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美夢裏有怎樣氣候,你終於回過頭看我

這時的我,已經成為一名高二年級的學姐,可我卻死皮賴臉的就是不肯讓位,廣播組拿我沒辦法,隻好依舊讓我主持那檔點歌節目。

那天還沒到播音時間,我正把雙腳擱在桌上愜意地吃薯片,然後就看到有個男生徑直推開玻璃門進來,然後就俯下身來,遞過來一張白紙和十塊錢:“嗨,美女,點歌是找你嗎。”

紙上的字跡歪歪斜斜的,我拿起白紙,稍微一偏頭就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再下一麵一點,是挺拔的鼻梁,再下麵一點,是淡薄的嘴唇。

我抑製住心中翻滾的酸澀:“阿靄!”

他就笑了笑,連笑容都和顧霧靄如出一轍,可是卻又是不同的,他痞痞地說:“美女,這個搭訕的方式真老土。我交了錢的,美女,你先幫我放歌吧。”

在點歌單上他寫著“陸逸”。

可是我不肯,我隻感覺到眼裏的淚水,我仰起頭有微微被催眠般地眩暈,曾經無數個夜裏想起的麵容,曾經每次想起就會被難過堵住胸口的麵容,終於呈現在我麵前,一覽無餘。我輕輕地問:“可不可以抱一抱你?”

他什麽都沒說,隻是一直不偏不倚地看向我,目光灼熱,仿佛能將我的臉頰看出個洞來。然後他俯下身,眼中的光暗了暗,捏住我的下巴,一個吻就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直到他走了很久,手心裏握著的白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我才把它攤開來,那上麵多了一串阿拉伯數字,上麵寫著:“hey,it’s my number.”

我還記得那是一個人間七月天,可是我卻覺得像是最美的人間四月天。

縱使外麵天氣炎熱得不成樣子,可是我的心中卻有什麽破土而出,草長鶯飛,肆意生長,生機勃勃。

後來,我就開始和陸逸見麵了。

他家裏窮,初中一讀完就出來,混跡在社會上,可是並不妨礙我喜歡他。

他喜歡搖滾,喜歡吉他,時常帶著我流連吉他店,纖細的手指撥弄一下,我就想起那晚的《starry,starry night》,那樣細水長流。

我問那個女生是誰,是他喜歡的嗎。

“哈哈,”他笑得那樣肆意,開始用他平時拿來撥弄吉他的手指纏上我的發梢,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又是那樣的蠱惑人心,“是我的親妹妹,和你同一個學校。”

聽完他的解釋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親妹妹在S中就讀,今天是她的生日,女生難免虛榮心強烈,怕今天沒有人會替自己點歌祝福自己,就要他外麵翻牆進來裝作本校學生為她點歌。

“是妹妹啊。”就是這幾個字,就讓我無條件地信服他。

他開始約我出去,我便答應。

他知道我喜歡吃芒果布丁,也對香菜過敏。知道我喜歡吃路邊攤,也愛亂過馬路。知道我喜歡陰天晴天,卻唯獨不喜歡雨天。知道我喜歡看推理片懸疑片動畫片,卻隻怕看鬼片。知道我身體不好,卻偏偏喜歡吃垃圾食品。知道我喜歡奶茶,也喜歡咖啡,但最喜歡牛奶咖啡。

在日光中,陸逸騎著車載我,從很高的坡上下去,街道旁的玫瑰還得很盛,香氣四溢,他就在風中喊:“紫——蘇——蘇——紫——蘇——”

我環抱著他清瘦的腰,害羞地低低應著,可是卻換來他更加大聲地喊:“蘇——紫——蘇——我——愛——你——”

旁邊有年輕的小女生,豔羨地看著車後座的我。

也覺得這樣的他,帥極了。

我也覺得很帥,可是我卻也這個瞬間明白,這是和顧霧靄不一樣的男生。如果說顧霧靄是皎潔清朗如明月,那麽陸逸就是燦爛大方如太陽。

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可是我即便知道,可是我還是在更多的時候,把他當成失而複得的顧霧靄。我隻有對他掏心掏肺地好,才能讓我心裏好受一點。

