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都怪七月在雨中迷路的烏雲,遮住美夢裏的天晴

第二天,我心情愉悅地回到學校,卻發現胖子有些病怏怏的,連給我打招呼都是無精打采的。

我為了體現我的同學友好,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方同學。”

胖子像是受到什麽刺激一般,身子猛地朝外麵偏了一下,然後見到是我,又恢複正常地動了動嘴角,但依舊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幹嗎。”

“你怎麽了。”我歪著腦袋問,“自從昨天遇見了越同學,你就一副心事忡忡的樣子。快從實招來,你到底怎麽了!”

“你看出來啦?”胖子猛地正視我道。

“當然!”我痛快地回答。也打心底地佩服我的聰明才智,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胖子是怎麽一回事,不過隻是想八卦她和越子歌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過節,才導致她昨天看越子歌的眼神,怎麽瞅怎麽奇怪。

胖子,果然是天然呆的胖子,她沉默了幾秒,就真的藏不住地說起來:“我昨天拍了越同學的肩膀。”

“我知道。”

“我就發現她的肩膀好單薄,好像我拍上去就會因為自己太用力而把它給拍碎了!”

胖子有氣無力地趴在我的肩上:“做夢都好羨慕那樣薄薄的肩呐!”

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隻能沉默著。

因為,大概就連我,都羨慕著越子歌,像她那樣完美的女生,走在人群中就是鶴立雞群眾星拱月的姿態,有多少女生討厭她,那麽就有多少女生想成為她。所以連胖子,明明知道她是自己的情敵,可還是忍不住去接近她,學習她,讓自己更靠近她。

我正這麽想著,胖子突然抬起頭來,雙目放光地說:“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瘦下來了,小暗就會多看我一眼嗎。”

我有些感傷,看,男生就是能帶給女生的無窮動力,讓胖子都心甘情願地放棄她最摯愛的美食,去接觸她最討厭的運動,隻是為了自己喜歡的男生,希望他能多一秒鍾的時間流連在自己身上,能擷取他的一個青睞目光。

我鼓勵她說道:“會啊,我監督你減肥,你慢慢地瘦下來、變漂亮,總有一天會修成正果,陸臨暗會突然發現你的美的。”

胖子幽幽地歎著氣,沒有回答。

每個星期二都有一次社團活動,於是我就在熟悉完校播音室配置和其他成員,結束了最輕鬆的第一節課後,我就去了校圖書室,那裏有那麽多的時尚雜誌,我想借一些回去,讓胖子取取經也是好的。

結果我剛走出圖書室,就看見了顧霧靄。

他的身後便是一片綠意盈盈的柳樹,仿佛分花拂柳而來,他見抱著一遝封麵花花綠綠琳琅滿目的減肥雜誌,不禁好奇卻有些遲疑地問:“蘇同學,你這是……”

他沒有追問下去,因為大概覺得如果真的是我要減肥,也隻是我自己的事,以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大概沒有管我的必要和權利。

我笑了笑:“是幫我的同桌借的啦,她想減肥。”

顧霧靄的表情輕鬆下去,徑自從我的懷裏報過去一遝:“我還在想,你幹嗎還減。”

“嘻嘻,”我蹦蹦跳跳地跳到他的麵前,“難道我就不用減了嗎。”

就像是在談論“今天天氣怎樣?”“今天是豔陽天!”一般,顧霧靄自然而然地接下去:“完全不用啊,很好呢。”

一句認同,就讓我突然笑容僵在那裏,不多一分,也不敢少一分,就那樣,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美好的少年,因為他雲淡風輕的幾個字,心中就無法再風平浪靜。他已經走出一段路,我在他身後突然問了一句:“那麽,越同學呢。”

他轉過頭來,疑惑地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是問你你來找我幹嗎。”我終於恢複笑容地問。

他愣了愣,表情像是又遁入了尷尬,在我不偏不倚的目光中慌亂地解釋:“是我剛剛去播音室找你,他們說你回教室了,我又去教室找你,結果又說你去圖書室了。我怕你在人少的地方,又遇到上次的那種狀況。所以,”一口氣說了這麽多,顧霧靄終於頓住兩秒,也用諱莫如深的目光望著我,用一種平穩如水的音調說,“我就趕過來了。”

當我回到教室把借來的雜誌遞給胖子時,胖子果然一副感動得稀裏嘩啦的表情,眼淚汪汪地說:“紫蘇,你最好了!”

“嘿嘿!”

