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夜宿靜玄
“施主若是想在敝寺投宿,小僧這便去準備。”
阿倍聽見背後幽幽的聲音,汗毛瞬間站立起來。他緩緩扭過頭,卻和一名和尚四目相對。
“啊——鬼啊——!”阿倍瞬間嚇得魂飛魄散,竟然原地蹦出了一丈多遠。
神英和劍白也被這位突然現身的小和尚嚇了一跳,但仔細一看,卻發現這小和尚雖然衣著殘破,但是卻眉清目秀,而且神色平靜如常,並未被阿倍的鬼叫影響到。
“小僧法號玄色,三位施主光臨敝寺,玄色有失遠迎,還請三位施主恕罪。”
這名叫“玄色”的小和尚,說起話來輕聲輕語,談吐謙遜有禮,倒是讓人頗有好感。可是劍白心中卻有疑慮,便問道:“小師父,我們三人方才進入寺中,遍尋寺人無果,你剛剛卻在何處?為何突然從這樹後現身?”
玄色答道:“施主有所不知,寺中僧侶僅剩小僧一人,平日裏,小僧習慣坐在樹後麵參悟佛法,稍有投入,便不聞外界之事。這靜玄寺已經好久無人前來拜訪,小僧因此疏於留意,還請三位施主包涵。”
“你說這靜玄寺隻剩你一名僧人了?”阿倍皺眉道:“那你究竟是人還是鬼啊?”
玄色笑道:“小僧肉體凡胎,兒時被師父撿回靜玄寺,成長至今,自然是人。先師已於前年三月初四圓寂,這靜玄寺便隻剩玄色一人。施主如若仍有疑慮,可在敝寺先四處走動一番,以確保玄色所言非虛。”
神英見玄色說話頗為真誠,心中的疑雲便也消散了大半:“小師父,天色已晚,我們三人途經此地,希望能在此投宿一夜,再討頓齋飯。”
玄色聽了,忙招呼道:“既然如此,三位施主便隨我進來吧,寺內尚有空餘的房間,可供三位施主歇腳。”
“那就謝過小師父了。”神英衝玄色點頭致謝。
因為寺內的僧侶僅剩玄色一人,所以空閑的屋子有好幾間。阿倍本想和神英、劍白每人獨住一間,但神英卻表示,希望能找一間寬敞的屋子,三人一同住進去。阿倍最初還十分詫異,但仔細一想,神英應該是還沒能完全放下戒心,三人住在一起,總歸有個照應。
“三位施主請先休息片刻,小僧這便去準備齋飯。”安頓好阿倍一行人後,玄色便關上了房門,前去生火做飯了。
“乖乖,這回可終於能夠歇息了。”阿倍一頭栽倒在床鋪上:“我宣布,現在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誰都別想把我和這張床分開!”
神英異常嫌棄地看了阿倍一眼,走過去照著阿倍的後背便是一拳:“你這家夥,就不能有點出息?”
劍白解下所負之劍,放在桌子上,自己則悠閑地伸了個懶腰:“他哪有那種東西啊?”
阿倍聽了,不滿道:“累了就要休息,這可是天經地義,你不休息好了,哪有精神頭去懲奸除惡?”
“懲奸除惡。”劍白輕哼一聲:“那和我又有什麽關係?”
阿倍心裏清楚劍白平日裏就是這副德行,也不想和他爭執。當然,即便他想,就劍白那毒舌的功夫,不出幾個回合,阿倍就得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幹瞪眼生悶氣。所以,阿倍幹脆閉上眼睛,想養養神,沒成想,他竟然瞬間便睡了過去。
或許是難波村的事情實在令阿倍惦記,這一回,阿倍在夢裏見到了紅衣女鬼。這紅衣女鬼和老奶奶描述得一模一樣,雖然有著一張絕美的麵孔,但她的眼神裏卻充滿了貪婪和殺意。阿倍要為民除害,掏出身上的符咒,與紅衣女鬼大戰起來。在阿倍的夢裏,這紅衣女鬼簡直不堪一擊,阿倍幾乎隻用了半盞茶的時間,就將這紅衣女鬼製服了。於是,阿倍得意洋洋,喊道:“神英姐,怎麽樣?這紅衣女鬼,可是我一個人製服的呢,我厲害吧?還有你,劍白,你平日裏不是瞧不起我嗎?現在你看,我可是除去紅衣女鬼的大英雄呢!劍白老兒,就問你服不服?哈哈哈!”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呼喚聲將自己叫醒:“阿倍,阿倍!”
