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顏色

落地門簾縫中射出的刺眼陽光將賽珀照醒,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發現腰酸背痛。天,怎麽睡在堅硬的地板上?難道昨晚又泡酒吧喝多了?

他迷迷糊糊地掙紮著爬起來,半跪著轉身向自己的床撲去,動作卻在一瞬間僵住:他的**睡著一位女子。黑褐的頭發披散在淡藍的枕套上,皮膚光潔細膩泛著健康的紅暈。閉著的眼睛劃出兩道美麗的漆黑弧線,水紅的唇在睡夢中已忘記要保持謹慎,透露出撩人的性感。

她並不美得讓人窒息,但有一種淡淡然的氣質,猶如一支遠離塵囂、孤芳自賞的紅荷,一麵在拒絕與人的親密接觸;另一方麵卻又用它的清香美麗,吸引著人們對它駐足流連。

賽珀輕輕地握住她放在被子外麵的手,柔膩的觸覺震**到心裏,泛起陣陣漣漪。

真想吻她。這個念頭如開水冒泡一樣,越來越響地在他腦中浮現。賽珀一向想什麽做什麽,所以不計後果地在她唇上輕啄一下,然後等火爆美人醒過來與他理論。

他喜歡打破她沉靜的生活方式,看她破功發怒,即使她是一支清高的荷花,他也要讓她燦爛開放。這個年代,修女都會瘋狂,她應該不會比修女還更清心寡欲。

然而林萌根本沒反應。原來睡覺雷都打不醒的並不止他一個。

力度不夠,賽珀想。這回很響亮地給她臉頰一個吻,存心就是想把她弄醒。但林萌隻是翻了個身,留個背影給他看。

這個人,到底是真睡還是假睡?賽珀走到冰箱前倒了一杯水喝。想起她臨睡前的戒備與警慎,他哈哈笑了起來,簡直是個鴕鳥女人,睡著了就不會有危險嗎?

喝完水他又踱過來,舉臂拉伸了一下因睡硬地板而發痛的肩背,想到晚上還要站著上幾個小時的班,他決定上床躺一會兒,看情形,她一時半會也不會醒。

小心地側躺在被子外,與她保持了可憐的一拳的距離——不是我不想保持距離,而是床太小——賽珀在心裏自我申辯。可能是他的鼻息讓她感覺到癢,也可能是他的重量讓不硬的床墊形成向外的傾斜度,反正她轉過了身,結結實實地靠在他懷裏,頭抵住他的胸口。

賽珀輕歎一口氣,這就是愛情吧,讓人如此幸福激**。然而火山爆發了,在他描繪幸福愛情的時候。林萌的眼睛先是未完全睡醒的迷蒙,而後是驚訝,接著是羞澀,但立刻變為氣憤,而且是非常的氣憤。

這讓賽珀發現,再美的女人在極度憤怒時都會麵孔扭曲,變成母夜叉。可是用個鴨絨枕能把人打成重傷嗎?一看就知是個沒打過架的斯文人。賽珀懶得去躲,轉過背讓她去捶打,隻當是東方按摩,果真緩解了許多肩背的酸痛。

她一口一聲流氓,盡管是用中文,但聰明的賽珀通過場景猜到她在說什麽。“嗨,講點道理好不好,我怎麽成流氓了?我什麽也沒做,早知道要被罵流氓,我就該做點實際行

動。”

“你,你,”林萌被氣得語結,“你居然睡到我的**,這還不是流氓?”

“拜托,這是我的床,要哭罵的該是我才對。你穿著我的衣服,拿著我的枕頭在我家裏揍我,如此霸道,真想不通你為什麽還生氣?”

林萌愣住,被賽珀似通非通的歪理說服。從小的教養讓她成為一個非常講道理的人,所以覺得再揍別人好像是不太對。

“我馬上把衣服還給你!”林萌扔下武器去放倒箱子,低頭發現褲襪右腿上破了個大洞,想來是被長枕上的拉鏈勾破了。她剛才感覺到那一下下的牽扯,因在氣頭上並未多想。林萌轉頭看到賽珀坐在**,一臉幸災樂禍的笑,沒有完全消去的怒氣再次衝頂而上,原來人被氣狠了真的會想殺人,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哆嗦,但手已不受控製地摸了桌上的一樣東西狠砸過去。

賽珀敏捷地一側頭,那東西與牆親密接觸,很無奈地解體,並稀裏嘩啦地摔在地上。原來是部手機。“愛惜他人財物。”他在這時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好像被砸的東西不屬於他,“又一個星期的工白打

了。”

林萌不出聲,隻顧開箱去拿自己的衣物,心裏異常後悔砸了他的手機。從小到大,她小心翼翼得連隻碗都沒摔破過,可是在這個人麵前,她好像一直處於失控狀態。

這個不怕死的人居然蹲到她麵前,說:“你穿我的T恤挺好看,我把它送給你了。”“不要!”她立馬回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吼說:“離我遠點。”“原來你不僅笨還很凶呢。你來巴黎修什麽專業,悍婦學還是惡妻學?”

他到底想做什麽,為什麽沒事就要挑動她的肝火?看著他蹲在身邊一副欠扁的樣子,林萌聚集全身力氣,猛然蹬出一腳,踹死他才解氣。

賽珀哪有提防,被一腳踹中膝蓋,重心不穩地向後跌出去,後背狠狠地撞在床沿上,用力撐住地的左手也傳來一陣劇痛。他連忙抬起一看,手掌上已是一片血漬模糊——他很不幸地按在了碎裂的手機殼上。

林萌被這場景嚇到,手裏拿著一件上衣睜著驚恐的眼看著他。賽珀感覺後背也開始火辣辣地痛,他咬牙用沒受傷的手指指壁櫥:“藥箱。”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雙迷茫驚嚇的眼,賽珀暗歎命苦,忍痛要站起,林萌卻醒悟地跳了起來,好像坐麻了腳似的趔趄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從壁櫥裏翻出藥箱回到他身邊。

藥品上有英文說明,林萌用起來得心應手。當她用藥棉擦拭他的手掌時,藥水對傷口的刺激讓他痛得皺起眉。賽珀的手掌被紮了兩道一厘米長的口子,不斷有血湧出,連貼兩次創口貼都被血液浸濕。看著她著急的樣子,他反而輕鬆地笑了:“喏,血的代價,流氓都是這種下場。”

林萌真不知道該對他用什麽態度,生氣?歉疚?這個人與她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樣,即使在法國人裏麵,他應當也比較另類。

她記起箱子裏有止血丸,手忙腳亂地把它們翻了出來。

賽珀一直靜靜地看著她忙,他倒不是痛得說不出話來,而是不敢擔保這個文弱女子會不會在氣急時,拎起那二十幾公斤的箱子把他砸扁。看在滿地手機殘骸和自己半身傷殘的份上,他還是安分點的好。

說實話,林萌是個很不錯的護士,賽珀才會得寸進尺地提出要求,請她診治背上的傷。

他被撞得很重,或者說他把自己撞得很重,自始至終都是他在找事。背上已經開始顯示出慘不忍睹的青紫淤傷,她帶來的藏紅花跌打油也派上了用場。

賽珀趴在**享受她的揉搓,痛是很痛,也很舒服,他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痛的人。“經驗豐富!”他說:“是不是常把人打得半死再來療養,這就是你們有名的禮尚往來?”

聽到這裏,林萌在累累傷痕前的那一點點內疚一下飛到九宵雲外,“啪”一掌拍在他的淤傷上,任他痛得呲牙咧嘴。她在心裏發誓要馬上離開這裏,找個旅館住下,等周一實驗室開門。在這裏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真的會變成殺人犯。可在她抓起藥油站起來時,右腳鑽心的痛把她摔回地上。

賽珀一改半死不活的樣子,反應迅速地跳下床,T恤也被同時套回身上。林萌還要掙紮著站起,卻被賽珀重重地按住,“別亂動,讓我看一下。”

他語氣中少有的嚴肅讓他不怒自威。林萌的右腳麵高高腫起,顯然是剛才狠命踢出一腳的後果,劇烈的痛讓她眼裏湧出了淚花,強忍著才沒讓它流出來。

“你真笨得不可救藥,有把自己傷得這麽慘的行凶者嗎?”賽珀雖在責怪,但望向她的眼睛裏並沒有她以為的幸災樂禍,裏麵全是憐惜與關心。他站起身來,生氣地從床頭櫃裏抽出本支票塞入褲袋,也不征詢她的同意,橫抱起她就要出去。

“去哪裏?”林萌慌忙問。“去藥店,笨蛋!”賽珀氣恨恨地說。“不行,我的褲子是破的。”她嚷道。

賽珀真的服了她,什麽時候了還注意這點小事。路過洗漱間,他揪了件浴袍給她披上,門也未鎖即衝下樓去。

當得知她隻是腳腕扭傷時,賽珀長舒了一口氣。一手拎著藥袋,一手扶著林萌,他看著她腳上的護腕襪大笑起來。

“我們兩個,哈哈哈,實在是太可笑,打得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他笑得幾乎扶不穩她,“現在12

點整,我們認識不過7個小時,哈哈……我的車被扣,手機也被砸。生活實在太有樂趣了,哈哈哈……”賽珀旁若無人的笑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林萌真想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本來就已夠顯眼,穿著

