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根手指

大辭典編纂者似乎是在一個老饕的引誘下對“吃”這個詞作出了定義——“吃,即用嘴吞咽食物”。這個我們每日裏都必須做的動作竟他被定義得如此不雅,更讓人生氣的是,這種說法非常到位,你不得不服。的確,如果要解釋得直接點,吃不就是像他所說的那樣嗎?但是像“攝取營養的過程”這一生物學上的定義,聽起來就較為現代,也是唯物的,甚至可以說是某種肉欲的暗示。你無法否認,這種說法它除了側重心理層麵,同時也有著令人非常愉悅的、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位於菲特巷的一棟公寓的二樓小餐室裏亮起了燈光和燭火。餐桌上進行著宛如以刀叉為配樂的友善而爽朗的談話,同時夾雜著酒杯鏗鏘的碰撞聲以及汩汩的斟酒聲。對於葛德菲爾.伯林漢先生來說,這是一場難得的盛宴,從他麵對一桌簡單菜肴所表現出的孩子般的興奮可以想見,在過去的歲月中,他經曆過多少艱難困苦而又刻骨銘心的往事。圍繞著一些風雅趣事,我們談了很久,不過自始至終都沒有人提及約翰.伯林漢所立下的遺囑的問題。我們從薩卡拉金字塔薩卡拉金字塔,位於開羅南郊30公裏,為古埃及第三王朝國王左塞爾的陵墓,約建於公元前2700年。該金字塔是埃及現有金字塔中最早的,也是世界上最早用石塊修建的陵墓。釉燒磚瓦的巧奪天工談到中世紀教堂地板的古樸厚拙,又從伊麗莎白女王時期木器的古色古香談到邁錫尼陶器的美輪美奐,最後又從石器時代工藝製品的稚拙粗糙談到了阿茲台克文化的神秘恢弘。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兩位律師朋友是不是已經聊得忘乎所以,完全忘記了此次會麵的真正目的。因為直到甜點擺上桌子,他們對那個“案子”都絕口不提。不過,桑戴克看起來好像是在尋找機會,想要等到氣氛足夠熱絡的時候再提起這個“案子”的事情。等到嘉瑪太太端著托盤和酒杯從餐室消失的時候,桑戴克覺得機會來了。

“醫生,原來昨天晚上你有客人啊?”伯林漢先生說道,“我說的是我的朋友傑裏柯。我已經從他那裏得知了你們見麵的事情,他似乎對你非常好奇,因為我還從見過他如此窮追不舍地打聽過誰。那麽你感覺他這個人怎麽樣呢?”

“他啊,感覺是一個有意思的怪老頭。昨天我們圍繞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互相逗弄了好一陣子,我故意不斷地追問,而他則一味避重就輕地回答。嗬嗬,真是一次有趣的會麵!”

“他根本沒有必要跟我們太親近,”伯林漢小姐說,“現在全世界都在等著看我們家的笑話呢!”

“也就是說他們決定向法庭上訴了?”桑戴克問道。

“嗯,是的,”伯林漢先生平靜地回答,“昨天傑裏柯告訴我,我的表弟赫伯特已經向他的律師明確表示,要向法院提出申請,同時邀請我加入。昨晚他實際上相當於是替赫伯特下戰書來的!唉,千萬別讓這些惱人的事情破壞了我們現在愉快的心情。”

“哦?您有什麽難言之隱嗎?”桑戴克問道,“幹嗎要刻意避開這個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你應該不會介意談這件事情吧?”

“嗯,當然了。可是我實在不好意思強迫醫生來聽我嘮叨自己這一長串的病痛啊!”

“這就要看那都是些什麽病痛了!”桑戴克答道,“如果是一個脾氣不好的病人強求醫生給他開些莫名其妙的藥,這就很惹人厭煩了。不過假如他正被某種罕見的病痛——例如錐體蟲病或者肢端肥大症所折磨,那麽醫生一定非常樂於傾聽,並且會盡量給他提供幫助的。”

“那麽從法律上來說,”伯林漢小姐問道,“我們的案子算得上是罕見的案例嗎?”