那天,我和他經過一個樂器行,他在門口,停留了很久。於是,我就開始省吃儉用,天天吃泡麵,湊錢給他買他喜歡的那把吉他。

陸逸在一個超市當保安,但他喜歡唱歌和玩吉他,哦對了,還喜歡飆車。

有時,我會不顧我的矜持頻繁地去找他。找的次數多了,見得久了,有些東西就漸漸浮出了水麵。每晚,我都去給他帶宵夜,而有的時候他一個興起,要吃小餛飩,於是我就滿大街地去找。和他逛街,我都不舍得他為我花錢,而卻願意為了他的一個側目,一個駐足,就為他買下穿在櫥窗模特上昂貴的男裝,甚至隻是一隻華而不實的皮帶。我也經常去他家,他半躺在**優哉遊哉地翻著雜誌,而我就給他打掃整個房間。

打掃完畢,還要去狹窄的公共廚房,用蜂窩煤給他做飯,改善他的夥食。

陸逸住在鯉城的2環和3環的交界,這裏房子便宜交通也還不錯,但都是些老房子,陸逸的屋裏隻有一張用木板拚湊的矮床,也沒有獨立衛生間和廚房。

那天,我做好三菜一湯,把立在牆邊的木桌放下來,叫他幫忙端下飯,結果他充耳不聞似的依舊漫不經心地翻著雜誌,我心中有些鬱結,但也沒有說什麽,等到我把飯菜和碗筷都放好,又叫他:“可以吃飯了”,他就立即放下雜誌,坐了過來。

在吃飯的中隙,他像想到什麽似的,直直地看著我,生怕錯過我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般地問:“小蘇,你那裏有沒有……”

我沒有回答,隻是望著和顧霧靄一模一樣的臉,卻覺得無比難受,雖然他就在我的眼前,可是我卻覺得無比的遙遠,仿佛遠在天邊一般。這是這個月第三次,他向我討要錢了。

“嘿嘿!沒有就算了。你這麽緊張幹什麽,我也知道你隻是學生,除了一點生活費哪有什麽錢,你放心,我不會找你要的。”他直起身子,對我笑得意味深長。

我心中一驚,隻怕他有不好的打算,我連忙質問他:“你要幹什麽?”

他一把扯掉我的手,有些氣惱我的反應般地丟下筷子:“我不做什麽,我吃飽了,我去喝酒去,你別來找我。”

“好,你喝完了就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回家。”

有時候我鍾情得連我自己都感動。直到後來,陸逸開始很煩我了,我還是一個勁地往他住的地方跑。

跑啊跑,我跑過了仲夏跑過了七月又跑到了深秋,跑到最後,終於在某一天,我跑累了。

那天,是個周末,我本來約好和越子歌一起逛街買衣服,打算弄完就直接回家的。但因為步行街離陸逸住的地方比較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心血**,就想去找他。

於是我就翻出手機打給他,被按掉了,我打幾個就被按掉幾個。再最後,就是關機了。

因為陸逸平時做事有些沒有分寸,所以我很怕他出了什麽事,於是我連忙坐車去找他。

開門後的一瞬間,我就發現不對了,因為門口放了一雙很赫本的平底鞋。

再往裏麵走幾步,就看到客廳的桌上放著一隻裝了白茶花水晶殼子的iphone4S,旁邊的沙發上甩了一個複古的學院派挎包。

我腦子一熱,就拿起手機來翻看裏麵的短信。

果然最上麵的一條是陸逸發的:寶貝,晚上來接你,她今天不來。

隻是一條短信,就讓我如墜冰窖般,從骨子裏的寒冷。

那一夜,陸逸知道我在他家,於是就沒有帶那個女生回來。

我就一個人,在那個空****的房子裏麵坐了一夜,但我沒哭。我其實很想像電視裏的那樣,歇斯底裏淚如雨下地哭一場,可是我發現,我即使很想,但我卻怎麽也哭不出來。

我隻是真的相信,顧霧靄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其他人隻能學他的皮囊。陸逸就是陸逸,那樣油腔滑調的他,裝也裝不成顧霧靄。而他,也隻不過是三分鍾熱度,過後就再也不屑裝成顧霧靄。

等到天蒙蒙的時候,我就走了。

回去的我,倒頭睡了一覺,接著又洗了個澡,接著神清氣爽地給他發短信,說分手。

結果他卻來找我吃飯,席間在細細蒙蒙的嫋煙中痞子般地問我:“小蘇,分手都是要有代價的,你說分就分啊。我陸逸是你想追就追,不想追了就分的主兒啊,你想得太簡單了吧。”

