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滿身風雨從海上來,花火一瞬曾見過愛情

阿阮以前的舊照片多半都已經被她自己撕毀,隻有一張,被她夾在一個牛皮紙的記事本裏,留給了我。

照片的邊角已經泛出歲月的昏黃,可是她的美依舊是那麽地觸目驚心。紅磚牆壁上有著蒼翠的薔薇,滿目都是墨綠的葉蔭,花枝翻過圍牆垂落下來,阿阮穿一件月白色的旗袍,站在開滿薔薇的牆中央,睜著水汪汪的眼睛,些許的迷惘中透著逼人的靈氣,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

她在夾著照片的那一頁寫著:“紫蘇,你看,這是我與越清和相識第一年的時候,他給我拍的。”

當我看到這裏時,我大概就隱約知道,關於這本薄薄的記事本裏,承載著的,是阿阮願意告訴我,關於她厚重的所有過去。

我已經無法得知,阿阮在寫下每一個字時帶著的,到底是怎樣的心情。而我隻知道,那天,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來翻完這個記事本,很多時候,我都不得不停一停,歇一歇,才能將她看似娓娓道來的故事,艱難地繼續讀下去。

我才知,原來阿阮,一直那麽苦。

阿阮是鄉下人,可是她生得美,不帶有鄉下人的粗糙氣息。很小的時候,從電視上看見城市的繁華與璀璨,看見人們的矜持和驕傲,她竟就將那些細枝末節都牢牢記住,天長日久,悉數都幻化成一種氣息穿流在她的四肢百骸裏。

等到阿阮初中畢業的那年,家裏再也沒有多餘的錢支付她高中的費用,而在她家的那個地方,這個年齡,都是可以嫁人的了。

家裏給阿阮許了一門親事。鄰村的趙家,可是她不肯,她不喜歡那個人像老鼠一樣小的眼睛,不喜歡自己的父母麵對他是卑躬屈膝的姿態,不喜歡那個人對自己流裏流氣的笑,不喜歡那個人趁沒人在就來勾自己的腰,輕薄自己。

阿阮覺得,有錢那又怎樣,再多的錢也買不到自己的歡心。

終於在一個晚上,她和父母大吵一架,她不肯嫁,可是父母卻覺得阿阮是不知好歹,她的父親氣得渾身顫抖:“不肯嫁,給你選的最好的一門親事不肯嫁,不肯嫁!多少女孩子羨慕你來著,你不肯嫁!我告訴你我明天就替你答應去,下個月你願意嫁也嫁,不願意嫁也得嫁!”

在這個瞬間,那根隱藏在阿阮心底很久的刺終於發芽了,她淩厲地以一種平等的姿態與自己的父親對視,緩慢而堅決地說:“不!”

最終,他賜予了阿阮一個響亮的耳光。

而阿阮的母親,隻能在一旁抹眼淚:“女兒,你都改口了吧,別再惹你爸生氣了。”

阿阮的母親從來都逆來順受,父親叫往東她從來不敢往西,可是阿阮不是,她也不敢想象自己以後會變成你母親那樣,將會是怎樣的光景。

她一直一直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神幾乎就要將他的身體刺穿。老人不願再麵對那樣充滿恨意的眼神,決定把阿阮關起來。

那是老人對時間的一種無力感,他最疼愛最乖巧的女兒,的確在他的殷殷期盼中長大了,可是他卻逐漸發現,他再也無法像小時候那般掌控她了。阿阮的心中住著一隻撲騰著翅膀的白鴿啊,這個地方太小,她注定要高飛。

他害怕,深深地害怕。他害怕阿阮還沒有飛出去,就跌落到深淵裏。所以他要她嫁給那個他挑選好久的男子。

他有錢,有錢就是好的,他有足夠的能力帶她出去看一看,看一看外麵的世界,看一看她心心念念的城市。可是如果阿阮要反抗,那麽他寧願折斷她的翅膀,逼她留下來。

日複一日地住在閣樓上,阿阮喜歡抱著膝蓋坐在窗邊望外麵的天空,在微涼的天氣中漸漸流失溫度,覺得自己像一隻困住的候鳥,始終飛不到溫暖的南方。

直到有個晚上,阿阮的父親因為喝了酒醉得酩酊,而在搖曳的燈光裏,她看見自己的母親盞著一盞燈出現在閣樓上,她的語調深情而又堅定:“快走!”