“當然,”桑戴克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約翰.伯林漢的案子無疑是一個極其獨特的典型案例,任何法律界的人士都會對其給予極大的關注,尤其是法醫。”

“哦,醫生,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啊!”伯林漢小姐說,“說不定我們的案子還能在教科書或者論文中留下記錄呢!不過,還是不要太過張揚的好。”

“是的,”她的父親接著說道,“我們並不是想要出名,相信赫伯特也是這麽想的。拜克裏跟你說過赫伯特的提議嗎?”

“嗯,他已經告訴我了,”桑戴克回答道,“看來他一定又向你提起了,是吧?”

“是啊,他派傑裏柯來告訴我,說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本來打算接受的,不過卻遭到了我女兒的強烈反對,她不同意妥協,我想也許她是對的。對於這件事情,她比我還要關心呢!”

“那傑裏柯怎麽看?”桑戴克問道。

“他顯得比較中立,然而還是能夠看出,他覺得與等待一筆遙遙無期的遺產相比,接受這個條件顯然要明智多了。他當然希望我這樣做了,事情越早了結,他就能越早卸下身上的擔子。”

“最終你還是拒絕了?”

“嗯,我非常堅決地拒絕了。接下來赫伯特將會申請死亡認定,同時對遺囑進行查驗,而傑裏柯表示會支持他——他說自己別無選擇。”

“那你打算怎麽做呢?”

“我想我會提起反對訴訟,雖然我不清楚自己要以什麽立場來做這件事。”

“我覺得你最好先將整件事情想清楚,然後再采取具體行動。”桑戴克建議道,“對於你哥哥的死亡,你好像非常肯定。倘若他真的死了,所有你在遺囑規定下獲得的利益,都會受限於死亡認定的條件。哦,或許你已經跟律師談過這個了?”

“不,沒有。可能你已經聽我們的醫生朋友說過了,我現在的經濟狀況不允許我請律師,也正因如此,我才在要不要與你討論案情上猶豫不決。”

“那你的意思是,你準備親自出庭?”

“嗯,我是這麽打算的。倘若提出反訴訟的話,那麽我必須得親自出馬。”

在片刻的沉思之後,桑戴克抬起頭來,正色道:

“伯林漢先生,我建議你不要親自處理這件案子,我有我的理由。有一點可以確定,赫伯特先生那裏會有一名精明能幹的代理律師。如果真到了法庭之上,很可能你無法招架得住對方的猛攻,而隻得屈居下風。同時,你還需要考慮法官的因素。”

“但是,麵對一個請不起律師和法律顧問的人,法官應該是公正的,不是嗎?”

“那是自然,法官一般會盡量給一個沒有代理律師的當事人提供協助和忠告。雖然有很多英國法官都是非常有榮譽感和責任心的人,不過你未必擔得起這個風險,因此你必須要將特殊狀況考慮進去。因為許多法官都做過法律顧問,所以在很大程度上會將職業偏見帶到法庭之上。想想看,雖然某些法律顧問在對待人證的方式上非常荒謬,可他們依然能夠拿到執照,而一些法官則對出庭作證的法醫和其他專家采取敵對的態度,所以我說,並不是所有的法官都正義凜然,先不說他們所享有的特權與豁免權。總的來說,如果這件案子由你親自出庭,那麽必將帶來諸多麻煩。因為對於法律程序和細節你並不熟悉,這就很有可能會造成一些拖延。如果法官性情暴躁,那麽他可能會不耐煩。當然我並不是說這一定會對他的判決產生影響,而且我也相信情況不至於如此,隻不過我還是覺得最好盡量避免觸怒法官。更為關鍵的是,專業人士能夠快速在法庭上掌握住對方律師的辯護策略,並及時采取有效的應對方案,而你一定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

“桑戴克博士,非常感謝你的建議,”伯林漢帶著一絲苦笑說,“不過我恐怕不得不冒這個風險了!”