“呼……”阿倍渾身一哆嗦,從睡夢中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神英的臉:“神英姐!發生什麽事了?”
神英雲淡風輕地說:“沒什麽事,就是玄色剛剛過來告訴我們,齋飯已經備好,讓咱們過去吃呢。”
“那就好,那就好。”阿倍長舒了一口氣。
“你剛剛又夢到什麽了?在那裏一個勁的叫嚷?”神英問道。
“我……我都叫嚷什麽了?”阿倍心裏一驚,他唯恐自己在睡夢中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你倒也沒說什麽。”神英聳了聳肩:“無非就是在吹噓自己有多厲害,多了不起,問我們服不服罷了。”
“這樣啊。”阿倍不禁鬆了一口氣,還好他沒有說什麽過分的話,例如,向神英表達愛慕之類的……
“還有呢。”劍白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你剛才,還管我叫劍白老兒。”
“啊……”看著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劍白,阿倍尷尬地朝身後縮了縮:“劍白老兄,您一定是聽錯了吧?”
劍白冷笑一聲:“嘁,怕什麽怕?我可沒興趣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和你生氣。走了,先填飽肚子再說。”
三人一同來到齋堂,玄色已經將食物擺好,在此等候多時。見了阿倍等人,玄色起身行禮道:“三位施主,請用齋飯。”
“多謝小師父。”神英微笑著向玄色示意。
每個人的麵前都放著一份做好的飯團。阿倍見了食物,眼睛裏都冒出光來,抓起一隻飯團就往嘴裏麵塞,還沒等吞下去,又伸手拿起了另一隻飯團。阿倍的嘴裏塞滿了東西,吃相極其不雅觀。
神英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在桌子下麵對阿倍的大腿用力一擰。
“哎呦……咳咳。”阿倍的嘴裏全是食物,卻突然感受到了劇烈的疼痛,一不小心便噎到了。
“施主,你不要緊吧?”玄色起身來到阿倍身旁,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過了片刻,阿倍好不容易緩了過來,他大口喘著粗氣,眼淚都流了出來。阿倍望向神英,質問道:“神英姐,你……你是想要謀殺我啊?”
神英沒好氣地說道:“你瞧你那副吃相,就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咱們到人家寺廟裏做客,你就不能收斂一些?”
玄色笑道:“諸位施主光臨敝寺,無需拘謹,一切全憑自己心意就好。”
“就是就是。”阿倍憨笑道:“人家玄色小師父都發話了。再說了,我看這玄色小師父也是個好客之人,咱們要是太放不開,人家也不會樂意啊。玄色小師父,你說是不是?”
“阿倍施主所言極是。”玄色微笑點頭。
“真不想承認這家夥是同伴。”劍白在神英耳邊低語道。
“哎,你倆說什麽悄悄話呢?也說給我聽聽。”阿倍叫道。
神英白了阿倍一眼,說道:“劍白對我說,他看阿倍吃東西這麽香,他自己胃口也是大開呢。”
阿倍知道,從劍白口中絕對不可能得到關於自己的好話,他可不想自討沒趣,便埋著頭,繼續吃起來了。
神英將自己盤中剩下的飯團夾到了阿倍那裏:“你吃吧。”
“嗯?”阿倍一臉詫異地望著神英。
“我怕你吃不飽。”神英若無其事地說道。
阿倍又問:“那你呢?”
神英瞪了阿倍一眼:“我再怎麽說也是個姑娘家,你以為食量能和你這個飯桶比?”
聽了這話,阿倍便放心了,他將神英夾給他的飯團一口塞進嘴裏,含混不清地說道:“神英姐給我的東西,就是香!”
“傻樣兒。”神英不屑地將頭扭向一邊,嘴角卻難以抑製地上揚起來。
玄色開口道:“二位施主無需謙讓,若這些飯團不夠,小僧再去取一些便是。”
這時,一直頗為沉默的劍白突然開口了:“玄色師父,在下有一疑問,還想向玄色師父請教。”
玄色道:“施主但說無妨,小僧知無不言。”
劍白看著玄色,問道:“這靜玄寺位於天拜山頂,玄色師父平日裏可會下山入世?”