那個晚上,阿阮跪倒在自己母親麵前。

母親始終緘默,在阿阮磕頭的時候,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淚水緩緩地流下來。

阿阮坐了一夜的火車,來到城市裏。

她終於看到繁華的城市了。可是這裏是如此地繁複與奢華。阿阮覺得自己跋山涉水地趕來,卻隻看見一場沙漠裏令人窒息的蜃樓。

可是阿阮還是在城市裏落下腳來,她不想回去了,死都不想回去。可是她隻是一個初中畢業的小女生,在這座燈火璀璨的城市,她就是食物鏈的最底層,生存有多艱難,可想而知。

最恐怖的時候阿阮一天打三份工,長袖襯衫可以跑到濕透,累得像條癱軟的狗。最窮的時候,連吃泡麵都是奢侈,隻能自己煮白麵吃。

那時,阿阮從廚房裏望出去,隻感覺頭頂的天都永遠是灰蒙蒙的,一股清苦的風在發間躥來躥去。那碗麵煮得有些軟糊糊,阿阮吃得有些急切,淚落下來,她吞咽得有些嗚咽。

遇見越先生的那晚,城市正在下磅礴大雨。

阿阮正在酒館裏賣酒。

在這種雨天,不會再有什麽客人來,而館子裏的客人卻都會被惡劣的風雨阻隔了腳步。反正窗外的雨一時半刻也不會停下來,如果沒有天大的事要辦,這裏又有溫暖的氛圍,不如就在這裏偷的浮生半日閑。

所以有臨窗那桌的客人已經酒過三巡,喝得早就醉意盎然了,見阿阮穿短裙在人群中穿梭,尋覓哪裏還有生意可以做,柔軟的裙擺拍打在**的小腿上,是那樣旖旎的姿態。有人的眼底便突然掠過邪惡的光,流裏流氣地喊:“美女!”

等阿阮走進就一把捉住她的手:“美女,想賣酒嗎。陪我喝幾杯,你喝幾杯我就買幾打,怎樣。”

阿阮早就被驚嚇到,隻反反複複地掙紮:“我,我不會喝酒,你放手。”

阿阮是真不會喝,隻是見這個穿著有些暴露但掙錢容易才做的,她萬萬沒有想到,竟然還要陪酒才能賣酒。

那人見阿阮都快哭出來了,明明是個地痞流氓卻偏偏要裝作懂憐香惜玉,湊近她的耳邊軟語廝磨般討好地說:“好好好,美女說不喝咱就不喝,不過你打算怎麽補償我呢。”

說完,就已經猴急地開始朝阿阮湊過來,滿嘴的酒氣噴在她的臉頰上。

阿阮又窘迫又害怕,頭一偏就躲過去。

那人明顯就不高興了,一把把阿阮推到牆壁上,單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視:“嘿,老子想親你是看得起你,出來混的不是婊子是什麽,裝什麽清高!”

說完就又要吻上來,阿阮的下巴被捏住動彈不得,隻是看見旁邊有個空的啤酒瓶,就摸索過去,趁那人正準備享受的片刻,猛地砸下去。

那人怔了怔,隨即癱軟了下去。

阿阮被嚇到了,呆在原地,直到那群人看見他們的老大被收拾了,罵罵咧咧地吼要捉住她,她才急切地丟掉半隻瓶子,見旁邊就是窗戶,連忙推開,跳進雨幕裏。

後麵的人一邊追一邊叫囂著“媽的,臭婊子,連權哥也敢打!看抓住了老子怎麽收拾你!”之類的。

阿阮隻恐懼極了,她不知該往哪裏逃,又能逃到哪裏去,隻慌不擇路地往高速路上逃。心裏隻想著隨便攔住一輛車,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也好,這個城市大概,再也沒有自己能容身的地方了。