“哦?這倒不一定。”桑戴克說,“我有個提議,如果你能夠敞開心懷,仔細考慮的話,我想這應當算是一個互惠互利的協議了。正如伯林漢小姐所說,你的案子存在特殊性,它或許真的會被當成範例列入教科書中。此外,鑒於我在法律方麵的興趣,我將一直會追蹤這個案件的發展。如果能進入案件的內部進行調查而不隻是旁觀,那就太好了。更別說如果我能將這件案子處理得妥當的話,將會給我帶來多大的成就感啊!因此,在這裏我想請求你將這個案件交由我來處理,看能不能想出什麽辦法。”

伯林漢陷入沉思之中,片刻之後,他瞥了自己女兒一眼,帶著一絲遲疑,說:

“桑戴克博士,你真是太慷慨了……”

“哦,抱歉!”桑戴克很快打斷了他,“我並不是那麽慷慨,我已經解釋過了,我原本的動機完全是出於對自己的考慮。”

聽了這話伯林漢顯得有些不安,他大笑起來,又一次瞥了他女兒一眼,隻見她頭也不抬的隻顧削手裏的梨。見她沒有理會自己,伯林漢便開口問道:

“你覺得我們成功的機會大嗎?”

“哦,我想依目前的情況看來是非常渺茫,不過倘若我覺得這件案子一點兒勝算都沒有,就會直接建議你任其發展了。”

“如果這件案子能夠有不錯的結果,那麽你願意接受我按照一般的標準來補償你嗎?”伯林漢問道。

“假使我有選擇的權利,”桑戴克說,“那麽我一定會說‘非常樂意’。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這個行業對於所謂的‘投機’行為向來是極為不齒的。還記得著名的道森佛格公司吧?他們雖然有極其可觀的收入,但是風評卻非常差。哦,好了,不說這些假設性的問題了。說真的,如果我能辦成你的案子,對我來說就是非常大的成就了,並且我們彼此都能夠從中獲得利益。”桑戴克將臉轉向伯林漢小姐,繼續說,“我真誠地懇求你,伯林漢小姐。現在我們已經共進了晚餐,並且還吃了鴿子派和蛋糕,難道你還不願意支持我,同時也對拜克裏醫生表達一點善意嗎?”

“可是我們要怎樣決定跟拜克裏醫生有什麽關係嗎?”伯林漢小姐不解地問。

“當然有了,你要知道,他曾經想要拿自己的錢出來聘請我呢!”

“有這種事情?”她說著轉向我這邊,用令人心驚的眼神詢問著我。

“嗯,有,不過也不算是,”我開始覺得惶惑不安,心底暗自希望有一天桑戴克的秘密也被泄露才好。“我隻不過跟他提過……提過律師的……費用之類的事。不過伯林漢小姐,請你千萬別生我的氣,其實桑戴克博士已經非常明智地婉拒了我。”

聽著我結結巴巴地做著解釋,伯林漢小姐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我,說:

“不,我怎麽會生氣呢?其實我隻是在想,貧困原來自有它的報償。二位對我們父女實在是太好了!我非常感謝桑戴克博士的慷慨建議,並且也非常樂意接受。真的很感謝你們給予我們的幫助。”

“親愛的,”伯林漢先生接著說道,“咱們就來盡情享用貧困帶來的回報吧!說起來以前我們也嚐過了很多苦頭,現在就讓我們安心地接受他的慈悲與善意吧!”

“真是太好了,”桑戴克說,“伯林漢小姐,你果真沒有令我失望,也非常感謝拜克裏醫生的成全。那麽,你們已經想好了要由我來處理這件案子了?”

“是的,拜托你了,桑戴克博士,”伯林漢先生說,“我們會無條件支持你的,你想怎麽做都行。”

“太好了,”我說,“讓我們一起舉杯,預祝這次的案件能夠順利解決吧!伯林漢小姐,也請拿起波特酒來,這酒雖然不是很出名,不過對身體還是極有益的,並且還是我們友誼的催化劑。”我為她斟滿酒,當大家的酒杯都被斟滿的時候,我們起身莊重地舉杯敬酒,為這新的盟友關係慶祝。

“哦,對了,我想補充一件事情,”桑戴克說,“能夠擁有自己的律師是件好事。等到訴訟正式開始,也就是你收到赫伯特律師的通知時,可以找葛雷法學院的馬奇蒙先生,將文件都交給他。當然,他隻是在名義上代理你的案子,事實上他不會有任何行動,不過我覺得形式上必須有個律師來作指導。此外,還有一點非常關鍵,那就是在受審之前,絕對不能讓傑裏柯或者任何人知道我和這件案子有關聯,我們要盡可能保持低調。”

