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從蒼原縣到陽村坐船隻要兩個小時就到了。

陽村是一座有著上千年曆史的古鎮,位於酉水之濱。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像一條綢帶,串起臨水而建的一座座土家吊腳樓,古樸精致的水鄉古鎮借著青山綠水襯托,就像一串經年的瑪瑙,璀璨奪目。

小鎮不大,蘇小鷗很快找到想見的人——江蘺貞。

“鐺——鐺——鐺——”

蘇小鷗接近江蘺貞的房子時,隔老遠便聽到有人在屋裏剁豬草。走到門口,隻見堂屋裏蹲著一個身材苗條,長發披肩,輪廓鮮明,麵容佼好的姑娘。蘇小鷗在歐少華新房裏看到過江蘺貞的照片,一眼就斷定這個女子正是江蘺貞。

蘇小鷗對陽村女子江蘺貞的最初印象不好就是因為隻看了她的婚紗照,也許江蘺貞不適合濃妝豔抹,照片上的她嘴唇很薄,眉毛和眼角有些上挑,讓人覺著是一副薄情寡義的麵相。其實真正的江蘺貞卻不是這個樣子的。尤其是眼下正在剁豬草的江蘺貞更真實,更嫵媚漂亮,這種嫵媚不僅僅是外表秀麗,還有一種氣質上的東西,比如成熟的表情,憂鬱的眼神,堅毅的嘴角,這一切都屬於她的特有氣質和風韻。蘇小鷗一直站在那裏,讓身體掩藏在房柱的陰影裏一動不動,她確實想好好琢磨一下這個女人。

江蘺貞不知道有人光顧。她斂著眼瞼,側著身子,臉龐像慘白的月兒裹了一層霜,冰冷和絕望凝結在朱紅的嘴角,她的頭發被河風吹得有些亂,有些張狂,幾縷飄飛的發絲掩蓋住她低垂的目光,以及目光中的柔弱和悲傷。她手裏握著一根碗口粗的芭蕉樹,一刀一刀砍下去,好似切藕一般,切出一片片圓圓的,莖斷絲不斷的芭蕉片。看她握刀的手腕渾圓結實,像藕一般粗白,而且看她做事的樣子很麻利,力氣也不小。蘇小鷗不知不覺看看呆了。

蘇小鷗心裏亂了。她輕輕地,喃喃地念著“江蘺貞,江蘺貞……”不知道為什麽,念著這個名字的時候,蘇小鷗心中的某個部位隱隱作痛,而且這種痛意不明來由,不知所以,讓人很是惶惑。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蘇小鷗拿著相機的手差不多都僵硬了,江蘺貞還是一個姿勢揮刀不停。她麵前的芭蕉片堆得老高,像座小山似的,不知她剁這麽多豬草幹嗎,難道她要出遠門?蘇小鷗心想。她的手不小心按動了快門,“喀嚓”一聲,閃光燈一亮,江蘺貞就在這時突然轉過頭來,碰巧搶了一個“驚鴻一瞥”的鏡頭。

“你好,江蘺貞。”蘇小鷗主動跟她打招呼。

江蘺貞漫不經心地應一聲,好像沒有絲毫意外。

“我叫蘇小鷗,《陵洲日報》記者,負責采訪歐少華被殺案子,有些想法想和你談談。”

“有什麽好談的,人都死了。”她來了個隨口搪塞。

蘇小鷗知道從她身上問不出一句話。但是出於職業習慣她又不甘心就此罷休,於是改變了一種方式,自己搬過一張椅子坐下,這個舉動表明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 一會兒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喝完茶,她擦擦嘴說:“你不介意客人自己倒碗茶喝吧?” 她以為江蘺貞會說“對不起,我忘了給客人倒茶了。”誰知江蘺貞隻是搖了搖頭,說了句“不介意”。

江蘺貞越是這樣怠慢蘇小鷗,蘇小鷗反而覺得她很真實,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

有個性的人才會有故事。蘇小鷗心想。

蘇小鷗打量著這個土家人的吊腳樓。這是一座典型的木質結構吊腳樓,一麵臨街,一麵臨水,堂屋進深是整座樓的總寬度,堂屋裏麵架一樓梯,樓上是臨水的吊腳樓和女子住的樓房,據說土家女子的樓房不經主人同意,一般人是不允許進的,隻有這個家裏的女性成員才可以自由進出。蘇小鷗伸著脖子往樓上看,就是想看看這道獨特的風景——屬於土家女子的吊腳樓。

蘇小鷗說:“江蘺貞,你從小就住在這樓上?”