我在那裏做英語試卷,胖子就開始慢悠悠地翻一些最新的時尚雜誌,一邊翻一邊由衷地發出嘖嘖的讚歎和幽幽的歎息。

於是,我就放下筆,認真地幫胖子分析:“如今的高中生要有硬邦邦的肩膀,書上一米六體重是50kg但實際起碼要減去5kg才行,衣服尺碼要S腰是25。所以胖子你明顯不合格!而你現在有60kg,所以大概要減去15kg左右才能達到比較好的效果。”

“我知道……”胖子的聲音有些漸不可聞。十多公斤,那是個多麽巨大的挑戰呐。不過,我還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擔心,不要擔心,我來監督你。減肥最痛苦的事,就是不能自製,如果有了別人的監督和鼓勵,一定會事半功倍的。”

胖子受到我的鼓舞,嘻嘻哈哈地回我一起回家,我們經過7-11便利店,便習慣性地走進去了。

7——11是我和胖子最愛光顧的便利店,雖然比其他的便利店價格貴上30%,可還是讓我們趨之若鶩。可是如今……

“哇塞,簡直令人發指啊,油豆腐居然有138卡辣翅有263卡!而更變態的是奶油布丁餐包有370卡!胖子原來你吃下這些要慢跑兩小時才能消耗啊!”我指著這些美食怪叫。

“我,我不吃這些了。”胖子昂首挺胸地從這些前麵走過,拿下一份水果沙拉和愛之味寒天檸檬,“中午吃這個!”

雖然有些雜誌上介紹的21日瘦身法、哥本哈根減肥法、純斷半斷、過午不食法都可以瘦身迅速,但我還是不忍心地朝信心滿滿的胖子潑去冷水:“這些都太極端了吧,就算你短時間瘦下來但肯定會越減越肥的。”

胖子卻很心動,短時間就能瘦,哪怕要一顆芝麻分成五分吃也要試試:“為什麽?”

我一副“你傻啊”的表情:“一直少量進食新陳代謝率就會降低,當你恢複飲食時它調整不過來,多餘的脂肪就堆積在你身上反彈起來,除非你能堅持吃黃瓜番茄一輩子。”

胖子的表情太挫敗,我隻好安慰她:“運動,有它的幫助減肥事半功倍!”

雜誌上說抬腿,針對大腿內側贅肉。仰臥起坐,胸腹部。腳踏車,塑造完美小腿。瑜伽和穴道按摩,全身線條。敲膽經,刺激雙腿淋巴促進血液循環。擰毛巾,手臂拜拜肉和肩胛骨。

一聽到運動,胖子的懶惰就開始真性情地流露出來,太困難,又不能兩天打漁三天曬網,不然就事倍功半。

“還不如吃一輩子的黃瓜番茄!”胖子如是說。

可是真要她這麽做,她也辦不到。

於是胖子預見自己的完成的幾率是零!

我不以為然,笑嘻嘻地伸出魔爪:“那就沒收掉你的公交卡,走路回家吧。”

胖子叫苦連連:“一個小時誒一個小時!”

我就和她打鬧,勢必要沒收她的公交卡,本來胖子還在掙紮,結果就在我們鬧成一團的時候,越子歌也走了進來買水。

這家7——11就在學校附近,所以經常有遇到熟悉的人。而且因為越子歌還是學校的名人,所以時不時就有人來打招呼。

而我之前,隻聽聞過越子歌的人緣好,但真實地見到還是忍不住小小地嚇了一跳。

在買個水的間隙,就有五個人向她問好。

而我和胖子就在一個角落,見證了她的超高人氣。而她,竟然也能夠準確無誤地叫出對方的名字,和說出上一次見麵的地點在哪裏,這已經讓有些隻與她有過一麵之緣或者本來交情很淺,甚至隻是她眾多崇拜者之一的人驚歎不已。而接下來,她不會就此停住,而是會繼續誇一誇“你的皮膚越來越好了,連我都忍不住羨慕呐!”或者“你上次那個三分球超棒,下次打比賽不叫我我也會自己跑去看的!”

如果是一般的人說這種話,就會顯得有些恭維或者虛假,可是由越子歌說出來時,她在日光中微微揚起頭,臉上是淡淡濕潤的光,帶著發自內心由衷讚歎的色彩,讓對方如沐春風,越發覺得她是個性格超好的人。

就算是明顯帶著不懷好意來勾搭自己的男生,她也能做到全程都認真聆聽麵帶微笑,毫無一絲一毫敷衍或者不耐的表情。

“越同學,可不可以把你的曆史書借我一下,老師說你的筆記是全年級做得最好的,是可以直接拿去影印然後就背誦的那種!”

