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杜斌倚在教室門口,用下巴示意蘇小鷗別跟關子亮呆在一起,離他遠一點。

蘇小鷗正巧舉著鏡頭,給杜斌拍了一個很生動的鏡頭。走進教室拿給他看。

蘇小鷗跟關子亮的下屬很熟絡,他們對她的態度很鮮明,覺得她很配關子亮,可以取代“嫂子”地位,不像關子亮那樣晦澀。

就在大家爭著擺譜式,對著她鏡頭做動作和眼神的時候,另外一幫警員也進來了,他們一共有十幾個人,分別埋伏在不同位置,約好這時來村小匯合。

關子亮和鄺言春最後走進來,兩人神秘地走進了王修平的臥室。

關子亮問鄺言春:“你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了?”

鄺言春說:“基本上做通了。”

“什麽是基本上通了?”

“就是還有顧慮唄。”

“明白。”

“你明白什麽呀?給——”

“這什麽?”

“你給人家的錢。人家把你看成商人,隻懂交易和利用,不要。”

“我怎麽成商人了我?這是給孩子的,孩子那麽小,他懂什麽。”

“孩子小,不懂事,但他母親懂事。知道協助公安機關破案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

“這麽說,她答應了?”

“嗯。”

“老鄺,真行你。換我,還真開不了這個口。”

“嘿嘿。咱什麽人,能人嘛。”

“是是,能人。我早說了,鄺副隊長是個大能人。”

“啥時我成副隊長啦?”

“快了,這個案子破掉就成了。”

“那成傑,成副隊呢?”

“他不一直住院嗎,去他該去的地方得了。”關子亮眉飛色舞地把鄺言春推到王修平的**坐下,說:“來,我們先商量一下怎樣誘捕,拿出個大致方案,回頭再跟大夥兒具體討論。”

關子亮和鄺言春從裏屋走進教室,大夥兒都在等著他倆。

關子亮從蘇小鷗身邊走過,故意扭過頭。他像老師一樣走上講台,麵對下麵的十幾個“學生”,認真吹了吹講台上的灰塵,接著,又清了清喉嚨,用來掩蓋窘迫。

“人都到齊了吧?到齊了我們開個短會,我和老鄺有個想法,是一個初步的誘捕計劃,現在與大家共同研究一下具體操作方案。”

“隊長——”杜斌叫了一聲,站起來想說什麽又打住。

“沒關係,蘇記者、歐大哥和嫂子不是外人。”關子亮知道他想說什麽。

“不是外人就是內人。”杜斌摸了摸腦袋,“是吧?嫂子。”

他的話盡管是衝著羅月說的,但大家都笑起來。

“切。”關子亮又低下頭,吹了吹講台上的灰。

蘇小鷗沒有笑,她一本正經地拿出照相機,對著這群狂笑的警察認真地拍照。這下所有的人都不敢放肆了,但情緒依然都很活躍。

“杜斌你去外麵警戒。我現在說說情況吧。”關子亮說。

關子亮剛把誘捕計劃說完,蘇小鷗就站出來反對。

關子亮使勁瞪他一眼,說:“你反對沒用,你沒權摻合。大家說說,誘捕到底行不行?”

“我有權。你剛才說了我們不是外人。”蘇小鷗的話又引起笑聲。她接著說:“我反對的目的不是針對你的計劃,而是出於人權的考慮,張三枚隻是一名膽小怕事的村婦,她根本不具備你們所考慮和利用的素質,萬一出紕漏,我想關隊長應該知道後果的嚴重性。”

這時,羅月也忍不住插嘴,說:“張三枚不僅膽小,她還有哮喘病,緊張、勞累都會發病,讓她去誘捕龔傳寶,我看真的不行。”

“是嗎?這倒是一個疏忽。”關子亮說。

接著,他所說的話讓蘇小鷗大感意外,他說:“這個事我沒考慮周全,我要作檢討,謝謝兩位的提醒,那好,這個方案取消。”

蘇小鷗帶頭鼓掌。

關子亮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為人知地在心裏笑了一下。他說:“蘇記者的這種直言精神值得我學習。兄弟們,誘捕計劃行不通,我們今天隻有豁出去,以一當十,以十當百,拚死打一場惡戰,來它一個拉網式,地毯式搜捕。”

關子亮大聲吼道:“大家說好不好?”

“好!”

“有不有信心?”

“有信心!”

