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居然躲在這裏等她
夏夢到白城機場的時候正好是中午,陽光和西州那邊一樣好,她直接打車去訂好的客棧。客棧在喬村碼頭,她來之前查過,這裏靠近爾海,碼頭上是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司機送夏夢到喬村口,裏麵道路狹窄蜿蜒,進不去了,夏夢索性下車自己往裏走。好在大部分東西都寄回學校了,她拖著一個小小的旅行箱,一點兒都不吃力。
她一邊走,一邊欣賞屋舍的布局。這裏幾乎每一戶人家都是一個小客棧,每個客棧的裝潢風格各不相同,有的墨香盈盈,有的清新活潑,有的帶著淡淡的文藝氣息。每個客棧裏都聚著三三兩兩的年輕人,應該都是和她一樣的遊客。
她覺得這裏的空氣自由極了。
喬村不大,她走了十分鍾就到目的地了。客棧名字叫“海景綠”,果然和網上的描述一樣:門外隔一條窄窄的馬路就是爾海,打開房間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爾海全景。
夏夢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推開窗戶,讓清新濕潤的空氣湧進來。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然後洗澡,換了身簡單舒適的裝扮出門。
她先在喬村一家特色的白族餐館吃了午飯,然後向店裏的小妹問清楚路線,打算下午去古城看看。不料一出門,她突然瞥到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著T恤和休閑褲,露出一段線條結實的手臂。
今天他的穿著是夏夢從未見過的休閑風,散發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和年輕帥哥特有的荷爾蒙。他左腳腳踝處有一條暗黑色的腳鏈,細細的一圈,看不出是什麽材料做成的,但襯得他整個人說不清的性感和特別。
他正抬著手裏的相機,對著夏夢旁邊的一家民謠吧拍照。可能是鏡頭裏突然捕捉到夏夢的影子,他從相機後抬起頭,真看到夏夢時,眉毛不輕不重地挑了挑,顯然也有些意外。
夏夢眼皮一跳,感覺眼前的世界有些不真實。相機後那個麵容冷峻的人,不是沈寰還能是誰?
如果說她第一次在雨林裏見到他是巧合,那這次呢?雲省這麽大,白城這麽大,喬村這麽回環曲折,她和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同一地點,這還不是緣分嗎?
她來不及收斂臉上的歡喜,便挎著小包“噔噔噔”地跑過去:“好巧哦師兄,你也來白城旅行?”
沈寰無聲地打量她片刻,似在忖度是不是真的“巧”。看到夏夢臉上一片坦然,他才點點頭:“我來攝影。”
夏夢有些驚訝:“師兄喜歡拍照?”
沈寰眉頭一挑,認真糾正:“攝影。”
“哦哦,好的,攝影攝影。”
看著夏夢一臉燦爛的樣子,沈寰腦子裏不自覺地浮現出那天在告莊西州景無意中拍到的她的照片,略微走了神。
夏夢渾然不覺,開心地道:“師兄下午有事嗎,要不要一起去古城轉轉?聽說白城的古城曆史悠久,應該是攝影的好地方。”
沈寰對古城沒什麽興趣,感覺那裏商業氣息太重,沒有生活的煙火氣,正要拒絕,抬眸對上夏夢滿懷期待的眼,“不去”兩個字在舌尖轉了兩轉,出口變成:“好。”
夏夢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
沈寰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一番,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發現了,他們今天的穿衣風格十分相似,竟有些像情侶裝。
他壓下心頭的一絲異樣,淡淡地道:“走吧。”
沈寰在前邊走,夏夢跟他保持著半步的距離,跟在後麵,無聊了也不和他搭話,而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腳下的石頭。有一次,小石塊輕輕碰到沈寰的腳,他低頭看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走,似乎不甚在意。
夏夢吐吐舌頭,之後又有好幾塊小石頭“不小心”落到沈寰腳邊,他統統不理。夏夢耷拉著腦袋,失去趣味,這才安分走路。
兩個人沉默無言地走到喬村外,沈寰抬手要攔車,夏夢趕緊攔下來。
她從挎包裏摸出兩枚硬幣,遞給沈寰一枚,滿懷期待看著他:“師兄,我們坐公車嗎?”
沈寰扭頭,問:“為什麽?”
夏夢理所當然道:“可以慢慢看白城的風景。”
“打車也可以看風景。”
夏夢頭一歪:“那怎麽能一樣?同樣的路程,公車會把時光拉得很漫長。”
沈寰眉頭微挑,似乎對她這種無厘頭的說法不能苟同,不過最後還是從她手裏接過硬幣,淡淡問:“哪兒上車?”
夏夢歡喜地指了指不遠處小小的站台,那裏正停著一輛貼了卡通貼紙的中巴,應該就是這裏的公車。
他們上車的時候,車上已經坐了十幾個人,大都是喬村本地人:有挎著藥簍的老太太,有用繈褓裹著小嬰兒背在背上的婦人,也有脖子上掛著白色汗巾的中年男人……滿滿的生活氣息。
夏夢指了指最後一排:“師兄,那裏。”
她帶了些小心機,隻有最後一排的座位是兩個連座,這樣她就可以和他坐一起了。
沈寰沒注意這些,跟著夏夢走過去坐下,抬起手裏的相機認真調整角度,最後按了幾下快門,將車上的生活氣息定格在鏡頭裏。
他們上車後,車很快開了。沈寰收相機時扭頭去看夏夢,見她正興致十足地看窗外的風景。
車在鄉間小路上蜿蜒前行,外麵兩側是看不到邊的黃色花田,陽光落在她柔順的卷發上,反射出淡淡的淺咖色,她白皙的臉頰幾乎透明。
突然,不知道看到什麽有趣的東西,她嘴角揚起一個明顯的弧度,一雙眼睛彎起來,卷翹的睫毛打下淺淺的陰影。
沈寰迅速拿出還沒收好的相機,身子向後微傾,抬手將這個畫麵定格下來。
快門聲響起,夏夢下意識扭頭,沈寰正緩緩收回相機,檢查剛剛拍的照片。感受到夏夢詫異的目光,他右手握拳,抬到嘴邊輕咳一聲:“不好意思,職業病。”
夏夢趕緊擺手表示不介意,還特驚喜地問:“好看嗎?”