“沒有啦,是老師說得太誇張了,不過黃同學願意借我的筆記我還是感到很開心的。對了,我這裏還有一份‘曆史高考最易命中集合500題’,是上屆師兄留給我的私家珍藏版,現在我也拿出來借你影印好了。我今天要去學生會開會估計沒有時間,不如明天我給黃同學直接送過去吧。”呃,我順帶就想到我曆史書上空白的一片,是老師說的如果不是寫了大名,就直接可以以原價在賣拿去給下一屆用的那種。就是天壤之別啊。

我就酸酸地想,以越子歌的能耐,我哪怕十輩子都達不到吧。

大概是我注視的目光太熾熱,越子歌很快就發現了我的存在,便歡快地朝我招了招手,穿過人群向我走來。

“紫蘇!”

“嗨!”此刻的我,因為不得不顧及胖子的感受,所以也隻能與越子歌淺淡地打招呼,“找我有事嗎。”

“沒事呢,上次你不是說想去吃牛排嗎,剛好我這裏有兩張牛排優惠劵,你可以去試一試哦。”

“哦好的呢。”我有些吃驚地接下。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她卻記住了,並且還真的找來了兩張優惠劵送給我,我有些感激涕零地收下,又問:“你不去嗎。”

她俏皮地回答:“不去了,我已經和阿暗一起去過了。”

於是,本來就各種不自在的胖子,聽完這話後,就真真實實地從鼻子裏擠出一句輕蔑的“哼”,越子歌聽見了胖子對自己的不滿,但還是微笑著和我道別:“那麽我先走了。”

“好啊好啊,拜拜拜拜!”

越子歌轉身離開。穿著在學校規定範圍內的矮跟鞋,一踏上地麵就“噠噠噠”的,和風一起穿堂而過,柔軟的校服裙擺拍打著**的膝蓋上,那樣旖旎的姿態,是那樣的惹人注目與愛慕。

她並不是美得不自知。

於是,等越子歌一走,我的表情也變得憂心忡忡起來。在她麵前,就算超自信的人,都會感覺自己各種弱爆了。

不愧是全民女生的公敵啊。

唉,誰能理解我的憂愁,反正,胖子不行,因為連她也憂愁起來了。

在我一直看來,胖子無憂無慮不諳世事的樣子,最好不過,也讓我最向往不過了。

“既然如此,你陪我去吧。”我企圖用美食來安慰胖子,捅了捅她的胳膊。

胖子像踩到尾巴的貓一般尖銳:“不!我要麽死要麽瘦!”

還真是,絕決呢。胖子還說,“公交卡你拿去刷吧,我真的每天走路回家好了。”

於是一個星期下來,胖子控製飲食很有成效,體重刷刷刷地往下掉,胖子興奮得不得了。

所以古人有雲:天將降大任於小女子必先餓其體膚,餓其體膚,再餓其體膚。胖子就直言,比起“為了漂亮纖細的腳踝”“可以像麻豆一樣玩自拍五連拍”“瘦成好像風一吹就會倒的紙片人”,在看到越子歌和陸臨暗並肩走在一起的時候就幡然醒悟,其實抵不上“瘦下來美美的,讓小暗大吃一驚並悔恨死”這個理由!

胖子是沒有秘密的胖子,她如數家珍般地告訴過我她的情史,從小學起她就暗戀過好多人,可是偏偏她喜歡的人,要麽有女朋友,要麽被劈腿,反正她都得不到善終。

她甚至還為一個男生自殺過。如今說起時,胖子用的是一種淡淡的口吻,可是我知道,胖子的心中是有多麽洶湧澎湃。那樣的過去,哪裏是三言兩語就能輕易打發的。

胖子,還真是個多情的好胖子。

世上多情的女子千千萬,還有阿阮也是一個。

阿阮,一身都那麽顛沛流離,好不容易妥帖一處,卻又為愛而生,為愛而死了。

我永遠記得那天,天色很好,庭院裏的花花草草經過雨的洗禮,都有種空山新雨後的清新感。

23號的門前停了一輛埕亮的凱迪拉克,從裏麵走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我站在庭院裏與他打了個照麵,他見我笑了笑,像是熟絡的人般喚我:“小蘇。”

