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想坐飛機去海邊找他,她想把紅舞鞋輕輕為他拋下

期末漸漸臨近,我們把日子過得飛快,背書、做習題、考試,像隻陀螺一樣忙得停不下來。隻是偶爾在學校裏見到越子歌,我們已經像是很熟悉的朋友一般,可以沉默地點頭,或者淡然地微笑,再捧著厚厚的書本插身而過,走向不同的教學樓。

在放假前的那天,我和胖子一起在學校外麵的85℃賣奶茶,結果意外地碰到了越子歌。

大概是考試發揮得不錯,又或者是馬上就放假了,大家的心情都不錯,就連越子歌看起來也要比之前明媚一些:“你們喜歡喝什麽?”

“海岩奶綠,它們家的海岩奶綠是我的新寵,胖子喜歡黑糖瑪奇朵,你呢?”

“我喜歡柚子茶。”

“柚子茶啊……”我喃喃地默念,並想起那瓶顧霧靄遞給我的那瓶柚子茶。看來,這果然這是她的大愛,而他也已經洞悉了她的一切習慣啊。

“發什麽呆呢?”捧著溫燙柚子茶的越子歌,大概身體溫暖了一些,臉色此刻看起來也都跟著稍微紅潤了一點。

“啊,沒有,我隻是想到剛剛胖子說的煙火。” 我隨便扯了其他來掩蓋我的心思。

“是啊,新年那晚鯉城要放煙火,百年難遇哦,據說這一批煙火都是按照奧運的規模來放的呢。你如果喜歡可以去看看的。”胖子一邊喝著黑糖瑪奇朵,一邊獻寶似的說。

“煙火啊……”越子歌偏著頭可愛地對胖子笑,“我是真的很喜歡呢。”

後來,我們又亂七八糟地說了一些開心的話,盡可能地避免談到那個像是傷口一般不敢觸碰的話題,直到她家的司機來接她,我們才道別。她快活地說:“拜拜,先祝你們新年快樂,下學期見!”

“新年快樂,下學期見!”我和胖子都微笑著回以祝福。

我推開85℃的玻璃門,想著新年新氣象,有些該過去的始終要過去,有些要到來的始終要到來。既然無法改變過去,不如好好迎接未來。想到這裏,我這樣望著冬日裏晴朗的天空許願。

一切,都會好起來吧!

我和胖子都堅信。

那個寒假,大概是日子過得太有滋有潤了,到假期結束的那一刻,我竟然生出一絲惆悵感來,這麽快就結束了啊,我可是一點都不想回學校的呢。可是沒辦法,馬上就進入高三的我,必須立即進入“離高考還有XX天”的全麵戒備階段啊。

新的學期開學後不久,在我還在哀嚎高三太慘無人道沒法活了的時候,學校又發生了一件引起軒然大波的事。

那是一個周一,校園BBS上莫名流傳出一組照片。

當時我並不知情,而是在微機課上,很久沒有聊過天的胖子發來一個對話框,上麵幹巴巴地附著一個鏈接地址,我還是壓抑不住八卦地問:“這是什麽?”

胖子發來:“嘿嘿,你看了就知道了。”

於是我在好奇心驅使下便點開來看,然後,便看到是校內網裏的一個發帖。

通篇粗體四號紅字。文中還在類似“懷孕”“打胎”的敏感字眼上用了下劃線來突顯。敘述的文字並不長,隻是表達了如題的意思。真正的爆點在文中所附的五張照片上。這些照片都做過PS後期處理,男生的麵容和周圍的場景都處理得模糊,女生卻極盡清晰。

雖然大家都看得出,這些照片都是有人故意站在比較刁鑽的角度拍攝的,但是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照片上的女主,竟是越子歌。

第一張是在江邊,兩人擁抱的場景。頭頂是漫天璀璨的煙火。而越子歌把頭埋在那個男生的肩上,微微垂下頭,長發散落下來,遮住她臉上的表情。而男生隻能看見一個背影。

第二張是她和那個男生一起走在街道邊,他親密地用大衣裹著她,為她擋風,於是她整個腦袋都縮在那裏麵。而男生至始至終都低著頭,街邊的路燈打在他臉上,隻留下一團模糊的陰影,五官,還是看不清晰。

第三張是她與他剛下的士站在路邊。照片的重點放在“錦江酒店”四個流光溢彩的金色大字上。

第四張是越子歌躺在**,露出兩隻纖細的鎖骨,像是衣衫褪去一般,臉龐有種不自然的潮紅,媚眼如絲,各種姿態極為撩人。

帖子後麵跟著許多留言,鄙夷謾罵的回複占多數,比如“校花就是校花”“婊子!”“高貴冷豔都是假的”“原來私底下這麽騷”之類,就算是一個支持越子歌的帖子,也會立即招到其他網友的圍攻。

那天下課後,當我在走廊上麵對麵地偶遇越子歌,當我和她四目相對時,她竟目光有些躲閃。雖然我竭力想忽略但紛紛的議論仍爭先恐後地傳進耳道,是聒噪的、女生唧唧歪歪的聲音:“來了來了!就是那個女生!”視頻女主就是她!”“不要臉!”