男士浴袍,光著腳一步三搖地走在大街上,身邊陪著個狂笑的瘋子。

“你說我們兩個,生活在一起的話,會不會把巴黎拆了?”賽珀眨著眼似乎很認真地問。

林萌瞪他一眼,卻沒有剛才的怒氣。不知是因為他關切的眼神,還是因他抱她就醫而重新流血的手。賽珀臉上盡是意猶未盡的笑,低頭看著她,說:“我發現你很有意思呢,不過要在家裏多備幾個藥

箱。”

“遊戲多玩兩次就膩,你又要忙著去換一個能帶給你新鮮感的人。”她冷嘲熱諷。

賽珀卻不以為意,半真半假地說:“真厲害,這麽快就知道我用情不專。不過愛情本來就是件簡單的事,好就在一起,不好就分開。”

林萌甩開他的手,不要他扶,她的心情糟透了。

為什麽所有的人都可以在愛情上進退自如,而她就不可以。不,她在生活的任何一個方麵,都如一枚棋子,進退由不得自己。26年生命中的每一天,都按他人的計劃與安排在過,就連哭與笑的自由都沒有。她隨時隨地都要準備好一張冷靜乖巧的臉,去換取在家中的寧靜。

她對父母因她起爭吵已忍無可忍,她也無法再麵對母親那雙愁苦多淚的眼,再多看一天她都會精神錯亂。她拚命地讀書,讀完本科後接著讀研究生,畢業後再攻讀博士,開始隻是為了完成任務,可後來讀書成了她安寧的庇護港。

腳上的痛如同一條導火索,引出了林萌心裏積蓄多年的自怨自艾,她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一個最可憐的可憐蟲。

巴黎的天氣多變,剛才還晴朗的天空為了配合她的心情而變得陰霾,烏雲壓頂使她有哭的衝動。賽珀想攙扶她,卻讓她找到發泄的機會,她粗魯地把他的手推開,差點讓自己又摔倒。

“走開!”林萌衝他喊。她也不明白為什麽總在他麵前惡行惡狀,完全失去平日的淑女風範。本當在抵達後給家裏打電話,可她怎能料到會碰到這麽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發生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眼前的這個人似乎純粹為打亂她的生活次序而出現。

“想哭就哭吧,我會遊泳的。”賽珀在這時還不忘調笑她。林萌咬著唇不讓淚水墜落。

賽珀站在她身後,漫不經心的目光從婆娑連綿的樹葉晃到天上,他說:“喏,雲層之上是永遠的晴空,背著太多負擔的心永遠無法飛越雲層。”

賽珀的話如風一樣拂過,林萌卻從這句話裏聽出這個總沒一刻正經的人已把她看透,而她一直以為

自己隱藏得很深。

經年的淚水如開了泄洪閘一樣狂湧而出,多少年來她就想這麽大哭一場,可是無論多麽傷心痛苦,淚水都不肯光顧。即使她最愛的外婆去世,她也滴淚未流,以至於大家都認定她是個心硬無情的人。其實淚水早在她胸腔裏泛濫成災,把她堵得快要窒息。

這回讓林萌止住哭泣的不是賽珀,而是警察。

可能是路人打電話報警,也可能是警察巡邏正好路過。一個光腳穿浴袍的女孩當街大哭,男孩不勸也不哄,氣定神閑地站一邊看,兩人的衣服上都有明顯的血跡,誰看到都會覺得奇怪。

擦幹淚,林萌發現法國也不是個完全自由的國土。

警車在一邊閃著燈,三個警察中有位是女警,不停地用法語詢問她。他們被警察刻意隔開,以便讓“受害者”敢於說實話。

“我的女朋友隻會講英語。”被兩位男警圍困的賽珀揚頭用英語對女警察說。

“沒有身份證?……在汽車裏?……汽車被拖跑了?”警察眼裏寫了一萬個不相信,哪有這麽巧的事。

女警察會點英語,但是林萌在警察與賽珀之間,還是選擇了後者。她一次又一次地肯定她是賽珀的

女友,剛從中國來與他團聚,在洗澡時摔倒扭傷腳。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既然穿著浴袍那最好說是在洗澡。“那麽他呢?”女警指著賽珀受傷的手。

“他…也摔跤了。”“他也在洗澡?”

“是…是的。”從未撒過謊,又是第一次麵對警察,且是外國警察,林萌不知要怎麽對付,腦中一片空白。

女警察翻譯給另兩位同事聽。從兩個警察的眼神裏,林萌知道他們在想什麽,然後掃到賽珀眼中呼之欲出的笑,又是一副極欠揍的樣子。

警察們很負責,既然就住在對麵的大學城,他們要求去住所檢查兩人的相關證件。

當一切終於結束,賽珀長籲一口氣坐在**。看著滿屋狼籍,他笑道:“我餓了,我們吃完飯再拆屋好不好?”

拉開玻璃門上的布簾,陽光一下子傾瀉滿屋,天空依然烏雲沉沉,但太陽掙紮著從雲縫裏送出光線。賽珀很快便收拾好她的箱子並擺放一邊,取了炊具,吹著口哨往公共廚房走去,走廊裏傳來他輕快

的腳步聲。一個永遠快樂的人。

林萌背靠著牆在**坐了一會兒,大哭之後有種很爽快的感覺,心中的鬱悶猶如被積雨衝鬆的石頭,透出了一些空隙。她開機並拔打家中的電話,還未聽到響鈴聲,那邊已經接起。

母親在責問她怎麽這麽久才來電話,口氣中有擔心,但更多的是對她沒守約的不滿。林萌已恢複平靜,甚至有點無動於衷,眼中流轉的光彩也熄滅了。

“因為……手機沒電了,充了一會電。”

她又撒謊了。似乎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撒謊,先是對警察,現在是對父母。

她歎了一口氣,逃票、打架、與陌生男人同床共枕、撒謊、儀容不整還當街大哭……她在中國不敢做的事,今天全做了。

“七月份就回來,也很快。”母親用一貫悲哀的聲調說話,林萌心裏剛剛鬆動的縫隙又被水泥澆灌結實。電話裏傳來父親暴躁的大吼,隨著聲音的靠近,母親把電話扣了,以免更多傷人的話傳到她耳中。其實沒有關係,林萌心裏說,我的心早已結了繭,抵抗得住更狠毒的話語。

她掛了電話查看短信,她幾乎沒有朋友,無論是異性還是同性,短信一定來自方偉。果然不出所料,是他簡短但關切的問候。

林萌複了兩個字:很好。

方偉複短信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她還沒來得及扣上翻蓋,短信已一閃而進:我也好。可林萌並沒有問他好不好。

方偉,在林萌的父母眼裏,是一個很有前途的留美博士,有房有車有地位,工作好,工資高。他的母親是他們所住地的民政局局長。很光鮮的一家。兩家住得比較近,相隔兩條街。

林萌與方偉的相識,得緣於她母親鍥而不舍的打探與鑽營,還有那些三姑六婆的街道關係網。而對於林萌來說,方偉是個很得體的人,說話做事都非常有分寸。他的個子中等偏高有點瘦,白淨的臉頰略帶憂鬱,笑的時候很安靜,微露出整齊的牙齒。他抽煙的樣子也很文雅,眼神常隨煙霧飄到很遠的地方,直達世界的盡頭。

林萌認為他抽煙隻是為了那縹緲的煙霧。發現林萌不愛煙味後,方偉便不再在她麵前抽了,隻是手指上常常夾有一支,與她講話的時候,他的眼神不再飄遠,但也不捕捉她的內心。

他們從不單獨相處,約會的地方常是人多的咖啡廳。

方偉從沒動過他麵前那份咖啡,四年裏一次都沒有,但每次都要一杯,仿佛是演戲的道具。

坐到家長們認為他們應當回家吃飯的時候再回去,他們兩個並不費心商量去誰家吃飯,因為一切都已安排好。

林萌沒去過美國,方偉每年回國兩到三周。

不大的餐桌,鋪著暗紅桌布。簡單的牛排和意大利麵,裝在橢圓的白瓷盤裏。不僅有瓶紅酒,居然還點了盞燭燈,看得出來賽珀是個很會生活的人。

“大太陽下點蠟燭,你很浪漫。”

“會諷刺我了,看來鬱抑症好了。”賽珀笑著給各自的杯子倒上酒,“蠟燭是為了去除飯菜的味道,我不喜歡住在有異味的房間裏,也不希望別人一靠近我,就知道我今天吃了什麽。”

“Santé(健康)。”他碰了一下她的杯子,飲了一口。

林萌隻是端起酒杯禮節性地淺抿一口即放下。賽珀看似大大咧咧卻很細心,看出她不飲酒,起身取出一瓶橘汁,又拿了個幹淨的杯子放在她手邊。

“在以美酒著稱的法國,不會飲酒可是個浪費。”他說道。“到了荷蘭,你一定要去紅燈區才不枉一行?”她不客氣地反詰。賽珀端著酒杯嗬嗬一笑,道:“不愧是我的女朋友,對我了如指掌。”“你說什麽?”林萌停住用刀叉的動作,怒目看著他。

“我說你是我的女朋友啊,你也親口向警察承認了,我可是認真地把它當作你的諾言。”“你可不可以正經一點?”林萌無奈地問。

“我很正經啊,親愛的‘檸檬’。”但他的笑容已經滿溢出來,“一起洗澡確實是個好建議,我擁護。我們一個傷手,一個傷腳,一起洗可以互相照顧。”