當時我正在晾床單,兩根竹竿之間拉了一條繩,我沒有那麽高就站在一把竹椅上。那人進來的時候,我正在高高地拋起床單,準備甩過繩去,結果我的眼尾撇到是他,手一滑,床單吃了水又變得沉重,突然就落下來把我的頭給蒙住了,我的視線是一片黑暗,腳下也變得搖搖晃晃,就在我要摔倒之際,一雙手四平八穩地扶住了我,接著,我頭上的床單也被揭開了,我勉強把握住平衡,再抬頭見他,有些不情不願地道謝:“謝謝你,越先生。”

“越來越像阿阮了呢,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們是母女呢。”漫不經心的一席話卻似閃電,從我的胸腔呼嘯著劈過。

我還愣在原地,他卻突然對我微微一笑,徑自從我的手中拿過床單,輕輕一拋,床單就甩過繩子去了。

他高大,英俊,手掌寬碩,笑起來眉宇間有一種令人震撼的凜冽,他肯定是不用親自做家務的,可是現在他不僅做了,而且又去扯了扯下擺,讓床單可以工整一些,然後,他突然貌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阿阮在嗎。”

我和阿阮等這句好久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跳下竹椅,飛快地朝裏麵奔跑:“阿阮阿阮,他來看你了……”

我始終記得那天,阿阮穿了她最喜歡的一件旗袍,細細地描了眉塗了口紅,她倚在門口,站在一片晨光裏,隱進光線的那一截肌膚在黑暗裏燃燒猶如寶石散發奪目的光影,整個人看起來都在發光發亮。

她臉上的表情是淡淡的,可是我知道她是高興的,喜不自禁的。

她看著他,日複一日地,以恒定久遠的姿勢,凝視著他。等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終於再見著這個男人一麵了。

“你來了。”阿阮輕緩緩地吐出這三個字,柔糯的音韻如同黃昏裏的炊煙,在空氣中嫋嫋地散開來。

那人對阿阮說:“我們進去談談吧。”

他們都進去了,隻剩我一個人站在庭院裏,不知道他們會談多久,又會談些什麽,隻知道好像在爭吵,而且越來越烈,甚至有摔花瓶的聲音。

我心中像是有什麽跟著摧枯拉朽,塗敗一地了。

阿阮不許我偷聽,於是我站在庭院裏把衣服都洗好,一一晾好,又把那些花花草草都澆上水,直到有些水漫庭院,我才關上水龍頭,站在院中,看著自己的影子良久,最終鼓起勇氣決定去偷聽。

可是就在我把整張臉都貼在門上的時候,門又打開了。

是阿阮,她整張臉都是濕漉漉的,是哭過的痕跡,我連忙心疼地喊:“阿阮。”

阿阮什麽都沒說,隻是指著大門的方向:“你走!你走!”

那人就說:“那麽,明天我派人來簽合同,謝謝你的體諒和支持,再見。”說完,雖然他站的那個方向阿阮並看不見,但他還是紳士地朝阿阮點了下頭,再轉身走出了大門,連片刻的猶豫停步都沒有。

那天,阿阮並沒有哭,隻是沉默地點了煙,卻並不抽,隻看著煙在指尖繚繞,那點橙黃如螢火的光芒轉瞬即逝。

我站在那裏沒有動,隻靜靜地看著阿阮。她的眼神落寞,像是望不盡的海底,隱藏著無法訴說的深情和濃得化不開的憂傷。它們讓我心底一陣陣地疼。

雖然很多個時刻,我都竭力想用我微薄的力量,給阿阮小小的溫暖。但是我又懂得,我和她之間橫隔著一條寬闊的河流,她在對麵的岸無法泅渡,而我隻能在這裏隔岸觀火。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在阿阮繁複的內心深處,一直存在著執拗得宛如飛蛾撲火的期盼,它們像是滋生在水岸街某個陰暗角落的綠色苔蘚,卑微卻生動地深情著。可是啊,在曠日持久的等待中,它們大麵積地枯萎甚至死去,剩下的,隻有蒼茫如荒原的寂寥與冷清。

所以這些年,在阿阮獨自的這些年,在她淡出某人生命的這些年,因為內心像是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居無定所、顛沛流離,所以就算再璀璨的燈火,竟也不曾溫暖過她的心。

而如今,我想,大概有什麽,就如阿阮指尖的這點斑駁螢火,閃了一下,就要徹底找不到蹤影了。

第二天我心中一直都隱隱不安,這個情緒讓我在體育課上走了神,結果就不幸被對麵胖子拍過來的排球一擊即中麵部。

我還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就見本來在旁邊打籃球的陸臨暗,猛地扔下籃球越過幾個同伴,就跑了過來。

他怪叫道:“紫蘇!你流鼻血了!”