沈寰不自然地將目光轉向別處,淡淡地道:“還行。”
夏夢樂了,又轉向窗外看景色,心裏卻像開了花,嘴角的弧度久久沒有消失。不過,這次不是因為窗外的花和草了。
從喬村到古城外大概一個半小時,夏夢感受著身邊的移動荷爾蒙,心裏自始至終帶著雀躍。
下車後,周圍的建築仍然很現代化,看來到古城入口還有一段距離。夏夢正要摸出手機查路線,沈寰指指右邊:“這裏。”
夏夢驚訝:“師兄來過?”
“沒,剛在車上查了地圖。”說著,他便先走一步。
夏夢趕緊跟上去,心裏暗暗稱讚,師兄什麽時候都是這麽靠譜。
正如沈寰所料,白城的古城和其他大部分古城一樣,商業化氣息嚴重,店鋪大都在賣披肩、銀飾和各種小工藝品,和所有旅遊區一樣,沒什麽新意。
他興趣寥寥,夏夢卻逛得十分開心。她一會兒看看這個發夾,一會兒看看那個鐲子,時不時再打開手機拍幾張照片,不亦樂乎。
沈寰沉默地跟在後邊,表情沒有不耐煩,也絕對說不上開心,他隻是淡淡看著夏夢在眼前跳來跳去。
突然,夏夢看到街邊有個擺滿亮晶晶的彩色頭繩的小攤,攤主是個中年女人,包一個掉色嚴重的粉色頭巾,皮膚黝黑,笑起來臉上牽出幾道褶子:“姑娘,要編頭發嗎?”
夏夢有些心動:“這要多長時間呀?”
女人打量一下她的頭發,“你這麽長的頭發,大概需要半小時左右吧。”
夏夢有些為難地看沈寰,他聳聳肩,無所謂地道:“我去巷子裏轉轉,一會兒回來找你。”
夏夢開心了,朝攤上的女人一笑:“阿嬤,那麻煩您。”
沈寰轉進最近的一條巷子,沒再往前走,斜倚在青石牆邊抬眼看天上的流雲,看著看著,一絲異樣的感受從心底油然而生。
他現在是躲在這裏等著她……編頭發?他吐一口氣,心想:真是邪了。
他用手一拉掛著相機套的帶子,將相機撈到手裏,然後檢查這幾天拍的照片,第一張就是她的側臉。
他手指一按,迅速把這張滑過去,但她的影子一直在他腦海裏晃**,以至於他翻看其他照片時心不在焉,直到翻到那張在告莊西州景偶然拍的、她捧著石頭的照片,他才終於明白哪裏不對。
他並不喜歡人物攝影,然而麵對她時,他卻總不由自主地舉起相機。
他古井無波的心被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常”攪得有些淩亂,他抬腕一看,已經過去二十五分鍾。他強行將心裏的異樣壓下去,若無其事往回走。
走到巷子口,他一眼便看到對麵的夏夢。
她隨意地在矮凳上坐著,阿嬤在她身後淡笑著撥弄她的頭發,大半頭發已經編起來了,絲絲彩線繞在她長長的卷發上,在陽光下反射著亮晶晶的光。
有一刻,阿嬤似乎不小心扯疼了夏夢,她下意識眨了眨眼,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痛呼,不過很快又笑起來,扭頭玩笑著和阿嬤抱怨,T恤被牽動,隱約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
沈寰飛快地抬起手裏的相機,連著按了幾下快門,把這一幕記錄下來。手離開按鈕時,他心裏驀地抖了一下,好像……真的控製不住。
他心虛地將相機放回套裏,整理一下心情,若無其事地走出去。
夏夢的頭發剛好編完,她看到沈寰了,付款後立刻小跑過去,將長發拉到胸前:“怎麽樣,師兄,好看嗎?”
沈寰的目光在她的頭發上掃一圈,他輕飄飄道:“還行。”
夏夢不灰心,美滋滋地轉一個圈:“那就是好看咯?”
她頭發上的甜梨香味飄進沈寰的鼻子裏,他將目光轉向別處,模糊地發出一個“嗯”的鼻音。
這回夏夢滿意了,她眨了眨大而有神的眼睛:“師兄,接下來去哪兒?”
沈寰想了想:“滄山索道的入口就在古城裏,上去看看?”
夏夢很讚同:“好呀,聽說有一段索道的盡頭是碧落潭,在那裏可以越過山的豁口看到爾海,攝影應該超好看。”
提到攝影,沈寰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不過很快斂了去。他點點頭:“走吧。”
今天在索道前排隊的人格外多,通道彎彎繞繞,拐了十幾圈,夏夢和沈寰現在正在這十幾圈的最末尾。
夏夢有些發怵:“這至少得排一小時吧!”