“啪”!林萌把刀叉拍在桌子上,扶著椅子要站起來。

賽珀馬上做了個“停”的手勢,“我認錯,‘檸檬’小姐,請吃飯吧。”

林萌氣呼呼地看著他,但賽珀很識相地低頭吃飯,不再惹她,就像他剛才真的什麽也沒說。看著他一臉的純淨無辜,林萌幾乎要以為自己在無端發脾氣。

看她重新坐下來,笑容又回到他的臉上。

房間裏的安靜讓就餐的氣氛顯得有點尷尬,賽珀轉身按下音響搖控。一首回腸**氣的悠美歌曲讓她

不由得停下咀嚼細聽,盡管聽不懂歌詞。因為聽得太入迷,她拿錯杯子,灌了一大口紅酒,入口時已經覺得不對,又不能吐出來,隻好強咽下去,咳得臉都紅了。好不容易才抑製住咳嗽,酒力卻在慢慢上湧,臉比剛才更紅,心在慌慌地跳著。林萌低下頭忙著切牛肉,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窘態。

賽珀大笑,把她杯中的酒倒入自己的杯子。“很不錯的歌。”她說。

“嗯,音調與旋律都很美,但是歌詞過於悲傷。”

林萌以為這首歌唱完後會有新曲,可是短暫的停頓後,歌曲又重新開始。

“這是單曲碟。”賽珀說:“這支樂隊的歌,我隻喜歡這首Hijodelaluna,所以買單曲碟最合適。”

“‘露娜’是一個女孩的名字?”

“你說‘Luna’?那是西班牙文‘月亮’的意思。西文比較柔軟,用來唱歌再妙不過,所以我有很多西文歌碟。”

林萌點頭,問道:“那為什麽出名的反而是意大利歌劇?”

喝光了杯中的酒,賽珀笑道:“意大利文抑揚頓挫,很適合聲情並茂的表演,所以用來唱歌劇。西班牙文柔媚且多舌音,易與音符絲絲入扣,仿如天籟。但是我認為法語最美,即使拿來吵架,也像是兩個人在講情話。”

林萌嘴角略往外擴了一下,但這個不由自主的笑容被她生硬地控製住了。“你的名字很適合你,清新美麗而且夠酸。”

賽珀又在找她的笑話,她並不生氣,總有人取笑她的名字,他不是第一個。

“不是你想的那個‘檸檬’,‘林’是我的姓,‘萌’寓指發展壯大。名字很男性化,在我出生前就被定好,大家都等著一個男孩與之匹配……不過到了國外,不過是幾個字母的搭配,無論曾經有多少意思,現在什麽都不是了。”

賽珀把她的杯盤收走,邊出門邊說:“太複雜,還是‘檸檬’好,維C之王,多吃有益健康。”

賽珀的肩頭搭了條棉布餐巾,抱著洗淨且已擦幹水的餐具返回房間。林萌坐在玻璃門前的椅子上,看一本從他書櫃裏找到的英文小說。

CD機裏放了一張輕緩歡快的英格蘭風笛曲,聲音不大,若有若無的縹緲更易將人帶到深遠的境界。午後的陽光有點慘白,畢竟這是個多雲的天氣,但不太美好的光線卻造就了家居生活的樸實慵懶。賽珀把餐具放回收納箱,鍋碗相撞的清脆聲音明明很近卻又遙遠。

林萌的眼睛已經離開了書麵,沉入到這種溫馨的氣氛裏,心也賴在那裏不肯出來。直到賽珀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才讓她驚得蹦了起來,心慌慌張張地跳得如擂鼓一樣。

“你吻我!”她又驚又怒地叫。

“好!”賽珀不願讓她失望,低頭再吻了一下。

林萌趕快用書遮住嘴唇,背靠著門站著,氣急敗壞地說:“不準吻我。”“好!”賽珀聽話的很,轉過身去收拾桌子,把桌布疊好,放回收納箱。

林萌一直氣呼呼地站著,但賽珀似乎把她給忘了,在屋子裏有條不紊地忙著,讓她覺得這麽站著真的很傻,她得自己找台階去消化這一肚子的氣。林萌剛把書從嘴唇上拿開,一抬眼就撞見賽珀滿是笑意的眼睛,她條件反射式的又把書擱在嘴唇上。

賽珀大笑,說:“笨女人,正常人不用嘴唇看書。”

不管她在書本後氣得漲紅的臉,他一邊抖鬆枕頭一邊說:“我在車上吻了你一次,你睡覺時吻了兩次,剛才又是兩次。九個小時吻了五次,按這個頻率來算,我們處於熱戀期。”

“你在我睡覺的時候……”林萌氣得說不下去。

“是啊,吻完後你睡得更香。”賽珀居然走到她身邊來,房間很小,他的長腿跨了幾步就到了她麵前,他的雙手撐在門上,很自然地把她納入兩臂的包圍。林萌後無退路,隻能緊貼著冰涼的玻璃,身體的燥熱似要把這玻璃烤化,剛才喝的酒亦變成細細的汗珠流了出來。

“在睡夢中的你更真實,沒有刻意築起的抵禦。”他的聲音柔軟如水。

林萌大睜著眼睛看著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要如何對付,賽珀卻微微一笑收回手,走到一邊去研究破手機去了。手機終於被勉強拚在一起,卻怎麽也開不了機。林萌坐在椅子上,看賽珀一次又一次地嚐試。

“用我的吧。”她遞過一隻玫紅色的女式手機,機身背麵貼著一張她的大頭照,照片裏的她微笑地望向鏡頭。

“居然會笑,我以為你把這項功能從表情譜裏刪除了。”賽珀看著照片大驚小怪。“不用還給我。”林萌的火氣輕易地被惹了出來。

“不還。”賽珀轉身背對著她,手腳麻利的把SIM卡換上,理直氣壯地說:“借給我的就是我的,不還了。”

林萌懷疑他研究過“三國”,把劉備借荊州學得如此得體貼切。賽珀開了機,很快又找她求助,因為全是漢字。林萌接過,把它調成英文模式,鈴聲在這時響起,她想也沒想很自然地接了電話。話筒那頭的女子聽到林萌的聲音似乎很詫異,這才讓林萌想到手機卡已經被換,趕快把手機遞還給他。

賽珀把她一閃即逝的不樂意看在眼裏,接過電話時調皮地對她眨了一下眼。

不知道是因為法語本身的魅力,還是因為他和煦如陽的聲音,林萌也認為法語是最迷人的語言。但賽珀開朗的笑聲提醒她電話那頭是個女孩,林萌臉上不由自主地又湧起了些許怒氣,當她發現自己在為此生氣時,她心裏一驚,趕快調整臉色。

賽珀在笑聲中收了線,很隨意地坐在她椅邊的地上。“拿你手機用就氣成這樣,真小氣!喏,還給你啊。”“不用還了,賠給你,是我砸了你的手機。”

“可以。”賽珀毫不推辭地接受,“我的精神賠償是什麽?”林萌不解。

“它跟著我這麽多年,我對它很有感情,你不認為該賠點感情給我?”賽珀用胳膊輕輕撞撞她。“無聊!”林萌隻能送這個評語給他。

這時有幾位年輕人敲門,賽珀應門後與他們一起出去,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回來。丟在桌上的手機倒是響了好幾次。

林萌猜想他可能去取車了。正想著,門“咯嗒”被打開,賽珀還沒進來,清朗快樂的聲音就已經到了:“笨‘檸檬’,我回來了。”

林萌一抬頭就看到他大大的笑容,不知不覺地回了一個微笑,發現不對已太遲,賽珀顯然很滿意她的回複。幾聲汽車喇叭適時響起,他穿過屋子走到陽台上,與樓下打了個招呼再返回屋裏,經過林萌身邊時毫無預警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逃逸到小小的洗漱間去換衣服。

“說過不……。”

“不準親你。”隔著板子,賽珀好心幫她說完,知道她都說累了。“你出爾反爾。”林萌真的是累了,說話也沒火氣,有氣無力。“說與做純粹是兩碼事。你真的太笨。”

“簡直是強詞奪理。”

“你又錯了,笨檸檬。人人都說保護環境,可是為了私利繼續破壞。言行不一是社會行為準則。”賽珀拉開簾子,探頭對已無半點還手之力的笨人說:“一會見。”

門被關上,林萌熟悉的男士香水味飄了過來。

林萌放下書,發現桌上的手機,趕快拿了它走到陽台上,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下麵,靠著車門的女孩子在抽煙,她仰頭吐出一條直直的煙線,蘭花指輕彈煙灰,動作優美仿如舞蹈。

賽珀走了出來,他穿了件水藍的帶帽套頭衫,兩手插在通袋裏,頭發蓬鬆,活脫脫一個高中生的樣子。他走到女孩子的身邊,略彎腰在她臉頰左右各親了一下。

林萌縮回握著手機的手,快出口的叫聲也收回。

這時車門打開,從裏麵鑽出一個衣著隨意的年輕人,與賽珀握手,抽煙的女人很自然地靠在年輕人懷裏。林萌看不明白了。

三個人聊到女孩抽完煙才鑽入車內。進去前,賽珀抬頭向林萌眨眨眼,揚手與她再見,好似早就料到她會在陽台上觀看。林萌麵紅耳赤地向後一躲,但馬上又後悔了,不是為了告訴他手機沒拿嗎?她再探出頭,車子已漸遠。