“嗯,我們一定會嚴守秘密的,”伯林漢先生說,“說實話,這非常容易,因為巧得很,我和馬奇蒙本來就認識,他曾經當過史迪芬.布萊克莫的律師,還記得當時你們打贏了一場非常漂亮的官司,而我與布萊克莫家的人素有來往。”

“哦,是嗎?”桑戴克說,“這世界還真是小。當時那個案子的確是錯綜複雜,辯論也很激烈,真的是很有意思。那次也是我和裏維斯的初次合作,對我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是啊,我當時還算是幫了大忙呢,”裏維斯說,“雖然僅是無意中發現了一兩個關鍵點。哦,想起來了,你的這個案子跟布萊克莫的倒有幾分雷同呢!也是有人失蹤,都有荒謬的遺囑,同時失蹤的那個人也是立遺囑人和一位古董收藏者。”

“嗬嗬,我們經手的案子總會或多或少有些相似之處。”桑戴克說著向我使了個眼色,我一下子就了解到了他的用意,因為他立馬就轉移了話題。

“對於你哥哥的失蹤事件,伯林漢先生,報紙上的報道可真是麵麵俱到啊,甚至連府上和赫伯特家房子的平麵圖都刊登在了報紙上。那麽,提供給報社這些東西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這個我不知道,”伯林漢先生答道,“不過有幾個記者曾經向我打探過消息,最後都被我趕走了。據我所知,赫伯特也是。而傑裏柯,他的口風向來都很緊。”

“總的來說,”桑戴克說,“那些記者總是能夠通過一些渠道弄到‘題材’,但是一定是有人將你哥哥的容貌特征以及那些房子的圖紙給了他們,如果能夠知道這個人是誰就好了。現在先將這問題暫且擱置一下,我們必須要討論幾個法律相關的問題。哦,非常抱歉,這是非常必要的步驟。”

“還有,”我補充道,“請各位先到客廳那邊——實際上是巴納的狗窩——將接下來清理的工作交給管家處理吧!”

很快,我們便來到那間簡樸而溫馨的小房間。隨後,嘉瑪太太沉著臉,將咖啡送了上來,不過她的表情似乎在告訴我們,你們要喝這玩意兒請便,但出了事可別怪我!伯林漢被我安置在了一張兩側鬆垂的安樂椅上,這是巴納的最愛,它上麵扁塌的坐墊簡直像是長期被隻大象盤坐著壓扁的。之後,我又將鋼琴蓋掀開,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說:

“不知可否請伯林漢小姐為我們彈奏一曲?”

“她會彈琴?”

“嗬嗬,不過我已經將近兩年沒有碰過鋼琴了!那一定很有趣,可是如果失敗了,你們的耳朵可就要受罪了。你們自己選吧!”她笑著答道。

“我的選擇是以實驗為準,”伯林漢先生說,“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要讓實驗浪費在一些沒用的地方,免得糟蹋了巴納醫生的鋼琴。不過,露絲,在你彈琴之前,我要說件事,醜話說在前頭,免得等會兒掃了大家的興。”他猛地停了下來,在場的人都用期待的眼神注視著他,“桑戴克博士,我想你大概也看報吧?”他問。

“不,我從不看報,”桑戴克答道,“可是有時為了工作上的需要,我會對某些報道進行有針對性地查證。”

“哦,也就是說,”伯林漢說,“你可能看過那則關於發現殘骸的新聞報道吧,報上稱那是被害人的部分殘肢。”

“嗯,這些報道我讀過,並且還建立了檔案,以供日後參考。”

“那正好,那麽我對於那些無疑是某個可憐人遭到謀殺和肢解的遺骸的沉痛和似曾相識的感覺,現在就不必跟你說明了。我想你一定能夠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要問你的是,你對這是不是也有同感呢?”