我就用手胡亂地抹了一下鼻子,低下頭一看,果然呐,怪不得覺得鼻子癢癢的熱熱的。

就在我這麽想著的時候,卻突然有人一隻手握住我的右肩,一隻手扳住我的腦袋往上仰。

我的視線便跟著天翻地覆地轉換,於是我就看見了顧霧靄。

“顧同……”我剛想打招呼,隻見他把一片打濕的紙巾放在我了我脖頸的後麵,涼涼的一片。

“別說話!”顧霧靄製止了我,依舊就著那個親密的姿勢和我站在一塊,一隻手依舊放在我的肩頭,扳住我腦袋的手已經放在我腦後,他略微俯下身,而我,被迫仰起頭。

太近了,就像是情侶在親吻一般。

他的臉就放大到我的眼前,甚至我可以看見他細長的眼睫毛,風一過,就如細密的花蕊一般輕輕顫顫,我的心也就跟著顫顫巍巍。

他的呼吸噴了一些在我的臉頰,癢癢的,不用說我也知道此刻的我,臉頰泛薔薇。

我隻覺得我的鼻血更洶湧了。

那天,因為陸臨暗在打比賽無暇分身,便由顧霧靄先送我回家。

胖子在我喜不自禁的眼神中察覺出一切,她也跟著無言地笑起來。她知道了,我喜歡的是顧霧靄。不會跟她爭陸臨暗。

胖子,真是絕頂聰明的胖子啊。我心中大方地讚道。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都在竊喜,這真是完美的一天。

但是後來我才知道,我錯的有多離譜。

等我走到23號的時候,卻見阿阮站在天台的邊緣,搖搖欲墜得如一枚馬上就要消失的煙火。那時的天空像是沉醉的美酒,燃燒成酒紅色,阿阮的頭發蓬鬆如薔薇枝頭,她在風中撕著什麽,目光清越而憂傷,卻把什麽都原諒。

接著,她把手一揚,碎屑就如粉蝶般紛紛揚揚地蹁躚下來。

我就在這些粉蝶中艱難地找回了聲音,我仰起頭大喊:“阿阮!”

阿阮對著我淒美地笑了一下,那笑中包含了千言萬語萬語千言,可是她最終什麽都沒說,就決絕地從屋頂一躍而下,像是一匹江南錦緞,因為在水中浣而擺動。

“別看!”顧霧靄立即就用手蒙住我的眼睛,可是我的整個身體還是在聽到那個落地聲響的瞬間訇然炸裂開來,我終於忍不住在一片黑暗中哭泣,眼淚順著我脖子窩向下遊走。

阿阮,阿阮……

阿阮寂靜地躺在一汪紅薔薇裏,不斷有熾熱的薔薇從柏油縫隙裏湧出來。

她最終選擇了這種輕盈而殘酷的解脫方式。

於是,全世界又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23號的每一個擺設,每一個拐彎和樓梯,我閉上眼睛行走都可以毫發無傷,可是卻再也見不到阿阮。就算在清晨裏醒來,也覺得每一寸的空氣裏都彌漫著濃鬱的血腥氣息,連拂曉的晨霧都是腥鹹的紅色。

於是,我便把23號給賣了,最後一戶住戶終於妥協願意搬走,越先生如常所願了吧,他又可以更大展宏圖了吧。而我,卻把安置費拿去全當做阿阮火化下葬的錢。

殯儀館偌大的廳堂,隻有黑色的綢布花朵,沒有花圈也沒有挽聯。27歲的阿阮被印成照片放在牆上,中間鑲嵌著一個梳著兩行濃密大辮子女子的照片,眼睛清澈明亮。雖然隻是單調的黑白色,可是那樣的她卻依舊宛如潔白芳香的花朵,對我們靜默地微笑,一如她名字那般溫軟如玉。

我和陸臨暗兩個人肩並肩地站在木棺前,他穿了黑襯衣,端正地站在阿阮的照片前說:“阮姨,你放心,紫蘇就交給我了。”

遺體緩緩推進了火爐,等待火焰燃起,阿阮的整個身體就都化成粉末。

當她裝進一個小小的白瓷罐交到我手上的時候,我發現我竟沒有哭。

因為我知道,阿阮在這世上,煢煢孑立一輩子,這裏沒有一個人懂得她的傷,了解她的痛,何必留在人間。

或許,死亡,對於阿阮來說,真的才是最好的收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