關子亮滿意地笑了。

他巧妙地借力打力,利用蘇小鷗贏了一把。不過蘇小鷗很高興,她笑一笑,不動聲色使勁按動快門一連給他拍了幾個鏡頭。

“隊長,你說完了沒有?你說完了我有話要說。”

杜斌這時伸進一個腦袋來。這位警校剛分來的小夥子長著一張 QQ臉,笑起來五官跟大頭貼似的誇張可愛。

“什麽話,你說。”關子亮問他。

“我想請一會兒假。”

“這時候請假不行,搜完山再說。”

“報告隊長,我是想請一會兒假換回我的作訓服。瞧我身上這……這什麽玩意兒,實在太醜了……昨天我本來不肯穿這個,是你說這什麽……具有民族特色,藝術風格……”他的話還沒講完,所有的人笑得人仰馬翻,有人把桌子都碰翻了。

“笑什麽笑?這有什麽好笑的?人家這也是尊重女士嘛。”

杜斌一臉無辜的樣子讓所有的人更加好笑,一個個腸子都笑打了結。

“好好好,允許你換作訓服。不過我先申明啊,其餘人不許換。好,現在聽我命令,馬上出發!”關子亮說完走下講台。

“喂喂,那我呢?”蘇小鷗急呼。

“你還是趕緊回市裏去寫你的報道去吧。我們搜山不方便照顧你,你留在這裏很危險。”關子亮說。

蘇小鷗說:“不,我要跟你們一起去現場采訪。”

關子亮說:“不行。絕對不行!”

蘇小鷗脖子一扭,說:“你沒權力管我!我們各自都要完成自己的任務。”

蘇小鷗的執拗讓關子亮一時語塞。俄爾,他脫下自己身上的防彈背心丟給蘇小鷗,什麽話也沒說出了門。

“記者姐姐,快穿上防彈衣,跟著我,我會保護你的。”

這時,換過作訓服的杜斌神氣地走過來幫她把防彈衣穿上。

蘇小鷗羨慕地摸了摸他胸前的微型衝鋒槍,杜斌急了,生怕蘇小鷗要他槍似的,趕緊先申明:“你別摸這個,這個不能給你。違反公安部槍支管理使用規定是要被紀律處分的,造成嚴重後果,我就得被辭退或者開除。”杜斌的話讓所有的人又一次笑翻了。

鄺言春經過蘇小鷗身邊時悄悄說了一句話:“你真棒,幹脆改行當警察得了。”

杜斌緊挨著蘇小鷗,他一邊走,一邊親切地問:“姐姐,說說你是怎麽想到要當記者的?”

蘇小鷗喜歡他的天真爛漫,笑著跟他說:“小時候,我們幾個同學讀英語,把English讀成應給利息的同學當了銀行行長,讀成陰溝裏洗的成了小菜販子,讀成因果聯係的成了哲學家,讀成硬改曆史的成了政治家,讀成英國裏去的成了海外華僑,而我不小心讀成了應該累死,所以就成了記者。”

杜斌望著她傻笑。

十幾名警員加上龔少鵬夫婦,走在村道上還像支隊伍,一進到山裏,根本就像湯鍋裏丟下幾顆味精顯不出來。關子亮根本不敢把人員分散開來搜捕,隻能分成兩個小組,兩個小組由龔少鵬夫婦分別當向導帶路,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包抄,這種搜捕的難度非常大,就跟摟草打兔子似的,這邊趕那邊溜,搜捕的人在明處,嫌犯在暗處,一路就像捉迷藏,根本無法接近疑犯。

鄺言春率領的搜捕小組在龔少鵬帶領下,很快找到背柴人所描述的崗上岔路口,經勘察,發現路邊的栗子樹下曾經就是嫌犯藏身和休息的地方,從被踩踏的樹枝樹葉受損程度來看,嫌犯在這裏呆的時間不短,一名搜捕小組隊員爬到樹上,從這處藏身地點向山下望去,山下及半山腰一切情況盡收眼底。還有,嫌犯在窮極無聊時曾經用刀削過樹枝,從痕跡新鮮的程度上推斷,不久前嫌犯還在這裏跟警方打過照麵,狡猾的疑犯躲在暗處,一直利用有利地形觀察著警方的搜捕動向,在和搜捕隊員捉迷藏。

關子亮帶領的搜捕小組也在附近山頭發現了幾個可疑之處,這些可疑地點選點也是很講究,都是居高臨下。據推測,這些可疑地點很大程度是龔傳寶活動過的地方。關子亮根據新發現的這些情況,不斷調整搜捕思路,盡量以最快的速度接近疑犯。不久,他們在羅月的引導下來到一個名叫玉兔望月的山崖處,這塊山崖因形似一隻翹首望月的玉兔而得名,位於一個山頭的頂部,懸崖下有個山洞,十分隱蔽。據羅月說,一般人不會知道這麽隱蔽地方,隻有像龔傳寶這種從小生長在山裏的人才會找到。