等他回來後要跟他解釋。林萌想著,慢行入屋,太久的站立讓右腳漲痛難受,她坐回椅子上。

他在的時候太鬧,讓她疲於招架,她本當慶幸這難得的清靜,卻覺得空氣那麽無聊沉悶,已不再適合閱讀。

她環顧四周,目光停在冰箱上方的貼示板上。那裏釘著幾張明信片與不少照片,當然還有課程表,空當間零散地夾雜著一些黃色的Post-it,字體張狂不羈,真的是字如其人。其中有張粉色的Post-it特別顯眼,上麵寫了一串數字,圓潤纖細的字跡讓她猜想是個女孩給他的電話號碼。

照片多是一場派對的合影,一群年輕的男男女女做著奇形怪狀的誇張姿勢,盡情地揮霍過剩的青春活力。隻有一張賽珀的獨照:穿著黑色的潛水衣,在一群珊瑚與自由自在的各色海魚間伸出兩個手指作V狀,盡管戴著麵罩,隻可看到一雙眼睛,但笑容透過照片撲麵而來。

倒時差讓林萌異常困倦,她討厭日睡夜醒,可她沒法控製體內的生物鍾。她裹著被子陷入昏睡,醒過來時發現他已在屋內,認認真真地在門前燙衣服。

林萌一動不動地躺在被子裏看他幹活。他不僅燙T恤、燙床單,連餐巾也燙得平平整整。外麵的陽光已變成暗金紅色,十幾米高的筆直楊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晃,似同夕陽揮手道別。“你該抹藥了。”賽珀疊好一件衣服,從椅子上拿起另一件。

她不禁眨了眨眼睛。他根本沒轉過身,怎麽知道她醒了?“今晚沒時間陪你吃晚飯,買了三文治在冰箱裏。”說著話,他折起燙衣板塞入書櫃與牆的空隙。腳上的腫已消退很多,皮膚顯出疲勞的暗紅皴皺。林萌慢慢地塗著藥膏,思索要不要解釋剛才陽台

的事,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嗨。”賽珀拿了個背包坐到她身邊來了,把她嚇一跳,手裏的蓋子蹦到地上。

賽珀幫她拾起蓋,問道:“你養過約克犬沒有,長得憨憨的很可愛,外形很像中國京巴,但老也長不大,毛色通常是褐色。”

林萌抬頭望向他,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細談一隻小狗。

“這種狗膽子特別小,總是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愛躲在家具底下打著哆嗦衝人狂叫。”賽珀的臉上眼裏盡是笑意,“可是這種最膽小的小狗卻最凶,咬人從不留情。我小時候養它吃很多苦,老被咬傷,手上總是血痕不斷。”

賽珀講完了,拿過一件白襯衫和一條黑褲子放入背包。林萌卻聽得如墜雲霧中,忍不住問:“然後呢?”

“什麽然後?”賽珀拉上包,笑看著她。“當然是你和那條約克狗啊。”

“還用問,如所有的人與狗的關係,養熟後,它見了我就眉開眼笑,尾巴都要搖斷。敵對或友情隻是時間的問題,小狗比人簡單多了。”

賽珀這次沒說她笨,可她覺得真是多此一問,低下頭按摩腳上的腫起,覺得又困了。抬頭看掛鍾,六點,中國的臨晨一點,難怪睡不醒。賽珀注意到了她的倦色,按著她的肩膀給她蓋上被子,他的手帶有安撫的力量,她很順從地側躺下。

看他掮包站起,林萌隨口問:“有約會?”

“親愛的有錢人,我去上班。”他走到書架前去選碟片,“希望手上的傷不影響我工作。”“對不起。”她輕聲說。

賽珀掃了一眼縮在被窩裏的她,笑道:“我說過你在睡覺時最真實可愛。”

林萌沒有反駁。他放了張碟進去,說:“我不帶走鑰匙,因為衛生間在外麵,但你別鎖門。你若睡著了,我捶破門也叫不醒你。”

“不鎖門會不會有危險?”

“誰都知道是我住這裏,半夜溜進來的隻會是女生。”賽珀蹲在床邊,說道:“如果是男生,我相信他會死得很慘,像我這樣不怕死又經打的人很少。”看著她想生氣又想睡覺的眼,賽珀又笑了,解釋給她聽,這裏是學生宿舍,而且樓下有密碼門,肯定安全。

“喜不喜歡聽這首法語歌?”賽珀問。

一個醇厚磁性的男聲輕柔的低聲淺唱:unechansondoucequemechantaitmamaman,ensu?antmonpoucej’écoutaisenm’endormant…

“旋律聽起來有點像兒歌。”強打精神聽了幾句後,林萌不確定地說道。賽珀輕笑,翻譯給她聽:

一首溫柔的歌曲,媽媽曾給我輕唱

吮吸著我的拇指,我聽著它進入夢鄉

你的皮膚柔軟如綢緞

我要用一生為你輕唱這首歌謠

一隻小鹿在森林裏被狼圍住

勇敢的騎士把它救起並抱在溫暖的懷裏

他沒有理會美麗的公主

盡管她有漂亮的頭發和誘人的眼神

如果你願意,你就是這隻小鹿

……

林萌難以置信地說:“真是兒歌!”“很奇怪嗎?”賽珀問。“你很遜啊,這麽大的人還要聽兒歌睡覺。”

“我小時候總給約克犬放,聽多幾次後它就不再咬我了,躺在我手臂上睡得很香。所以找出來給你聽,應該有同等效果。”

繞了一圈還是繞到她身上,林萌都懶得給他一個白眼,閉上眼睛表示對他的反抗。本來就極困,很快她就迷迷糊糊要進入夢鄉,可她立刻就徹底地醒了。賽珀臨走前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極輕的一個吻。但是她的頭腦就以那兩瓣溫暖的觸覺為中心,一層層向外擴散清醒。

“可惡。”林萌無可奈何地睜開炯炯有神的眼睛,認命地坐起身來。

時差被成功地倒過來,她本當感謝他,可她氣得要命。她的氣憤隻能表演給自己看,屋內沒有其他觀眾。

三文治裝在紙袋裏,放在桌子上。實際上是一個套餐,配有一盒蔬菜沙拉,一小瓶柳橙汁,一塊覆盆子蛋糕和一罐酸奶。塑料刀叉與小勺都卷在酒紅色的餐巾紙中。

本想出去走走,可是腳上的傷痛讓林萌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她隻在陽台上站了一會兒,樓下小道上時有鍛煉的學生跑過。這裏的日夜溫差很大,晚風吹得她直打寒戰,沒堅持多久便回到溫暖的屋內,關好門,拉上簾子,接著看那本英文小說。

就如大多數獨生子女一樣,林萌很習慣一個人單獨靜處。家庭氣氛的特殊讓她時常閉口如蚌,成天不說一句話,喜歡在孤獨的相伴下潛心靜讀,孤獨對她來說是那麽淒美溫和。她自我封閉,不想了解別人也不想被別人了解。所有的人都把這解讀為讀書人的清高,她感謝這種誤解。

可現在她找不到自己的耐性與沉穩,它們似乎都已隨淚水蒸發。她不可抑製地想念這個能鬧能笑的

大男孩,他才離開一個小時,她已倍受孤單的侵襲。而這孤獨是陌生的,它焦躁而惶惑,將她的思緒攪得如亂麻。

她隱約感覺有些事情要跳出它既定的軌道,按不可預測的方向去發展。她總是在夢想著擺脫棋子的命運,可是當這個可能性擺在麵前時,她卻沒有膽量去接受。已經習慣了一切受限製,自由讓她害怕。

她真的是一個很膽小的人。

方偉說她很勇敢,不懂法語就敢去法國。

林萌急於解釋:“我爭取這個交換博士,隻是想…”

她的話被打斷,方偉把沒點過的煙按擰在煙灰缸裏,“不必講,我會幫你。”

雙方家長已通知他們婚期定在次年七月。他們對此隻字未談,婚禮與他們倆沒什麽關係,他們隻需準時出席。

林萌強迫自己恢複平靜,專心致誌地將心思投入到書本中,就當是從未遇見過這個人。可是在一個到處充滿著他的氣息的空間裏,要做到這一點真的太難。她如以往一樣走進了故事裏別人的世界裏,為他人哭,為他人笑,她覺得這樣很好,至少自己不會受傷。

隻要合上書,一切都會結束。

小說看完時已是半夜,林萌仍然沒有想睡的意思。她在賽珀的書櫃裏重新找了一本書,打開床頭燈,擁著被子繼續挑燈夜讀,桔紅的燈光散發出溫馨的光暈,原來等待是這麽美麗。

不,林萌馬上否認了腦中蹦出的想法。她沒有在等他,她隻是無法入睡,隻是被書本吸引……就算是在等他吧,也隻為她房間的鑰匙,他剛才忘記將它留下。

可是指針指向兩點,他依然沒有回來。

林萌還是在他**睡下了,懷疑賽珀今夜可能不會回來。像他這樣愛玩愛鬧的年輕人,上完班後再去泡夜店是完全正常的事情,況且明天是周日。

她的猜測是對的,隻是他還是回來了。

現在是早上七點半。林萌一向有早起的習慣,每天準時在這個時候醒來。

賽珀在睡夢中翻了個身,英俊明朗的臉朝向她這邊。這個人,即便是睡覺也帶著淡淡笑容,好像在夢中遇到了快樂的事情。

她的夢裏也有快樂,父親抱著她,想為她摘最亮的那顆星星。每個人都睡在自己的夢裏,每個人的夢都自由如風。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視,賽珀卷翹的長睫毛翕動了幾下,他張開睡眼惺忪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給她道了個早安,語調醇美得如久釀的葡萄酒。沒等她把目光躲閃開,他的眼簾又合上了。