沈寰淡淡地掃一眼隊伍的盡頭,沒說話。
這時候,有個小孩突然從旁邊的排隊通道擠過去,靠近夏夢的人重心不穩,朝她的方向倒過來。
沈寰下意識抬手擋住那個人,將夏夢圈在臂彎裏。
對方碰到他的手臂,連連抱歉。沈寰眉頭皺了一下,但沒說什麽,隻緩緩將胳膊收回去。
這一刻,夏夢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手臂離她這麽近,溫熱的風吹過,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她極小聲地清了清嗓子,沒好意思回頭,但心裏如小鹿亂撞,遲遲靜不下來。
他剛剛在護著她哎,太有“男友力”了吧……
沈寰本不覺得有什麽,但某一刻低頭,正好看到夏夢原本白皙的耳朵變得通紅,顯然不是太陽曬的。他喉嚨一陣幹燥,開始後悔剛剛為什麽沒在下邊買瓶水。
即使兩人話不多,但一想到沈寰在身後,夏夢就格外安心,覺著就算排到天黑都不枯燥。
隊伍看著長,但其實檢票挺快,不到四十分鍾就輪到夏夢他們。纜車四個人一輛,他們和一對老年夫婦乘同一輛。夫婦倆坐同一排,夏夢和沈寰坐在另一邊。
因為之前下過雨,所以纜車的窗子有些模糊,視線不是特別清晰,夏夢有些遺憾,收回視線,發現對麵的老奶奶看得津津有味。
老奶奶偶爾向下瞟一眼,有些害怕,因為纜車中間是透明的,而每當這時,老爺爺就會攬住她的肩膀,她便不怕了,繼續看窗外的景色。
夏夢看著有些感動,心想如果這個畫麵可以拍下來就好了。她看看沈寰,發現他也在看那對夫婦,不過大概是因為不好意思,他搭在相機上的手始終沒有抬起來。
似乎感受到他們的目光,老奶奶將目光收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老了,這輩子最後一次來啦。”
老奶奶像是對夏夢他們說,又像是對老爺爺說,有些渾濁的眼睛裏承載著無數過往的時光和故事。
老爺爺再次去攬老奶奶的肩膀,看她的眼神盛滿柔情,絮絮道:“年輕真好啊,當年我第一次遇到她,她就和你們現在一般大,梳一根長長的麻花辮……”
老奶奶嗔怪地看他一眼,似在怪他話多,但眸光裏是掩不住的幸福。
他不說了,善意地看看沈寰和夏夢,眼裏帶著祝福,像是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他和他心愛的女孩。
顯然,他把沈寰和夏夢當成一對了。
不過,這時候沒人會去解釋什麽。沈寰微笑致意,而夏夢被感動得眼眶發紅。
她低下頭,心裏默念:如果她也能和心愛的人相伴到老,走過幾十年悠長的時光,那該多幸福。
他們坐的索道名字是“碧落潭索道”,但索道盡頭不是碧落潭,前麵是長長的蜿蜒的木階。
山上的風清新冷冽,夏夢一下纜車就歡快地蹦躂到最近的木梯扶手邊看遠處的景色。不過這裏的海拔將近四千米,她剛蹦躂兩下,就感覺腦子有些暈,喘息的聲音也重了。
沈寰低嗬:“別亂跳,一會兒缺氧了。”
夏夢立刻安分了,乖乖跟在沈寰身邊,時不時調整自己的呼吸,不過臉上的雀躍卻掩不住。
可能真的是缺氧的原因,木階走到一半,夏夢就感覺體力跟不上了。有一瞬,她腦子一片空白,她下意識蹲下身,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腦子才恢複清明。
沈寰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來,回頭正好看到她蹲在路中間扶著腦袋。他眉頭一擰,快步走過去,心裏暗悔自己忘了海拔這一茬,應該提醒她買個簡易氧氣瓶的。
他三兩步走到夏夢麵前,剛要問“怎麽了”,麵前的女孩突然抬起頭來,臉色有些蒼白,但看到他時眼睛卻亮亮的,委屈巴巴道:“師兄,走不動了。”
這要是擱平時,沈寰肯定不信,畢竟夏夢也是生態專業的,天天跋山涉水野外考察,體力不可能這麽差。但考慮到常年生活在平原盆地的人突然上到這麽高,體力不支還真有可能。
沈寰點頭:“走吧,下山。”
夏夢眼睛一瞪,立刻搖頭:“不行,不能下,我還沒看到碧落潭呢,現在下去不是白來了。”
沈寰眉頭皺得更緊,他想說身體重要還是風景重要,低頭卻看到夏夢委屈地咬著嘴,眼裏還淚汪汪的。
他扶額,思考片刻,極不情願地朝她伸出一隻手。
夏夢眼睛眨了好幾眨,這……他是要拉著她走?天哪,她本來隻是想懇求師兄和她休息一會兒再繼續走,幸福來得也太突然了。
沈寰見地上的人兒沒反應,眉宇間有些不耐:“到底走不走?”
“走走走。”夏夢一個激靈,抓著他的手站起來,因為起身太猛,身子晃了好幾下才穩住。
她輕輕拉著沈寰的手,他手心涼涼的,指尖也涼涼的,卻撩撥得她的心滾燙。
她有些無措,不確定沈寰隻是想拉她起來,還是要拉著她走。下一刻,沈寰已經轉身,夏夢感覺到手臂傳來不輕不重的拉力——他的手沒鬆開!