桑戴克眼睛低垂,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地板,許久都沒有作聲,我們都焦急地等著他的回答。

“我想你一定會將你哥哥的神秘失蹤同那些殘骸聯想在一起,”他終於開口道,“當然,這也是很自然的。其實我真的想說你錯了,不過這麽說似乎很難讓人信服。從某個角度來看,的確是非常相似,並且直到現在依然沒有明顯的證據證實那些殘骸不是屬於令兄的。”

伯林漢先生開始在椅子裏不安地扭動起來,歎了一口氣,粗著嗓子說:“這太可怕了!桑戴克博士,可怕極了!你可否現在就告訴我們,依你看,哪些事項是相符或不相符的呢?”

桑戴克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看起來好像並不十分願意談論這個話題。不過問題既然已被提了出來,他也隻有勉為其難地回答了:“其實現在還不是談論正反可能性的時候,現階段案情還不明朗,我們在許多方麵的看法都僅僅是臆測而已。截止到目前所找到的骸骨都是些不能用作身份辨識依據的部分。僅憑這一點就非常令人驚訝。從那些骸骨的特征來看,隻能從大體上說,死者是一名身高與令兄相仿的中年男子,並且棄屍的時間也同他失蹤的時間大體上一致。

“你的意思是棄屍的時間基本上已經能夠確定了?”伯林漢說。

“從悉德卡鎮發現的骸骨來看,基本上能夠推算出大概的日期。那兒有一片水芥菜田,大概在兩年前清理過一次,據此可以斷定,那些人骨被棄置在那兒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兩年;不過從骨頭的狀況分析,棄置的時間又絕不會少於兩年,這是因為在那些骨頭上麵沒有發現一絲殘存的肌肉組織。不過我所說的這些都是報上刊登的信息,我們並沒有任何直接證據。”

“屍體的重要部位被發現了嗎?我一直沒看報紙,奧蔓小姐時常帶很多報紙給我看,不過我無法忍受,便將整疊的報紙扔到了窗外。”

此時我好像看到桑戴克眼裏閃過一絲笑意,然而他還是嚴肅地回答:“我能夠根據我記得的逐條給你講述,然而我不能夠保證日期完全準確。最早發現骸骨是在7月15日,在悉德卡鎮,顯然,這是一次意外的發現。其中包括一隻完整的左手臂,不過缺了無名指,並且與肩膀相連,也就是連著肩胛骨和鎖骨。這次的發現,使得當地的居民,特別是年輕人都集體出動,對那一帶所有的池塘、溪流展開了大規模的搜索行動……”

“唉,多麽殘酷啊!”伯林漢忽然插嘴說。

“結果,在肯特郡聖瑪莉克萊附近的池塘裏,他們又撈到了一塊右側的大腿骨。並且,這段骨頭有一個微小特征,可以用來辨識受害人的身份:在它的關節部位,有一小片骨頭發生了‘骨質象牙化’現象,如果關節軟骨的天然表層發生了病變,那麽將會出現這種非常光滑的組織,這是由於骨頭的受損表層相互摩擦而造成的。”

“單憑這一點怎樣作身份辨識.”伯林漢先生問道。

“哦,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死者生前似乎患有類風濕性關節炎,”桑戴克說,“這種病被稱為風濕性痛風,此外,說不定他的腿還微微有些瘸,會常常抱怨右臀部疼痛。”

“恐怕這並沒有什麽幫助,”伯林漢先生說,“事實上約翰的腿的確瘸得很厲害,但是那是由於他左腳踝的舊傷所引起的。不過說到抱怨疼痛,因為他的性格很倔強,所以很少會聽到他的抱怨。啊,對了,還是別叫我打斷你的話!”

“接著是在李鎮附近被警方發現的骸骨。”桑戴克繼續道,“他們好像迅速展開了一次更大規模的搜索行動,在西肯特郡李鎮附近的池塘發現了一些右腳骨。假如發現的是左腳骨,那麽或許我們就有線索了,剛才聽你說,你哥哥的左腳踝上有舊傷,那麽你是否知道他的腳上有沒有遺留傷痕?”