像是一直在沸騰的開水,氣泡源源不斷地滾上來,滾上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或許,越子歌再人緣好,再八麵玲瓏,女生中,總有因為羨慕而生恨,因為做不了她而選擇詆毀她、仇視她的那種人。

而這些在別人脆弱如紙的時候,指指戳戳,竊竊私語,背後非議,犀利的、毫不留情的、尖銳的每一個字,都會變成最細尖的刺,狠狠地紮進對方心靈最薄弱的地方。對於一個不過堪堪十七歲的女生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在學校這樣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裏,沒有比流言更迅猛也更能毀掉一個人的了。

我望了一眼子歌,子歌也望向我,惶恐中帶著震驚,我一咬牙,突然就走向她,再拉著她飛快地跑出重圍去。

“誰幹的這麽齷齪的事情!要不要我找人幫你去查這個IP?”

“不用,謝謝。”這時的越子歌,已經蒼白著不能再蒼白的臉,毛孔下青微的毛細血管畢現,骨骼嶙峋得仿佛能割傷我的憂愁。

“不管怎麽說,先聯係校內網的管理員吧,在沒有更多人看到之前把這帖子刪了。”我想了想,還是執意地請校內網的管理員幫忙。

管理員是廣播室室長的同班同學,於是等到課間,我去拜托學長,等到中午的時候,那個帖子就已經被徹底刪除了。

我想,這已經是非常及時的、把傷害降低到最低的處理了。於是,我腳步輕快地走在路上,卻怎麽也沒有想到,朝我迎麵走來的陸臨暗竟會一把扣住我的手腕,眉眼皆是凜冽,我心中的歡喜一瞬間便死灰寂滅,他問:“那個IP地址查出來是在學校外麵的某個網吧,而且看得出那人對越子歌的行蹤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那人很恨越子歌。”陸臨暗寂寂地說:“紫蘇,你還想說什麽。”

我頓時睜大不肯置信的眼:“陸臨暗,你懷疑是我做的?”

陸臨暗的唇邊全是譏諷的笑:“你想替阿阮報仇。越子歌,是當年水岸街開發商的女兒。”

我看著陸臨暗一副洞悉全部的樣子,卻什麽都辯解不出,我隻能反反複複地搖頭,淚水蓄滿整個眼眶,疼痛從我的胸腔穿堂而過:“陸臨暗,你竟然不信我!我從未想過為阿阮報仇,從未想過讓子歌受傷!”

但陸臨暗全然不信,他慢慢地靠近我,傾下身注視著我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一字一頓地說:“紫蘇,我沒想過你是這樣的人。”

陸臨暗很失望吧,可是當時的我卻是絕望,我隻說:“陸臨暗,原來你始終沒有相信我。”

雖然帖子已經刪除,可是事態卻像著我所料想的方向發展。

聽其他人說,越子歌是在食堂與其他女生發生衝突的。

其實,哪怕是有不堪照片流傳網絡的越子歌,但她還是驕傲的、漂亮的、不可一世的,於是,哪怕是在自己踏進食堂的一瞬間,食堂就瞬間安靜了下來,但她還是挺著背脊像最最驕傲的天鵝一般,端著餐盤去打飯。

等到老師趕到的時候,兩人之間的爭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寥寥詢問了旁觀的同學,便得出是越子歌本來安靜地坐下吃飯,結果鄰桌的女生太肆無忌憚並且誇張扭曲地談論越子歌的事件,忍無可忍的越子歌便走過去問:“同學,請問你是不是午飯不夠吃?”

那個女生並不知道越子歌這麽問的原因,隻是突然有些被嚇到,但又故作鎮定地說:“關,關你什麽事,你,你想怎樣?”

“沒什麽,”越子歌突然露出久違的甜美微笑,竟讓在場的很多人都心中一顫起來,既為遲來的甘甜,也為這暴風雨來前的征兆。果然,越子歌把她的餐盤一股腦地扣在那個女生的腦袋上,“既然這麽多聒噪,想你肯定午餐不夠吃,我就請你吃一頓好了。”

那個女生目瞪口呆了兩秒,消化了越子歌對自己做的事之後,便發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整個食堂都震驚了。

趕來的老師是三十歲卻還是單身的大齡剩女,在麵對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本分女生,和一個緊緊咬著下嘴唇眉目倔強的張揚女生時,幾乎不用思考地就偏向了前者。

更何況,她是非常討厭諸如越子歌這種仗著美貌就在學校橫行霸道,卻還看不起她們這種女性的學生,總覺得像她們這樣的老師其實好笨,不會享受生活,隻會兢兢業業地埋頭工作自己賺錢養自己,連一些化妝品牌子都不懂,最懂的就是如何在菜市場與那些大嬸討價還價,最擅長的就是在商場促銷的時候如何能在一群歐巴桑裏奮戰成功搶到便宜貨。於是這個老師就假裝按照學校規章製度地說:“每個人都有言語自由的權利,越同學你可以假裝沒聽見,也可以向學校報道她對你的錯誤行為,讓學校責令讓她向你道歉,但你不應該動手。”