夏夢歡喜,屁顛屁顛地跟上去。
走了大概十幾步,她悄悄鬆了他的手,轉而拉住他的手臂。
沈寰疑惑,她小聲解釋:“我……我不占你便宜……”
沈寰氣笑了,腦門上仿佛滑下三根黑線。敢情拉胳膊和拉手還有什麽質的區別?
他懶得理她,繼續沿著木棧道向前走,隻是步子慢了許多,時不時用眼角的餘光掃一下身後的人狀態怎麽樣。
男生的小臂肌肉線條硬朗,精瘦結實,握上去甚至能感受到強有力的脈搏跳動。夏夢的臉哪裏還有蒼白的跡象,簡直像一個熟透的小番茄。
棧道上的遊客很多,有些年輕人向他們投來羨慕的眼神,顯然把他們當成一對兒了,甚至不遠處有對情侶聊天,女孩向男友抱怨:“你看人家穿情侶裝多好看,你非覺得小兒科不陪我穿……”女孩一會兒又說:“哎,我也拉著你胳膊走吧,感覺好有愛。”
夏夢沉浸在內心的小歡喜裏,對這些渾然不覺,沈寰卻尷尬得不行。他多次想把手抽回來,但想到剛剛夏夢蒼白的麵孔,還是忍了,心裏則暗想,絕對沒有下次。
兩人終於走到碧落潭邊,沈寰有種解脫的感覺,夏夢卻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沈寰回頭,目光涼涼地掃了眼抓著他的手。夏夢立刻如被滾水燙了般將手縮回,並將手背在身後,同時還下意識後退一步,好像被“占便宜”的是她一樣。
沈寰不看她了,目光轉向潭水。
從這個角度向下望,一邊是襯著黑藍蒼鬱的冷杉林和剛吐出新綠的翠竹林,一邊則是襯著斑駁青灰的岩峰石屏。百米方圓的碧落潭宛若滄山之巔的一顆寶石熠熠閃耀。透過山脈的縫隙,爾海掩映在繚繞的雲霧之下若隱若現。
沈寰看得入神,突然聞到淡淡的甜梨味,一扭頭,見夏夢跟他並排站著。
她胳膊拄在棧道的扶手上,一臉驚豔地看著遠方,頭上紅的、黃的、藍的、紫的彩繩在陽光下閃著光,襯得她像來自古族的神女。
沈寰使勁握了握相機,強行把拍照的念頭壓下去。但他從小鍾愛攝影,對光線、色彩、構圖這些要素十分敏感,如果這些要素完美地組合在一起,讓他壓抑著拍照的衝動真的很艱難。
他心裏說,在攝影師眼裏,“人物”也是“物”,不要想這麽多。
終於,他緩緩抬起相機,不過還沒來得及拍,夏夢就轉過身來,一臉期待地道:“師兄給我拍張照留念吧。”
沈寰握著相機的手立刻鬆了力道,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個“好”,然後很自然地抬起相機,指揮道:“你側過臉去,就剛剛那個姿勢。”
夏夢愣了愣。她說的拍照是用她的手機。不過既然師兄願意幫她拍,她也不挑,歡喜地側過身去。
沈寰退後幾步,調整取景的角度,但可能是擺拍,夏夢的線條不似剛剛舒展,他怎麽也找不到剛剛的感覺。
他懊惱之際,女孩突然轉過臉,仰頭笑問:“好了嗎師兄?”
陽光灑在她臉上,勾出模糊的光暈和輪廓。那一刻,滄山和爾海都不及她的笑臉明亮。
“哢嚓”一聲,他按了快門,淡淡道:“好了。”
夏夢湊過來想看看是什麽樣子,沈寰卻已經收了相機:“回去洗了給你。”
夏夢吐吐舌頭,隻好作罷。
夏夢他們是最後下山的那撥人。
下山的時候海拔逐漸降低,夏夢感覺生命力又慢慢回歸,而且玩了一下午,她一下山就餓了。
“師兄,一起去吃飯吧?我在網上看到一家雲省過橋米線,聽說特別好吃。”
她問的不是“要不要一起吃飯”,而是“一起去吃飯吧”,著實用了點兒小心機,在問題中就暗示了答案。
沈寰點頭。他其實無所謂,雖然他平時喜歡一個人,但他並不討厭夏夢,跟她待著也不會不自在。當然,除了他犯強迫症必須得拿起相機的時候。
夏夢帶他去的是隱在古城巷子裏的一家小店,店名簡單,就叫“雲省過橋米線”。
小店門麵狹窄,隻能容兩人並肩通過,但裏麵的環境還算開闊,進門就是一個大院子,院子裏支著好幾個小帳篷,帳篷下是餐桌。室內也有餐桌,但夏天大家顯然更喜歡露天的環境。
現在剛過四點半,還沒到晚飯時間,已經有三兩桌客人在吃飯了。夏夢和沈寰挑了個靠牆的帳篷坐下,牆上爬滿油綠的爬山虎,看著生機勃勃。
老板遞上兩份菜單,夏夢沒怎麽看,直接說:“我想要一份過橋米線,就是有很多配菜的那種。”
老板了然:“一份雲省過橋米線。”老板說完又轉向沈寰,“小夥子你呢?”
沈寰沒看菜單,懶洋洋地道:“跟她一樣。”然後他補了一句,“再來兩瓶豆奶。”
老板一一記下,轉身走了。
夏夢沒話找話:“師兄喜歡喝豆奶?”
