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回 走投無路
第40回走投無路
卻說王義順趁著火光讀的這信,正式順發鏢局鏢主李飛雲的親筆手書。信中寫的什麽?順發鏢局又是緣何遇到了如此大難?咱這裏往回捯一些時間,倒插筆說說。
且說王義順“金盆洗手”,辭別了順發鏢局,自關外的奉天返回天津衛。但這順發鏢局的業務還在正常開展。也仗著老鏢主李勳打下的基業、留下的好名聲,他的獨子李飛雲為人忠厚剛正,人才匯聚,順發鏢局的業務開展的也還算不錯。一晃就又是兩三年的時間。
大概一個半月之前,奉天的首戶、名流柴寶昌員外,帶著個年邁的讀書人來鏢局拜訪,言道要給李飛雲介紹個好買賣。李飛雲不敢怠慢,趕忙奉上好茶接待。話裏話外聽說,這讀書人家境殷實,要舉家搬到關內北平府居住養老,可家眷能忍受路途之苦,萬貫家財卻沒法子靠這讀書人和成群妻妾保護,經柴員外引薦,這樁大買賣特意交給了順發鏢局。
李飛雲深知柴寶昌員外的人情不好推辭,連忙詢問保的是什麽鏢,這一問才知道,年邁的讀書人已經把房產地業全部變賣,萬貫家財從銅子兒換散銀,從散銀換元寶,從元寶換金條,足足有黃金三千兩。算起來,順發鏢局成立這些年,這鏢銀的數量都能排到前三位。
可自關外奉天返回關內,途經燕趙大地,沿路自是有窮苦的農民百姓起義占山,這趟鏢可是不好保。猶豫再三,李飛雲這才決定接下這樁買賣,他著人把金條塞進倭瓜,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叫“金瓜鏢”,還委派了四倍於平日的鏢師、趟子手,沿路之上保護鏢車。選擇的路途也是慎之又慎,最終確定的是帶上順發鏢局的鏢旗和“景雲峰·程”的金字鏢旗,走山海關、燕山山脈至漁陽,雖然山路崎嶇,但在這一帶多多少少有王義順早年間積累的人情,想來險阻更少一些。
哪知在關外無事,剛過山海關不足五十裏,山梁上就殺下一股匪盜,這匪盜和鏢師、趟子手沒有什麽交流,紅了眼一般,殺人搶鏢車,除了管車老板兒一頓飯,給了豐厚的回鄉賞銀外,鏢局子裏的鏢師、趟子手,殺得一個不剩。
順發鏢局自從營業以來,沒有在江湖中摔過如此大、如此狠的跟頭,即便賠上李飛雲的萬貫家財,自是賠不起這三千兩的黃金。李飛雲暫時封鎖了消息,派人四下打聽,這才得知實情。
第一,這柴寶昌員外引薦的人,雖形似年邁的讀書人,實際上卻是關外吉林將軍治下的一個師爺,這師爺在任多年,欺上瞞下,壓榨窮苦人,克扣餉銀,積累下萬貫的不義家財,此次是告老還鄉,原本以為隻要拖個熟人,找個知名的鏢局保護著,隻要能入了關,這不義之財便能安安全全的歸自己所有,未曾想,卻在入關伊始被劫走。
第二,劫鏢的匪盜頭目,原本是漢族官軍中的一員猛將,名叫張占彪,是個馬上、步下,兵器、拳腳、兵法樣樣精通的智勇雙全之將。隻因之前不久,不服滿八旗往日的囂張,一次在飯館兒吃飯時,與八旗子弟起了爭執,刀傷二命,被判了個斬罪。他手下的親信不服,行刑當日劫囚車、砸木籠,大鬧法場,救走了張占彪,他們這才落草為寇,可即便落草為寇,幹的也是光明磊落、劫富濟貧的營生。如今已經拉起了兩百多人的響馬隊伍。
