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墓園

第二天早晨,我很高興地開始了這一天的出診工作。因為名單上還是那幾名老病號,所以這天我心情很愉悅,而且出診任務也很輕鬆。法庭的判決是一個意外的驚喜,至少讓我那兩位朋友對這樁案件的關注不至於中斷。我聽說桑戴克已從布裏斯托回來了,我想去看看他。讓我格外開心的是,伯林漢小姐答應和我共度這個美好的下午,我們將會去大英博物館看展覽。

差不多10點45分的時候,我已經給兩位病人看過病了,三分鍾後我來到了菲特巷,迫切地想聽聽桑戴克對我的調查庭筆記的評價。當我趕到他辦公室時,發現橡木大門敞開著,我輕輕叩響了門上的小銅環,昔日的恩師桑戴克出現在了我麵前。

“拜克裏,很高興看到你。”他一邊說著,一邊和我親切地握手,“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到了,我正看昨天的作證記錄呢!”

他給我拉過了一把椅子,拿來一疊稿紙,放在桌邊。

“昨天的裁決,您覺得意外嗎?”我問。

“一點都不意外,”他翻著稿紙說,“兩年確實太短了,不過也很可能會是另外一種結果。現在我安心多了。有了這段時間的空當,我們的調查工作就不必那麽緊張了。”

“我的筆記,您覺得對偵破這樁案件有幫助嗎?”我輕聲問道。

“奚斯覺得有。彼得把筆記給了他,這個對他作交叉質詢有幫助。我剛從他那裏拿回來,還沒顧上看呢,一會兒我們一起討論一下。”

他站起身來從抽屜裏拿出了我的筆記,又坐回到椅子上,然後專注地看著。我起身站在他身邊,靜靜地看著筆記。突然,我發現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我仔細看了一下筆記,原來他看到了那張畫著在悉德卡被發現的、上麵黏著蝸牛卵串的手臂骨的素描。

我的臉不禁一陣燥熱,急忙說:

“這些素描沒有多大的用處,但是我還是把它記下來了。”

“我以為你想傳達什麽呢!”

“那些卵串很引人注意,所以我就把它們畫下來了。”

“謝謝你,拜克裏。要是別人一定不會把這些看似細小或者不相關的東西費心地記錄下來。有些人隻是重視一些貌似重要的線索,其實有時候那些線索對案件的偵破沒有一點作用。不過,你真的覺得這些卵串對本案來說很重要?”

“不是。從這些卵串的分布狀態來看,這些骨頭應該在水中。”我冷靜地回答。

“沒錯。這條手臂骨是平放著的,伸展開的時候手臂外側向上。另外,這條手臂在丟進池塘以前就已經被切除了手掌,這一點我們應該重視一下。”

我又瞄了一眼素描,暗暗吃驚,他竟能從那些分散的骨頭素描中拚湊出手臂骨來。

“因為不是特別明顯,所以我並沒有注意到。”我撓了一下頭說。

“你來看看,肩胛骨、肱骨和前臂骨的外側都有卵串。可是,你畫的這六塊手掌骨,包括兩塊掌骨、一塊頭狀骨、三塊指骨,全都在掌心這一麵黏有卵串。所以,這隻手掌應該是掌心朝上的。”

“但是,這隻手掌也許是翻轉的呢?”

“你的意思是翻轉成和手臂外側同一平麵?那不太可能,從這些卵串的位置來看,手臂骨是以手掌朝下的姿勢平放著的。所以,如果手連在手臂上,像這樣手臂骨外側和手掌骨內側都向上,從生理構造上講是不可能的。”

“手掌在池塘裏浸泡一段時間後,會不會和臂骨脫離開呢?”我疑惑不解地問。

“這種情況也不可能。除非韌帶腐爛,否則手掌是不會脫離的。但是,假如骨頭是在軟組織腐爛後才脫離的,那麽它會分散開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看素描就會發現,這些卵串密集地排列在每塊骨頭的掌心麵,這就說明這些骨頭仍然在正常的位置上。所以,這隻手掌是先被切下來,然後才被丟到池塘裏的。”

“為什麽要這樣做?到底有什麽目的呢?”我不解地問。

“嗬嗬,有些問題要靠你自己去想。還有,我覺得你這次探險行動很成功,而且你觀察力確實很敏銳。你唯一的缺點就是隻注意到了某些現象,卻不能分析清楚它的重要性,不過那是因為你還很年輕,比較缺乏經驗。在你收集的這些材料裏麵,有很多重要的線索。”

“我的表現你還滿意嗎?”我興奮地問道,“可是除了這些卵串外,我倒沒看出來自己收集了哪些重要的材料。而且,事實上這些卵串對於我們偵破這樁案件也沒起到什麽幫助呀!”