“雲省的人習慣喝豆奶。”
“你是雲省人?”話問出口,沒等沈寰答,夏夢便自說自話,“哦,想起來了,師兄在西州研究所讀博,算半個雲省人。”
沈寰不承認也不否認,抬起相機將小店的簷角和攀爬其上的爬山虎定格在鏡頭裏,老板剛好將兩瓶開了蓋的冰豆奶送上來。
夏夢拿過一瓶,將吸管插進去,一邊咬吸管一邊含糊地問:“師兄接下來去哪兒?”
沈寰好奇她怎麽有說不完的話,淡淡道:“回家。”
“什麽時候?”
“明天。”
夏夢眼裏閃過一絲遺憾,兀自說:“我打算在白城待幾天,然後去麗城和香拉看看,趁著假期好好放鬆放鬆。”
沈寰模糊地“嗯”了一聲,沒有搭話。夏夢也不惱,反正他一直就這樣淡淡的,真要跟她侃侃而談,她才覺得怪異。
許是店裏人還不多,兩份過橋米線很快就端上來了。每份米線有三部分,最大的碗裏盛著滾燙的雞湯,旁邊小一些的碟子裏放一坨白嫩嫩的米線,最豐富的是一個大大的黑色餐盤,上麵擺著十一個小碟子,碟子裏分別裝著豌豆尖、薑絲、蔥絲、玉米粒、豆腐皮、醃雪菜和酸蘿卜、生蛋黃等,中間的碟子裏疊放著生的雞脯肉片、烏魚片和豬裏脊片。
老板一看就知道夏夢是外地人,貼心地介紹:“先把米線倒進雞湯裏,滾個三兩分鍾,然後再把這些輔料倒進去。不能等太久,等湯涼了,菜就燙不熟了。”
夏夢謝過老板,迫不及待地將米線倒進滾雞湯,豈料沒控製好力度,雞湯濺出來幾滴落在她手背上,疼得她嗷嗷叫。
沈寰眉頭輕皺,遞過去一張餐巾紙:“倒的時候貼著碗邊,慢慢倒。”
夏夢委屈巴巴地接過餐巾,接下來倒輔料的時候格外小心,生怕再燙著。
吃東西的時候,她話又多了起來:“好神奇啊,生蛋黃倒進去一下子就燙熟了,還有這些生肉片。
“唔……這個湯的味道太棒了,肯定熬製了很長時間,難怪生意好。
“我之前在川都吃雲省過橋米線什麽輔料都沒有,湯也是普通的湯,果然還是雲省這邊比較正宗。
“哎,師兄你怎麽不吃,超好吃的……”
沈寰默默地看著她一邊喊燙一邊又停不下來的樣子,心想她應該去做美食博主,肯定能起到很好的宣傳作用。他吃了這麽多年米線,怎麽不知道有這麽好吃?
像是為了驗證,他捏起湯匙,舀了一匙湯送到嘴邊,嚐一口……嗯,好像真的很鮮?他又喝了一口……雞湯濃鬱的香味從舌尖一直蔓延到腹中,他整個人都覺得熨帖了。
他不禁抬頭看向夏夢,她已經開始大口吸溜湯裏的米線。他不動聲色拿起筷子挑米線,再次驗證——嗯,這家確實挺好吃。
兩人都住喬村,回去的時候又順路。夏夢仍然撈出兩枚硬幣遞給沈寰一枚。這次他沒多問,直接和她一起坐公車。
回去的時候大概六點鍾,天色不算太晚。夏夢問沈寰住哪裏,沈寰沒答,淡淡道:“先送你回去。”
他一臉坦**,顯然隻是做一個紳士應該做的事,夏夢的心卻重重一跳,整個人感覺又酥又麻的。
送她到海景綠客棧,沈寰目光淡淡地在裏邊掃一圈,挑眉,問:“一個人?”
夏夢點頭,正以為沈寰是在探究她有沒有男朋友,誰知他又輕飄飄道:“睡覺門窗鎖好。”然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夏夢心中一動,對著他的背影喊:“師兄,明早要不要一起看日出?”
沈寰沒回頭,聲音從風中飄來:“下次吧。”
夏夢這才想起:對哦,他明天要離開白城了。
溫暖的風在夏夢的房間裏**了一整天,關落地窗的時候像是鎖住了屋子裏的陽光。
她洗完澡換上睡衣,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瀏覽今天拍的照片。她滑著滑著,突然捕捉到一張在碧落潭木棧道上她偷拍的沈寰的側臉。
她擦頭發的手頓了一下,發尖的水珠順著胸前滾進去,涼得她一個激靈,她趕緊繼續擦,另一隻手點開百度雲,把這張照片傳上去,斟酌後還是把相冊裏的照片刪掉了。
她絕對不能留下證據!
她把頭發擦幹,從相冊裏挑了九張最好看的風景照發了朋友圈,想了一下,配文:斯人若彩虹。
她盯著九張照片等它們上傳成功,卻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微信裏沒有沈寰——之前他們是用電話號碼聯係的。
她把自己甩到**,舒展地趴成“大”字形,打開通訊錄找到沈寰的電話號碼,又複製粘貼到微信添加好友的界麵裏。
搜索界麵彈出來的用戶名字是“Huan.S”,頭像出乎意料的簡單——白色的方桌上放著一個盛了水的透明玻璃杯。
看著最下邊“添加到通訊錄”的綠色字體,她卻猶豫了。
今天玩了一下午,加個微信好友不過分吧?但是現在加的話會不會有點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萬一他看到那條朋友圈,猜到她的心思,會不會開始刻意疏遠她?
她非常矛盾,翻了個身,手一滑,抬眼一看,添加信息已經發出去了!