“龔傳寶從小生活在這裏,對山裏的地形很熟悉,這裏山太大了,樹高林密,洞穴又多,藏個人很難被發現。何況,他知道哪塊地裏有紅薯,哪塊地裏有包穀,一年半載都餓不死他。”羅月說。

“走,下去看看。”關子亮帶頭攀住樹藤吊下去。

關子亮從山洞現場的丟棄物初步分析判斷,此處也曾是疑犯龔傳寶的一個夜宿藏身地點。洞口不大,但很深,關子亮沒有帶手電,摁亮手機照著往前摸索走了一段路之後,發現洞的坡度變得很陡,而且狹窄,好像沒人走過的樣子,有的地方石頭垮塌了,上麵覆蓋著泥土,人看不出,實際底下是空的,不留神踩到上麵,馬上就會陷下去。他有一腳已經踏空了,幸運的是及時退了回來,才沒釀成什麽後果。如此,關子亮斷定疑犯不會藏在裏麵,折回到洞口。

關子亮對上麵的人說:你們不用下來了,沒發現情況。他的話剛說完,杜斌已經站在他身後了,杜斌說:“我內急,下來方便一下。”關子亮說:“你小子懶驢懶馬屎尿多,我走了,你慢慢享受吧。”“哎,隊長你別走啊,老規矩,等我,一包藍嘴白沙。”杜斌央求。“不行,今天得破規矩,沒有藍嘴芙蓉王不等,誰叫你小子貪吃,吃得多屙得多,拉一大堆狗都要圍著打三個圈才敢下口。”關子亮說。

“隊長,你這樣說話可就不公道了,我不就比大夥兒多吃了兩個荷包蛋嗎?至於要藍嘴芙蓉王來換?你這樣敲詐我不方便了,我忍著,慢慢氣你。”杜斌腆著臉跟關子亮貧嘴。

關子亮說:“行了,行了,你小子快點少羅嗦。走遠點,別熏著我。”

杜斌說:“行行,那邊有個半人深的大草坑,坑裏長滿了狗尾巴草,草很密,是天然的掩體。我去那裏行嗎?不過,我也要破規矩,除了等我,你還得跟我說笑話。”杜斌孩子氣地央求道。關子亮知道他害怕,不便點破他,隻好答應。

關子亮心不在焉地說了一個官場笑話,說某縣新上任一位書記,為了表現自己親民愛民恤民,跟群眾打成一片,他輕車簡從,來到村裏走訪農民群眾,了解社情民意,吃住在農民家裏,農民夫婦雖然過得不是很富裕,但卻非常好客,又是殺雞又是煮蛋,熱情地招待縣委書記。書記想了解一下農民是怎樣理解“小康生活”的,就和藹地與農民夫婦拉家常:請問你們是怎樣理解小康生活的呢?農民一時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一旁的村支書就直白淺顯地解釋:就是說,你們覺得要過上什麽樣的日子才是理想中的小康生活。男主人充滿遐想地回答:白天有酒喝,晚上有奶摸。女主人補充道:一日三餐飯,夜裏兩個蛋。農民夫婦雖然說的都是粗鄙話,但是書記覺得十分樸實。當夜,書記睡在農民家裏,輾轉難寐,激動之下寫了一首題為《月夜靜思》的詩,在詩中稱讚了農民夫婦對小康社會的偉大詮釋。詩中有這樣的詩句:白天有酒白天喝,晚上有奶晚上摸,一日三餐兩個蛋,不怕小康不實現。後來,聽說有好親近領導者將這首詩力薦到《陵州日報》,要求發表呐。

關子亮講完這個段子之後,杜斌在不遠處大聲嚷嚷:這個段子不好聽,再講一個帶黃的。關子亮撫摸著下巴笑:杜斌啊,你不覺得自己的臉皮厚了?真想不到,像你這麽一個剛出校門的小青年臉皮會這麽快地厚起來,嘿嘿,真是一種進步啊,沒聽人說嗎,一個人隻要臉皮厚了,那就說明這個人成熟了。

