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回 白日神行

第16回白日神行

“王福,怎麽了?”聽了管家的話,王義順驀然坐起身,他以為這歸隱江湖的第一天,就有仇家前來擾鬧,於是抖擻了一下精神,問道,“除了什麽事兒?”

“糧食!”王福說道,“咱家糧食全都沒了!”

“嗨!我當是什麽事情!”王義順聽了王福的話,心裏的情緒稍稍平複,這套宅子反正也沒多少人住,王義順特地給王福夫婦找了間寬大的房子做廚房,備下不少的糧食,少說也夠一家子吃上個把月,但丟些糧食,總不是什麽大事,倒是自己深夜入眠時,沒有聽到有賊人前來偷盜,自己有些又怕,“糧食被人偷走,就被偷走唄!我們再買!不過這事兒,你可別聲張啊!讓人知道,連剛歸隱的老鏢師王義順家裏都進賊了,那可好說不好聽!”

“哪兒的話啊,老鏢師,糧食不是被偷走的,都被吃啦!”王福說。

“吃?誰吃的?”

“您帶來的那個小夥子啊!”王福說,“一大早就給我們老兩口叫起來了,說是他昨天光喝酒,沒怎麽吃東西,肚子餓的厲害。我家裏的一聽,別餓著這小孩兒,就給他烙了一盆餅,下了一碗疙瘩湯。誰知,壓根不夠這孩子吃的。現在,他蝦皮疙瘩湯喝了三鍋了,死麵餅少說吃了得有30來張。咱倒不怕他吃,問題是,都是不好消化的東西,我怕他再吃就撐著了,您老快去看看吧!大早晨的沒什麽下飯餐,一缸醬菜都快被這小夥子吃光啦!”

王義順聽了這話,不禁莞爾。他知道程三牛這孩子胃口好,但還真沒見過他風卷殘雲吃東西。他穿好了中衣,腳踏便鞋,在王福的帶領下來到廚房。

廚房裏擺著一張矮小的方桌,程三牛坐在板凳上,還正在吃的起勁。旁邊的灶台上,王福的內人仍然在忙活,一張張的烙餅,烙好了就放在程三牛麵前。程三牛也不推辭,趁熱把餅卷成個卷兒,用筷子加上顆醬菜掂口,直接就把多半張塞進了嘴裏。

“東家,您來了!”王福的內人看到王義順,輕輕道了個萬福。

程三牛看見王義順,倒蠻懂禮貌,他幹滿站起身,把身上的餅渣往地上抖了抖,然後把自己坐的小板凳推到王義順麵前,他說:“唉我說幹爺爺,您起床啦!我早就醒啦,被餓醒的。我怕打擾到您,所以沒給您請安。您還沒吃早點吧,要不然,咱爺倆一塊兒在這兒吃?”

程三牛一邊說,一邊打了個響嗝。

王義順看到這場麵,笑了。

“孩子,別著急,慢慢吃!一定要吃飽了,聽到沒?你個子高,人長得結實,身大力不虧,得多吃!”王義順點點頭,朝王福說道,“王福,別光讓他吃幹的,再給他下一鍋疙瘩湯,另外,你去街上的肉鋪裏,給他再買上三斤醬牛肉,要精瘦的裏脊,快去快回,讓這孩子夾著餅吃!”

“東家……”王福有些猶豫,他本來是想讓東家勸一勸這小夥子,少吃些,省得積食撐著,沒想到,老東家非但不勸,反而讓他多吃,“再這樣下去,我怕……”

“嗨,你不懂,王福,我跟你說,這小夥子是我的孫子,也是個練家子,練家子吃米、吃麵沒夠,你不給他肉,他就感覺不到飽。快去!”王義順說道,“他這還是出力漲力的歲數,讓他多吃,沒關係噠!”

程三牛聽到王義順這話,更是來了精神。“我說幹爺爺,您跟我一起吃口?”

“我就不吃啦!我就喝碗茶就行,我在這兒,看著你吃!”王義順說。

“得,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幹爺爺!”程三牛聽了這話,用帶手布把自己額頭上的汗珠胡亂抹了抹,他幹脆褪去了上衣,隻穿著半截袖的小褂,又坐到板凳上,把一張剛烙好的餅塞進自己的嘴裏。

“東家,差不多了!”說話的時候,王福的老婆,端著一盆餅、一碗粥走到王義順麵前,“要不然,您也在這兒將就著吃口,好歹墊吧一下。咱中午吃啥?我給您準備!”

“中午?中午吃餃子!”王義順說道,“俗話說出門的餃子進門的麵,我得吃頓餃子啦!”

