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由村長帶路,杜斌護送陪同,蘇小鷗來到位於村後柳樹下的一座院落。
這是一座東西走向,在農村常見的那種半口型老式房屋,位於東南頭過道的老房就是龔傳寶的房子,這間房屋年代已久,被柴草熏得漆黑,連外壁都積滿了煙塵,房間內淩亂地堆著一應生活用具,說明這裏曾經有人居住過,隻是現在看來很久沒人碰過這些東西了。村長說,10年前龔傳寶就出去打工,其間很少回來過,但自從今年春節回來,就再沒有出去。
“他平日做什麽?靠什麽為生?”蘇小鷗問。
“他平日不做陽春,大夥也不知道他靠什麽為生。”村長說。
“你怎麽這麽肯定大夥都不知道他的情況?” 蘇小鷗反問一句,“你隻能代表你自己。據村裏人反映,他不僅會修理機械,還會一手電焊絕活。這些情況,你作為村長一點都不知道?”蘇小鷗回頭看一眼村長,村長的臉被她搶白得很不是顏色,他有些小看這位漂亮女記者了。
龔傳寶的家有民警把守。聽村長叫把守的民警小唐,是鄉派出所派來這裏把守的。
杜斌認識民警小唐,跟他說了幾句,小唐就放蘇小鷗一個人進屋查看,他跟蘇小鷗說龔傳寶好像在家製造火銃,“你看,地上有很多重金屬碎屑。”並一一指給她看,蘇小鷗蹲在地上辨認,說,好像無縫鋼管的碎屑。小唐說他也懷疑龔傳寶在造槍。“說不定殺人的火銃就是他自己造的,可惜現在還沒找到確鑿證據。”
蘇小鷗感到有些奇怪,她不明白小唐如何會將這些話告訴自己。盡管這些線索對她很重要,但她不會因為自己的需要而違反原則。她很快轉移話題,隻問一些有關新聞方麵的話題,盡量避免涉及案子的具體線索。
隨後,蘇小鷗退了出來。
“蘇記者,你留在這裏慢慢調查采訪,我有事,先走一步。”
杜斌笑著跟蘇小鷗打聲招呼,拔腿就走。
民警小唐疑惑地看著蘇小鷗,“什麽?記者?不是說你是刑偵技術科的人嗎?”
蘇小鷗假裝回頭看杜斌背影,兩眼笑眯眯地沒有吱聲。
民警小唐上了當,他想了想,也沒怎麽生氣,隻是他不再很好地配合蘇小鷗了,因為這不屬於他分內的事。
接著,村長帶蘇小鷗來到另一頭廂房,這靠西北方向的老屋便是疑犯龔傳寶的伯父——孤寡老人龔賢堂的住所。
老人正在吃晚飯。一份簡單的蒸紅薯。
蘇小鷗這才想起自己的肚子也餓了。她一早就隨著關子亮他們上山搜捕,一整天都沒有吃喝。
在報社,蘇小鷗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創過一天寫五條稿子的記錄。這一天,她一邊爬山,一邊寫了三條稿子,一條《記者在行動》的掛欄稿子,一條是新聞特寫《搜捕前的動員會》,一條是消息《山村血案再起》。
外人不知情,其實報社的管理製度挺黑的,怕記者們偷懶,規定一個月要寫多少篇稿,平均要攤上多少分才能拿回自己的基本工資,超過這個基數分才有獎金,考核打分還挺有講究,分類很細致,簡訊多少分,消息多少分,通訊和特別報道多少分,都有不同的級別。有人說,自從有了記者節,從某種意義上講,記者就變成了弱勢群體。跑新聞的記者在人們眼中都是“鼻子比狗還靈,腿比羚羊還快,腦子比豬還笨,身子比耕牛還乏。”
蘇小鷗的肚子咕咕叫了一陣,頭也開始有些暈眩,她蹲下來,用拳頭頂著胃,輕聲地問村長:“老人的日子過得怎樣?”