她騰一下坐起身,盯著微信的聊天頁麵,過了三分鍾也沒有添加好友成功的提示,倒是朋友圈的消息數量飛快增長,點開一看,評論裏一片讚美聲,紛紛誇讚照片拍得好。
她心想:真正好的照片沒放上來呢。
夏夢漫不經心地回複朋友圈,時不時檢查微信消息,看沈寰有沒有回複。等到十點鍾還沒音信,她哀號一聲。
高冷如師兄,連個好友都不願意加!不過這樣也好,這樣他就看不到那條春心**漾的朋友圈了。
她本來想再看會兒劇或者查一下接下來的遊玩路線,但看什麽都覺得興趣寥寥,索性放了手機睡覺。
房間裏空調溫度適宜,床和被子都軟軟的,這一覺她睡得特別好,一夜無夢。
第二天五點多的時候自然醒,夏夢透過窗簾看了看外邊,天還沒亮。她思忖著要不要起來去碼頭看日出,又感覺床太舒服懶得起,而且沈師兄也不去……斟酌一下,她又攏了攏被子睡過去了。
反正還要在白城待幾天,之後再去也不遲。
碼頭邊,沈寰第三次抬手看手表,七點十分,周圍都是起了個大早準備看日出的人,很多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但哪兒都沒有熟悉的影子。
天上沒有烏雲,但霧氣很重,看來今天沒有日出了。其實他打開窗戶一看天空就知道,隻是不知怎麽散步就散到這裏來了。
他收回視線,轉身回客棧退房。飛機八點五十起飛,現在過去,剛好能趕上。
回籠覺睡到九點鍾,夏夢終於睡不動了。
她坐起來伸個懶腰,習慣性撈起枕邊的手機檢查消息,指紋解鎖,一開鎖就是微信頁麵。她一下子驚得從**跳起來,第一條消息就是“Huan.S”的,雖然沒有說別的話,但他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
她看一下時間,好友通過的時間是昨晚十點半左右,那會兒她剛剛睡著。下排的朋友圈按鈕提示有十六條新消息,她指尖顫抖著點開,小心髒撲通撲通跳。
如果他看到那句話,會知道“斯人若彩虹”說的是誰吧?他會不會點讚了,或者會不會評論什麽?
她興奮又緊張,不過很快複雜的心緒就平靜了——她上下劃拉了兩三遍,哪裏有沈寰的消息?他可能根本沒看到那個朋友圈,又或者看到了也懶得評論。
也是,他從來不做無關緊要的事情。
她撇撇嘴,努力把心裏的旖念壓下去。
算了,她大概有好陣子見不到他了,開學再想這些事情吧。
在雲省的日子,夏夢過得十分悠閑。她不趕行程,走到哪兒算哪兒,怎麽舒適怎麽來。
白城生活節奏緩慢,很合她的心意,所以她待了五六天:有一天,她借了電瓶車環爾海遊了半圈;有一天,她在民謠吧一邊聽彈唱一邊喝雞尾酒;有一天她甚至什麽都沒做,就懶懶地坐在房間陽台的藤椅上看帶來的散文詩。脫離了學校緊張的研究生活,她感覺每個毛孔都放鬆了。
離開白城,她又轉去麗城。不過麗城古城的建築不似白城那邊開闊,房舍緊致錯落。如果將白城比作大家閨秀,那麗城就是小家碧玉。
夏夢在四方街挑了家客棧,現在正是旅遊旺季,古城彎彎繞繞的小巷子裏人擠人,實在沒有白城那麽閑適。
第三天,她收拾東西打算離開,突然看到客棧院子裏的小幾上擺著幾個宣傳冊,撈起來一看,瞬間被冊子上的宣傳照吸引了。
冊子上是一片遼闊的草原,藍天和雲朵壓得很低;遠處,草原和藍天似是連成一片。大大小小的水窪散落在草原上,天空和白雲倒映其中,三五成群的牛羊在水邊喝水,不遠處有藏族姑娘騎著一匹駿馬飛馳而過。
夏夢喜歡嚐試新的事物,以前沒見過草原,宣傳照讓她心頭一熱。她想,如果她騎著駿馬在草原上奔馳,應該會非常暢快吧?
心動不如行動,她立刻從客棧老板那裏定了麗城到帕帕海的短期旅行團。第二天上午,她已經牽著馬走在了帕帕海的草原上。
她報的團是半自助,到達目的地以後就自由活動。馬場的阿爹給她挑了一匹溫順的小白馬,但她總忘不了宣傳冊上那匹皮毛黑亮的駿馬,於是硬要阿爹挑了一匹高大的駿馬,並且再三保證自己一定小心。
放眼望去,整個草原和宣傳冊上一模一樣。遊客不少,但因為草原太廣袤,所以她目之所及看不到幾個人。
工作人員扶著夏夢上馬,告訴她這些馬都是馴化過的,會識路,她隻要抓著韁繩,馬就會自己帶著她出去再回來。
她以前看古裝劇,人們跳上馬的時候英姿颯爽,不過到了她這裏隻能讓人扶著踩馬鐙緩慢爬上去,而且上去以後才知道,腳離地麵還挺高。她心裏略微發毛,正好這時馬扭了一下頭,她嚇得驚呼一聲,捏緊韁繩。
工作人員笑說:“別緊張,沒事的,如果馬小跑起來,就把重心放低。”他指了指遠處一個黑色的標誌物,“路線大概是從這裏到那裏,然後折回來。注意安全。”
馬緩慢地朝草原中心走過去,離工作人員越來越遠。夏夢一開始有些緊張,但馬一直走得不緊不慢,她便放下心來,悠閑地看路上的風景。半高的野草裏夾雜著星星點點、五顏六色的小花兒,像散落其中的寶石,好看極了。
走到一處水窪,她剛想從挎包裏摸出手機拍張照片,身下的馬卻突然躁動起來。開始隻是馬蹄頻繁地在地上摩擦,左右轉圈,她以為這是要轉向了,沒想到下一刻,這匹馬突然發了瘋一樣狂奔起來,速度飛快,轉眼就竄出一百米距離,既不是朝著馬場的方向,也不是朝著和馬場相反的方向,而是朝左側方。
夏夢心跳如擂鼓,下意識抓緊韁繩,也不敢拉狠,怕起到什麽反效果,但平衡還是難以維持。她在馬鞍上上下顛簸,像隨時會飄下來的浮萍。
她從沒像現在這麽驚慌過,腦子裏一片空白。發瘋的馬帶著她奔向未知的遠方,她感覺再來幾下,就要從馬上摔下去粉身碎骨了。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喊:“抓緊韁繩!夾緊馬肚子!盡量趴在馬背上!”