江蘺貞點了點頭,沒有吱聲。

蘇小鷗又說:“呀,那你每天都能看見白鷺和雲彩在你窗前飄飛?”

“嗯呐。”江蘺貞不經意地瞟了蘇小鷗一眼。

蘇小鷗說:“高臥南齋時,開帷月初吐。清輝淡水木,演漾在窗戶。苒苒幾盈虛,澄澄變今古。美人清江畔,是夜越吟苦。千裏其如何,微風吹蘭杜……這是一個古人寫的詩,原來寫的就是你這裏的美景呀。”

江蘺貞聽出她的話意,臉色漸漸溫順。她放下刀,說:“蘇記者,聽你讀詩,覺得你學問挺大的,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蘇小鷗沉吟了一下,說:“你問吧。”

江蘺貞說:“我在深圳打工的時候,跟朋友一起去過教堂,後來我給台灣老板何洋當了半年情婦,他也信教,我們禮拜天沒事做,就常常上教堂懺悔和祈禱,聽神父和信徒們說,信教的人不管做了什麽惡事都會對天上的神說出來,神聽了之後會原諒他,這是真的嗎?”

蘇小鷗吃一驚。她想不到江蘺貞會用這種直白的口氣跟自己說話。

“高手,這是一個賭桌上的高手。把一張明牌打出去,要換取別人一張暗牌。所謂先發製人就是這樣的。”蘇小鷗在心裏讚了一聲江蘺貞。“我不信教,對西方洋人的神不是很懂,我隻知道我們中國佛教有句人人都知道的禪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道理好像跟你說的意思差不多。”

蘇小鷗打起精神與高手對恃。

“你說的禪我又不懂了。我隻知道殺人償命,哪裏還會成佛。即便能成佛,法律也不會容許。”江蘺貞再次拋來兩支飛鏢。“蘇記者,我還有一個簡單的問題請教你,你說好人和壞人怎樣區分?”江蘺貞舔著幹裂的嘴唇,露出焦渴期待的眼神。

“這個問題更難呢。好人和壞人在現實社會裏沒有明確的界定,得由法律來公判,而不是僅憑某個人的意誌、感情、或者道德觀來確定。” 蘇小鷗全力以赴躲避江蘺貞的飛鏢,閃出一身冷汗,露出一地馬腳。

江蘺貞望著她歎息一聲:“別什麽事都賴在法律身上。蘇記者,看來你不是一個敢仗義執言的好記者。懲惡揚善的是好人,欺弱施暴的是壞人,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敢說出來,我真替你感到悲哀。”

她的話聽起來就像喃喃自語,但是分量卻力抵千鈞。蘇小鷗汗顏。

江蘺貞發鏢到此結束。

她轉身拿出一張化驗單交給蘇小鷗,爽利說:“你不就是衝著它來的嗎?衝著瓦屋場那麽多艾滋病和幾條人命來的嗎?給你,答案在此。”

蘇小鷗打開一看,頓時呆若木雞。化驗單上麵的名字赫然寫著江蘺貞的名字,臨床診斷欄裏是大寫的幾個英文字母:AIDS,驗單結果欄為:HIV確診試驗(+)。

“我的病是何洋傳染的。村裏人的病是我傳染的。”江蘺貞麵無表情地說。

江蘺貞乳名叫艾子,艾子高中畢業,人長得很漂亮,也很聰明,從小就懷著當明星的夢,可是,高考落榜使得她的明星夢成了泡影,不得不麵對現實,跟隨打工潮到沿海城市去尋找機會。艾子聽人說,春節的時候,很多打工的人想回家過年,火車便開始春運。春運的時候到廣州去的人也多,從廣州回來的人也多,那些去的人就是為了替補回來的人,所以這個時候比較容易找到工作。