村長說:“沒兒沒女的日子能咋樣,喏,就那樣。” 村長朝老人努了努嘴,他指的是老人碗裏的黑醃菜,蒸紅薯。
“老人現在誰照顧?”
村長說:“暫時還沒人照顧。”
蘇小鷗沒再說話。悄沒聲響地蹲在門外,直到老人吃完飯才走進門去。
村長大聲對老人說:“賢堂叔,這是報社記者,她要采訪你。你聽見了嗎?”
“村長,我耳朵不背,你吼那麽大聲幹啥。”老人白村長一眼,接著將放菜碗的矮板凳拾掇出來遞給客人,自己退到火**坐在灶坑前抽旱煙。
蘇小鷗發現老人沒叫村長坐,也沒給村長煙抽。
老人對村長的態度讓蘇小鷗想起關子亮白天在山上講的一個關於村長的傳聞,盡管這個傳聞的真實性有待考證,但至少說明了一個事實存在的問題,這個問題眼下明擺著:一村的青壯年男人都出去打工了,村裏就剩下老人婦女和兒童,那麽自然而然,村長就是這些留守婦女的最後“一顆子彈”。把村長比作最後一顆子彈的可不是蘇小鷗,蘇小鷗不是這方麵的天才,說這話的人是關子亮,他私下開玩笑說,看這“最後一顆子彈”究竟會發揮多大的作用,那要看他采取的是以點帶麵還是全麵開花。看村長弓腰哈背的樣子,絕對跨越了以點帶麵,正朝著全麵開花努力。
老人耳朵背,心卻不背,就像有些盲人雖然眼瞎心卻不瞎。盡管村長做這些活都是在夜裏,白日裏他什麽也不做,隻是東遊西逛踩踩點,但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村長是好是壞,平時都有些什麽動靜,一個村裏住著的人,哪個心裏不清楚?隻不過清楚歸清楚,卻不能驚乍,古話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道理活一百歲還是道理。
蘇小鷗不是天才,也不是衛道士,她隻是憑女人的直覺,不喜歡這個幹瘦精巴,臉長刮骨的村長。
“龔老伯,其實我也沒有什麽事,隻是來看看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好嗎?”蘇小鷗聲音柔和地說。
“哦。好。”老人展開眉頭,極力想露出一個笑臉。最後竟是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他這樣子,讓蘇小鷗心裏好生難過。
她盯著老人枯槁的麵容,心裏冒出一個想法:等案子結了,通過媒體的宣傳作用,給老人尋找一個資助對象。現在很多有錢人都樂於助人,畢竟社會進步了嘛。
老人忽然從懷裏掏出兩張紙片,說:“妹娃,我不識字,你幫我念念,這上頭寫的是啥。”
蘇小鷗看了一眼,愣了。她沒想到這兩張紙就是公安局對涉嫌在蒼原縣明溪鄉瓦屋場村製造殺人凶案的嫌犯龔傳寶發出的通緝令和懸賞令。
通緝令上寫著:龔傳寶,男,陵洲市明溪鄉瓦屋場村二組人。出生於1981年11月21日,身高159cm,蒼原縣本地口音,身份證號:412423198111210731,體型較瘦,八字眉,三角眼,右耳處有一個半厘米左右的肉瘤,性格內向陰戾,具有修理機械和電焊技能。
懸賞令的內容大致是:2006年9月28日,蒼原縣明溪鄉瓦屋場村發生一起重大殺人案。現初步查明,該村村民龔傳寶有重大作案嫌疑,現該人潛逃。陵洲市公安局請廣大群眾積極提供線索,協助公安機關將犯罪嫌疑人盡早緝捕歸案,對發現線索的舉報人、緝捕有功的單位或個人,將給予人民幣1萬元的獎勵。
蘇小鷗有點不知所措,她輕聲地對老人說:“是通緝令和懸賞令。”
“我知道是通緝令和懸賞令,是鄉裏派出所交給我的,可他們也沒幫我念念。”
老人的話讓蘇小鷗很意外。平日能說會道的她很久都沒有出聲。心想這樣做對老人是不是太殘忍了點啊?