林萌不好意思再躺在那裏悄悄看他,隻好輕聲起床。從賽珀身邊擠過時,她絆到了他扔在地上的書包,一下撲倒跪在他胸口,賽珀在痛呼中仰起頭,額頭響亮地撞上她的腦袋。

林萌動作迅速地爬起來,連聲道歉,盡管她的腦袋也痛得半死。賽珀已坐起身,一手揉胸,一手按額頭,表情極其痛苦。“親愛的檸檬,我確信有比這更溫柔的方法可以叫醒我。”

林萌的宿舍在瑞典樓裏,內部格局設計與賽珀的房間大同小異,不同的隻是大樓的外觀。房間沒有小陽台,讓她感到很遺憾。屋子被打掃得很幹淨,但悶濁的空氣說明它已被空置了一段時間。豎條紋牆紙,泛著陳年的昏黃格調,前任房客又愛用透明膠在牆上貼東西,紙上盡是斑駁的被撕破的白點,傷口一樣觸

目驚心,使這房子顯得又老又病。

賽珀開窗透氣並建議把這牆紙撕下來後刷漆,改變它晦暗的氣色。林萌認為沒必要,隻住十個月,將就就行。但他不同意這個觀點,無論是十個月還是十天,都是屬於自己的日子,要認真去享受才對得起生命的珍貴。自己住的屋子怎麽能將就?

他把窗子重新關上後扭轉把手,讓一扇窗從上麵斜立著打開,保持著通氣的狀態。

“我們去商場買油漆吧,直接刷上漆,讓牆紙作為底紋反透出來,有點層次反而更好看。”賽珀興高采烈地說著,手臂大大咧咧地放在她肩頭,半個身體的重量都交給她,“你喜歡什麽顏色?”

“什麽顏色都行。”林萌不著痕跡地撩開他的手,“去商場也好,可以買點東西放冰箱裏。”

“笨檸檬,周日隻有家居商場開門,明天才能去買食物喂冰箱。”他幾步就躥下樓梯,然後等著那個倔強不要人扶的人慢慢挪下來。

賽珀的汽車也幹淨清爽,很有他的風格。

周日車不多,他們很快找到一個車位。賽珀進去買東西,林萌在車裏等著。她低頭把略有下滑的長襪往上扯,蓋住左腳上那道張牙舞爪順著小腿攀沿而上的醜陋暗紅疤痕。

這是六歲那年留下的紀念,想來那時傷得很嚴重,她甚至記得那天穿了條粉色裙子,卻完全忘記是為什麽受傷。

賽珀買東西的速度真的很快,十幾分鍾後即拎著一桶漆,抱了兩盆花返回。

“給你買了花。”他轉頭看後麵,靈活地倒著車:“天竺葵很好養,略加照顧,一年四季都能開花。仙人掌嘛,花開得挺熱烈,又有刺。”

“那你怎麽不買玫瑰?”林萌忘了不接話的保證,話出口後才想起玫瑰有它特定的含義,馬上辯解道:“我的意思是,玫瑰是有名的帶刺的花兒。”

“你覺得玫瑰那幾根用以假扮清高的刺,能同仙人掌比?”賽珀在紅燈前停車,右手擱在副座靠椅上,手指撩動林萌的直發,她欲躲閃又故作鎮靜的神情讓他忍俊不禁。

賽珀折了兩頂船形帽,一頂自己戴,硬扣一頂到林萌頭上,要她坐在水池邊的椅子上看書,陪著他幹活。不用出力至少要出席,他總是很有理。

林萌並不爭辯,乖乖地低頭看書。如果讓她選擇,她也願意留在這裏。

賽珀先在隔音地毯上鋪上一層報紙,用透明膠固定好後再去覆蓋家具,窗框和暖氣片也被細心照顧到。天花板與牆交接的地方,他貼上一層淡黃色的防護膠帶。窗簾被直接摘了下來,陽光毫無顧忌地在屋子裏遊**。

“很好的天氣,”他站在窗邊調著油漆,“不是嘛?”

賽珀抬頭望著林萌,可她飛快地縮回目光,垂到書頁上去找剛才看到了哪裏。

滾輪蘸足顏料,在調漆板上滾勻後才飛上灰暗的牆壁,在那上麵畫下了第一筆亮黃,張揚的色調在陽光下跳躍,與先前的陳舊形成了鮮明對比。

林萌抬眼見到這顏色,真的有點吃驚,這是她沒有想到的色彩。

“這是快樂的顏色,”賽珀笑著說,“也是檸檬的顏色,我要把這裏變成快樂的檸檬之家。”若心情有顏色,林萌覺得自己的心情一直是暗灰色。

快中午時,幾麵牆都被仔細地刷了一遍,房間一下子改變了格調,如一個明麗的健康少女在展顏歡笑。他把兩盆花放回桌上,桃色的天竺葵和豔紅的仙人掌花在亮黃色係的映襯下分外耀眼。

第二遍漆要在幾個小時以後才能上,賽珀決定讓窗戶開著,先去吃飯。

賽珀擠到水池邊去洗手,林萌趕緊從椅子上起來。與他擦肩而過時,他身上淡淡汗味混著沐浴露的氣味讓她心跳加速,她不得不承認喜歡他的味道。她記得有本書裏寫,喜歡一個人會先喜歡他的氣味。

林萌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走在窗口假裝看外景,實際是想讓涼風吹吹發燙的臉。

賽珀摟著她走在公園裏,林萌無話可說,他總能為自己要做的事情找到堅不可摧的理由。不過借了他的身體作支撐,那隻傷痛的腳確實舒服很多。林萌發現,當他們單獨相處時,他總體上還算個正人君子,不會讓她太為難。但在人多的環境裏,如這公園,他才不管她的抗議,執意要摟著她溜達著去餐館。

他對她真的是了如指掌,知道她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下與他爭鬧。

“你怕什麽呢?”賽珀笑道:“你若怕別人,有我在呢。你要怕我的話,這裏有別人。”

天氣實在太好,天空湛藍。公園是花草的世界,所有植物的顏色都比她以前所見更鮮豔也更純正,陽光的色彩也更豐富,若不用濃豔跳躍的油畫顏料,很難表現出這樣的豔麗景致。難怪歐洲是油畫的起源。

地勢起伏很大,因地製宜的園林設計使景色錯落有致。草地上坐滿了曬太陽的人,大人們陪著小孩嬉戲翻滾,時不時有吉他聲傳來,幾個開心玩雜耍的年輕人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們走過一個富麗堂皇的餐館,擺在陽光下的桌子已座無虛席,白衣黑褲的侍者托著銀色的托盤進進出出。

賽珀帶著她慢慢地繞著湖轉了大半圈,看了一會兒天鵝和野鴨,他們甚至發現一對鴛鴦。這種著名的中國愛情鳥,她居然在異國才得以親眼目睹。登上台階,跨過一座橋,賽珀給她指昨天他們下車的站台,就在花草掩映的橋下麵,正好有輛城郊快線駛過。

鐵路把公園一分為二,過了橋即到了它的另一邊。地勢更加不平坦,很多地方的草地呈60度的陡坡,有幾隻灰鵝張著翅膀,從草坡下一路跑上去找人要麵包吃。

林萌看見許多男男女女戴著墨鏡,脫得隻剩丁字褲在曬日光浴,皮膚已被曬成了紅通通的熟蝦色。她先是條件反射似地迅速別過臉,又經不住好奇回頭去看。

“不好看。”賽珀摟著她轉身,幾乎使她雙腳離地,“他們的身材差極了,喜歡人體美可以看我,我樂於奉獻。”

林萌抬頭去看疾飛而過的鳥雀,隻當什麽都沒聽到吧。一架銀白的飛機飛過,在空中劃出一條又白又長的氣流線,仿佛風箏的線。不知它要飛到哪裏去?

其實飛機也不自由,隻能在規定的航線上飛行。

“他為什麽那樣看我?”林萌問。“我說玫瑰太溫柔,送別的女朋友還行,但不適合你。”賽珀笑容可掬地回答。

林萌已決定不被他惹發火,可這句話聽起來實在讓人不痛快,她扭肩想掙脫他的手臂。賽珀當然感覺到她的小動作,抓緊她的右手,按在他結實有力的腰上。林萌著急想抽回,卻仿如被焊住,緊貼著他的半邊身體也著了火一樣發燙。

“嗬嗬,玫瑰有什麽好?那麽普通,我才不會拿來送你。”賽珀看了一眼這個無計可施的臉紅女人,笑道:“我們那裏每家每戶都種玫瑰,隻把它當報警器。”

“胡說……”聲音有點顫抖,她趕快噤聲,沒有把話說完。

賽珀無聲地笑了,帶著她在明媚的陽光下迤邐前行。周邊的人一下子退到很遠,隻有他們兩個行走在天地之間……

“你說的餐館在哪裏?”不懂浪漫的人在他懷裏掙紮,“我們已經走了很久了。”賽珀無奈地從幻想中回到現實:“我們早就走過了,一進門的那家就是。”

林萌強行停下不走了,賽珀隻好放開她。“不要老逗我玩好不好?”她有點慍怒。“這麽好的天氣,不出來走一走真的很對不起它呢。”賽珀很無辜地說。

林萌不再理他,朝著印象中的方向走去,被他拉著轉來轉去,早就迷失方向。她在草地上站著,覺得迷茫極了,不知道哪個方向才是她該走的路。

為什麽人生永遠都有那麽多的未知與猜測,可不可以有人先給她指點一下迷途?