“怎麽,幹爺爺?您要出門?”程三牛聽了王義順的話,把餅盆往前一推,把碗裏的疙瘩湯喝光,又吃了塊醃黃瓜條。

“吃啊,孩子,別聽,你一邊吃,我一邊說!”王義順說。

“不!”程三牛的腦袋搖晃不停,“中午要吃餃子的話,那我早點就到這兒了!餃子比大餅卷肉就疙瘩湯好吃!”

“嘿!小子,你倒不傻!”王義順又笑,“那你就吃餃子吧!”

“東家!”轉眼間,王福已經提著一塊上好的醬牛肉返回廚房,聽見王義順和程三牛的對話,心裏有些發怵,“這一大早,您這孫夥計吃餅和麵的幹麵,就耗了不到50斤。這中午要吃餃子,我怕我們夫妻倆忙活不過來啊!”

“小子,這才剛日上三竿,中午就讓你吃餃子的話,你能吃多少啊?”王義順見程三牛吃的狼吞虎咽,自己也有了些胃口,他撕了半張餅,卷了一截大蔥,一邊吃一邊問。

“這個,我在家裏吃餃子的時候,沒數過數,但是,後廚仨人現場包,供我一個人吃,供不上!”程三牛說。

“這樣啊!”王義順聽了這話,有些猶豫,但他轉眼間已經有了主意,“這樣吧,王福,今天中午你們夫妻倆也別忙活了,陪著我和我這幹孫子程三牛一起吃!你這就拿些銀子,去餃子館雇兩個夥計,從現在開始忙活,包餃子。中午我們四個人吃頓飯,餃子就酒,沒飽沒醉,你看如何啊?”

“嘿!這可好!我愛吃牛肉胡蘿卜和羊肉大蔥的,要是有三鮮餡兒的也能對付個一兩百個,可別給我包素餃子,素餃子不搪時候!吃飽了容易餓!”程三牛說。

“就按他說的辦,你去拿錢請人,不怕花錢,王福你看著安排!”王義順說,“另外時令的小菜,你再給安排幾個,夠咱四口人吃的就行!”

“好嘞!東家,我這就去辦!”王福聽了王義順的話,轉身又往外走安排。

這一忙起來,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中午開飯的時候。

一盆盆的熱餃子端上桌字,一道道可口的涼菜擺在眼前,程三牛看著這些好吃的,直咽口水。但王福夫妻倆沒動筷子、幹爺爺王義順沒動筷子,他自己不好意思吃。

王義順這才穩當當的端起酒盅,問道:“王福,你們兩口子跟我這些年,沒虧待你們吧!”

“哪裏話,哪裏話,要不是您老,我們夫妻倆就無家可歸了,這些年多承您的照顧!”王福夫妻,聽了王義順這話,趕忙站起身,他們端起酒盅敬酒。

“不著急敬酒,不著急喝!”王義順擺擺手,讓他倆坐下,“我這就要過六十歲的生日了,沒過生日,我還在‘知天命’的歲數,過了生日,就是花甲老人了。到了這個歲數,總歸是要返回故鄉頤養天年的。我是想家了。所以,今天才吃這頓餃子。”

“東家,您……”王福聽了這話,眼圈有些發紅。

“不過,我在奉天置辦的這宅院,還真舍不得出手,所以想問問你倆,如果讓你倆留在奉天,還住在這裏,給我看宅子,成是不成?”王義順問道,“當然,你們的日常開銷,還從我這些年走鏢時存下的錢裏支,我先給你們留下300兩銀子,算你們三年的工資,不知行是不行啊!”

“東家,您特意的客氣了!”王福夫婦聽完這話,夫妻倆幹脆一並跪倒在王義順的麵前,“我們知道,您這是怕返鄉了,我們沒去處,要流落街頭,這才把這宅子留給我們。既然如此,我們還哪敢收您的錢啊!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年跟您呆出了感情,我們是真舍不得您走。可您說的對,思鄉心切,我們又沒法子留您。但銀子,我們斷然是不敢收的。”

“嗨,王福啊,你們想多啦!”王義順聽了王福的話,搖搖頭,“我這次回鄉,又不是再不回來。再到夏天的時候,我還來奉天度夏呢!關裏一入夏太熱,這奉天的夏天,甚是清涼,我自是離不開的。”

“那成,我們夫妻倆當然願意幫您看宅子啊!”王福點點頭。

“你們倆坐回來說話行麽?”程三牛看不慣王福夫妻的做法,問道,“跪著算什麽啊,你們倆跪著,我幹爺爺就得跟你們客套說話,怹一說話,就沒法子動筷子吃餃子,怹不動筷子吃餃子,我就也不敢!”