關子亮說完沒聽見杜斌表態,他覺得有些奇怪,仔細地在草叢裏尋找杜斌,一抬頭發現杜斌已站在自己麵前,神情怪異地望著他不說話。

“你小子方便完了?”關子亮發現他神色不對。

杜斌沒吱聲,渾身篩糠似的發抖。

“怎麽了?你個傻逼樣。” 關子亮突然發現杜斌雙腳沾滿鮮血,臉色十分蒼白。

杜斌沒說話,把關子亮拉到他剛才方便的地方——一個很隱蔽的草坑前。風吹草低,現出一雙人腳。關子亮趕緊止步,回頭衝崖上的人大聲喊:“喂,下來吧,有情況。”他揮手做了一個動作,其餘的人很快來到崖下草坑前。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尤其是蘇小鷗和羅月,兩人緊緊摟在一起,半晌沒敢睜眼。

這是一個慘不忍睹的殺人現場,遇害者赤身**,頭被石頭砸了一個大窟窿,紅的,白的**塗滿整個臉,樣子十分恐怖。另外,死者的下體被凶手用鋒利的竹簽捅成了馬蜂窩,**幾乎不全,血肉模糊,手段十分殘忍。現場留有行凶武器竹簽若幹,上麵染滿血跡。不遠處一塊橫臥的石頭上則留有血寫的一行刺目大字:“狗日的村長,你的下場跟他一個樣!”

蘇小鷗想用相機拍下這行血字。但她卻一直打不開鏡頭,原來她的手抖得厲害,遲遲沒按住開關按鈕。杜斌這會兒鎮靜多了,不抖也不喘了,他替蘇小鷗打開鏡頭,幫助她拍了好些鏡頭,關子亮吩咐他不僅要從新聞角度拍,還要拍些案情分析用的直觀鏡頭。於是杜斌直接對著屍體拍,從各個不同角度拍得十分放大和清晰。蘇小鷗顯然沒這個能耐,隻好跟著杜斌,兩眼死死地盯著相機,看杜斌從不同角度拍下案發現場的各種鏡頭。

寫在石頭上的字簡直血淋淋的,感歎號下麵的一滴血還沒幹透,按這個時間推算,這起血案剛發生不久。關子亮用吸水紙將那處還沒凝固的血吸試了裝進塑料袋,他說:“疑犯一定沒有走遠,大家抓緊搜尋。”

關子亮問羅月:“知道死者是誰嗎?”

羅月聲音顫抖地說:“是……邋遢老光棍張祖全。”

關子亮問;“張祖全怎麽會來這裏?”

羅月說:“來……來草坑放牛……他最近常幫村裏人放牛,十塊錢一天,管一頓晚飯。”

“他跟龔傳寶有過節?什麽樣的仇恨讓他用這種殘忍的方式殺人?”

“我不知道他們有仇沒仇。龔傳寶一直在外麵打工,村裏人都不太了解他。張老漢不怎麽得罪人,家裏很窮,平時好吃懶做,有點小偷小摸。”

“他家還有些什麽人?”

“沒了,就他一個,五保戶。”

“那就是說,得通知村裏人來收屍?可是……” 關子亮心想這具屍體決不能就這樣示人,它太刺激人,太恐怖了,傳出去會影響村民的生活和情緒,造成惡劣影響。他衝著正在附近搜索的手下大聲喊道:“好好找找,最好把被害者的衣服找出來。”

“報告隊長,衣服在這裏。”

大家順著方向看到山灣裏有兩頭水牛,牛角上裹著張老漢的爛衣褲和鞋子,看樣子,疑犯是故意這麽做的,他這是有意在跟警察對抗,公開挑釁。

“喪心病狂的混蛋。” 蘇小鷗怒不可遏。

關子亮明白這起血案對自己意味著什麽。他的臉當即就青了。

他吩咐杜斌趕緊下山叫村長派人前來收屍。他說:“蘇記者,你和杜斌一起下山吧,我建議你去一趟龔傳寶的家,采訪和調查他的作案原因。這種重大惡性殺人案件,我們縣近年來還是比較少見的,因此我想,我們的媒體也應該了解一下龔傳寶的家庭背景,從他家人那裏了解他的過去。比如說他平時是不是有這種暴虐的性格,生活中又有哪些事情對他作案產生了影響。因為,龔傳寶畢竟還隻是一個疑犯,我們想通過你了解到的情況,來驗證龔傳寶究竟是不是這個案子的真正凶手。”

蘇小鷗聽他說得有理,點了點頭,答應跟杜斌一起回村。

關子亮一再囑咐她,回村以後盡量不要擴散消息,不要過分形容凶犯的殘忍,以免引起群眾的心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