“拜克裏,對於我們來說,哪怕是一點點的蛛絲馬跡也不能放過。也許,現在這隻被切除的手掌到底有什麽特殊意義,我們還不清楚——但是,你沒覺得這些骨頭的數目和狀態有一些問題嗎?”

“這個……”我慢吞吞地說,“我隻是奇怪,為什麽在手臂骨上會連著肩胛骨和鎖骨,是不是從肩關節切下來比較合理一些啊?”

“你說得很對,”桑戴克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以前我處理過的很多肢解案都是這樣。一般人看來,肩關節才是手臂和軀幹的連接處,肢解的時候也都會從這個位置下手。所以這種肢解方式,很不尋常,如果不是肢解高手的話,應該做不到這點。你有什麽看法嗎?”

“您覺得凶手是屠夫?”我皺著眉問道,“我記起蘇瑪斯醫生說過,羊肩肉就是這樣被切割下來的。”

“不是,屠夫將羊的肩胛骨同肩膀肉一起切下來是為了取下大塊的羊肉。因為羊沒有鎖骨,所以這是肢解羊腿最容易的一種方式。假如屠夫用這種方式來肢解人的手臂的話,那情況會很棘手。鎖骨對於屠夫來說,是一個新的挑戰。還有,屠夫一般不會擁有如此細膩的手法。你應該看到過那些賣肉的屠戶,當他們切除關節的時候,會用力將其斬斷,而不會這樣費心地避免在骨頭上留下刀痕。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這些骨頭上沒有一道刀痕或刮傷,甚至連手指骨上都沒有。如果你看到過博物館在處理人骨時的方式,你就會發現,他們在肢解關節骨時非常謹慎,極力避免在關節上留下一絲痕跡。”

“那麽,您的意思是肢解這具屍體的人,通曉解剖學知識和技巧?”

“表麵上看是這樣。但是,這不是我的推論。”

“您不同意這種看法?”

“拜克裏,你應該知道,現在我不能發表任何意見。不過,希望你能通過這些已知的論證中推論出一些東西來。”桑戴克微笑著說。

“假如我的推論正確,你會暗示我嗎?”我問。

“不會,”他神秘兮兮地笑著說,“當你完成這幅拚圖的時候,自然你就會明白。”

“太折磨人了,我好想現在就知道真相啊!”我緊皺眉頭,苦苦思索起來,惹得桑戴克哈哈大笑起來。

“我覺得,本案的關鍵在於死者的身份,這得需要具體事證才可以證實,容不得半點含糊。”我嚴肅地說。

“你說得很對。不管那些骸骨是誰的,隻要能將骸骨完整地拚湊起來,答案自然就會浮出水麵。隨著一個疑問的破解,更多疑問就會隨之而來:誰把它們丟棄到池塘裏的?為什麽不把它們藏起來,而放在易被人發現的池塘裏?現在談談你的觀察工作吧,關於其他部分的骨頭,你有新的發現嗎?比如說,為什麽頸椎骨會被切下來?”