是稍微有點判斷力的人,都知道老師偏袒著對方,絲毫不說對方的錯,反而怪自己沒有根據程序走,所以活該被當著眾人的麵訓導。越子歌的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這個老師心裏卻十分痛快,她又含蓄地補充了一句:“凡事還是有些根據,別人才會捕風捉影的。”

越子歌又氣又惱,卻偏偏又拿老師沒有辦法,隻能憤憤地轉身離去。

那天的下午,越子歌就沒有再出現了。

而一個月以後,學校裏就開始傳出越子歌自殺住院的消息。我震驚之餘,還有一個自稱是張媽的人找到我,說是越子歌希望見我一麵。

我想了想,大概是經過顧霧靄的事情,她把我當朋友,信任我,願意給我講述一些事情了吧。所以就對她說:“我下了課就去市中心醫院看子歌。”

張媽聽完我的回複並沒有立即走,而是掏出手帕擦著眼淚,她斷斷續續地說:“那天,我一推開門進去就看見小姐安安靜靜地坐在飄窗那裏。其實那些天來,小姐越來越沉默了,雖然叫她吃飯她也會下樓來吃,叫她早睡她也會乖乖地睡,可是越是這樣越讓人擔心。這樣的小姐,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那個每天都吵吵鬧鬧的小姐啊。那天,我端了用紫砂鍋煲出來的燕窩給她,還特意叮囑她趁熱吃。結果小姐就放下書來,冷漠地望著那碗燕窩,可是又突然撅起嘴對我說‘張媽,我不想吃燕窩。’但時我有點窘迫,這可是特地燉給她吃的啊。我剛要勸小姐,但是小姐卻又像往常對她撒嬌一樣,說是要喝橙汁,不想吃燕窩。還說我就知道張媽最好了。我是多久沒見過小姐這麽對自己撒嬌了啊,所以一時間就很開心地答應她‘好,燕窩晚上再熱給你吃,張媽現在去給你端橙汁。’結果沒想到,沒想到就是我端的那杯橙汁,害了小姐的命!”

張媽已經自責到說不出半個字。我隻能輕而緩地拍她的背,安慰她說:“張媽,我會好好勸勸子歌的,她會好起來的!”

那天下午放完學,我就立即趕到市中心醫院去,當我慢慢地推開305病房的房門時,躺在病**的越子歌明明聽見了有人推門的聲音,卻還是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像是發呆,又像是沉悶地陷入某種回憶,我歎了口氣,唯恐驚擾了她一般地輕喚:“子歌。”

越子歌終於慢慢地回過頭來,看見是我,勉強地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紫蘇,你來啦。”

可是說完這句話之後,越子歌就又轉過去盯著空白的天花板了。

我想,不管是誰,一觸碰到她寥寥的眉眼,都會替她感到心痛吧。可是她不說,我就不問,我想,這其實就是最安慰的方式了。此刻的她,是需要一個傾聽的對象。可是她如果願意,自然會把全部都告訴你,如果不願意,就算全世界都逼問她,她也絕對不會吐露半個字。

而現在的我,隻需要靜默地等待。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越子歌終於開了口。在那一下午的陪伴中,我終於知道了越子歌所有藏在心底的事。

越子歌從小就長得好,家境好,人緣好,有一大把可以驕傲的資本,從小到大就一帆風順無風無瀾。直到她亭亭玉立地成長到十三歲,才因為中考第一次那麽強烈地受挫了。

她那時以為自己隻是小孩子脾氣地不想與顧霧靄分開,並在他的期待下脫胎換骨地挑燈夜戰起來。

而長夜漫燈火瘦,困意侵襲時她猛然想起他的臉,一瞬間醍醐灌頂,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可是她依舊很苦惱,隻與其說她的成績一般,不如說她是拿學習功課的時間拿去結識朋友了。如果說像顧霧靄是智商高,那麽越子歌就必定是情商高。

於是和始終年級第一的顧霧靄不一樣,成績一直吊車尾的越子歌在中考前,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確定要追隨他的腳步,才不要離開他呢,可是又明白自己離顧霧靄太遠太遠了。她隻有傾注所有,包括過去揮霍掉的時間來彌補,沒有別的捷徑。或許這樣還遠遠不夠。

在努力三個月後,越子歌的期中考成績比之前的有了一大截的進步,大家都目瞪口呆之際,隻有她逃課跑到魚池邊丟石子,後來有人說,那天池裏的錦鯉都沒敢離她太近,也有人說,看見越子歌在旁邊蹲著毫不顧忌形象地哭。

按照這樣的局勢下去,或許她真的考不上H中。她想,既然這樣不行,那不如走走旁門左道。

於是她就決定以藝術加分的形勢考進H中,反正她從小就被自己的母親逼著學芭蕾、小提琴之類的,隻是因為玩心太大,一直對這些興趣缺缺,有天賦卻又置之不理,裝模作樣地練過幾年,等到母親要求的體態、氣質略有成效就放之高閣了。