我有些惱怒,但還是強力地忍下去,隻是把筷子磕在桌上,反問他:“那你到底想怎樣。”

“不想怎樣,嘿嘿。說笑的而已。”大概是我的眼神太過冷漠,他竟訕訕地笑著立即就改了口。

我隱隱有些怕,我不知道陸逸會使用怎樣卑劣的手段對付我。

我擔心了好幾天,但好像一切都很平常,我又暗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可是那個晚上,下了晚自修,我回家去,經過一條長長的巷子,裏麵的路燈早就壞掉,支離破碎的燈光照不出五米遠,我走在牆下,後麵的腳步很快就跟上來。是個染成黃發的男生,而那人就在我回頭看他的一瞬間,男生就拿著匕首不動聲色地抵住我的背脊,威脅道:“別叫,我們隻是向你要點兒東西。”

我沒有轉身,眼前迅速一黑,被人蒙上了黑布。我感覺自己走過了一條黑暗又漫長的隧道,到了黑布被人扯下來,我等眼睛適應了現狀後,發現自己處在一間密封很久的倉庫裏,四周灰塵彌漫,隻有一些微光從枯朽的縫隙裏直線打在我的身上。

有人“啪噠”“啪噠”地把玩著打火機,那聲音在空****的倉庫裏,竟有種駭人的恐怖。我急切地望著聲源:“是誰?!”

接著就是緩慢而規律的腳步聲從寂寂的角落裏由遠至近地響起來。

隨著火光的出現,我猛然地看見那人,竟是,陸逸。

陸逸把我的頭皮粗魯地扯起,突然把我用力甩到潮濕的牆角,我的背脊硌得生疼。

很快有人推開門,所有人都在瞬間停下動作,我被放倒在地上。

我的手指因為蜷緊而發白,額頭凝結起汗。可是還是艱難地微微睜開眼睛,迷迷蒙蒙中看見有人站在門口。

他出現的一瞬間,像是帶有魔法一般,我隻覺得周遭的噪音,就悄悄地靜默了下去。眼中的景象,像是曝光過度一樣虛糊成流光,隻有某人的白襯衣被風吹翻衣角,而隻有他,從逆光中為我而來。這樣的情景,像是電影裏悄無聲息的慢鏡頭,叫人不忍打擾。

隻是很快,那群人臉上翻滾著憤怒,罵罵咧咧地吼著“找死啊”,就拿著家夥大搖大擺地朝他靠過去。

於是他隻能停下腳步站在原地,向我的方向投來關切的目光:“蘇紫蘇,你還好嗎?蘇紫蘇?你現在怎樣?”

好像有什麽伴隨著他的呼喚狠狠砸進我的心底,又好像有什麽像是開在枝頭昏昏沉睡的蓓蕾,跟著它,而在瞬間拚盡全力地綻放了,我分辨不清那是什麽,但我還是努力地回答他:“陸臨暗,我還好,還好……”

“你等著,我馬上就救你出去!” 陸臨暗十分豪邁地告訴完我之後,就迅速變身為一隻放出籠的困獸,指東打西拳打腳踹的,“哢嚓”一聲利落地脫掉對手的肘關節,對方頓時疼得哇哇叫倒地打滾,一個轉身,又動作流暢地立即撂倒兩個。

真的有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傲然氣勢,我想著,大概馬上,他就真的能帶著我脫離困境了吧。我就這樣真心期待著。

隻是全身心對付眼前狀況的陸臨暗,沒想到地上的人踉蹌地爬起,隨手抄了隻木棍便從他背部狠狠打下去。

我錯愕地躺在原地,看著陸臨暗不能閃不能避,隻能默默承受連痛楚都不能呻吟。那片血色在眼前不斷放大,再放大。我霎時無法呼吸,我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我支撐著膝蓋勉力站起來,眼淚卻像是決堤了一般:“陸臨暗!陸臨暗!”

“紫蘇,”陸臨暗遙遙地伸出手,試圖擦去我的淚,可是伸到一半,他又無力地垂下去,連安慰都是艱難:“紫蘇,不要怕……”

於是,他潔白的衣衫開始襤褸,全身上下都被人拳打腳踢、惡言相向,我努力地想要衝破他們的阻擋奔向他,可是卻是徒勞,甚至我還清楚地聽見了他骨節斷裂劈啪作響的聲音,陸臨暗蜷著身子,掙紮著對我虛弱地說:“紫蘇,快,跑!”