她心裏很矛盾。這種采訪她從來沒經曆過,感覺是一種心理上的挑戰。
老人知道侄子龔傳寶殺了人。而且殺的還是自己的恩人。他喃喃告訴蘇小鷗,說幾晚有兩個派出所民警在他們家守夜,老人幾夜都沒睡著覺,龔家幾輩子積德行善,怎麽就出了一個殺人犯?老人拿煙袋的手氣得發抖:“人作孽,老天收,我巴望警察快點抓到他,給他兩顆花生米吃,送他去見他的娘老子……”
“老人家保重,別氣壞身體。這事與你不相幹,連帶不上你。”蘇小鷗想安慰他。她對這位疑犯親屬抱有極大的同情,連她自己也感到莫名奇妙。
“吃花生米太便宜他,要讓他吃爆炸牛肉幹才過癮。”一直蹲在房簷下的村長因為受到老人的冷落,半天沒吭氣,這回趁機狠狠地說。
蘇小鷗問:“什麽叫爆炸牛肉幹?”
村長說:“聽老輩人講,過去有一種酷刑叫飽死鬼。即用鹽巴炒牛肉,將一斤左右的牛肉塊炒成黃豆般大小的牛肉幹,給犯人吃,因為特別香,好吃,犯人會不顧一切地吃飽為止,可是吃下去不久就會發漲,特別想水喝,喝水下去後,牛肉幹在肚內就會發脹,體積增大幾十倍,肚子就會爆裂,有的人整個身體都會爆裂,而且聲音很響亮,被稱之為爆破。”
村長的話讓蘇小鷗不寒而栗。她狠狠地橫了他一眼。
老人從懷裏拿出兩匝錢放在蘇小鷗手裏,說他今日遇著一件怪事,煮紅薯時在爐罐裏發現兩匝錢。“記者同誌,這錢不管它是什麽來路,我都不能要,這是不利之財,你幫我交到公家上去。”
老人堅持把錢交到蘇小鷗手上。
老人的固執和堅決讓蘇小鷗不知如何是好,拿著這錢陷入沉思。
這時,村長借口有事,不等蘇小鷗發話就匆匆離開了。
村長一走,老人給蘇小鷗講起了龔傳寶在打工期間犯的一樁案子。
龔傳寶的父母在他上初中三年級的時候相繼去世。16歲的龔傳寶沒有參加高中考試,他的學習成績不好,性格又蔫,別人不知道,可他自己知道,就算考也考不上。再說,他的父母都死了,三個姐一個哥也都成家的成家,嫁人的嫁人,大家平日都是各顧各,考上了也沒人供他,幾乎沒怎麽多想,龔傳寶就外出打工去了。
一轉眼,龔傳寶外出務工已經十年,這十年來他到過許多城市,做過送水工,裝修工,還在汽車修理廠做過電焊工,什麽苦活累活都幹過,卻沒賺到什麽錢,他所經曆的許多事情讓他過早地看透了人生,性格變得比原來更加陰戾和孤僻。
何時才能發財,從此結束打工生涯呢?這個想法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他。因此,他很少有快樂的時候。
有一次,他在廣州一所大學附近搞裝修,工地離學院隻有一牆之隔,收了工,他就睡在工地,南方天氣不冷不熱,即便是天當被子地當床也無所謂,可就是蚊子特別多,一抓一大把,讓人很煩惱。睡不著,他便爬牆進了校園,他想看看校園裏到底是一番什麽樣的景象。那校園很大,他在裏麵足足逛了兩個鍾頭還沒走遍,在園區的林蔭道,不時碰到三三兩兩的情侶,這些天之驕子一個個衣著鮮亮,打扮入時,臉上寫滿幸福和快樂。跟他們相比,龔傳寶感覺自己就像從陰溝裏爬出的老鼠,渾身都散發出又髒又臭的氣味,尤其是自己的心態很自卑,很變態,內心的不平讓他產生一種犯罪心理,他一邊在球場,校道和教學樓逛,一邊就在琢磨如何實施犯罪行為,是破壞花草樹木,還是毀壞公共設施,要麽幹脆挾持女生?這個念頭冒出來,他首先有了生理上的快樂和激動。就在他四下尋找目標的當口,不料,在教學樓附近他碰上一個巡邏的保安,保安從第一眼見他,就對他產生了懷疑,且不說他樣子有多猥瑣,就看他滿頭大汗,全身衣服濕透的情形,就可以看出他內心緊張,很不安分。不由分說,他被保安帶到安全科審問了半天,最後交給門衛,讓人一頓好揍給轟了出來。