阿阮有些悲傷,這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城市啊,可是還沒等自己看清楚它的風景,就要被逼得離開了。

她也不知在風雨中跑了多久,才有輛疾馳的銀色轎車從對麵開過來,刺眼的車燈打到眼睛裏,隻聽見BENZ猛地發出刺耳的刹車聲,接著,自己就暈倒在地了。

阿阮就是在這個夜晚遇見了越清和的,於是從此,她就再也不是那個十七歲在南方風景裏,喜歡把梔子花隨意別在耳畔的少女。

越清和正從臨城談了一樁生意回來,本來對方見下了雨,便挽留他歇息一晚,去唱唱歌喝喝酒增進增進感情之類的,但越清和卻婉言拒絕了。

其實沒有要緊事需要他趕回去馬上處理,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有事要發生,於是還是心急火燎地連夜趕回去。

後來,他就在一段高速公路上,遇見了阿阮。

那時,雨刷不斷地刷水,可是還是有不斷的雨水落在車鏡上,越清和的視野被氤氳得有些模糊了,而當他看見不知從哪裏突然衝出來的阿阮時,就急忙地踩了刹車。

可是,阿阮還是倒在了地麵上,當時越清和並沒有立即下車。不是沒有聽說過,在高速公路上別輕易下車或者搖下窗子之類的,或許下一秒就有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可是越清和也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把修長的手輕叩在方向盤上,沒來由地耐心地注視著外麵的狀況。

過了幾秒鍾,他就看見阿阮艱難地掙紮著爬了起來,接著向他的BENZ撲過來,越清和下意識地從裏麵反鎖了車子。

而在一層層的水波當中,他終於看清了阿阮。

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全身都已經被淋透,雨水從她的眉眼和發梢一路流淌下來,卻仍然掩飾不了她清亮的雙眸。她的嘴角受了傷,血跡混合著雨水,看起來十分狼狽,可是,就像在雨中獨自盛開的花,帶著出淤泥而不染般的美。

她站在幾步之遙,突然就跪了下來:“請救救我!”

越清和看懂了阿阮的口型,可是這種狀況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並沒有一定要參與的必要。可是為什麽,他卻無端生出一絲煩躁來。

而就在他的猶豫中,有兩個人趕了過來,先甩給阿阮一個耳光,再就著她跪地的姿勢,一左一右架著就像拖麻袋一般把阿阮往後麵拖。

阿阮沒有鬧也沒有掙紮,隻是依舊直直地看向越清和,目中全是絕望和乞求,淚水連綿地落下來。

仿佛就在這個瞬間,越清和突然間想通,他為什麽要執意趕回來的原因。

原來,就是為了遇見阿阮,為了她跋山涉水地奔赴而來。

越清和迅速下車。他從小就學跆拳道,還獲過國家級的獎。可是後來從商,每天西裝革履斯文儒雅,而且永遠前呼後擁,有事發生,也完全不需要他出手,手下的人自然會利落解決。

他,真的很久沒打架了,就像是動物園的一隻困獸,在被放生之後迅速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他很快就將那兩人打趴在地上,而不遠處,還有一撥人正熱氣騰騰地趕來,他迅速地拉起阿阮上了車。

他一邊扣上自己的安全帶一邊吩咐道:“把安全帶給係好吧。”

阿阮聽見了越清和的開口,卻埋著頭,有些窘迫地說:“我,我不會係。”

越清和偏過頭,認真地打量了阿阮一眼,好像是第一次見到連安全帶都不係的人。接著就伸過手,從她的肩上方拉過安全帶,再埋下頭為她扣上。

離得太近,阿阮的臉紅了,瞬間混進鼻腔的說不出來是什麽味兒,有點像煙味,又有點像沐浴液的香味,反正就是他的味道。

其實愛意通常發生是電光石火間,不需醞釀,也防不勝防。

越清和又迅速地抬起頭,掌握住方向盤,迅速把車開到150碼,從那群人中間馳騁而過,那些人連忙跳開,可濺起的水花還是甩了他們一身的水,全部都在那裏咆哮叫囂,可是阿阮的心情愉快得像隻鳥。