當她背著行囊,追著打工潮湧進火車站,看著火車停在那裏就是上不去。那麽多的人,黑壓壓地全堵在車門口,所有的車門都堵死了,沒有人能從門口上的,大家相互“卡”在那裏,誰趴下誰就倒黴,誰讓了誰就是死路一條,因為人擠人,人壓人,前麵的人如果倒下,後麵的人就會衝破缺口,蜂擁而上,大家會不計後果瘋狂地踩上去,踐踏著他的身體,直到把他踏扁,或是踩成稀肉泥。

艾子是頭一次擠火車。但她不知道這個時候擠火車比登天還難。她看火車就像一隻巨大的蠕蟲,擠車人就像黑鴉鴉的螞蟻。她不明白,他們是想將火車抬起來走呢,還是就那樣人杠人頂著不讓火車走?她被眼前的人潮嚇懵了。

那些一家一戶,一村一寨,一鄉一縣的農民工都很有經驗地聯合起來了,他們結成一個個堅不可摧的小團體,齊心協力地把持著火車所有的門和窗口,他們背著龐大的行李,像一座座山頭似的死死堵住那些小得可憐的入口,把屬於他們團體中的成員一個個拉扯上火車,把不屬於他們內部的成員堅決堵在外麵,任什麽力量也衝破不了他們這種鐵桶式的防線。

而這個時候,那些維持秩序的車站保安,乘警和乘務員們所做的種種努力都隻是徒勞,沒有任何人會服從,因為大家隻有一個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擠上火車,他們也便隻好放棄跟這種強大的信念較量,怕犯眾怒,遠遠地躲在一邊看熱鬧,站台上平日裏賣食品的手推車倒是急旅客之所急,此時叫賣的竟然是成人尿不濕,售貨員高聲叫賣:南下的旅客們,車上異常擁擠,廁所都擠滿了人,人有三急,請大家買好尿不濕,保你車上想尿就尿。

這可苦了勢單力薄的艾子。她手裏捏著車票,可就是眼睜睜地上不了車。

艾子急得發瘋。她沿著路基一路跑過來,又一路跑過去,一直跑到精疲力盡,嘴唇發白。盡管她也知道這樣跑來跑去無濟於事,但她除了做出這種本能的積極選擇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可以選擇嗎?就在這時,火車發出嗚的一聲長鳴,她知道,火車就要開動了。天啦,火車要開了,火車開走了怎麽辦?我還沒有上車呀。這樣一想,她便完全失去了矜持,失去了她十八年來堅守的信念和自尊,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大聲哭喊起來:求求你們行行好吧,給我讓開門,讓我上去吧,我要上車啊,上不去我該怎麽辦呀。

她的哭聲沒有喚起人們的同情,相反卻遭到已經上車占據窗口位置的人的譏笑。

“哎呀,美女,你怎麽哭啦?好妹妹,快別哭,來呀,快變成一隻小鳥飛進我的窗口。”有人從窗口伸出頭來,衝她招手調笑。甚至有人用大聲唱歌的方式取笑她。“你從哪裏來?我的美女,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不知能做幾日停留,我們已經分別得太久太久……”她實在忍無可忍,抬起頭怒目以對,正想罵他們幾句,就在這時,她看見了一位30來歲的男乘警拉開車窗對她說:快來,從這裏上來,我拉你上來。

艾子起初沒有反應過來,說時遲那時快,早有人撲過來往窗口爬去,艾子急了,奮不顧身地撲上去,使勁將那人推開,那人爬起來對她又拉又扯,還伸手打她,她氣急了,抱住那人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直到那人鬆開手,艾子才爬上車窗,被乘警抱著上肢拉扯進去。與此同時,火車啟動了,艾子聽到車輪摩擦著鐵軌,發出“廣東廣西”的聲響,一路蛇行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乘警還繼續抱著她,一點都沒有鬆開的意思。

艾子小聲地說:“大哥,你能不能鬆開手?”可能是她的聲音太小,車廂裏人太吵,乘警沒有聽見。她隻好再次提高聲音,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並且還扭動了一下身子。

乘警說:“你也看見了,這人擠人的,四個腳都沒法下地了,哪裏還有鬆開的餘地呀。”

艾子轉了轉眼睛,車廂內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她想,就是讓他鬆開手,也會落入別人的懷抱,與其讓別人白抱著擠著,還不如讓自己的恩人抱著呢。