李飛雲把手頭的信息整理清楚,思前想後埋怨柴寶昌,如果不是他的引薦和隱瞞,他無論有多少鏢銀,會得到多少花紅,也不會接受這不義師爺的鏢。非但不接,他還會私下把消息散步到江湖中,以期“道兒上”的英雄們,能夠給這師爺一個教訓,再把這取之於民的不義之財還之於民。
可如今,買賣已經簽了,鏢已經丟了,如果要不回來,自己不但賠不起,連這“順發鏢局”的牌子,都要摘下來任人腳踩,更何況還有那幾十名枉死的鏢師、趟子手,李飛雲無論如何也得找一趟張占彪,哪怕是賠上臉麵、豁出性命,也得把這鏢銀要回來,哪怕幹完這趟買賣,自此鏢局關張不幹了,總要保持住父親李勳和自己這幾十年來的好名聲。
想到這裏,李飛雲給家眷留下封遺書,組織起二波人馬,頂盔摜甲、罩袍束帶,一行人馬縷縷行行的出了山海關,來到這關內五十裏的崎嶇小路。李飛雲眼望四方,發現此處雖說是在群山之間,可實際上遠沒有關外山嶺的凶險,即便有幾座小山,但山勢平緩、物產豐饒、出產眾多,確實是響馬賊匪藏匿的好地方。
“嗤嘍嘍”一聲響箭為號,一班賊匪燕別翅陣法排開,從群山中湧出,剛好圍住了李飛雲部隊伍的來路。
李飛雲心裏大吃一驚,心想果如傳言所料,這李飛雲不僅慣戰,而且兵法了得,即便是這荒山野嶺中的賊寇,竟也如官軍一般,擺出了整齊劃一的陣法,陣法雖然簡單,但令行禁止、整齊劃一,格外有震撼力。
李飛雲心裏暗自叫了聲好,他並未下馬,在馬上抱拳拱手,道了聲“辛苦”,向把自己鏢行隊伍團團圍住的嘍囉兵們說道:“今有奉天順發鏢局的鏢主李飛雲,前來拜會這張占彪大當家的!”
眾嘍囉聽聞此言,不敢怠慢,趕緊把消息報至中軍,自有一中年男子,頭戴镔鐵盔、身佩魚鱗镔鐵甲、雙肩挎虎頭、座下一批黑色戰馬,有個名字叫“追風駒”,這戰馬站定便不動,一動行如風,座上將軍的大紅披風招展,好一團威風凜凜之氣。
“敢問是張占彪將軍麽?”李飛雲問道。
“不敢不敢,那張占彪將軍去年因對八旗子子弟不滿,刀傷二命,早就在法場被斬首示眾啦,如今沒有張占彪將軍,倒有個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的響馬,叫張占彪大當家的!”這將軍傲氣油然而生,這氣場讓人看起來就有退避三舍之意。
“啊,張大當家的自是不必客氣,您的名號如同皓月當空,小可我久聞其名,可謂是如雷貫耳,隻可惜這些年忙於鏢局子的俗務,未曾得見,今日一見當稱是‘三生有幸’!”李飛雲說這些話,可不是客氣,他初見到張占彪,真有些敬佩之情。
張占彪見到李飛雲,自也有幾分疑惑。他隻道這些鏢局子裏的保鏢人,多是些嗜武又沒什麽真才實學的夥計,但今日看到李飛雲,精神矍鑠,雙目放光,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也有些相見恨晚之情。
但張占彪之前聽嘍囉來報,知道麵前這人是奉天順發鏢局的鏢主,自己幾日之前剛剛把這順發鏢局的鏢師、趟子手殺了個幹幹淨淨,今天難免要有口舌之爭,更難免要有一場惡戰。卻不知麵前這鏢主,身上的能耐如何。
於是乎,張占彪權當沒聽到李飛雲的讚頌之詞,他腦袋搖了搖、身子晃了晃,問道:“卻不知,你是何人,今天來我這裏,拉起隊伍、扛著旗子,是要來平我的山、滅我的寨麽?”