賽珀手插褲袋裏,閑閑地在她身邊晃**,看她左右為難,伸手一指,說:“在那邊啊,笨檸檬。”林萌正要向他指的方向走去,左手一緊,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被他拉住。“你到底還吃不吃飯?”林萌無奈地轉頭看他。

“當然吃!不過那家好像很貴,你那麽有錢,可以雇用我給你做飯啊,保證不差。”“小氣。”林萌迸出這個英語單詞。

“我小氣?”賽珀把她拉回自己身邊:“難道不是你付賬?真是個不知好歹的檸檬,怎麽對你都是酸的。”

“沒誰要求你對我好。”

……

賽珀似乎很享受她的小脾氣,一邊與她真真假假地鬥著嘴,一邊把她拖上馬路,安置在對著湖泊的綠色木椅上,然後去公園外的QUICK買回了漢堡與薯條。

這條長椅是看湖景的絕佳位置。

近處是一蓬蓬金黃的駱駝草,抽著白穗的蘆葦在一米高的草叢裏裝點出早秋的詩情畫意。暗綠的湖麵倒映了周圍的風景,碩大的魚不時地躍出水麵看看岸上的遊人。

沒有路徑可上的湖心小島上居然放了兩把太陽椅,有幾根長竹冒冒失失地從叢林中探出頭來。再遠些,從樹木掩蔽處可以看到很有中國味的一角涼亭。這個人文景觀讓這美景一下變得活躍起來。

“這是垃圾食品。”

林萌接過桔汁與漢堡,很不領情地對賽珀說。

“即使是垃圾,有時也會有用處。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事物既然存在,就必定有它的道理。”賽珀分了兩張紙巾給她:“我們若要享受這裏的陽光與美景,快餐是最好的選擇。有點空的話,我更願意自己烹飪。至於那種大餐館,等我們倆都老了,時間多得需要浪費時,再去那裏坐上幾個小時等飯吃。”

“不要老開這樣的玩笑。”林萌斯文地吸口飲料,不滿地說。

“我可是說真的,笨檸檬,做好心理準備,我不會常帶你去大餐館。”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正當他們鬧得起勁的時候,有人從後麵拍拍賽珀的肩膀,賽珀轉過頭,極短暫的驚訝後他平靜地笑笑,站起身來。但是那個人驚喜又興奮,迅速繞過長椅將他緊緊摟住,說道:“真沒想到是你。”

賽珀兩手都拿著東西,無法推開這個黏著他的人,他略有尷尬,但臉上的淡然笑容掩蓋了他的窘態。他轉頭對望著遠處湖麵小口吃麵包的林萌,用英語說道:“介紹一下,這是麗智,我在英國讀書時的同學。麗智,這是林萌。”

林萌不得不轉過頭來,把麵包放回袋中,站起身。

“怎麽不說我是你的前女友?”麗智也改說英文,與賽珀相同的倫敦腔,她的一隻手仍然掛在他頸脖上,一雙美麗得讓人無法逼視的深藍色眼睛,野性十足又有點挑釁地看著林萌。

麗智很美,美得讓男人側目,讓女人驚歎。她身材高挑,曲線完美。金黃混著挑白的頭發被故意剪

出極具個性的亂,露在T恤外的肚臍上穿著一枚鑽石釘,緊身低腰的鉛筆褲繃在身上,更顯出她的性感迷人。

她與賽珀站在一起很登對,男帥女靚,活脫脫廣告宣傳裏的模特。“新女友?”麗智轉頭問他。

“是啊。”賽珀把食物放回椅子上的紙袋,借機脫離了麗智的摟抱,轉身很自然地摟住了林萌。麗智很不情願地走到林萌麵前,啾啾在她左右臉頰上各親了一下,說:“很高興見到你。”

可是語氣明明在表示她不高興。

“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林萌一邊想推開賽珀,一邊著急解釋。

賽珀手臂收緊,低頭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笑道:“笨蛋,這種玩笑不能隨便開。”

林萌的臉馬上又紅了,什麽話也說不出。被他摟得那麽緊,她快喘不過氣來,隻能低頭看自己的腳。麗智改用法語與賽珀交談,顯然不想讓林萌聽懂他們談話的內容。賽珀的聲音依舊熱情洋溢,可是

麗智看了幾眼他手上的女式手機,而後在賽珀臉上親了兩個道別吻,轉頭在林萌臉上也如法炮製。看著她走出了十幾米遠,林萌扭了扭身體,說道:“戲演完了,你放開我。”

“是嘛?你在演戲?”賽珀笑盈盈地看著她,在她頭頂上壓了一個吻後才放開。重新坐回椅子上,林萌不覺用手在左右臉上擦了一下。

賽珀注意到了,笑問:“不習慣吻麵禮?”“你們也太奇怪,這種禮節也能想出來。”林萌不想再吃,把袋口卷起來。“這是傳統。”賽珀想了想問道:“中國人見麵怎麽打招呼?”

“我們?”她側頭想想,男人們在正式場合握手,還是二三十年代從法國學去的習慣。女人們好像就是交換一下眼神,點點頭。傳統的禮節隻能在古裝劇裏看到,想起來也很可惜。就如之前同他在火車裏談到的關於中國服裝的話題——之前?實際上不過是昨天,可是怎麽感覺那麽漫長,好像已經認識他一輩子了。

林萌抬眼看他。這個男人等她回答已經等到無聊,拿了薯條在喂鳥。

眼尖的鴿子看到有人喂食,爭先恐後地從四麵八方飛過來,有的直接俯衝過來銜走食物,麻雀憑著自己的嬌憨,素性站在他的手上等東西吃。不到一分鍾時間,他們腳邊就落滿了鴿子與麻雀。

林萌把整袋的東西都喂空了,鳥兒卻越聚越多,連天鵝也從湖邊安步當車地踱過來。她的手臂上站著十幾隻麻雀,它們的爪子隔著薄針織衫抓得她又痛又癢,可是她舍不得放下手臂,咯咯地笑個不停。

賽珀沒有見過她真正的笑。此時他斜坐著,手臂擱在椅背上靜靜地看著她。每個人都說曇花開放時猶如日月齊輝,而他隻願意看到她的笑容。

賽珀刷完第二遍漆後靠門坐著,一雙長腿伸到了裏間的地毯上,留出空間讓她去整理。

林萌沒帶太多東西:一部電腦、幾本專業書、不多的衣服,還有一點零碎的女孩物品。她拒絕了方偉在資金上的幫助,也把母親偷偷塞給她的錢放回。

連年的獎學金和英文家教所賺的那些錢,在買完機票後隻換到包裏的幾張歐元。林萌並不擔心今後

的生活,每月她將獲得1500歐元的博士助學金,她打算隻留一點以維持正常生活,其他的全寄回給父母。這是還債,她覺得自己總是在還債。她欠他們太多,連本帶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若能用別的辦法

清償,她不想用冰冷的錢,可她別無選擇。金錢,往往更直接也更有效。

賽珀感興趣的是一個一分米高的玻璃罐,裏麵放滿五顏六色的小東西。他伸手討來看。

“紙鶴。”林萌遞給他,“傳說如果很心誠地折一千隻紙鶴,就可以完成一個願望,我們用它來祈願。”果然,罐子裏全是小小的紙鶴,一隻緊挨著一隻,無望地擁擠在密閉的玻璃器皿中。

“有用嗎?”他扯動紙鶴的頭與尾巴,它的翅膀跟著扇動起來。

“不知道,但當人完全絕望時,仿佛隻有靠神力才能解決問題,我們就寧願信其有了。”

賽珀抬頭,目光追隨著在整理書籍的林萌,“你絕望過?所以才折紙鶴,想達到你不可奢求的願望。”林萌停住往矮櫃裏塞書的動作,說:“沒有。這隻是傳說,我折它隻為好玩。”

賽珀順手把紙鶴壓在她看的那本英文書中,笑道:“信它也沒錯,我們也常去求上帝幫忙啊。”他信手在胸口畫了個十字,“但我喜歡求自己,上帝他老人家實在太忙。”

林萌把東西收拾得差不多後,坐在床沿邊歇了會兒,腳傷的部位有點漲漲的累痛。突然發現賽珀好像很久沒出聲,她奇怪地轉頭去看,隻見他一隻手放在屈起的膝蓋上,藍褐的眼睛微微眯著,睫毛略垂擋住光線,在眼窩上留下一片扇形陰影。臉上難得的沒有笑容,目光落在很虛無的地方。

猜想他是累了,她說:“謝謝你的幫忙,你回去休息吧。”

賽珀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說:“嗯,這幾天都沒睡好,很困啊。”他困頓萎靡的樣子實在很可愛,讓林萌有想抱他的衝動,這個念頭使她臉紅了,趕快轉頭去看窗外。