“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麽凶手會把第一頸椎骨從頭骨那裏分離出來?照這種情形來看,他一定擅用解剖刀。但是,我實在不明白他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我百思不得其解,隻是搖頭。

“凶手的肢解手法確實很特別,他沒有按照一般的手法,將頸椎從脊椎較低的地方切下,而是把頭部從頸椎最頂端切割下來;他沒有從肩關節切斷手臂,而是將手臂和整片肩胛骨也一齊切掉。大腿的部分也是一樣的切割方法,迄今為止他們努力搜尋到的兩條大腿骨都沒連著膝蓋骨。事實上,將膝蓋骨連在大腿上是肢解腿部最容易的方法。但是在本案中,膝蓋骨是留在小腿上的。為什麽這個人會使用這樣繁雜的手法呢?他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麽?一個人會在什麽情況下才采取這種肢解方法呢?”桑戴克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當時我隻覺得一頭霧水。

“我也搞不懂。我懷疑,他也許是按照解剖學的方法來肢解屍體的。”

“你覺得這是合理的推論?”桑戴克咯咯地笑了,“這不一定是事實,很可能裏麵隱藏了很多問題。從解剖學上看,膝蓋骨不屬於小腿,而是屬於大腿的區域,但是本案裏的膝蓋骨竟跟小腿連在一起。其實,這個凶手並不是在為博物館準備人骨樣本,而是把屍體肢解成比例相同的小塊,然後丟棄到池塘的各個角落。什麽情況會讓他選擇這麽做?”說完,桑戴克看了看我。

“我理不清頭緒,您是怎麽認為的?”

“我想這應該可以想得出來,”桑戴克神秘地對我笑笑,“如果你努力地想,也一定可以。”

“看了死因調查庭的報告,您有什麽新的發現嗎?”我問。

“到現在為止,我對本案的了解大都建立在間接證據上,沒有一項確切的事證可供我作出具體的評論。要記住,最小的事件也能積累成極具分量的證據,而我手上的微小證據正在逐漸增加。忘記了一件事情,我和馬奇蒙約好的,有事情要商量。”

於是,兩分鍾之後,桑戴克朝隆巴街的方向走了,我去了菲特巷。途中想著將要來臨的約會,不禁偷偷地笑了起來。

診所裏有一條病患留言,一聽阿多弗說完,我就拿著聽診器,趕往了火藥巷——我的患者所居住的文雅社區。路上很愉快,一會兒工夫我就穿過了葛夫廣場和酒館巷,這些靜僻的小巷經常沉浸在奇特的文學氛圍之中。《雷斯勒斯王子傳》的作者的靈魂好像依然在他這部充滿諷刺意味卻又兼具幽默色彩的寓言小說的場景中縈繞徘徊。書卷氣和油墨味彌漫著整條小巷,渾身沾滿油墨的男孩推著擺滿字模的台車在小巷裏緩慢前進著,有路人經過的時候,台車就不得不停靠在陰暗巷口的走道上;從地下室的窗口可以清楚地窺見裏麵正在忙碌作業的印刷工人;膠水、糨糊和油墨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碩大的一個社區瞬間成了印刷廠和裝訂商的勢力範圍。我的病人是一個切紙工人,真沒想到他竟有著這樣一個彪悍的職業,這跟他保守、溫和的形象似乎不太相符。

現在所有的場景都被我拋到了腦後,我得趕緊約會去,這才是最重要的。我提前了一個小時到達伯林漢小姐家,卻看到她已經在花園裏等著我了。

“一起逛博物館,”她微笑著對我說,“感覺像回到了從前,我突然想起刻著楔形文字的泥版和你的慷慨相助了。我們今天走著過去嗎?”

“這主意不錯,”我點了點頭,“擠公車,有點委屈你了。我們可以一邊走一邊聊天。”

“嗯,吵嚷的街道會讓人更珍惜博物館的清靜。那麽等下我們參觀什麽呢?

“你決定吧!”我很紳士地說,“那些展覽品,你比我更熟悉。”

“那好,”她想想說,“英國古瓷不錯,值得一看,尤其是裏麵的福爾漢瓷器。我想帶你去那兒看看。”

當我們快走到史戴波法學院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出神地望著葛雷法學院路。

“最近這樁案子讓你費心了,你一定投注了很多心力。我們現在也不趕時間,我想帶你到約翰伯父指定的墓園去看看,不過,得需要再走一會兒。”

“我很樂意。”其實,我是多麽想延長我們在一起散步的時間,為了這個我什麽都願意。隻要她在我身旁,去哪兒都無所謂,哪怕路途很遙遠。先前我就對這座墓園很好奇了,因為它是遺囑第二個條款的核心內容。於是,我馬上答應了。在葛雷法學院路口我們拐了進去。

當我們穿過一條昏暗的甬道時,她問我:

“你想沒想過某個你很熟悉的地方,在幾百年前會是什麽景象?”