思前想後,越子歌終於撿起芭蕾繼續學。幸好她的底子不錯,又有天賦,再連一段時間竟又有模有樣起來。

放手一搏的結果竟是後來,她真的以藝術加20分的形勢考進了H中。

那時的越子歌,多傻多不明白,這個支撐自己努力的動力是愛情,還以為隻是自己習慣性地依賴顧霧靄,任性地不想與他分開,僅此而已。

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讀童話。比起淒美的《安徒生通話》,更偏愛可以從“long long ago”到“happy ending”的《格林童話》。她知道,終有一天,可以遇見屬於自己的,美好得獨一無二的愛情。

在中考後的那個夏天,越子歌遇見了陸臨暗。不可免俗地一見鍾情了。

那是在少年宮,越子歌在一樓的舞蹈室裏練習芭蕾,每天下午的4點,顧霧靄都會來找她,然後就接她下課。

而某一天,在樓上痛苦地補習奧數的陸臨暗,在課間無聊時撐著腦袋在紙上亂塗鴉,然後折成一隻紙飛機,投向窗外深藍色的天空。他探出半個身子往底下看,看見那隻紙飛機就像白色的滑翔翼穿越過風的軌跡,輕柔地著陸。

而樹下的越子歌,正在張開雙臂走平衡木,風吹起她純白的薄紗裙,散落一地的紫色花瓣,芳香四溢。

有一隻紙飛機飛落到她的腳前。

就是那個瞬間,越子歌抬起頭,樹冠在風中搖曳擺動,仿佛一團遊移的青綠色雲朵流經你的視線,日光被拉得無限長,可是她隻覺得整個夏天,都因為那個人,突然就變得清涼無汗起來。

她連呼吸都輕微停滯,腦海中隻想到一個詞:一眼萬年。

喜歡上一個人不過是一瞬石破天驚的事,來時如細雨般密密綿綿,打落一地的花瓣,簌簌地瞬間就壓滿了心房。

沒想到,來接自己的顧霧靄竟認識他。

在樓上聽到顧霧靄呼喚的陸臨暗,很快就從那個窗口消失,沉寂了一會兒,樓道裏就“咚咚咚”地響起來,跑出大樓來,那裏還有一個三級的階梯,陸臨暗大步一跨就直接跨到最底下,他生機勃勃地跑過來,奔跑起來的時候衣服鼓得高高的,像是遠航的帆。仿佛周身都散發著熱氣,越子歌覺得自己都被牽連,臉上的所有毛孔都被蒸開了。

兩個男生在旁邊擊掌就算做打招呼,然後陸臨暗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顧霧靄幾眼,大呼小叫地說:“你怎麽來啦?哇,不是吧,你這種全能型人才還需要來補習啊,饒了我吧。”

當時的越子歌,隻被陸臨暗盯得渾身發燙,所以是後知後覺地發現顧霧靄突然徑直地牽起了自己的手,但是他的解釋卻是莫名其妙的:“我來接子歌,她是我妹妹”,而更奇怪的是,那頭的陸臨暗卻露出一個“我什麽都明白”的笑,調笑著同自己打招呼道:“你好啊,阿靄的——妹妹。”

那時的越子歌,並不知道顧霧靄的舉動別有深意,如果是真的妹妹,怎麽會那樣像情侶一樣牽手,隻是突然覺得自己竟然不能露出一個招牌性的微笑。而她也就突然間明白了,之前之所以無論對著誰都可以巧笑嫣然,是因為他們統統都不是陸臨暗。

在真正喜歡的人麵前,是不自在的,是微微地自卑的,是怕一個不小心就出糗的。

現在想來,或許就是這樣的不自在,導致表情雖然是很細微的變化,但是都還是被顧霧靄看在了眼底。

後來,便漸漸是三人同行。

越子歌一直都以為是陸臨暗自願加入的。可是很多事現在一回想,卻覺得另有蹊蹺。

隻是可惜,現在的她永遠也沒辦法再去問,當時沉默寡語不善言辭的顧霧靄,是懷著怎樣的、把喜歡的自己推給別人的心情,去反複遊說壓根不願意的陸臨暗答應的。

反正那個夏天,三人組經常去電玩城玩,去大街小巷地找美食,去看展覽,去遊樂園,去海邊看日出,去山頂看流星,甚至還讀了同一所高中。

那時的越子歌,滿心的都是陸臨暗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也看不見顧霧靄啊。

她會因為在他吃了一支冰激淩之後,下一次自己也去買那個口味的,反複地吃整個夏天,哪怕她覺得那個口味其實並不好吃。也會因為在睡夢中聽見旁邊的女生談論著他,便一個激靈地醒過來,可是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或許偶爾會聽到一些連自己也沒有聽過的八卦,而更多的時候,你會發現她們知道的“獨家內幕”都是錯誤的,便會因為自己擁有正確的而沾沾自喜。也會在周一升旗儀式上,可以在全校兩千多穿統一校服的學生中,三秒內就瞧見他。越子歌經常打著“幫你加油”的口號跑去看顧霧靄打籃球,可是整場下來,卻隻記得陸臨暗的三分球最棒,他隻戴NIKE的白色護腕。越子歌覺得他是個會在很多細節把自己收拾得很舒服很醒目的男生。她甚至也保留過他丟下的不及格試卷,他的簽名很帥氣,可其他就一塌糊塗,而且還習慣性地偏右,導致即使越子歌掩上名字,也可以一眼認出這就是他的字。