電視裏說得多好啊,一遇楊過終身誤。

可是後來阿阮才發覺,原來用在自己身上也是非常妥帖的。

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不能愛的人。

越清和帶她回了自己的一間公寓。

他的家並不在這裏,而這套公寓純粹是離公司近,有時加班太晚不想回去打擾家裏人,索性就在這裏睡。

下車時,越清和把訂做的西裝外套脫給阿阮,她說什麽都不肯要,他隻有一件單薄的襯衫了,而她本來就已經渾身濕透,把他的座椅弄濕了,不想再把他的外套也給打濕了。

於是越清和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小姐,再怎麽,我也做不出讓女士穿濕衣服而無動於衷的事的。”

這個時候,阿阮才知道原來越有知識的人越有修養,於是隻好不拂他的紳士作為,把外套給披在肩上。

在進電梯後,本來是因為空間太狹窄而有些局促不安,為了緩解緊張,阿阮就開始看電梯變幻的數字,結果不知不覺中,目光已經散漫到外太空去了。

等到聽見“叮——”的一下,阿阮像是受驚的小鹿般,輕輕地嚇了一跳,結果卻從潔淨如鏡的電梯鏡麵,分明地看見越清和雙手環胸的,是在以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自己。

那時的阿阮,頭發亂蓬蓬的越發襯得一張臉隻有巴掌大,她的嘴唇又紅又嫩,像是新鮮的玫瑰花瓣,現在身上隻是隨便地套著他的深黑色外套,有些大,套在身上空****的,隻露出一截潔白的小腿,有些狼狽和清新的美。

阿阮便更低地埋下頭,那樣的目光,與那些酒客的貪婪直接的目光是截然相反的。那是一種更內斂,更含蓄,更深沉的愛慕目光,她還是懂得的。

不過,她也愛慕著他,就如同鹿,戀慕溪水。

從來沒有那麽真實地見過那麽奢華的公寓。

耗費了一千兩百頭羊羊毛編織而成的波斯地毯,一踏上去柔軟無比,就像是隻貓走路般,悄無聲息。梨木雕花的書櫃高達3米,在格子裏擺放很多書,木頭框子的相冊,CD,和一些以他為封麵的時尚雜誌。旁邊有個吧台,吧台的後麵安置了許多的紅酒,每枚紅酒都有個恰到好處的年份,醇厚甘甜回味悠揚。

在枝狀的水晶吊燈映襯下,阿阮隻覺得身在夢境,有種強烈的不真實,也照出了自己的原形,被幹戈生活逼出的醜陋的原形。

她站在那張精美的地毯前怯怯地不敢踏上去,直到越清和揚起眉戲謔地說:“怎麽?難道要我親自幫你脫鞋嗎?”才敢馬不停蹄地紅著臉換上脫鞋。

越清和拿了他的T-shirt,幹淨的浴巾和牙刷給她,自己在客廳看起了電視。 而她進了主臥的洗手間,關了門看了一圈,隻有寥寥無幾的男士用品。後來,阿阮偷偷地用了他的洗發皂,柏樹味,在這一瞬間明白她剛剛猜測不到的香味來源。

而她一邊洗,一邊聞著熟悉的香味,突然就偷偷地笑。

等到洗完澡,阿阮已經臉通紅,她本來骨架就小,越清和給的T-shirt簡直就是當裙子來穿,接著她就開始站在鏡子前吹頭發。正吹著,越清和把門推開來佯裝輕快地說:“你終於開門了,我以為你熱暈過去了,又不敢開門看你。這是藥,塗了可以讓傷口好得快些,女孩子,如果留疤就難看了。”

阿阮就給他一個微笑,什麽都沒說,卻勝過千言萬語。但是她又不知,這個時候的她,像是一株水仙,在春天的滋潤下,逐漸就蘇醒了過來。

越清和去洗澡時,阿阮因為百無聊賴,隨手就翻起一本雜誌,結果卻翻到了一篇關於他的專訪。

在專訪裏,越清和坦誠自己他的父親是個不太稱職的父親,考古專家,常常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次。而他的母親就是典型的小女人,但是是外柔內剛的那種,獨自一個人也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所以,當他的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他希望自己的另一半也要有能力管理好家,同時能遊刃有餘地幫他處理好人際關係。在專訪的最後,他大方透露,自己已經有了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了。