“經常會想,但是首先你得設想很多可供重建的材料,它現在的樣子總會不斷地躍入眼前。不過,有些地方想象起來好像很容易。”

“我也這麽覺得,”她撅著嘴說,“比如霍爾本,這個地方就很容易讓人想起它的過去。雖然想象和現實存在著一些差距,但是這個地方有不少昔日的建築群,史戴波法學院和葛雷法學院正門就是。因為以前見過舊密德街和一些老酒館的照片,所以多少會有點幫助。至於我們腳下這條甬道,看到它我總是很困惑,因為它不僅老舊,而且讓人感到陌生,怎麽也想象不出,當年柯維利德羅傑爵士就是從這條路漫步到葛雷法學院的步道上的,或者弗朗西斯.培根在法學院設有辦公室的時候,這裏是什麽光景。”

“也許它周圍的環境太複雜了。你瞧,葛雷法學院在它的一側,從培根時代以來改變不多,他的辦公室應該還在那裏,就在入口進去一點;靠近克勒肯維爾這一側是人口密集的區域,這裏的特色是聚集了很多鄉村人口和遊民,裏麵又髒又亂;像巴格尼吉威爾斯和霍克萊汀這些地區,本來就沒有什麽可以觀賞的古老建築。有時候,在缺少曆史素材的條件下,我們很難發揮自己的想象力。”

“你說得很對,克勒肯維爾周邊的舊社區總是給人一種很混淆的感覺,就拿達奧蒙街這條老街來說吧,拿掉它的現代建築,換上漂亮的老房子——就像現在僅存的那幾棟一樣,然後把大馬路和人行道換成碎石路,再豎立幾根掛著油燈的木柱,重建工作就完成了,而且重建得十分漂亮。”

“這想法真令人憂心啊!我們本來就應該比祖先做得好,我們隻知道拆毀古老建築,換掉博物館大門、柱廊、板飾和壁爐架,之後在原地改建出一些廉價、乏味的大樓。”

伯林漢小姐望著我,輕輕捂著嘴,笑了起來:

“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你的想法有點悲觀。你的身上似乎彌漫著傑裏邁亞的哀傷,所幸隻是針對建築而發的。”

“哀傷?該高興的事情太多了。這會兒不正有一位佳人陪著我嘛!去逛了博物館,她會用木乃伊盒子來取悅我,用瓦片來慰藉我,難道這樣也會哀傷?”

“瓷器。”她糾正道。

這時,一群神態端莊的女孩從岔路走了過來。“我猜,她們是醫學院學生。”伯林漢小姐說。

“沒錯,她們好像要去皇家自由醫院。她們很嚴肅,一點都不像男孩子那樣輕浮。”我指著那些女孩說。

“奇怪,為何從事專業工作的女生都那麽認真?”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也許,這是她們的選擇吧!有一類女孩會被這些職業所吸引,但是男生卻不一樣,每一個男人都得找份職業來謀生。”

“原因就在於此……哦,我們得轉彎了。”

轉進了希茲柯特街,在路的盡頭有一道開放的鐵柵門,裏麵是倫敦舊市區幾座已經廢止使用,並且早已失去原貌的墓地。墓園裏好多空間都讓活人給占用了,而死者都被擠到了角落。一些墓碑依然豎立在那裏,一些卻被擠到了牆角,上頭的碑文也早已失去了意義,很多空間都放置了柏油牆和座椅。比起剛剛經過的老舊街道,這個地方還算宜人,尤其在這夏日的午後,雖然草地已經枯黃了,鳥鳴中也夾雜著寄宿學校孩童繞著石椅和幾個殘餘墓碑追逐喧鬧的聲響。

“這就是伯林漢家族安息的地方?”我說。

“是的。除了我們家族,這裏還很多名人的墳墓。理查德.克倫威爾理查德.克倫威爾(Righard Cromwell),英國十七世紀資產階級革命的領袖、政治家和軍事家奧利弗.克倫威爾的長子,後繼承父位,因沒有治國才能,政權被推翻後流亡法國。的一個私生女就埋在這裏,墓碑還立著呢!你來過這裏嗎?”