要是換了一個人,揍一頓便揍一頓,吃虧忍了便是福,可是龔傳寶卻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孤僻的性格,長期的壓抑,形成了他凶狠和狹隘的本性,因此,他所做出的釋放選擇,自然是一種鋌而走險的途徑和方法。
翌日,他辭了工。然後他在這個城市閑逛了一整天,等到他自認熟悉了這座城市的路徑之後,他買了兩瓶汽油,做了一把小小弓箭。夜裏,他雇好一輛摩托車在學校附近等著,趁著天黑摸到門衛處,將汽油瓶扔進傳達室,聽著玻璃瓶爆炸的聲音,還沒等門衛反應過來,他的一支火矢便飛進室內,頓時一片火光衝天而起……隨後,他坐上摩托逃之夭夭。
別以為龔傳寶作了案會逃得遠遠的,甚至再也不敢回到這座城市來,這樣想,你可是太小看他了。他其實根本沒走遠,也沒離開過這座城市,他就在這座城市改行做了送水工。起初幾天,他時時關注著這個城市的報紙新聞和電視新聞,可是不知道是他作的這個案子不夠大,還是這個城市的新聞敏感度不夠強,他並沒得到關於這個縱火案子的半點消息,後來他忍不住再次潛入這所學校,通過仔細觀察,他發現當日那個門衛不見了,現在換了另外一個年輕人在值班。
那天晚上,龔傳寶的心裏別提多高興,他用送了好幾天的水所換來的全部報酬買了一打啤酒,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他從來都沒有這樣興奮過。當下他抱著一打啤酒來到護城河邊,半倚半躺在一棵棕櫚樹下,望著一輪明月緩緩升起在河水中央,感覺那**漾的水波就像桔黃色的月光一樣溫暖,這種溫暖浸透他冰冷的心房,使他內心的冷漠和堅硬一點一點開始融化,當一打啤酒喝到一半的時候,他眼裏有了濃濃的霧靄,透過霧靄深處,可見星星點點的光亮,不久,這光亮衝破重重霧靄,化成兩道淚流汩汩流淌。
假如沒有翌日的事情發生,假如他的尊嚴不被那個女人掃盡,假如他的理智還停留在昨夜的快慰當中不受情緒操縱,也許他的生命曆程將沿著另外一條軌跡正常運行,因為當夜他已經對著投在護城河水中央的月亮發過誓,說他再也不幹壞事了,他要好好生活,而不要被生活所毀掉。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太多的假如,隻有嚴酷的現實。
8月12日中午,那是一個太陽黑子十分強烈的日子,整個城市像一座火山即將爆發,千千萬萬的空調在超負荷地工作,它們所排出的巨大熱浪讓路上行人感覺呼吸困難,汗如雨下。龔傳寶就是在這個時候扛著一桶水,穿過瀛灣小區彎彎曲曲的通道,揮汗如雨地一口氣爬到B座十七棟七樓七零二室門口。
在門口他停住了,伸出去按門鈴的手突然改變方向按住了肚子。一陣尖銳的疼痛向他襲來,他內急了。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究竟是應該將水桶放下,先去找個地方方便,還是堅持住,將客戶的水換了再行方便。可是,肚子裏的政變不由人腦所控製,十萬火急讓他做出果斷選擇,不由分說地摁響了門鈴。