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她便經曆了如此具有戲劇化的豐富人生經曆,是老天給她的機會,同時,老天卻沒有給她分析和思考的餘地。再說,她驚魂未定,根本來不及思考乘警這樣幫她究竟是什麽目的,隻是心存感激,小時候上學時老師講的那些關於警察叔叔熱心助人的故事,此時都一個一個從腦海中浮現出來了。

“哎呀,你剛才那個樣子把我嚇壞了。想不到你還敢咬人,看來,你是屬狗的吧?”乘警在她耳邊輕輕地開玩笑說。

“不是,我是屬虎的。”艾子一本正經回答。

“難怪。那比狗更厲害。”他嘴裏這樣說,手更加使勁地抱緊她。

等到車廂內人群稍微穩定一點,他提醒她:“你隨著我的腳步移動,跟著我往前走,我帶你去我的乘警室,那裏比這裏寬鬆些。”艾子說:“好,我聽大哥的。”她按照他的吩咐跟他的身體緊緊抱成一體,兩人的手合在一起握成拳,往前頂著開路,就像趙麗蓉表演探戈舞時說的那樣:探戈就是趟呀趟著走,一步一趟千萬別回頭。盡管他倆的樣子很怪誕,但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誰也沒有心情取笑他們,甚至沒有人注意他們,隻是艾子覺得乘警的某個部位不太對勁,不時地硌得她腿根部生痛。

好不容易擠到他的警務室,兩人都傻了眼,原來這裏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照樣是人擠人沒有立足之地。乘警衝著這些人大聲嚷嚷:都讓讓,趕快讓出一個地方讓我們坐,不然把你們都趕出去。聽他口氣,這些人大部分都是他收留的。有人讓出行軍床的一角,剛好夠他一個人坐下,他把艾子的背囊拿下來,放在他的**,叫她坐在背囊上,這樣,她就麵對麵地坐在了他的**,而且隻能這樣坐著,別無選擇。起初她不習慣,忸怩了半天,後來想到這是出門在外,能將就就得將就。況且她知道,就這條件,比起那些睡座椅下麵和行李架上的人可要強多了。她在心裏再一次感謝乘警,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讓她覺得他是可以信賴的,所以把自己的名字悄悄告訴了他,他由衷地對她的名字大加讚賞,說是又好聽又好記。車廂裏太擁擠,乘警沒辦法巡查,就繼續跟艾子聊天,他說,艾子在路基上跑來跑去的時候他就注意她了,當時她跑的樣子太漂亮,頭發甩甩地飄起來,而且是那種沒燙沒染的自然直發。起初以為是在拍電視電影,心想這女演員不錯,質樸又靚麗。後來看見她跪在地上哭泣,更加以為是在拍片,直到她抬起頭,望著自己流淚,眼裏全是乞憐的樣子,他才突然明白不是在拍片。“哎呀,當時我心裏那個感慨呀,怎麽形容呢,簡直就是百感交集。”他說話間握著艾子的手,輕輕地對她說:“我對不起你……艾子,我代表我們列車全體工作人員向你道歉,說一聲對不起。”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艾子差點又要笑了。

這時,人叢裏有個男人粗嗓門吆喝般地說:“道歉有嘛用,不如來點實在的。”

乘警說:“誰的老二伸出來了?瞎嚷嚷什麽?什麽是實在的,你說?”

粗嗓門說:“你他娘的文明點兒,既然你那麽欣賞老二,不如就拿你的老二向人家賠禮道歉更實在。”

乘警生氣地大聲斥責對方:“你當我是鴨子呢,我提醒你,我是乘警。”

“是嗎?你他媽的是神經(乘警)?”另一個人操著一口方言說,他的話引得眾人大笑。

這些人說話很粗野,艾子實在繃不住臉,埋下頭笑了。

乘警見她低著頭,自己的大腿根部就好像著了火似的本能地燃燒起來,他一邊壓抑著膨脹的激動,一邊在艾子的耳邊小聲說:“我們別理他們。路還長著呢,來,我們講講段子打發時間吧。”

艾子一臉茫然地問:“什麽是段子啊?”

乘警看了看她,耐心地跟她解釋:“段子就是平時發生在你生活中有趣的故事,就是那些搞笑的和帶色的幽默笑話。”

艾子更加糊塗地問:“什麽是帶色的?”