我往身後迅速地掃了一眼,估計是剛剛他闖進來之後,故意沒有關個嚴實,留了一條縫,所以現在我隻要以50米短跑衝刺的速度跑過去,勝算還是有。

陸臨暗音顫得厲害,頭發被凝固的血糾結在一起,臉上有被腳踩過的黑印,我隻覺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五髒六肺也像是被人劃傷,痛得翻江倒海。

“你們要怎樣才肯放人?”我突然就不掙紮了,對著陸臨暗牽扯出一個微弱但是堅定的笑容,“放心陸臨暗,我會帶你一起離開,這次,說什麽,我也不會再獨自一個人先走了。”

我看著襯衣上染出鮮血的陸臨暗,心中五味雜陳,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也一定要把他帶回家,我也再也不會一個人先走了,這樣,說不定,說不定,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就像當初的顧霧靄一樣。

陸逸比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於是那些人便立即停止了腳下的動作,讓出一條道讓陸逸走過去。

陸逸走到像隻小狗一樣蜷縮成一團的陸臨暗的腳邊,蹲下身,用手清脆地拍在陸臨暗的臉上,雲淡風輕地說:“是,本來是說好假裝和她在一起三個月的,可我突然對她趕了興趣,願意多玩玩兒又怎樣。這樣的女生,呆是呆了點,無趣是無趣了點,可她什麽都願意給我啊,我隻說要天上的星星她就不敢摘月亮,更何況,我隻是向她討5萬塊錢,你激動什麽,緊張什麽。”說到這裏,陸逸突然變得咬牙切齒起來,手上的力度也加大,響亮地扇了陸臨暗兩個耳光,“還敢威脅我,讓我早點滾,切!難道沒聽過請神容易送神難?”

說到這裏,陸逸語調更緩更漫不經心起來:“要放你也可以,讓我不再糾纏蘇紫蘇也可以。隻要你,”陸臨暗不肯置信地抬起頭,眼中有驚喜的光,他不敢相信陸逸竟會主動放棄糾纏我。陸逸嗤笑了一下,輕飄飄地說,“那天我和蘇紫蘇分手後,你就用你的右手打了我,如果你現在願意讓我廢了你的右手,我就放你走,決不食言!”

我驚愕地聽著陸逸提出這樣殘忍而且無厘頭的要求,急迫地說:“不!陸臨暗!不要!”

我還想要再說什麽,陸逸卻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兩個人就過來一隻手把我的雙手別在身後,一隻手捂住我的嘴了,我努力掙脫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掉,淚水就沿著那人的手落下去,嘴裏隻能發出一些支離破碎的嘶吼。

陸臨暗,不要!

可是陸臨暗卻緩緩伸出白皙修長的右手,他用它來打籃球和答題,得過很多獎,手是他的命,可是如今,已無可戀。

“就隻是這樣嗎?陸逸,就隻要我的右手,你就不再糾纏蘇紫蘇嗎!”陸臨暗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過後,便是一片坦****的無所畏懼。

“是!”

“好!”

陸逸沒料到他會真的願意,像發了瘋似地喊:“快,快點給我找工具,我要看陸臨暗沒有右手的樣子,快!”

陸逸說完這話後,其他他人就開到處找有什麽石塊或者鐵棍之類的,可是陸臨暗在這個時候,還是不忘轉過頭,用笑示意我別擔心。

別擔心,我怎麽可能不擔心!我隻覺得眼淚落得越來越急,越來越洶湧,就像是決了堤的岸。

陸臨暗!

而我想急切地擺脫掉兩人對我的束縛,用力地向陸臨暗奔過去,像是奔向一道最璀璨又虛妄的彩虹。可是那兩人整整比我高出一頭,我拚命地前後掙紮,可是那兩人都像泰山一般巋然不動,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我急切地喊:“陸臨暗,你快跑!”

結果旁邊那人抽出一隻手扇了我一個耳光,麵露凶光地罵我道:“閉嘴!”

那人力氣是那樣地大,扇得我整個臉都轉到一邊去,胡亂散開的頭發覆住我的視線。兩秒鍾之後,我感覺到口腔裏也開始充斥了一股溫熱的血腥,可是我沒有去擦也沒有害怕,而是像是要一下子把全身力氣全部花費盡一樣,以光速劈頭蓋臉地就朝陸臨暗吼:“陸臨暗,你快跑啊!你是笨蛋麽你聽不懂我說什麽麽!你不用管我了!你快跑啊!跑!啊!”