門一開,為了不讓主人拒絕,他以最快的方式放下水桶,閃電般衝進衛生間。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他不能想,也不敢想。因為,“咚咚咚”的捶門聲讓剛剛輕鬆下來的他感到更為緊張,而且門外的叫罵一浪高過一浪,讓他一直處於一種窒息狀態,大氣不敢出,卻不停地大汗淋漓。
事後,他開了很久的水,衝洗便器。又打開排氣扇,讓它把所有的臭氣都抽幹淨。即便這樣,他還是不敢開門出來。 他在裏麵磨磨蹭蹭把該做的都做了,覺得實在沒有事做了,這時候,他才開始認真打量起這個人類用來排汙清垢的地方來。這一打量不要緊,卻把他最後一絲自尊和最後的一線生機都打量沒了。
“不就是一個衛生間嗎?幹嗎搞得這樣豪華典雅?”他感歎地搖了搖頭。
“鋪瓷磚就鋪瓷磚嘛,幹嗎鋪得像綠草地似的?”他再次自言自語。
“再說了,弄這麽一個幹淨豪華香噴噴的衛生間,難道不是為了方便,而是為了接待外賓的?”他越是這樣想,就越是覺得自己太唐突,“內急也要分場合的嘛。怎麽搞的,一個隻配上茅房的人,卻搞到別人衛生間裏解決內急,這不是砧板上的黃瓜,找拍?屎殼郎餓了找屎(死)?”他使勁責怪自己,剛才來不及的自責和歉疚這會兒一古腦地冒了出來,真恨不得地上冒出一條縫,讓他從縫裏麵消失。他甚至想打開排氣窗,看看能不能順著下水管道爬出去。
“咚咚咚。”捶門的聲音顯然不是用拳頭,而是用器物了。
門外的叫罵更為慘烈:“你快出來,你再不出來我保證打110,看你是要保你上麵的腦袋,還是要保你下麵的腦袋。”
聽到那沒有人性的話,龔傳寶幾乎口吐白沫倒地暈厥。悲慘啊悲慘,悲慘的打工仔,完全失去尊嚴的他隻好用哀求的聲音乞求:“大姐,求求你,行行好,別打110……我這就出來,你還是一刀砍了我上麵的頭吧。我願死,我不想活了。”
這是龔傳寶有生以來第一次想借別人的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果真開了門,而且低著頭,伸著脖子對門口的女人說:“我求你了,給我一個痛快吧。”
女人毫不客氣給了他兜頭一桶涼水。
“你這個細菌,我要徹底消滅你——”
女人衝進衛生間,抓起一瓶空氣清新劑對著早已蹲在地上,渾身濕漉漉的龔傳寶直噴。濃濃的香霧嗆得他直打噴嚏。
龔傳寶起初並不知道這是空氣清新機,以為是殺蟲滅蚊劑,心想:這下完了,這下徹底完了……原來她消滅細菌是用殺蟲劑,而不用砍頭掉腦袋。
不知怎的,他內心並不覺得十分害怕。死這個概念在他腦子裏盤旋已久,隻是一個遲早的事。想到這裏,他反而平靜下來,站了起來,緩緩地,小心翼翼地走到剛才放水桶的地方,將水桶提到客廳,把飲水機上麵的空桶拿下來,然後撕開封口,把新的一桶水裝了上去。他擔心自己一會兒中毒死了,這桶水沒人給她換上去。他想;別看這些城裏女人惡毒陰狠,其實一點用處都沒有,不說別的,就說這桶水,她恐怕活到死都沒本事搬到飲水機上去。
他從開門出來,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他認為,自己就算錯到天上去,也不過就是一泡糞的事情。俗話說:世上隻有三門真,吃飯拉屎打瞌困。再說,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潑也潑了,噴也噴了,砍頭不過碗大個疤,難道還真因屎尿而逼死人不成。這樣想,他腰板開始挺直,神情由卑賤怯懦變得麻木冷漠。他做完這一切之後,理直氣壯向女人伸出手,要她付水費。