她甚至對於每一個潛在的情敵都充滿敵意,甚至願意穿過大半個學校地去目睹一下陸臨暗傳說中的女朋友長什麽樣。

直到後來,學校裏漸漸傳出他們兩個人是一對的傳聞。

當時的她,在充滿冷氣的冷飲店和兩個男生一起喝奶茶,然後假裝是分享校內八卦一樣不經意地說出這件事,但實際上卻緊張地咬著吸管盯著陸臨暗的臉,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結果陸臨暗隻是皺了皺眉,然後從喉嚨裏發出不明不白的一個“恩”,她也不知隻是代表知道了這件事,還是同意這個傳聞。

於是隻能垂下頭去,把吸管咬得更緊,可是那杯奶茶,已經沒有心思再喝。

其實越子歌並不想一直暗戀,那麽隱晦地躲藏在暗處地喜歡陸臨暗,那麽小心翼翼嗬護著不被發現卻又想要讓對方知道的矛盾心情。可是偏偏,當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把暗戀變成明愛時,他的反應卻讓她非常懊惱。

後來,越子歌委屈地向顧霧靄哭訴。那時的顧霧靄,原本清寡溫和的男生,寫滿了一臉的心疼。

她當時不懂,這代表著什麽,隻知道第二天一覺醒來天光大亮,什麽都是嶄新的。就連陸臨暗走來時都放慢了腳步,他的告白安靜得像個夢,生怕驚擾到自己嚇到你一般:“我們交往吧。”

她等了多久?178天又6個小時,越子歌差點就當場哭出來。不哭不哭,為什麽要哭,自己和他終於在一起了,難道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越子歌睡在自己的那張白色小碎花的**,想起他就會不停地傻笑,翻來覆去,一整夜地睡不著。那時,她的世界是被蜂蜜浸泡過的,她的內心是開滿鮮花的。

於是越子歌有了期待,有了盼望,總希望時刻都能看到陸臨暗。就像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一般。

兩人的確會一起去食堂,去操場,去和顧霧靄他們一起吃飯、打三國殺,去圖書館自習。偶爾,陸臨暗會送你施華洛奇限量版的水晶發卡,會當著很多人給自己夾喜歡吃的菜,會在走廊裏當著教導主任不管不顧地喊自己,在外人看起來,兩人是多麽般配。可是隻有越子歌自己知道,他從來都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或許,每個女生都會為愛神傷一陣子,不知最想要的是什麽,也不知道最愛的是誰,隻會深陷在自認為的美好裏。闖進那人的圈子裏,竭力和他的朋友們打成一片,事無巨細知道他的所有喜好,每一次的情緒起伏每一次自己的悲與喜,都隻為了解他、懂得他,仿佛他就是世界的中心。這樣小心翼翼不敢失去,或許偶爾甜蜜也或許會無可奈何。

隻是,往往很準的第六直覺,以及捕風捉影的小女生敏感,讓越子歌也漸漸從一些眉目中看清,他隻是因為他喜歡的女生喜歡著自己的兄弟,而為了接近她,才呆在自己的身邊。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動機和做法。都願意因為喜歡所以矜持,所以卑微,所以將就,所以隱忍。

他喜歡的人至始至終都不是她。

或許,是因為當時愛陸臨暗愛得太專注,導致越子歌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否喜歡錯了人,自己交付了自己全部的真心,可是他是否就是那個良人。

可是,又感覺自己太低估了時光的魔力。

所以,她已經沒有辦法知道,在自己與他長久的朝夕相處中,從何時起已經把他當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就像自己的發膚手足,親切而熟悉,容不得任何人爭奪。

有時,會絮絮叨叨地列出顧霧靄現在對自己不好的罪狀,可是好像越撅起嘴,越不開心,越說得多,顧霧靄就越開心,感覺一點都沒有反悔的意思。

越子歌被他藏匿不住的笑意惹怒,轉身就走,走出五步,都不見他如往常一般追上來。

她突然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沮喪,這是隻有中考發現自己並不能和他再在一起才出現過的情緒。第一次因為他,第二次還是因為他。

越子歌一個人慢慢地走,卻不知什麽時候,長手長腳的他已經追趕上自己的步伐。

他在自己身後輕輕地說:“笨蛋。”

他不用站在自己麵前,就能洞悉自己的小情緒,自己小驕傲和小倔強下的小憂傷。

隻單單兩個字,就讓越子歌淚如磅礴大雨了。

回去的路上,落日熔金,慕雲四壁,越子歌就像以前那樣靠在顧霧靄的肩上睡覺,突然收斂了平時的所有驕傲氣焰,像個小孩一樣用委屈而無措的眼神看著他,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麵:“你會不理我嗎?”