阿阮猝不及防地覺得心空****的,像是莫名丟失了什麽。

等到她清醒過來轉過身去時,便看見了越清和,他的目光掃了一眼雜誌翻到的那頁,心中已是明了。

阿阮簌簌地落下淚來,他走過來,把阿阮擁在懷裏,唇落在她嘴角的傷口,混著淚水,苦澀極了。

其實明知不可為,可是阿阮還是選擇跟越清和在一起。

為了越清和,她甚至學會如何喝紅酒,如何打高爾夫,去學初級法語或者拉丁語。

他從來不光顧路邊攤、小餐館之類的,討厭油膩膩的桌子、一次性的餐具,阿阮就再也沒有吃過最喜歡的麻辣小龍蝦和大排檔。他喜歡在家吃,她就讓自己去學煎牛排,煮意大利麵,烤慕斯蛋糕,在他考究的目光下,連放咖啡杯的角度都是一致的。

其實越清和無形中給她的壓力是蠻大的,隻是她愛他,一直都把他當做神祗,把他的話都奉若神明,絲毫不會違背,並且心甘情願,即便那麽沉重。

即便如此,但有一天,有家喜歡爆料的八卦雜誌還是登出越清和“金屋藏嬌”的頭條,負麵新聞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足以讓越清和的那隻股市開始呈下跌趨勢,並且公司開始陸續出現一些問題,或者是財政方麵,或者是參加競投卻總是別家公司中標,或者是公司的新決策還未發布,就已經有其他公司推出。

他依舊擁抱她,親吻她,給她買大蓬大蓬還帶著露水的香檳玫瑰,可是漸漸地,他就不讓自己再去見她了。

越清和25歲生日快來臨了,阿阮早早地就開始準備。可是當天,她卻怎麽都打不通越清和的手機,第一次打給秘書,結果秘書隻是公式化地回:“阮小姐,越先生已經不在公司了。”

而此時的越清和,約了他的未婚妻楚小姐,在鯉城最高的旋轉餐廳吃飯,並且上演一出當眾求婚的戲碼,雖然老套,但對方還是感動得稀裏嘩啦。

5克拉的鑽戒,仿佛把漫天的星光都給擷取了下來,褶褶生輝。

可是越清和知道,這場婚姻對他來說,就像做一筆生意。

他早就知道是楚小姐暗中搗的鬼,通知八卦記者爆的料,利用楚家的財力人脈打壓他,可是那時的他,雖然知道自己才華橫溢心高氣傲,可是卻並沒有足夠的能力來抗衡楚家,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唯有犧牲阿阮。

有了楚家的撐腰,越清和知道,不僅什麽問題都不是問題了,而且自己的公司很快就能步上一個新台階。

那晚,他送楚小姐回家後,開車到阿阮的公寓下,看著一直明亮的房間和被她打到沒電的手機,抽了一晚的煙,可是始終沒有走出去。

而且,他打算再也不上去了。

越清和記得曾帶她去吃哈根達斯,結果她傻乎乎地看著那一長串用料介紹就目瞪口呆,吃得嘴邊都是冰激淩。他抬手用右手的食指勾住她的下巴,用大拇指去抹,接著,一個吻就落了下去。

也曾在因為她愛嚐新鮮,就在下班後仍驅車兩個小時,帶她去江邊吃肥美的鱖魚,看繁星和漁火。

也曾在阿阮來大姨媽的時候,第一次買衛生巾又窘又沒經驗,於是如秋風掃落葉般地每個型號每個牌子都拿一袋,臉紅得簡直就像被蒸了一般。

也曾在阿阮發燒時把辦公室都移到了她的臥室,衣不解帶地照顧她,笨手笨腳地煮了糊成一鍋的小米粥,在阿阮笑意盎然的目光中逼她統統吃下。

不是不舍得,隻是把一切都交給時間吧,他相信,經過幾年,所有的不舍都會變成舍得,所有的**都會變成平淡,所有的感動都會煙消雲散,或許再相見,他們就是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是沒有預料到會有今天的一個結局,可是他仍這麽做了。起初,他隻是告訴自己,不過是個女人。結果沒想到,事情發展成不受他控製的狀態,最終,在逼迫下,他不得不放棄。