玄色答道:“回施主,小僧平日所食的糧食,皆是小僧自己耕種的。這靜玄寺內,僅剩玄色一人,吃的用的,均可自給自足。因為也沒有什麽特別的需求,小僧上次下山,已是一年之前了。”
劍白微微點頭:“既然如此,天拜山腳下的難波村,你應該不陌生吧?”
“那是自然。”玄色答道:“家師尚在時,難波村的村民,也時常會上山焚香拜佛。隻不過,家師圓寂後,這靜玄寺的門庭便也冷落了。”
劍白又問:“那難波村近幾個月遭遇紅衣女鬼襲擊一事,小師父可有耳聞?”
“紅衣女鬼?”玄色的眉頭立時皺了起來:“怎麽會有這種事?小僧實在不知。”
神英便將難波村的遭遇一五一十說給了玄色聽。
玄色聽完神英的敘述,長歎了一口氣:“小僧深居寺內,對山下的情況一無所知。難波村民風淳樸,村民善良樸實,與世無爭,誰成想,竟然遭此橫禍。”
劍白道:“這紅衣女鬼,不知使用的是何種妖術,竟然能夠奪取人的魂靈。被奪魂之人,便會變得形容癡傻,無法與人交流,與廢人無異。隻可惜,這紅衣女鬼行蹤成謎,無人知曉她的下落。若是被我等尋見,定然要幫難波村的村民討個公道,省得這紅衣女鬼再為禍世間。”
玄色聽了,微頓了一下,說道:“劍白施主所言極是,隻可惜,小僧學藝不精,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下山去為民除害了。”
四人之間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玄色道:“幾位施主在這裏繼續用齋,小僧先行告退。如有吩咐,盡管支會小僧便是。”
目送著玄色離開之後,阿倍突然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劍白:“看不出來啊,劍白大俠,您老人家還有如此心係天下蒼生的一麵呢?”
劍白隻是輕哼一聲,便起身離開了。阿倍以為自己的話得罪了劍白,嘟噥道:“這家夥,怎麽這麽小心眼兒啊?我好像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啊。”
神英夾起阿倍碗裏的飯團塞進他的嘴裏:“你可少說兩句吧。”
玄色離開齋堂之後,站在廟後的山坡上,俯視著山下的村子。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分外複雜。
阿倍和神英回到房間後,發現劍白正坐在桌子前,輕輕擦拭自己的寶劍。劍白怔怔地望著劍身映出的自己,無人能猜測出他的心中所想。
“有心事?”神英走到劍白身後,輕聲問道。
劍白微微側過頭,他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感情:“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繼續趕路。”
也許是今天實在是過於疲憊了,神英的頭剛一碰到枕頭,來不及進行任何思考,便進入了夢鄉。
阿倍則正好相反,興許是下午的小憩幫助他補足了體力,今晚,他竟然破天荒地失眠了。也不知他在**翻來覆去了多久,隻聽到劍白鼾聲如雷。阿倍心裏默默抱怨道:“劍白這怪物,平日裏總是故作瀟灑,睡起覺來,這呼嚕聲真是……”
阿倍不滿地翻了個身,看見不遠處神英熟睡的樣子。這張床鋪非常大,可以供至少七八個人同時休息。神英睡在阿倍和劍白中間,與二人各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月光照進窗戶,灑在神英的臉上,她本就潔白的皮膚更顯得楚楚動人。這個時候的神英,側臥在**,身子微蜷,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和平日裏那個武功高強,辦事雷厲風行的長孫神英判若兩人,倒更像是一個嬌弱的、需要人保護的女子。
那一瞬間,阿倍覺得自己的心跳莫名的快了起來,他慌忙將身子又轉了回去,可是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神英那張柔弱而又美好的麵龐。阿倍此刻特想抽自己一嘴巴子:“阿倍清野啊阿倍清野,你閑來無事翻什麽身啊?這下子好了,你更加睡不著了。”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阿倍已經徹底放棄了睡覺的念頭,他已經做好第二天趕路時打瞌睡,被劍白嘲諷、被神英揪著耳朵鄙視的打算了。而此時,或許是在**躺了太久的緣故,阿倍竟然覺得肚子裏空落落的,可他分明在晚飯時吃了足足一人半份的飯團。
覺也睡不著,肚子又餓得直叫喚,阿倍決定出去溜達幾圈,若是能尋到吃的最好,若是尋不到,就當透透氣,轉移一下注意力了。
阿倍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生怕吵醒了神英,至於劍白,阿倍不認為自己發出的這點聲音會對一個呼嚕聲快將屋頂掀起來的人產生任何影響。