“對對對!”王義順點點頭,“你們都坐回來,咱今天是吃餃子,喝酒,不用再像往常一樣,講這個主仆之禮!”

王義順帶頭,動筷子夾了些涼菜送入口中。

程三牛這才狼吞虎咽的就著醋和蒜,吃起了餃子。

“孩子,別客氣,往飽裏吃,在山上沒數過數,在幹爺爺家就也別數,敞開了吃!”王義順說。

程三牛連頭也沒抬。他一邊吸著餃子裏燙嘴的湯汁,一邊點頭。

這一餐,一直吃到天擦黑。

餃子館的兩位夥計,包了各色餃子將近700個。王義順吃了不到30,王福夫妻吃了不到50,剩下的,程三牛自己全都吃掉。

是夜晚,程三牛自己回房歇食睡覺,王福夫妻回房安歇,王義順竟然挑燈,簡單的給自己打了個行李包裹。

第二天,天光再次大亮時,王義順已經給烏兔馬配好了鞍韂吊環,把行李包搭在了馬鞍橋,把寶刀別在了腰間。

這一幕,可嚇壞了王福夫婦。

“東家,即便您要回鄉養老,也不能說走就走啊,怎麽也得跟鏢局子裏打聲招呼,另外,也得把這宅院的事兒再安排安排。”他倆跪在馬前苦留。

“不用啦!你們倆辦事兒,我自然是放心的。更何況,此行路遠,我思鄉心切,一日也不想耽擱。知會鏢局,免不了又一番繁文縟節迎來送往,我對此也沒甚興趣!”王義順說道,“我在我的臥室裏留下封信,等我走後,幫我轉交給鏢局子的李飛雲鏢主。還有300兩銀子,是你倆接下來這幾年的用度。我回鄉省親後,若再返奉天,自然會提前托人,給你們夫妻送來個消息!”

“幹爺爺,你別走!”剛剛還在屋內鼾聲四起的程三牛,聽到了外麵的動靜,他三下五除二換好衣服,飛奔出來,“咱爹在我臨走前交待了,著我跟著您,服侍您,您去哪兒我去哪兒,如果您要回鄉,就把您請到我們山裏再住些日子。”

“孩子,我先回鄉,你先回家,待我回家省親休整些日子後,自然會再去你家拜訪做客!”王義順好不容易與王福夫妻達成一致,現在又開始勸程三牛。

“不行!”程三牛搖頭,他依舊睡眼惺忪,但主意挺正,“咱爹跟我說了,讓我無論如何也得把您請到山裏。我得聽爹的話啊。要不然,以後誰管我飯吃!”

“嘿嘿,孩子,你聽你爹的話,自是沒錯,我問你,你爹聽誰的話啊?”王義順問。

“自是聽我爹他爸爸媽媽,我爺爺奶奶的話啊!我爺爺怹老人家死了挺長時間的,爹聽我奶奶的話!”程三牛說。

“既然如此,你爹倒聽不聽我的話呢?”

“那當然聽了!您是我幹爺爺,是爹的義父,爹自然要聽您老的話!”

“這不得了,既然如此,你爹也要聽我的話,我要回鄉,你又怎麽能阻攔?”王義順說。

“這……那好吧,就這麽說定啦!”程三牛點點頭,他說,“那我得陪您回您家,再往山裏折返。”

“不行,咱倆一路同行,但到了漁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王義順搖頭,“孩子,爺爺跟你實說,我家裏的親眷,都是務農老實的人,你這打扮、你這做派,容易嚇著他們!”

“嘿嘿!”程三牛兀自笑了,“這也是有的,既然如此,幹爺爺,我便聽您的,我陪您走一段路便是。”

“好吧!孩子,那我們這就出發!”王義順點點頭,說道。

說走就走,即刻出發。王義順和程三牛簡單用過早餐變啟程,與王福夫婦自有一番依依惜別。可這一別,王義順此生竟然再也沒有回到過奉天。王福夫婦直到民國20年才以高齡辭世,王義順留下這宅子才慢慢破敗。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擱下王福夫婦不表,單說王義順和程三牛,此二人策馬疾行,曉行夜宿,隻消幾日便入了山海關,抄近道抵達薊州漁陽。與程三牛作別後,王義順又加急了腳力,隻一個白天,便橫穿天津衛,抵達了衛南窪西側的鄉間故裏。