好吧,其實他是自私的,懦弱的,一直都有商人利益熏心的蓬勃欲望的。

阿阮是真的要離開了。

因為你見過了楚小姐,明眸皓齒落落大方的楚小姐,一個舉手一個投足,和她小時候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優雅的人,一模一樣,便心知慚愧地敗下陣來。

楚小姐說:“聽清和說,阮小姐很喜歡學畫的,令兄剛好在美國認識一個華裔的畫家,你在紐約開了一間工作室,如果阮小姐有興趣,去美國的一切費用都由我承擔。”

阿阮聽得心口簌簌地疼,一口一個清和一口一個阮小姐,涇渭分明得厲害,而她從來都喚越清和為先生。她低了低頭,再抬起來是就了句“好”。

她離開了幾年,再回來時,卻聽說了另外一件事,楚小姐竟習慣性流產,導致越清和這些年來,都沒有一個孩子。

像是在黑暗中點亮的一隻燭火,為愛癡狂的她心中一動,便有了不好的念頭。

她去了一家偏僻的孤兒院,領養了一個與她幼時容貌如出一轍的孩子——就是我,再去告訴越清和是他的孩子,當年自己離開時便已有身孕,這些年來都是她一個人獨自把我養大。

大概是我的眉眼皆似阿阮,又或者越清和太因為沒有孩子而苦惱,又或者他一直對她心存愧疚,又或者越清和內心深處的阿阮,始終是天真單純的模樣,他竟一時相信了,並加倍對阿阮好起來。

阿阮從此重獲了愛情。

這時的越清和已經有叱吒風雲的能力,再加上是自己不孕的緣故,楚小姐隻能暫時容忍阿阮的存在,卻還是暗中派人去查怎麽一回事。

結果還是東窗事發了。

越清和大怒,他想不到當初的阿阮竟是如此不折手段的人,他更不能容忍她為了拴住自己而竟敢隨便找個孩子回來冒充。

他把阿阮和我都趕了出去,徹底不想再見到她。

其實越清和並不知,不是阿阮想變成今天這番模樣,而是別人教她的。

這個別人就是楚小姐。

楚小姐當初承諾讓阿阮去美國留學,結果卻送她去了遙遠的愛爾蘭。

那時的她沒有太多錢,沒有認識的人,語言不通,幾度差點病死在租的小房子裏而無人知曉。

直到後來,當阿阮已經萬念俱灰地想要從一座橋上跳下去自殺時,有個路過的人救下了她。那人幫她辦了回國手續又給了機票錢,她才重新回到中國來。

在下飛機的那一刻,看著周圍形形色色的中國人,在聽到各種口音的普通話時,阿阮突然覺得頭頂的太陽太熾烈,竟悲愴地落下淚來。

於是越清和根本不知,阿阮在愛爾蘭的那些時光,支撐她活下去的,就是心中揮之不去的他。

阿阮把整顆心都奉獻給了愛啊!

在離開後也千方百計地要重新見到他,並鋌而走險地選擇一種極端的具有毀滅性的方法再次見到他,隻是阿阮忘了,他不再愛她了,他把她的所有行為都判斷成隻是為了要錢,他生生地踐踏了她的愛。

而最終的最終,阿阮卻選擇了以身葬愛。

我突然想起了阿阮很喜歡的一部小說裏的一句台詞:“我已經預備好棺材,安安靜靜地等死,一個人偏偏把我救活了,救活了又不理我了,撇得我枯死,慢慢地渴死。”

我想,我再也不會再遇見一個女人,如阿阮般心漸衰老,瘦骨嶙峋,卻堅信愛情,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