“不會。”男生信誓旦旦地答。

那時的越子歌,還是沒有看清自己的真正心意。

直到他在那個夏天死去,才真正地幡然醒悟了。

她和他都很喜歡的孫燕姿又要開演唱會啦,他曾答應過陪自己一起去看,可是那又怎樣?

她喜歡的水溶C100換了新包裝,讓她很愛不釋手,不會偷偷去喝沒營養的百事了,可是那又怎樣?

她以前的複習筆記全都是他整理好的,後來她發現每本資料書後麵都寫滿了自己的名字,可是那又怎樣?

她一看見白色的襯衣就覺得沒有人能比他更適合,可是那又怎樣?

學校食堂旁邊的公告欄上,她和他的名字第一次挨得這麽近,於是就馬上用手機拍了下來,可是那又怎樣?他的白底黑字和她的紅底黑字交相輝映得她眼淚都落下來,可是那又怎樣?

越子歌想,如果時光能夠像每年夏天都會來的台風一樣再度席卷,讓她再重新淋一遍,自己一定會抱住他,絕對不會再讓他走遠,可是那又怎樣?

她每天都能看見清晨陽光下的整個世界,可是那又怎樣?

她怕打雷,怕考砸了被父親打,怕打針,怕吃感冒藥,怕痛,怕疼,怕黑,怕蟲子咬,怕鬼故事,怕沒其他女生漂亮,可是最怕的卻是,怕沒有他,可是那又怎樣?

可是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

越子歌在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後,就下定決心揮別一些過去。

在我告訴了她煙火事件之後,就決定約了一個人陪自己看。

那個人就是陸臨暗。

在迎接新年的那晚,越子歌特地在最後關頭才趕到,到的時候陸臨暗已經到了那裏,圍著一條煙灰色的細圍巾,長長的垂在腰側很好看。正擠在人群中,和一個穿背帶褲的小女孩聊天,側臉很溫柔。

是多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溫柔了。

或許,這才是真的陸臨暗,隻是不對她溫柔而已。

江邊頓時變成熱鬧喧嘩的遊樂園,到處都是生動的笑顏。可是她卻想起高中時學的《荷塘月色》,裏麵有句“熱鬧都是他們的”,來形容自己當下的心情,竟是萬分妥帖。

明明沒有突如其來的風,她卻瞬間覺得身子很冷,於是裹了裹外套。她想像往常一樣,笑顏灩灩地邊向他奔跑去,邊打招呼。可是一瞬間,她卻突然言語哽咽起來,她想起了岩井俊二的《情書》,博子在雪地裏朝著那座山呐喊的情景。

她一遍遍地喊:“你好嗎?”“我很好。”而在呐喊中,她和藤井樹都完成了對自己的救贖。

越子歌站在原地,隔著人流朝陸臨暗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陸臨暗!”“陸臨暗!”“陸臨暗!”

直到許多人都不知所以地回過頭來,直到陸臨暗終於向她看過來。

一個回眸,就仿佛是此生最長的鏡頭。

那時的越子歌,已經滿麵都是淚了。可是她還是不管不顧地不停喊,一張一翕的唇形變換,在悠長的風中叫喊出那三個字。

——陸臨暗。

明明隻隔了短短數十米,但為什麽卻覺得兩顆心,遠如巒山河界。

她想,這是她最後一次喊他的名字。

關於每年的跨年,都有以個美麗的傳言,如果零點的煙火裏,兩人可以相互勾起小指就能在一起一輩子。

人群已經在集體倒計時了。

五——

有更很多的人歡呼著圍攏過來,人群如春季回溯的魚,一叢一叢地迅速遊來。越子歌側身讓一個欣喜奔跑的男生,長發散落在風中,像花瓣一樣地拂過臉頰,癢癢的。

四——

路燈在水泥地麵投射出斜長的陰影,越子歌把雙手插進口袋裏站在原地,笑著等著逆流而上的陸臨暗來把她牽走,隻是雙眼已經被淚意朦朧,所有的一切都漸漸化成一片流光。

三——

有人纏在指尖的細線鬆開,氣球被提前放飛,整個天幕是黑沉沉的。可是有斑斕的氣球,有星狀的孔明燈,空氣裏有不遠處花園裏開放的馥鬱的花,越子歌覺得,她再也不會看見這樣晴朗的夜晚了。

二——

已經有男生偏過臉伸出溫暖的手,女生羞澀地報以微笑。越子歌突然想起,她想起初次見他,便期待著有一天他也可以主動牽起她的手。

一——

陸臨暗終於來到她的身邊,剛要皺著眉說她為什麽連隻圍巾都不圍就出來了。可是越子歌卻抬起了頭,笑容又燦爛又大方。

零——

耳畔是潮起潮落的歡呼,璀璨的煙火一朵接一朵地綻放。冉冉上竄的煙火悉數落進越子歌笑意盈盈的眼裏。江邊太喧鬧,可是也沒有掩蓋住她的那句:“阿暗,我們分手吧。”