乘警兩腿夾緊她,咬著她的耳朵:“就是下流的黃色痞話。”

艾子的臉“縢”地一下紅了,她說:“說這個幹嗎?我不會。”

乘警輕輕地把臉貼在她的脖子邊,吹了一口氣,吹得她脖子上的絨發撓著皮膚癢癢的,艾子縮了縮脖子,頭便低垂下去。乘警慢慢說服她,說段子是現在的一種流行時尚,它不僅能體現出一個人的語言藝術和風趣,還能活躍場麵上的氣氛,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無論是官場、商場,還是情場,都少不了它,它是新時期新人類的新寵,要是你不會,現在就趕緊補課,不然,你拿什麽闖**世界?

艾子將信將疑和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嬌憨地笑著說:“大哥你說話真好笑,這個世上哪有靠說葷話闖**世界的?不過我知道大哥是好意,說說笑笑好打發時間。那我就給大哥講一個我們農村人去城裏看望病人的真實故事,這個故事說的就是我二姨,我二姨今年春天得知她的一個住在縣城的遠房親戚生病住了院,我二姨很著急,想去縣城醫院看望親戚,可是二姨家裏很窮,拿不出錢去城裏看望親戚,於是二姨就把一籃子土雞蛋拿到城裏賣掉,湊了三十塊錢,到藥店買了一盒人參蜂王漿拿著去看望病人。二姨以為自己做得很聰明,回頭就跟城裏親戚講了這個用雞蛋換人參蜂王漿的事情,城裏親戚一聽很生氣,就責怪二姨,說,可惜那一籃土雞蛋,那是城裏人很難吃到的綠色食品。二姨一聽,心裏立即後悔不迭。接著,城裏親戚又說:你瞧你幹的這叫什麽事?拿一籃子雞蛋換回這麽一盒我根本就不吃的人生蜂王漿,知道的,說你是好心辦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說給我聽是故意氣我。二姨這人本來就沒什麽主見,聽親戚這麽一說,腸子都悔青了,坐在那兒不聲不響就抹開了眼淚,親戚見她這麽不經事,也就不再說什麽,拿起一疊麵巾紙給她擦眼淚,二姨擦完眼淚就一直抱著那疊麵巾紙,一會親戚吃完藥,問她要紙巾擦嘴,二姨說:鄉下人就是跟風跑也趕不上你們城裏人,不說這雞蛋和蜂王漿到底是咋回事,就說這衛生紙吧,你們拿它擦屁股的時候,我們還在用草紙,等到我們學你們拿它擦屁股的時候,你們又拿它擦嘴巴了。二姨的話還沒說完,城裏親戚被她氣暈過去了。”

艾子的故事雖然講得一點都不好笑,但乘警仍給了她好大的麵子,他笑得前仰後翻,甚至像要倒下去似的一雙手抱住艾子,將他的整個身子倚在艾子身上。他的極度誇張,讓那個操方言的乘客又低聲地罵了一聲:“神經。”

乘警笑著說:“對對,段子就是這樣說的。你說得很好嘛,剛才這個是素的,再說一個葷的,好嗎?”

艾子拗他不過,隻好又說了一個葷段子。

艾子講完這個段子之後,覺得自己的臉皮厚了起來。她想不到,一個人的臉皮會這麽快地厚起來,聽人說,一個人隻要臉皮厚了,那就說明這個人成熟了。

輪到乘警給她講段子了。他說,空調車通常是不允許帶動物上車的,有一次,一個老漢提了一隻鴨子想乘機上車,結果被乘務員發現沒上成車,這位老漢想了想,在站台上打了個轉,就把鴨子身上的一個部位蒙混過關帶上了車。

乘警說到這裏停住了,他賣關子地問艾子,你知道他把鴨子藏哪兒了嗎?艾子搖搖頭。乘警說:藏他褲襠裏了。說完就哈哈大笑。可是艾子沒有笑,他覺得有些奇怪,仔細地在昏暗的燈光下考究艾子的神色,發現艾子神色不對,她幹嗎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還狠狠地咽口水?於是,他順著她的視線瞄過去,頓時,大腦嘩地進水了,原來人太擠了,什麽時候乘警的前門拉鏈給擠開了,這會子來了個鴨子探頭,脖子長伸。乘警什麽也沒想,將艾子眼睛一把按住,同時兩腿緊緊地夾著艾子,暗暗使勁,體內的洪峰便傾潮奔瀉,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