賽珀哈哈笑出了聲,眼中又恢複了神采,“又在想什麽少兒不宜的東西?”“什麽也沒想。”

“那你為什麽臉紅呢?”賽珀不打算放過她,起身走到床尾坐下,毫無顧忌地看著她。她不好立刻把臉別過去,那樣實在顯得太幼稚,但是被他盯著看的臉已經燒成了炭。

“你的護照肯定搞錯了,你應該隻有十六歲。”賽珀終於不再看她,頭枕兩手仰躺了下來。手機響了,他卻不動,好像沒聽到一樣。

“你有電話。”林萌忍不住提醒,以為他還不習慣這種來電鈴聲。“我有聽到,笨檸檬。響四聲後會自動進入語音信箱。”

林萌想也許是女友的電話,他不方便接聽。像他這樣的男孩子,肯定在一堆女孩中糾纏,可怎麽感覺自己也心甘情願地在他的熱情中逐漸融化,然後一潰千裏,陷入不可自拔的困境。

電話果然在響四聲後停下,短信聲傳來。賽珀的眼睛已經閉上,他似乎打算在這裏歇一會,“嗨,一個小時後叫醒我去上班。”

“你該回家睡。”林萌沉默了一下說道。

“小氣的女人,你欠我兩夜房租。”他全是睡意的聲音很低,似對她耳語。林萌看著自己晃來晃去的腳尖,無法回話。

手機不知好歹地又響起,賽珀極不情願地從褲袋裏掏出手機。林萌站起欲離開,想留給他一個講話的空間,一隻手機卻被硬塞入手裏,賽珀請她幫忙接電話。

“哦,呃,對不起,打擾,麻煩告訴他,今晚我們去他公司找他。”電話迫不及待地掛了線,聽筒裏傳來嘟嘟的聲音。

“沒禮貌。”林萌嘟噥了一句,卻聽到那個快睡著了的人輕聲笑:“她一向這樣,不用生氣。”話筒的聲音比較大,他好像什麽都聽到了。

“既然這樣……”賽珀略作思索,轉過身來說:“你今晚也跟我一起去上班吧。”“不去。”她才不願意老做配角幫人演戲,他的事與她有什麽關係。

林萌坐到一邊去看書,眼睛卻停在那盆仙人掌上,它渾身密布的小刺在陽光下亮如金針。她轉頭看了一眼沉睡中的賽珀,起身把窗簾輕輕拉上,將一窗的燦爛拒之在外。

陽光並不適合所有場合所有人,暗灰的心情要躲在陰處才不會被灼傷。昏暗的光線裏,她席地而坐。

“你是個很稱職的鬧鍾。”賽珀從來不吝嗇表揚他人。

帶林萌去買了一張地鐵周票,賽珀順利地把她拐上地鐵,拉她一同去上班。並不高明的小把戲,她本應一眼看穿,可是他的身上似乎帶有某種幹涉她思維運作的磁場,她的聰明敏銳在他麵前無法啟動。她甚至悲哀地發現,在他麵前,她的大腦時常處於停擺狀態,一副生鏽被卡住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想用力搖搖。

林萌以為這隻是暫時現象,對賽珀的不適應使她緊張,可是與他熟悉並生活在一起多年後,這種狀況一直存在著,最後她隻有認命,無可奈何又快樂地做他的笨檸檬。

“我真的不願意去,請不要勉強我。”被賽珀押上地鐵,林萌還試圖與他講道理。“我要你去。”賽珀的態度與手臂都很強硬。

“我很厭倦做棋子的感覺……”她以為躲在法國,可以過十個月屬於自己的生活,“沒有我幫你,你一樣可以同麗智講清楚。”

“是嗎?”賽珀看著她,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容,眼中卻全是探究,“麗智可是個很厲害的女人,否則我也不會逃。”

林萌抬眼看他一下,不知道他是否又在開玩笑。

地鐵裏人很多,大多是帶著背囊從周末的快樂中返回的年輕人與學生,也有舉家出遊的,空空的野餐籃和孩子被曬紅的笑臉說明了他們的一天過得滿足又愉快。

人雖然多,還沒有多到要他們倆緊貼而站的地步,但賽珀的手堂而皇之地牢牢摟著她的腰。林萌明知是徒勞,還是手忙腳亂地想拉開他放錯位置的手,“你懂不懂男女授受不親?”跟一個以親吻為見麵禮儀的人講這些,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林萌真的想不通這個人,沒人時他反而注意保持與她的距離,不太逾規越矩,讓她感覺還更安全一些。他的行為好像都是逆向,就如他剛才所說的反右旋定律。

他說右旋是自然法則,行星以及它們的衛星,無論公轉還是自轉,都是從右到左。自然界通常也遵循這一法則,比如說貝殼類的紋路,一律向右旋,極少例外。同左手相比,人類更多的使用右手,因此,工具或器械,門鎖,鍾表的走向與發條等,都是以從右向左的使用方式配製。

當賽珀在自然課裏學到這個右旋定律時,他已經是一個十歲的小學生,他馬上把筆從右手交到左手。與天生的左撇子相比,他需要更大的耐性與努力,才讓左手變得靈活有力。

而他對瞬間改變左右手命運這件事也做了個評價:很好玩。

賽珀說這話時,笑容純淨明朗,是真的為自己做的事情開心,即使是一件看起來很無聊的事情。透過他晶亮帶笑的眼睛,仿佛看到他隨身攜帶了一片私人的晴朗天空,那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簡單明了,就如蔚藍的天與潔白的雲一樣無法混淆。

沒有空調的車廂有點悶熱,尤其是車停的時候。一個穿著緊身水靠的年輕人拉著手風琴在不大的空地上載歌載舞,臉上汗流成溪,背上貼有一張印有字的A4紙,他的同伴拿頂遊泳帽挨個收錢。賽珀摸出一張紙幣放進去,它在一片明晃晃的硬幣裏很顯眼。收錢的年輕人友好地對他笑笑,擠到前麵去。

“你對法國人很大方。”

剛才也有位討錢的可憐女人上車,賽珀視而不見。林萌懷疑他種族歧視,一看就知道那個女子不是歐洲白人。林萌後來知道她們來自某個小國,總是穿著傳統但肮髒的裙子,以乞討為生,或者生一堆的孩子以領取政府救濟。

“不,因為他們很快樂。我會對所有開心的乞討者慷慨解囊。”賽珀好像沒聽出林萌的諷刺。“可是一個人如果貧窮,就很難開心,而這兩個人這麽年輕,完全可以去打工賺錢,為什麽乞討,

我絕對不會去同情他們。”

“笨檸檬,他們不需要同情,隻需要幫助。這是兩個要去南部潛水的學生,還差一點經費。有可能他們一時找不到臨時的工作,或者即便算上打工的錢也不夠。這種尋求幫助的現象很普通。當年輕人沒有

錢結婚時,伴娘會穿上禮裙上街組織籌款活動。今天我們幫別人,等我們需要的那天,他們也會幫我們。”車子停站,兩個年輕人興高采烈地下了車,走進下一節車廂。

賽珀示意她看站台上一位吹薩克斯管的老人,簡樸陳舊的衣著和磨損厲害的樂器盒都表明,這是個窮困潦倒的人,但他此時完全沉浸在音樂裏,閉著眼睛,神情快樂陶醉,抱著薩克斯管的身體隨音樂前傾後挺,形成一個個極富吸引力的剪影。

窮人比富人更容易觸及快樂的真諦。所以,越有錢的人笑容越少。”

列車離站,老人很快就看不見了,但是悠揚的旋律如不舍知音離去,跟著地鐵跑了一程才漸漸消失。林萌露出個不易察覺的笑容,說道:“感覺上了一堂哲學課。”

“哲學源於生活。”他說。

這一站下了很多人,他們找到兩個空位。

“海真的太美,我喜歡海底世界。”賽珀還想著剛才的緊身水靠。林萌坐在他對麵,不再受他手臂控製的腰空得發虛,她說看過他潛水的照片。

“那張嘛,”他笑道:“那隻是在30米深處,還處在海洋大陸架的有光層裏。我最深潛過290米,穿著密閉的專業潛水服。”

“290米?!”林萌驚訝得不得了,遊泳館裏的兩米水深都讓她氣悶。

在正常的環境裏,人體承受著相當一個大氣壓的壓力,而潛水時,每下潛10米壓力就增加了一個大氣壓。

“你要知道海洋最深的地方有1萬米呢,是西太平洋的馬裏亞納海溝,海洋的平均深度也有3700米。

而且,技術足夠好的話,使用同樣的潛水服可以下到500米左右,我還要再練練才行。”“……”

林萌對海不了解,到目前為止隻去過兩次海邊,其中有一次還是在日本,接待方在那次學術研討會後籌備了一個海邊活動。

“海底世界同樣有鮮花草地和森林高山,但那裏是一個完全顛覆陸地的地方。”“為什麽?”