春夏秋冬就此模糊了界限,一瞬間隻如時光靜止般定格。

初次見他的時候,她隻知道喜歡一個人,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可是就在此刻,她也才知道,原來不愛一個人,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她說:“我們不會像那些故事中的主角一樣,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再分開,再也不分開。其實沒什麽,真的,我們隻是不能在一起而已。就好像《情書》的最後,博子在山上喊藤井樹,可是終究還是沒有奇跡。就像是我和你。”

陸臨暗沉默了很久,但還是緩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終於發現,其實,分手,是他早就想要做卻一直沒有做的事情。而如今,他算是解脫了吧。

越子歌與陸臨暗分開後,她聽著歌沿著江邊走,結果越走越慢,一邊走一邊哭。耳機裏的歌,是那麽契合她現在的心境啊——她長久以來的明愛與暗戀,終於結束了。

“我把你的電話從手機裏消除了

我把你的消息從話題裏減少了

我把你的味道用香水噴掉了

我把你的照片用全家福擋住了

你讓我的懂事變成一種幼稚

你讓我的驕傲覺得很無知

你讓我的朋友關心我的生活

你讓我的軟弱陪伴你的自由

離開我 你會不會好一點 離開你 什麽事都難一點

車來了 坐上你的明天 車走了 我還站在路邊

離開我 你會不會好一點 離開你 什麽事都難一點

風來了 雲就會少一點 你走了 我住在雨裏麵”

她心想,自己終於真誠地麵對了自己的內心,勇敢地去麵對那些暗戀心情,向過去那個自己說再見與抱歉了。於是聽完這首歌之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然後輕輕地對自己說:“子歌,新年快樂。”又抬起頭對著天空說,“阿靄,新年快樂。”

她繼續沿著江邊走,卻突然後麵有人跟了上來,她沒有放在心上,但誰料,那人突然從後麵拿了一塊濕潤的手帕伸到前麵來,捂住了她的鼻嘴。

頓時,她的呼吸道裏就充斥著一股難以明喻的味道。她立即反應過來不好,她試圖把那人推開,但沒想到,她隻能胡亂地在空中揮舞幾下,她竭力想看清那人的長相,但眼前一片黑暗,她的身子就軟軟地倒下去了……

可是沒想到,新學期開學,竟出現這樣讓她措手不及的一幕。

那天,從學校離開回了家之後,越子歌就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裏。

她出事的那天是個雨天,她坐在飄窗那個地方,看著窗外突發的狂風暴雨。頭發亂糟糟的她卻沒有打理,身上掛著一件很大的白色T恤,一直長到膝蓋,腳上是一雙人字拖。

盡管外麵的惡劣天氣讓白天像是黑夜,但她卻隻盞著一盞燈看書。安靜得,像是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激起她的波瀾。

等到張媽把那杯橙汁端來之後,她把放在抽屜深處的一個瓶子拿出來。

在前段時間,越子歌去了很多個無執照的小診所,向醫生聲明一些例如失眠、抑鬱的症狀要來的安眠藥。每個醫生一次性最多可以開十粒,她便一一把它們都收集起來,裝進這個從外表看起來隻是普通的維C的瓶子。

她就著橙汁,仰著脖子吞下那些白色的片劑,她一邊吞一邊流淚。

一片可以治療失眠,兩片可以治療失眠,這麽一大把,如果全吞下去,會不會就會一輩子不醒來?

外麵是寂靜的夜色和滂沱的雨聲。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翻身過來,閉上眼睛,傾聽自己寂寞的呼吸。她想,她終於可以見顧霧靄了。

也不知道越子歌倒在地上有多久,是直到晚上,張媽來叫她吃晚飯時,才發現她倒在地上,如小獸一般地團成一團,是個極其寂寞而無助的姿勢。

而那些安眠藥,讓越子歌像是被人抽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原本撐在桌沿的手,像是撐在了一團軟軟的棉花上了一般,無力地陷下去、落下去,落在冰冷而堅硬的木製地板上,昏迷不醒。

不管他人怎麽呼喚自己,卻依舊做著不願意醒來的夢。

直到後來,她隱約有強烈的光線籠罩著自己,她以為是她到達了天國,而顧霧靄是來接自己了,可是,後來她才知道,她被送到了醫院,接受了洗胃。

她很難受,心比胃更難受,她連死,都沒有辦法。

她躺在病**不吃也不喝,隻瞪大眼睛看著天花板,覺得自己在深海中沉浮,卻永遠靠不到岸。

那天,越子歌最後說的一段話久久在我心中撞擊。就算我離開醫院,但一閉上眼睛就可以想起淚水從她的臉上一路淌下來的模樣,連嗓音都染成哭腔:“紫蘇,你知道嗎?我現在覺得自己的胸腔裏好像也有寒風來回穿**。其實我該知道,早該知道,從失去阿靄那刻起,我的世界就隻剩我一人,孤獨無助的一個人!”