此刻已是深夜,萬籟俱寂,阿倍獨自一人行走在靜玄寺的院子裏,蟲鳴聲清晰可聞,不絕於耳。阿倍先到茅房解了個手,隨後便在寺裏閑逛起來。這靜玄寺看起來雖然又小又破,但現在黑燈瞎火的,阿倍對寺裏的環境又並不熟悉,他自己也不清楚現在是處於哪裏。
“這靜玄寺看起來這麽窮,糧食什麽的,想必也不是十分富裕。如果找不到吃的,就去寺外瞅瞅,看能不能尋些野果子吃。”阿倍心想。
突然,一個紅色的身影從阿倍的眼前一閃而過,阿倍嚇得一激靈,四下張望了一番,卻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情況。“可能是我太困了,因此產生幻覺了吧。”阿倍如此告訴自己。
正當阿倍舒了一口氣,打算繼續去尋找吃的的時候,那紅色的身影再次出現,阿倍隻覺得耳畔有一陣風吹過,再定睛看時,那紅色的身影竟向著靜玄寺的大殿移動了。阿倍此時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禁猜測,那紅色的身影就是傳說中的紅衣女鬼……此時,他若是回去叫神英和劍白,這紅衣女鬼一定早就跑了,到頭來,他還會被神英和劍白嘲諷為“睡迷糊了”。為了不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阿倍壯著膽子,向著大殿走去。
阿倍來到大殿外,悄悄探出腦袋,察看殿內的情況。可是,大殿之內一切如常,安靜得讓人戰栗。阿倍擔心那紅衣女鬼利用妖法逃走,便緊貼著大殿的牆壁,向著殿內移動。阿倍已經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邊緩緩挪動著身軀,一邊注意著身前身後和頭頂,生怕紅衣女鬼從天而降,殺他個措手不及。
“吧嗒。”突然,阿倍的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東西,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緊張地彎腰一看,竟然是一個空盤子。而此時,犀利的目光仿佛貫穿了阿倍瘦弱的軀體,他心中一緊,異常吃力地抬頭望去,麵對著他的,是大殿內不動明王像那陰森的麵孔。在這微弱的光線下,不動明王的臉顯得尤為駭人。
“啊!”阿倍瞬時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他狼狽地連連後退,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摸起來像是人的鞋子。
阿倍仰起頭,卻見一個身著紅衣的少女正在俯視著自己,隱約可以看見她的臉上掛著戲謔的笑容。
“紅……紅衣女鬼!”阿倍已經完全嚇破了膽,連掏出符咒都忘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眼睜睜看著這位紅衣少女伸手在自己眼前一晃,立時便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倍逐漸蘇醒過來,此時,月亮依舊掛得老高,仿佛一切都隻是過了一瞬。
“這是……什麽鬼地方啊?媽呀!”阿倍努力坐了起來,借助著微弱的光線,想確認自己身處何處。但他很快就再次被頭頂的不動明王像嚇了個半死。
“我怎麽……會在這裏啊?”阿倍拍了拍腦袋,想努力喚起自己的記憶:“哦對了,我是出來找吃的,怎麽會在大殿睡著了?真是邪了門了。”
阿倍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身上的土,剛準備離開,卻意外瞥到了不動明王像前麵供桌上擺放著的貢品。阿倍湊近一瞧,這貢品放了滿滿好幾盤子,既有飯團,還有其它看起來就十分可口的糕點。阿倍壞笑道:“這個玄色小和尚,明明寺裏有這麽多好吃的,卻偏偏拿一些飯團來糊弄我們。嘿嘿,這回被我發現了,我可就有口福嘍。”
阿倍抓起一塊餅就往嘴裏塞,細細咀嚼後,覺得實在美味可口,便又來了一塊。這些食物如同有魔力一般,阿倍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嘴,越吃越饞,頃刻間,便將盤子裏的貢品掃**了個大半,隻留下一些他實在看不上眼的飯團。
“舒坦。”阿倍拍了拍自己微微脹起的肚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大殿。回到房間後,神英和劍白還在熟睡,阿倍慢吞吞地回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很快便也進入到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