“怎麽呢?你還要錢呢。”女人做出輕蔑的表情說道,“你在我這裏又拉屎又放水又開排氣扇,就算你這桶水白給我也補不上我的損失。”
龔傳寶不想跟她廢話。
繼續保持沉默,他伸出去的手一直伸在女人麵前,毫不妥協。
“好啊,你這個天殺的,你想要錢也行,除非你給老娘做一件事。”女人用手裏的棍子將他的手打回去。
龔傳寶說:“什麽事,說。”
女人說:“跟我上床。”
龔傳寶一聽,兩眼差點翻白。好不容易穩住神,他悄悄瞟她一眼,心想:這堆肉是不是發臭了,居然說出這種狗蛋不長毛的話。而且看她惡狠狠的樣子不像腦子進水,而是想玩真的。
“現在是白日,不是夜裏,你****不分場合,不分黑白的啊。”龔傳寶沒好氣地頂撞他。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鄉裏人見識,****還要分白天夜晚?”女人浪笑。
“不分白天夜晚,不看場合那是畜牲。你願意當畜牲是你的事,可別找我。”龔傳寶不理她,也不想要錢了,抓起空水桶,轉身出門。
女人的身手比她的語言還要快捷,她趕在門口一把將龔傳寶的腰身抱住了。 龔傳寶趕緊彎下腰,開始反抗。
“我不是畜牲,我不跟你搞事。”龔傳寶情急之中丟掉手中的水桶,企圖掰開她的手。
“這事由不得你。是不是畜牲你說了不算。”女人經過鬧騰氣喘咻咻。她個高,而龔傳寶個矮,想一時半會甩開她還不容易。龔傳寶當真急了,比剛才內急還要急,他使勁掰女人手,掰開一隻,另一隻又死纏上來,這女人他媽的是屬章魚的,渾身上下有無數隻軟綿綿,滑膩膩的手,這些手的頂端都有個吸盤,附上身就難以擺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掙脫了女人的手,可是,女人卻一個反身擋在門上,獅子一般咻咻地張嘴對著如驚弓之鳥一般的獵物,伸長的舌頭就快要嗅舔到臉上。這時候,龔傳寶終於看清女人的嘴臉,他為她的下賤無恥而感到無比憤怒。
他說:“我就是再命賤,也瞧不上你。”
女人說:“你會瞧得上的。”
“別做夢”他說。
“不信試試看。”女人開始脫衣服。
該死的女人,穿那麽華麗的睡衣,而且是絲質的,很光滑,很容易脫掉。
女人像蛇一般很快蛻掉絲質睡衣,一堆透明質地的絲織物落在地上,像一朵粉紅色的荷花開在蓮池,而女人白嫩的雙腿就像兩條蓮藕,倒插在花蕊中間,一下子讓龔傳寶的下麵有了動靜。女人接著脫乳罩,再脫……底褲。
“別,你別脫了,我算怕你,你還是砍了我下麵的頭吧……”龔傳寶咬牙切齒地將女人推倒在地,從她身上跨過去。就在他要開門的時候,突然大腦某一處神經“嘣”地一聲斷裂,他轉過身,狼呺一聲撲了上去。接著,傳來女人“啊呀!”一聲痛苦而又尖利的叫聲。
等到喘著粗氣的龔傳寶平靜下來,望著地上流淌的鮮血,還有已經停止呼吸的女人時,女人早成了一具屍體。
龔傳寶眼神空茫地環視了一眼女人的家,這個豪華得猶如宮殿的家在他眼裏一點都不真實。最後,他的眼光落在了衛生間,隻有這個地方才是他心裏感到落實的地方,他把女人拖進衛生間,不由分說,抓起空氣清新劑使勁地噴她。他這樣做,完全出於報複,他信奉的就是一報還一報,完了之後,他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