我以為,越子歌會慢慢恢複,逐漸從顧霧靄和論壇事件的陰影中走出來。可是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三天後,越子歌就突然決定出國了。

我在機場去見了她的最後一麵,才知道那天我離開之後,還發生了其他的事。

那天,張媽去給越子歌買雞絲粥,而她還是躺在**,深深地陷在柔軟的枕頭裏,而她又深深地陷在過往的回憶裏,於是,醫院的報警鈴鈴聲劃破長空時,她都沒有立即回神過來。

醫院裏的一棵古木,遭到雷擊,被劈成兩半,起了火的部分倒在醫院的外圍牆壁上,有一小部分枝葉延伸到室內來,火勢蔓延到三樓和四樓堆滿了棉花、紗布、床單之類的儲物室,猶如星星之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燎原。

醫院的人火速報了警,等到消防人員來之前,很多病人都被迅速轉移了出去。

越子歌發現得晚,她聽著外麵亂作一團以及不時有人發出的“著火啦”的呼喊,有些恐慌地喊了喊:“張媽!”

沒有人回她,她才想起張媽還沒有回來。而醫護人員大概也去處理更危急的病人,以為她有家屬照看,所以也並沒有第一時間來援助她。

她站在那裏,像是與世隔絕的孤島,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越子歌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楚,她幾乎就要撐不下去。她回想起,那天,也是在這個醫院,她見到了顧霧靄的最後一麵,所有人都在哭,可是她始終固執地告訴自己,顧霧靄隻是睡著了,隻是睡著了。回去的路上她走得飛快,還聽著IPHONE,裏麵在放著一支支輕快的歌。她就在路邊等紅綠燈,可是就在歌曲完畢跳入下一首的間隙,她卻突然間聽到自己身體深處裂開的聲響,就像河堤決了口,淚水一下傾瀉而出。時遷哭得氣噎聲堵,連氣都透不過來。

這世上,再也沒有他了。

她受得了,她怎麽受不了。

她怎麽受得了。

越子歌一直都覺得自己不夠勇敢,可是當她隻身一人困在火海的一刹那,卻覺得,她終於開始為自己而驕傲,而慶幸,在死亡來臨的前一秒,她終於徹徹底底地懂得了自己的心。

火勢越來越猛烈,越子歌根本找不到出口,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出去,於是微笑著閉上眼,想象著這是一個夏日清朗的午後,自己還趴在圖書館的木桌上補眠,那時的她正麵向半開的窗口,雛菊密密匝匝在風中開得好看,陽光稀稀疏疏地打在臉上,是溫暖的光,耳朵裏塞著耳塞,裏麵就放著那首輕快的歌曲。顧霧靄走了過來,俯下身,輕輕地說:“我是喜歡你的,我始終都是喜歡你的,可是,子歌,抱歉呐,恐怕以後我都不能喜歡你了。”

於是,他遲疑了很久的那個吻,始終沒有落下來,而最後,他隻是伸手像往常那樣,摸了摸她的頭發,就直起了身。

而他並不知道,當時是兩首歌的間隙中,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她都原原本本地聽到,他的腳步漸漸遠去,她還是像原來的那樣趴在那裏睡覺,可是淚水卻打濕了她枕著的那頁書。

而就在越子歌抱著必死的決心回想過去時,卻突然感覺有人將她背起來,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越子歌,對不起!

她突然就知道那人是誰,越子歌如孩童般軟弱無助地躺在消防員的肩頭,她抬起疲倦的眼,氣若遊絲地問:“方茉苒,是你嗎?你快走,不要管我!危險!”

她感覺到那人反反複複地搖頭,她的手垂在她的胸前,手背迅速被滴落下來的淚打濕,她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越子歌,是我對不起你。我……”

越子歌心中一痛,連眼淚都痛得流了出來,她把頭往一邊歪過去,可是她還是輕輕地說:“不用說了!”

那人把濕漉漉的床單裹在越子歌的身上,背著她一路衝下去。而她就反複地道歉:“其實說到底,是我對不起你。方茉苒,我對不起你。”

她想,或許年少輕狂時做錯了一件事,這些那些,大概就是她所付出的成長的代價吧。

當年,她為了達到某種目的,不擇手段的結果就是讓某人自殺,而她,也終於以自殺的方式,來抵消了自己的過錯吧。

隻是,她會好好地活下去,因為她想,如果顧霧靄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不會開心的吧。在高二時,她喜歡上一部叫《聖傳》的日本漫畫,最喜歡裏麵的一句台詞是:“如果活下去是你的願望,那麽我就照你的願望活下去……”

她當時就被它深深地震撼,如今,她對著天空說了這一句,就當說給顧霧靄,說給自己的內心。

她願意離開這塊傷心地,從新開始,從零開始。

或許,這對於越子歌來說,其實就是最好的收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