再聞鄉音,重品鄉情,王義順坐在馬背上,心情瞬間變得輕鬆。鄉間小路雖狹窄卻阡陌交通,孩童在道兩側追跑嬉笑,私塾打開的窗,傳出朗朗之音,小廚造飯,都是熟悉的兒時味道。

王義順不再揚鞭策馬,而是信馬由韁。正待他遠遠看到故土“青凝侯”村,準備勒韁下馬的時候,他卻感覺自己的“烏兔馬”馬屁股,被人狠狠的捶了一擊。這一下,烏兔雖疲憊,卻吃痛加速奔跑,王義順大大吃了一驚。

“究竟是誰?這是要幹什麽?我是不是遇到了凶險?”來不及想的更多,王義順隻能拽緊韁繩,希望能讓“烏兔馬”冷靜下來。可這烏兔驟然吃了這一擊,哪裏肯聽他的。非但不停,反而加速奔跑。

到這節骨眼,王義順久曆江湖,也有些犯嘀咕了。

他朝馬前看,沒人。朝兩側看,沒人。

“究竟是誰,剛剛捶擊了我的座駕呢?”王義順不再試圖勒住坐騎,反而讓烏兔由著性子跑,待著畜生跑累了,自然會停下。

他聽得耳畔呼呼風聲,看到小路兩側景色後移。自覺不自覺的,卻感覺到自己馬後有人跟隨。

“明白了!這是我的仇家,自我奉天啟程後,一直跟著我,跟了我一路,直到我到了青凝侯故裏,這才要動手。”老俠心裏想的明白,“他這不僅是要找我尋仇,更是要讓我在家鄉人麵前顏麵掃地啊!”

可是,等等!

王義順瞬間就把自己的這個念頭掐斷。他深知,自己的“烏兔馬”日行一千夜走八百,本是一匹寶馬良駒。一般的牲口、腳力自然是跟不上它,更何況是尋常人用一雙肉腿。可這一刻,他分明聽到了,耳畔的風聲、馬蹄聲之餘,還有人的飛跑腳步聲。這聲音甚是輕快,不疾、不徐、就始終保持著和自己一樣的距離,呼吸也不甚沉重。

“無論在馬後跟著我的人是敵是友,都竟然顯然是得了‘神行術’的高明傳授,非得日日夜夜十幾年的苦工,才能有此造詣。既然‘神行術’如此,那此人其他的武學造詣,必定也遠在我之上!”王義順暗自忖度,“可是,光天化日,是誰如此大膽,就敢這樣的施展‘神行術’呢?”

這思索之功不過片刻,王義順在馬上已經跑出了將近2裏路。多年的江湖閱曆,讓王義順知道此刻斷不能回頭。回頭,便有可能被追逐之人的暗器擊中。可是不回頭,腦後無眼,更是凶險。

無奈,王義順飛馬回頭觀望。

這一望,王義順大吃一驚。不見高明的武術家,在馬後飛跑跟隨的,隻是一個黃牙豎子。

這小孩兒看見王義順回頭,自是來了精神,他緊跑幾步,縱身一躍,竟然坐在了王義順的身後,和他一道騎在了馬上。

“哪裏來的孩子?不懂規矩!快下去!小心這馬把你甩掉摔著!”王義順高聲嗬斥。

“爺爺!您不認得我,我自認得您!看到您,我歡喜的很,這才跟您來了個惡作劇!”這孩子並不人生,在馬上反倒和王義順甚是親熱。

“孩子,偷襲我的坐騎本以不對,現在為何又騎到我的馬上?你的父母是誰?你家鄉何處?你意欲何為?”王義順正顏厲色的問道。

“爺爺別急,爺爺別急!剛才大不了是跟您鬧個小離析,開個小玩笑!”這娃娃笑容滿麵,露出了該有的孩提天真,“您不認得我,我卻認識您!”

“娃娃休要玩笑,我離家之日,怕是連你母親尚未出生,你又怎能認識我?”王義順有些憤懣,想要一把將這幼子從馬上推下,又恐摔到這個孩子。

“恕個罪說,您是‘麻麵寶刀王’王義順王爺爺,對不對?”小孩眨巴著一雙鳳眼,高聲的問道。

“不假!正式老朽!”王義順一邊勒緊韁繩,一邊說道。他感覺的出,自己**這匹“烏兔馬”,終於放慢了速度,停在了原地。

“那就對了!”這小孩突然間一個跟頭,從馬背上躍下,跪地便拜,磕頭磕得生響,“姥爺,我是您外孫啊!我叫韓金鏞!”

(第一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