“那裏動物開花,植物到處遊走。”賽珀快樂地歎了一口氣,眼中閃爍著光芒,仿佛又處於他迷戀的大海中。大海是他永遠的情人。

“一切生命起源於大海,那是個神奇的地方。海洋有自己真正的循環係統,同動物身上的血液循環一樣,它就像是一隻活著的生物,它有呼吸和脈搏,有血管也會**,懂得高興與生氣。”

林萌看著他,無法展示出任何一種表情,盡管她也想配合一點他的熱情,但不解的眼中隻表達了四個字:胡說八道。

賽珀的目光靈敏地捕捉到她的想法,收起曲高和寡的言論,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發,說道:“忘了你是笨人,講太高深了,我以後再同你講。”

“為什麽以後,我不認為我會去研究海洋。”

“我的意思是,”他笑道:“笨總會有個極限,等到哪天你笨到極點時,可能會拐向聰明的方向。到那天我再同你講點聰明人的話題。”

林萌咬牙,說:“那你慢慢等吧。”

賽珀笑,搖頭道:“不用等很久,你離那極限已經不遠。”

此後的兩站路,沉默充斥在兩人之間。賽珀始終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無論她把頭扭到哪裏都能感覺

到他溫和的眼光,她的頸椎在這種凝視下變得有點顫抖,情形就像小時候麵對相機照身份照時,因專注而產生的**。

林萌隻好選擇用語言來擊破自己的難堪。“你的工作是什麽?”“與酒有關,每天接觸上百種酒。”賽珀說。

她沒有太多的社會經驗,腦中的東西除去了她的專業知識後就顯得有點貧瘠,所以她猜想:“在工廠做酒?”

“服了你,哪家工廠可以同時生產那麽多種酒?”“那麽推銷。”她說。

“有點接近,說具體點。”

“嗯……”,林萌低頭做沉思狀,可腦中一團糨糊。

“給你點提示。”賽珀說:“我工作的地方,光線曖昧,男女混雜,每個人都為不同的需求而來,我要滿足他們的需要,適當的時候要給點心理撫慰,因為總有一些客人在享受服務時要跟你嘮叨。而且幹我們這行,手感很重要,感覺不對的話往往會得罪客人。因為手傷的原因,我昨晚小心翼翼做得很辛苦,比我初入行時都更謹慎。你要知道這可是一項要技巧也要體力的工作。至於在我站台時賣出的酒嘛,有工資外的提成。”

他以為自己已經講得夠明白,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給了她誤導,也可能是因為英語並不是兩人的母語,在翻譯和理解上都似看錯指示牌的汽車,完全進入了岔道。

林萌已卡殼的思維鎖定了一個字眼就再也走不動,但是這個詞讓她震驚,她對自己搖搖頭,說道:“不,你不可能做這行。”

“怎麽?對我的工作有意見?”賽珀奇怪地問。

林萌支支吾吾半天才說道:“我隻是覺得,覺得,你應該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即使賺得少一點。”“我已經掙得很少了,你還希望更少?那就不要老砸我的東西。”他笑道:“我很喜歡這份工作啊,

我喜歡酒。而且每天都可以接待不同的客人,每天都很新鮮。當然,也有很多回頭客。我唯一不樂意的是太多客人抽煙,不過馬上要在公共場合禁煙,這對我是個好消息。”

“可是這種工作,總是……,中國也有人做這行,但是女孩子多些,不過也聽說有男性。總之,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你不再年輕時,也許你不再受歡迎,而且你的家人也不願意。還有,這對健康也不好,唔……”

林萌毫無次序地說了那麽多,沒有個好記憶力的人估計無法一一答上,賽珀觀察著她眼中神色的變化,逐一作答。

“中國是個奇怪的地方,我們做這行的大多是男士。我父親很希望我回家鄉去做全職。我在這行做了七年,在英國也幹了兩年,學到很多經驗,英國佬的要求與法國人可不一樣。如果將來老了……應該更沒問題,越有經驗價格越高。即使有正經工作,我也會考慮做兼職,因為實在太喜歡那種感覺,況且我一直很受客人歡迎。隻是以後要注意不做太晚,睡眠不夠很傷腦筋。”

這是一張英俊卻不過於華麗的臉,很立體的輪廓,但不生硬,線條恰當地在該柔和的地方柔和,這樣的麵容是那麽幹淨純潔,讓人誤認為這個人是個極易親近的天生的好人。落落大方的神色如本敞開的書,等著別人一眼將他看透,可是他微笑起來時眼中的靈動又讓他變得那麽深不可測。

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越接觸她就越弄不明白,反而像被吸入一座迷宮,想要退出時卻找不到出口。

賽珀真的不明白這個笨人又在想什麽,看她那種傷心的樣子,簡直讓人心碎。他知道中西方的文化習俗有差異,可是她的反應好像也太大了一點。他握住了林萌放在膝蓋的手,這次她沒有掙紮,她的心思還未轉過來。

“我想你不是個虛榮的人才對,難道你心中的男友一定要西裝革履地坐辦公室?我們這行就那麽讓你鄙夷?”

“不,這與虛榮無關。你說過人可以貧窮,但不可以卑微。”“好學生,懂得現學現用。”他又笑了。

“正經一點。”她吸了一口氣,明明有一腦子的話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不知道中國人怎麽看BARMAN,它在法國雖不是一項最理想的職業,但也是很多人的心中向往。認真去做的話,那是一門與酒共舞的藝術。”

“BARMAN?”林萌眨眨眼,臉上全是錯愕。

賽珀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椅子間的空間不大,他略一前傾就籠罩在她的上方,低聲問:“笨女人,說出來聽聽,你以為我的工作是什麽?”

“我……”林萌咬著唇欲言又止,又開始臉紅,眼中全是笑。

“說啊。”賽珀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等了幾秒種後親了一下她的鼻子,如果林萌再不說話,下一步他就要用自己的方法去開啟她的嘴唇。在他變相的嚴刑逼供下,林萌終於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出兩個字,聲音輕得隻有他能聽見。

賽珀聽完後仔細地看了她一眼,她的頭垂得更低,她也為自己的誤會感到難堪。然後,她聽到——賽珀失去控製的大笑,他笑得那麽痛快淋漓,毫無遮攔,若不是他的長腿抵住了對麵的座位,他肯定會笑趴在地上。

車廂裏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往他們這個方向望,有人甚至站起身來,那個彈吉他賣唱的流浪藝人不得不停止了歌唱。

林萌低頭用目光丈量他椅子下麵的空間,如果可能的話,她願意到那裏去躲一躲。為什麽跟他在一起總會有這種情形出現,為什麽別人總是盯著她看,大笑的人又不是她。

賽珀的笑聲很有感染力,原本麵無表情的坐車人陸續咧開了笑容。地鐵依然在黑暗的地底穿行,但車廂內一下子光亮起來,明麗和煦仿如春光普照,所有的焦躁憂慮都在這笑容中化解。

賽珀竭力想停住笑,可是沒有辦法,一想到她的可愛想法,他又笑了起來:“天才……哈哈……你真是個天才笨蛋!哈哈哈,我覺得……,”他努力控製住自己的笑神經:“我真覺得你的建議很好,我以前怎麽就沒想過做這行呢?聰明人也有失誤的時候,哈哈,我的條件很不錯啊。”

林萌好氣又好笑,狠狠地抽出手。

賽珀看著她的窘迫,笑嘻嘻地問:“能不能再用你的天才大腦想想,做什麽可以一夜暴富?”“搶銀行!”她沒好氣地說。

“嗯。”賽珀很滿意這個答案,點頭道:“這是笨人最愛走的捷徑,你果然與我們不同。”“嗨,小夥子,很久沒聽見這麽開懷的大笑了,你看起來是個很快樂的人。現在真正快樂的人不多

了,”彈吉他的中年人搭腔了,他錚錚拔了兩下吉他,“每天看到來來往往的,都是毫無生氣厭倦的臉,你這樣真的讓人開心。”

周圍的人居然都點頭。

有一個乘客插言說:“誰都想天天保持笑容,可是生活會把你累得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他的話得到了一些人的讚同,但也有人反對:“笑要力氣嗎?”

“當然要。”另一個人的聲音跳出來:“因為地心引力的原因,向下的愁苦表情根本不費力氣,那是自然形狀。可是要笑的時候,我們要克服引力讓嘴角彎上去,當然很累。”

又是一陣笑。

林萌知道法國人好辯論,聽了賽珀的翻譯後,她才真是耳聽為實。

他們在乘客們一陣高過一陣的辯論中走出車廂,幾乎所有的人都向他們揮手再見,列車關門啟動,林萌有一種來站台上送別友人的親切感覺。

出了地鐵,又走了幾分鍾,林萌分不清東西南北地被帶到一條本就不寬的街道上,道路兩邊一字排開停滿了車。林萌實在是驚訝於這些人的高超停車技術,汽車前後都被貼緊,似乎一張紙都難插進去,他們一會兒怎麽出來?

“車子性能好的話,前拱後擠地弄出點空間,”賽珀說:“馬力不夠的,那就多喝兩杯,等別人走了再走,反正我們總是時間太多。”

賽珀從不開車上班,找車位是個永遠讓巴黎人頭痛的問題,況且巴黎大區公共交通係統發達,地鐵運作到深夜兩點,整夜都有通勤的夜班車,但若不太累他都願意走路回家,他喜歡夜色的孤寂清涼。走快點半個小時就可到家,巴黎真的不大。

“天氣不好呢?比如說下雪。”林萌在網上查看過,巴黎的冬天很冷。

“親愛的‘檸檬’,不要給天氣加上你的主觀標簽。無論晴雨還是刮風下雪,它都是天氣的自然現象,沒有好壞之分。”賽珀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天上欲晴又陰的黃昏,說:“我喜歡這一切。”

“我也知道。”賽珀的手越過她的肩頭,放在她身後的門上:“所以,請別擋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