又是一巴掌閃來,這次的力氣比上次的更大,扇得我眼冒金星,仿佛我聽見了自己鼻梁劈啪作響的聲音,渾身血液都炸開,眼淚不自主地流出來,可是我卻突然湧出一股感動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而徒生來了莫大的勇氣,可是我卻第一次發現,原來,我也是可以這麽勇敢。

可是陸臨暗沒有跑,也沒有躲,就站在那裏,穿著已經被血染紅的白襯衣,堅定地對我說:“紫蘇,你別哭啦,我說過會帶你回家!”

“我說過,就會做到!”

“紫蘇,我會帶你回家!”

“不,我不要你帶我回家,我隻要你好好的!”我反反複複地搖頭,絕望地看向他。

而在這個瞬間,我陡然驚醒,像是過去我從來都沒有正視過他的目光一般,這個時候才看清他看著我的目光,像是蓄了一汪泉水,竟充滿無與倫比的柔情和疼惜。

看得我,突然湧出鋪天蓋地的悲傷。

大概是見我也吼不出什麽了,那人並沒有打斷我的說話。於是,我一字一頓地說:“陸臨暗,你不走,我哪裏也不去。”

陸逸已經提著一根鐵棍準備走到陸臨暗的身邊,我已經不忍再目睹他接下來的遭遇,可是又複雜地,想拚命地把他眼角眉梢、他的嘴角、他眉毛的弧度、他臉上每個細枝末節的變化無一遺漏地落進眼裏,像是複製過來一樣,我願意感同身受,感受著那些切膚的痛。

我眼睜睜地看著陸逸居高臨下地舉起手中的鐵棍。在這個瞬間我才明白,原來緊張到一定時候,是會喪失流淚和說話的能力的,因為你那顆懸起來的心,就卡在嗓子眼!

下一秒,就要揮落下去了吧!我已經死心地想。

可是就在下一秒這個千軍一發之際,突然門外響起了漸行漸近的警車聲。

陸逸手上的動作明顯一滯,我高度緊繃起來的神經頓時鬆懈了下來,像是從水裏撈起來一樣,全身虛汗淋漓。

“老!老大!”鉗住我的人明顯慌亂地喊,連手都在顫抖。

陸逸和他們麵麵相覷了兩秒之後,雖然很不甘心就這麽便宜了我們,但還是果斷地把鐵棍一丟,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走!”

當架住我的那個人突然鬆開對我的鉗製後,我像是被人抽取了魂魄一樣,全身隻剩下癱軟,可我還是手腳並用地朝陸臨暗爬過去:“陸臨暗,你還好不好。陸臨暗,我們沒事了。陸臨暗,我不要你有事。”

原來,是陸臨暗接到陸逸的短信後,就開始要不管不顧地翻牆出去,結果恰好遇到一個逃課打網遊的同學,見他神色匆匆,一時好奇心起,便尾隨而至,見了那番景象,暗中報了警,救了我們於危難之中。

我在醫院的長椅上坐了好久,護士端著白色的盤子從身旁經過,對我熟視無睹,隻有軟底的鞋子輕踏著地麵,在走廊上發出空空的回響。

我不敢去病房見已經結束手術的陸臨暗,因為我沒有臉麵去見傷痕累累的他。如果不是因為我,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執拗、我的自欺欺人,如果不是我堅持把陸逸當成顧霧靄,那麽陸臨暗何必被傷成這樣。

我想,就是在此刻,我要逼迫自己接受那個事實,那個顧霧靄已經像風一樣淡出了我的生命的事實。

在微涼的天氣中四肢漸漸流失了溫度,我的眼前好像有一些光感飽滿的記憶的膠片飛快地拉過去。他撐在雨天的格子傘。我和他在無人經過的走廊上奔跑。有了我們聖誕節裏不寂寞的雪花。顧霧靄溫和的臉。他與我對視的眼。不斷湧起的愴然的悲,像是海潮一般連接擊打著心髒。

我突然想到了以前卡片上顧霧靄寫的一句話。他說:“天空是座空城,我們一直在流離失所。”

蟄伏在心底的疼痛終於將我擊倒,我在這個漸漸起風的夜晚埋在臂彎裏不計形象地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