“哎呀!自是不敢!”李飛雲聽了張占彪的話,趕忙也搖了搖頭,他雙手抱拳作揖,“實不敢相瞞,不才我就是奉天順發鏢局的,手下的這幫兄弟朋友,大夥兒捧我,讓我子承父業,繼承父親的買賣,執掌這鏢局的生意。但前幾日,我經人引薦,接下一樁生意,我隻道是個年邁蒼蒼的讀書人,要帶著萬貫家財回鄉養老,不曾得知卻是個貪贓慣犯,是吉林將軍手下的一個‘黑心’師爺。我也是一時貪財,這才派人保鏢,也正是因此才和各路占山的英雄,有了誤會,讓大夥兒誤認為我是個為虎作倀之徒。實際上,這些年我們順發鏢局行的端、走的正,這在江湖中早有公論。這次誤會,責任在我,我自不敢推脫。隻希望,張占彪將軍能夠抬抬手,把這趟鏢還給我,容我把這樁買賣帶回奉天,推回給那師爺。然後,他自還要持巨資返鄉,您到時再劫,於我無關,但您這一抬手,我們順發鏢局幾十年的名聲,就保住了!”
“嘿嘿,好一個‘名聲’,好一個英雄,好一個誤會!”張占彪笑了笑,他捋了捋自己的長髯,點了點頭,“我說,姓李的,你這番話真受聽,我也真信。實不相瞞,鏢是我劫的,你的鏢師、趟子手,確實是我殺的。這些年,我對順發鏢局,多多少少也有個耳聞。這次有瞭高的夥計沿路監視,報告我說是你們保這趟鏢,我當時還真不信,直到眼見為實。但我也說句實在話,無論是誰保這趟鏢,這貪官的贓銀我都誌在必得。現在,贓銀既已到手,我還別不告訴你,整車整車的‘金瓜鏢’,我還一個也沒拆開,連鏢車都沒拆開,我準知道有人要來討要。但你要向上嘴唇捧下嘴唇,噴點兒唾沫就把這三千兩黃金沾走,自也是不能!”
“啊張將軍,卻不知如何,才能讓您把這趟鏢,還給我呢?”李飛雲問道。
“總要問問我這根虯龍棒答應不答應!”張占彪一邊說,一邊向身旁的馬童伸手,馬童不敢怠慢,飛跑上前,扛著一根雕龍刻花的鐵棒上前。
李飛雲一見此棒,又是一驚,他心裏言道:錘棍之將不可力敵,這張占彪必有過人的膂力,於是說道:“張將軍,不戰也罷,想您在疆場成名已久,我不過才是個鏢局子裏的把式匠,駑馬怎能與麒麟相比,真若相鬥,您這虯龍棒著落在我的身上,我非不死帶傷不可。哪怕您蹭破我一點油皮兒,我失了麵子,今後又該如何行走江湖呢?”
“嘿嘿!李飛雲,別人不知道,我自然也有個耳聞,我耳朵裏都灌滿了,說你順發鏢局老鏢主李勳,也就是你父親,擅使虎尾鞭,有蛇行鞭法馳名江湖。你雖然不用鞭子,但天賦秉異,刀法驚奇。今日若隻相見、未曾戰,卻也是平生一大憾事。”張占彪說道。
“戰不得!”
“戰得!”
“戰不得!”
“戰得!”
“唉,也罷!”李飛雲伸手,接過自己身後趟子手接過的長刀,口中言道,“張將軍,戰也不是不能戰。隻皆因,我近日偶從鄉間偶然得一兵器譜,按譜上的圖紙,仿古造了此刀,但我有譜、有圖、有刀招,卻沒有文,我還不知道此刀究竟是個什麽名字,要不然,您給我過過眼,您若說得出,我自然與您一戰。否則,您連我的兵器都不認識,我又怎能與您交手。即便戰,自也是沾了小便宜。”
“嘿!好一張伶牙俐齒,你以為你仿古鑄了此刀,便能難住我麽?”張占彪笑了,“且遞過此刀,容我一觀!”
李飛雲不敢怠慢,趕忙命人把刀送到張占彪的手中。
張占彪接過此刀,正麵看、反麵看、前麵看、後麵看,看了九九八十一眼,心裏卻犯了難。他心裏埋怨自己,今兒或許是要在兄弟麵前折了麵子。
“可倒了黴啦!這刀我他媽不認識!”張占彪心裏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