她分辨不出這聲音來自誰,但一連串的指示像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她趕緊照做,仿佛在絕境中看到生的希望。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低沉卻清晰的聲音:“抓緊了,別放開!”
她像是收到指令的機器人,手上的力道再次收緊。同一時間,一圈白色的繩子朝著馬的脖子套過來,她騎的馬的一對兒前蹄高高揚起,她的身體幾乎與地麵垂直,屁股也略略離開馬背。
好在驚魂之後,馬蹄很快落下來,她的身體也恢複平穩。馬的頭被強行扭到繩子飛來的方向,她的身體跟著轉過去。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感覺自己像在鬼門關走了一遭,整個身體開始發軟,手臂一點兒力氣都使不上了。她抬眼,那個救她的人剛剛從另一匹馬上下來。
他走到她的馬跟前,輕輕捋馬背上的鬃毛,原本躁動的馬慢慢平靜了。
這人大概一米八五,米白色的襯衫配卡其色休閑九分褲,腳踝處有一條黑色的鏈子。他抬眼看夏夢,想確定她有沒有事,看到她時,顯然驚了一下:“又是你?”
算起來,這是他和她的第三次偶遇。第一次在西州雨林的熱帶雨林,兩人都是科考人員,可以理解。第二次是在白城喬村,白城的旅行勝地,也勉強可以理解。但這一次,在廣袤的帕帕海草原,以這樣驚險又獨特的方式再次遇見,這種奇妙的緣分要怎麽樣才能解釋?
沒錯,這個套馬救她的男生,居然是——沈寰!
看到沈寰的時候,夏夢目瞪口呆,愣了足足五秒鍾才擠出一抹笑來,不過這笑比哭還難看。
“師兄,好巧啊……”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明顯顫抖著,顯然剛剛的驚險讓她心有餘悸。
她嚇出一身冷汗,額邊幾綹卷發濕濕地落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狼狽。
沈寰把心裏的疑問壓下去,一隻手拉著馬的韁繩,一隻手伸向她。她恍惚地將手搭在他胳膊上,緩緩下馬,腿軟得差點兒沒站穩,沈寰收回去的手趕緊又伸出來撐住她。
她發間的甜梨香味格外濃鬱。
夏夢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如果是,為什麽又這麽真實?如果不是,那沈寰就是上帝派來拯救她的天使。
沈寰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她的右手掌因為剛剛抓韁繩抓得太緊而破了皮,傷口不深,但看著血肉模糊,小腿肚也被馬鞍的棱角磨破了。
他眉頭輕皺:“能走嗎?”
夏夢趕緊說“能”,但邁步子的時候卻感覺腳不聽使喚,軟得厲害。
沈寰斟酌片刻,把自己的馬牽過來:“上馬,我帶你走。”
可夏夢現在看到馬就發怵,更別提再上去一次了,她抗拒地直搖頭。
沈寰無奈,隻得解釋:“剛剛那匹馬發瘋,可能是因為嗅到附近有母馬的氣息,現在已經沒事了。”
夏夢心虛,小聲道:“跟他們沒關係,他們本來挑的是匹小馬,是我自己硬要騎大的。”
沈寰眉頭一挑,想說教幾句,但看她嚇得不輕,顯然也已經受到教訓,話到嘴邊變成一句:“走吧,帶你處理一下傷口。”
夏夢怎麽都不肯上馬,沈寰沒辦法,隻好扶著她的胳膊慢慢走。
他沒有拉馬的韁繩,但馬兒們也不跑,就在後頭安靜地跟著,時不時低頭吃幾口野草。
在他麵前,原本暴躁的馬竟然變得十分順從。
走出許久,夏夢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不是回馬場的路,她隨口問:“我們去哪裏?”
沈寰沒看她,淡淡道:“我外婆家在附近。”
夏夢驚呼:“你外婆家在草原上?”她還奇怪在白城的時候他說要回家,怎麽會在這裏見到他,原來他真的是回家。
沈寰輕輕“嗯”了一聲,語氣波瀾不驚:“我在這邊長大的,每年回來看看。”
難怪他騎馬騎得這麽好。
他又問:“你怎麽在這兒?”
夏夢實話實說:“我昨天在麗城看了這裏的宣傳冊,覺得騎馬特別拉風,所以就來了……”
沈寰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笑,想起她剛剛拉著韁繩狂奔的樣子,隨口道:“是挺拉風。”
夏夢哪兒聽不出他在嘲諷,撇撇嘴,轉過臉不說話了。
半晌,她福至心靈:“師兄,要不你帶我騎馬吧。”
沈寰看她一眼,眼裏帶著玩味:“現在不怕了?”
