,這卻又說種田,嘖……嘖……”“我覺得趙家小少爺答得更好……”有人想要親近趙家,親近趙俊彥,故意竊竊私語時拉大了嗓門說道。

王義順就當是沒聽到那些“竊竊私語”,看到韓金鏞的答案,露出了欣慰的是笑容,他點了點頭。

趙俊彥聽到了鄉親們的議論,這樣的公議實際已經判定了勝負,他的臉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鍾先生,鄉親們大多沒讀過幾年書,沒什麽學問,您的判定不要被他們的議論所左右。這倆孩子究竟誰贏了?還請您給個定論!”趙俊彥說道,“依我看,倆孩子答的都不錯,要不然算平局?”

這是趙俊彥欲擒故縱的說法,無論是圍觀人的公議,還是答案的高度,趙德輝的答案都明顯更勝一籌。

但鍾先生,卻似乎還有話要說。

他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揀起一截粉筆,他用身體擋住黑板,在自己給出的例句、例字上寫寫畫畫。

“我這試題,題加題,題套題,考的是孩子對整體和局部的綜合理解。”鍾先生戳著拐杖扭過身,麵朝大家說道,“剛才趙員外、趙先生、趙大人說,算兩個孩子平手,我覺得不可,因為比賽的第一場,這關於文化的比賽,已然分出了勝負。”

大家夥兒一聽,嗬,鍾先生要點評了,趕忙停止了議論,把目光都對準了黑板,瞧向了鍾先生。

“我出這題,第一關是考較倆學生的識字、認字、選字能力,我出的是木—林—森,趙德輝給出的答案是日—昌—晶,韓金鏞給出的是火—炏—焱。從形式上,都對了!”鍾先生說道,“從內容上看,兩人也是不分高下,趙德輝給出的是自己的鴻鵠之誌,他想要金榜題名、高官得坐,要想國家昌盛;韓金鏞的答案卻顯示出了這孩子的好心腸,展示了他的悲天憫人,展示了他的同情心,展示了每個窮苦農民每天的生存狀態,倆孩子答的都非常好。在這兩個層麵上,我都給他們滿分!”

“先生,別賣關子啦!你既然說這場比賽已經分出了勝負,那究竟誰的答案更好啊?”“是啊,您倒是給個答案啊!”有好事的鄉親問道。

“你們自己看啊,我已經在黑板上劃出了!”鍾先生笑著,蹣跚挪動了自己的身軀,黑板上,自己的例句,和兩個孩子的答案,分別用粉筆做了額外的標注。

看到這些標注,趙俊彥的表情嚴肅了,趙德輝的表情僵住了,韓金鏞卻長舒一口氣,輕鬆了下來。

是的,這第一場文化比拚,贏的是韓金鏞。可他贏在哪裏了呢?

贏在兩點。

“這樣吧,我給大家解答一下!”鍾先生見圍觀的人群中有人不解,知道有的人肚子裏沒甚墨水,於是說道,“我這題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屬於題摞題、題連題,題裏埋了不少的‘雷’,稍有差池就會被忽略。比如,我的木—林—森,例字分別是一個‘木’字、兩個‘木’字、三個‘木’字,但第二個‘林’字的兩個‘木’,是左右排布的,看不到這一層,便會著了我的道道。在這點上,咱趙德輝的‘昌’字上下排,顯然沒有韓金鏞的‘炏’字左右排更符合要求,如果韓金鏞用的是炎熱的‘炎’字,那這裏,他們倆就是平手啦!這是韓金鏞贏的第一個點。”

“哦……”圍觀的鄉親們這才會意,他們信服的點了點頭。

“這第二點,我說韓金鏞勝,是勝在對仗工整。我給出的例句是‘讀書苦,苦讀書,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隻為樹木成林,林成森。’我這例句裏也有額外的考點,除了考察兩個孩子用例字講故事,實際上還考察了對仗,就如同我們過年時門框貼的春聯一樣,格式、對仗要工整。兩個孩子的答案差一點,就能立分高下。”鍾先生一邊說,一邊把手指向了黑板上他做記號的地方,‘讀書苦、苦讀書’與趙德輝的‘成名樂,樂成名’、韓金鏞的‘種田累,累種田’不差分毫,兩個孩子是個平手。但我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還有個‘十年、百年’的時間邏輯,這裏,趙德輝給出的答案是‘撥雲見日金榜題名’,韓金鏞給出的答案是‘七月流火八月知秋’,這個點,‘撥雲—金榜’顯然沒有‘七月—八月’工整,是韓金鏞勝啦!”

“嗯!對!對!”“唔!老韓家這小子真不簡單,真讓他給看出來啦!”……鄉親們的口風,瞬間扭轉,片刻之間,都認同韓金鏞的文化技高一籌。

韓金鏞聽了鍾先生的解答,羞赧的低下了頭。

趙俊彥、趙德輝父子,麵如鐵色。

“第一局,韓金鏞勝!”趙德輝的表弟,這場比賽的主持人走上台前,朗聲說道,“下一場比力量,大家移步把式場子!”

人群縷縷行行,向跨院的把式場子走去。

“對得好!”韓金鏞身後,鍾芸小聲的說道。

這話別人聽不清,韓金鏞聽的真真切切。

“下一場比力氣,你還小,別強求自己!”鍾芸抓住韓金鏞的手,輕輕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