“我想應該有,”伯林漢回答,“聽說那種病叫作波特氏骨折。”

“是的。確實,好像也是同屬於一具屍體的。”

“沒錯,”伯林漢說,“我也聽說了這事。我們的老房子離那裏很近。哦,這太可怕了!我每每想起來都會不住地打哆嗦,想著可憐的約翰可能是在探望我的途中,被人攔截下來並殺害的。或許他是從後門進來的,假若那裏沒上鎖的話。他一路被人跟蹤到那裏,然後又被殘忍地殺害了……還記嗎?警方曾經在我們家後院發現了一隻聖甲蟲寶飾。不過我還是想確認一下,這隻手臂同悉德卡發現的那隻確實是屬於同一個人嗎?”

“從各種特征和尺寸來看,好像是的。”桑戴克回答,“此外,自那兩天之後又有了一個新發現,這個發現更加能夠證實這點。”

“哦?能說說是什麽發現嗎?”伯林漢先生急切地問。

“在勞夫頓森林邊的一座很深的叫作史戴波茲的池塘中,警方撈出了一具半身屍體,這具屍體有骨盆,即兩片臀骨和六片脊骨,也就是脊椎關節。警方立即將溪流堵住並抽幹了池水,希望能有更多發現,結果卻沒發現其他骸骨。這非常令人驚奇,因為缺少了第十二節胸背脊椎骨,這就涉及了肢解時的諸多技術問題。可是現在我不想談論這些令人不愉快的細節。最為關鍵的是,在被發現的骸骨中,右臀骨關節腔的骨質也發生了象牙化症現象,並且同之前在聖瑪莉克萊發現的那根右大腿骨的病變情況相符。由此我們幾乎可以肯定,這些骨頭都是屬同一個人的。”

“哦,原來是這樣,”伯林漢咕噥著,在沉思了一會兒之後接著說,“那麽那些骨頭到底是不是我哥哥的遺骸呢?桑戴克博士,你怎麽看?”

“從現在掌握的事實情況來看,我不能作出回答。我隻能說這種可能性是有的,很多跡象也表明確實就是他!不過我們現在不能妄下結論,隻得等待警方的進一步發現。警方隨時都可能找到重要部位的骸骨,到那時,所有的問題都會水落石出。”

“嗯,也許,”伯林漢說,“對了,關於身份辨識的問題,我能幫上什麽忙嗎?”

“當然,”桑戴克說,“到時候我會請你來幫忙的。那麽請你按我說的做:將有關你哥哥的一些特征列一份清單,包括他身上的所有毛病和傷口,還有疾病名稱,盡量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列上去;假如你能夠找出曾經給他看過病的所有醫生的信息——包括外科醫生和牙醫,那麽最好也列上去,這是求之不得的,特別是牙醫!如果有一天找到了頭骨,那麽牙醫將能夠給我們提供無可限量的幫助。”

伯林漢聽完不由地哆嗦起來。

“這個想法多麽可怕!”他說,“但是,你說得對,必須要有真憑實據才能形成信念。我會盡量將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寫下來送去給你。好了,我們暫時撇開這個夢魘,不去想它了吧!對了露絲,巴納醫生的樂譜裏麵有你會彈的曲子嗎?”

雖然巴納醫生所收集的大部分曲子都是較為嚴肅的古典音樂,但是我們還是從中找到了幾首輕快一點的傳統曲子,像門德爾鬆的《無言歌》。於是伯林漢小姐開始演奏了起來,她的琴技相當純熟,並且極具韻味。起碼在她父親的眼中是這樣的。至於我嘛,似乎覺得光是坐在那兒欣賞她,就已經是一種莫大的享受了,這種靜謐的感覺,就算是美妙的《銀波》或者《少女的祈禱》都難以替代。

在這美妙溫馨的樂曲聲以及輕鬆、機智的談話聲中,我度過了一生當中最難忘的一個夜晚,感覺時光飛逝,一下子就溜走了。當我和我的訪客逐一道別的時候,聖丹坦大鍾也恰好敲響了十一下。看著伯林漢父女離去的背影,我的心中有著無限的失落,桑戴克和裏維斯本來也想告辭的,不過他們似乎是察覺到了我沒落的心情,於是出於同情和理解,他們決定再抽會兒煙鬥逗留一會兒,和我做個伴,以表示對我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