夏夢瞪大眼睛:“當然怕!但如果和師兄騎同一匹,我就不怕。”
沈寰心想:這姑娘心真大,剛剛還嚇得跟什麽似的,現在又歡天喜地了。
他抬頭看一眼,大概還有一公裏的距離,於是點點下巴:“你先上。”
這次,夏夢上馬的速度比第一次還要慢,好在沈寰體恤她剛剛受驚不小,對她特別有耐心。
她上了馬,似乎那種被恐懼支配的心情又回來了,下意識閉上眼,不過很快感覺後背被輕輕撞了一下。
沈寰的手從後麵繞過來拉住馬的韁繩,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裏。
夏夢往後靠了靠,直到後背貼到男生寬闊的胸膛才安心。
沈寰低頭看她,用眼神問她準備好了沒。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認真地點點頭,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而警惕。
沈寰抬頭的時候,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他不輕不重地揚了下馬鞭,馬兒便歡騰地小跑起來,另一匹馬也跑著跟在後麵。
夏夢感受著身下的顛簸,心多少有些不平靜,直到低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怕,有我在。”她七上八下的心瞬間歸位,安寧了。
最後一段路,她甚至開始欣賞剛剛錯過的沿途的風景,感受著身後的溫度。她還想象著《還珠格格》裏永琪環著小燕子,爾康環著紫薇,一對對瀟灑地在草原上策馬奔騰,她甚至覺得自己也成了劇裏的人物。最幸運的是,她身後這個人,剛好是她希望的那個人。
他利落地下馬,朝夏夢伸出一隻手,夏夢戀戀不舍地從馬背上下來。
十幾分鍾前,騎馬還讓她盤桓在生死一線,過去沒多久,她竟又有些喜歡騎馬的感覺了。
沈寰帶她走進木屋,裏麵陳設簡單,卻十分幹淨,像經常有人打掃。
沈寰解釋:“外婆出來牧馬的時候經常在這裏休息。”
夏夢坐在草席上,好奇:“牧馬?像《天龍八部》裏阿朱說的那種牧馬放羊嗎?”
沈寰已經從木櫃子裏拿了酒精和棉簽過來,含糊答:“差不多。”
夏夢滿臉憧憬:“聽起來好酷,既自由又瀟灑,無拘無束。”
沈寰歪頭:“如果生活久了可能是吧,但如果把你放進去,肯定不到一個月就待不下去了。”他擰開酒精的瓶蓋,“把手伸出來。”
夏夢乖乖伸手,心裏吐槽:才不會呢,我可以一直待在這裏……如果和你一起的話!
她嘴巴好像閑不住:“你騎的那匹馬是你的……嗷!”
話還沒問完,她慘烈地痛呼一聲。沈寰剛將酒精抹到她的傷口上,現在正拿著棉簽準備把傷口處的泥沙處理掉。
聽到她大聲的叫聲,他抬頭挑眉:“有這麽疼?”
夏夢點頭如搗蒜,淚眼汪汪地道:“疼,真的疼!”
沈寰眉頭蹙起,不過用棉簽擦拭的時候動作輕了許多。偶爾夏夢還是會感覺到尖銳的疼痛,不過有了心理準備便沒再叫出聲,隻是嗓子裏哼哼唧唧嗚咽著。每當這時候,沈寰的動作就變得格外輕。
處理好手心,他又開始給她擦小腿。他蹲了下去,蓬鬆的碎發在發梢處帶著自然卷曲的弧度。
他神情專注認真,俯視的時候她能清楚地看到他長長的睫毛、挺翹的鼻梁和淡粉色的薄唇。
夏夢原本是不相信偶像劇的爛俗劇情的,但在認識沈寰後,她信了。
沈寰很快給她處理好傷口,然後將酒精和棉簽放回原處,像醫生一樣叮囑她:“傷口別沾水,回去可以用雲南白藥敷一下,不用藥也沒關係,三五天大概就沒事了。”
夏夢乖乖點頭:“嗯,謝謝師兄!”
沈寰在草席的另一頭坐下,兩個人很久都沒說話。
夏夢幻想著偶像劇裏的各種橋段,腦海中突然浮現她衝上去把沈寰撲倒的畫麵。
回過神來,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抬起沒受傷的那隻手捂住通紅的臉,臉上的燥熱傳到手心,像要把她的心給燙化。
終於,沈寰打破沉默:“那匹馬是我十幾歲的時候養的。”他算是回答她剛剛的問題。
夏夢將手放下來,含糊地“嗯”一聲,剛想問沈寰什麽時候回學校,手機傳來短信提示音。她點開一看,是旅遊團導遊的消息,提醒她時間差不多了,該到馬場集合了。
她起身道:“師兄,我該走啦。”
沈寰麵無表情地點點頭:“走吧,我送你過去。”
夏夢沒看到,在她轉身的一瞬間,他嘴角極淺地彎了彎,想起她昨天發的朋友圈。
他很久之前看的那部名叫《怦然心動》的電影中的經典英文對白,他還能一詞不落地背出來: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some in satin,some in gloss.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and when you do,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一身鏽,世人萬千種,浮雲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韓寒把這段話翻譯成中文,沈寰總覺得少了些韻味,但最後一句卻翻譯得著實驚豔: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那麽,她會是那個讓人怦然心動的遇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