“沒有。不過,這地方倒有一絲熟悉的氣息。”我環顧四周,努力回憶這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我看到一座房子,它的周圍被一道用格子棚架加高的圍牆圍住。

“沒錯,”我大叫起來,“我記起來了!我是沒來過這裏,不過,那道圍牆裏頭的地方我去過,它的另一頭對著亨利塔街,那裏曾有一所解剖學院,也許現在還在。我醫學院的第一年就是在那裏度過的,而且在那裏做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人體解剖。”

“這學校的位置有點可怕。”伯林漢小姐哆嗦了一下。

“以前我經常一個人在實驗室裏。自己拿鑰匙開門進去,用鐵鏈把水槽裏的屍體吊起來,現在想起來還真是很恐怖。剛開始的時候,那些屍體在水槽中浮起的樣子真叫人害怕,就像某些老墓碑上描繪的那種景象:死人從棺材裏飄出,代表死神的骷顱被擊潰,它的標槍斷裂,王冠搖搖欲墜。我們解剖學的講師經常穿著藍色的圍裙,就像食人狂一樣。”說完我擺了一個恐懼的姿勢,“你不害怕嗎?”我笑著問她。

“不啊。每種職業都有無法向外行人展示,或者難以告人的一麵。比如,雕刻家在工作室裏進行創作的時候,看著他雕刻圖像或黏上一些東西的時候,你會誤認為他是個水泥匠,或者是清潔工。你看,這就是我向你提過的墳墓。”她指著一座墓碑對我說。

在一塊古樸的石碑前,我們停了下來。可能因為曆史久遠,墓碑已經嚴重剝落、風化了,但碑文依然清晰可見:護國公理查德.克倫威爾之女安娜安息於此。非常樸素的語言和碑身,帶著它那個時代所特有的氣息。不免讓人回想起那個動**不安的年代:那時,這片墓地還是一座簡陋的教堂庭院。葛雷法學院一帶的靜僻巷口時常響起震耳的槍炮聲,大片綠野和灌木叢中埋伏著大隊軍旅……拖著各種家當和馬匹準備逃向倫敦城的鄉民經過這條巷子時,常會在這兒駐足,隔著圍牆遠眺著戰火。

我靜靜地站著,陷入了沉思。伯林漢小姐在一旁看著我,繼續說道:

“我覺得我們的思考方式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我抬起頭,有些不解。

“我注意到你看到那塊墓碑時的神情,你好像很有感觸,我也一樣。每當我看見那些古老的石碑,尤其是墓碑,總是忍不住盯著上麵的日期,回想起那個年代的種種。為什麽一塊普通的石碑能激發我們如此多的想象,還讓人如此感動呢?你認為這是為什麽?”伯林漢解釋並反問道。

“我想是因為……”我一邊思索,一邊回答,“那些年代久遠的墓地石碑本是極其私密的物品,同時又是某個特定時代的產物。當周圍的一切都已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日新月異時,唯獨它獨居一隅,亙古不變。無意間看到它們,你還能無動於衷嗎?至於那些鄉村工人或農夫的平凡墓碑,來自鄉村石匠粗拙的雕刻工藝和鄉下讀書人毫不矯飾的樸素詩文,往往比那些正統的碑文和華麗考究的名人石碑,更能生動地呈現那個時代的真實麵貌。你不覺得嗎?不過話說回來,你家族的墓碑到底在哪裏呢?”

“在遠處的那個角落,不過好像有個人正在那裏抄寫墓誌銘。唉,來得真不是時候。真希望他能趕快離開,我好帶你過去瞧瞧。”

沿著她指的方向,我這才注意到,有個人正拿著筆記本,神情專注地瀏覽著一組古老的墓碑,一邊用手指摸索著上麵雕刻的字體,一邊臨摹碑文。

“他正在抄寫的是我祖父的墓碑。”伯林漢小姐說。

這時隻見那人突然轉身,朝我們看來。他戴著一副眼鏡,讓我們驚訝的是,這個人竟然是傑裏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