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聽鼓依稀聞歎息

追舟隱約見伊人

耿照沒精打采地押解囚車前往濟南,暫且按下不表。且說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向連清波逃走的方向追去,追了一程,前麵是一條泥濘的小路,馬蹄痕跡分明。蓬萊魔女心中暗喜,想道:“那匹馬馱著兩個人,在這種稀爛的泥路上,一定跑得不快。跟著這蹄印追下去,何愁追不到他們。”

蓬萊魔女提一口氣,使出“八步趕蟬”的本領,腳不沾地,幾乎是禦風而行,轉瞬間就走過了那條泥濘小路,弓鞋上不過沾了幾片泥土。蓬萊魔女揩拭幹淨,再向前行,前麵是比較幹淨堅實的黃土路,但那匹坐騎剛從泥濘的路上走過,所以仍是一步一個腳印,十分清楚。

可是蹄痕雖然分明,她卻碰到了一個難題,原來前麵還有一條岔路,而且兩條路上都有馬蹄痕跡。蓬萊魔女到了路口,仔細審視,兩條路上的蹄印也是一般大小,看得出是同一騎馬踩出來的。蓬萊魔女甚為納罕,尋思:“這妖狐不知弄什麽玄虛?究竟她是向哪條路走了?”

蓬萊魔女略一猶疑,先向左邊那條路追去,走出了六七裏地,忽然不見了馬蹄的痕跡,就似那一騎馬到了此地突然消失了似的。蓬萊魔女更為納罕,心想:“我且回去向另一條路再追,我就不信那妖狐當真就會妖法。”她回到原來的路口,向右邊那條小路再追,不料走了一程,又是如出一轍,馬蹄的痕跡忽然又不見了。蓬萊魔女究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她呆了一呆,驀地恍然大悟:“我上了這妖狐的當了!”原來連清波在一條路上走了一程之後,便用厚布裹住馬蹄,從路旁的草地回到原來的路口,再解開厚布,又從另一條路走了一程,然後再如法施為,一去無蹤。待蓬萊魔女想出個中道理,她已是白費了許多時間,而且也還未知道連清波究竟是向哪條路走,當然是無法再追上連清波了。

蓬萊魔女大為懊惱,隻好放棄追蹤,心想:“我且到了濟南,見了耿照再說。”她白白走了幾十裏冤枉路,到得濟南,已是二更時分。這時濟南剛被耿京的義軍攻占,防守得極為嚴密,四麵城門都布滿了兵士,每一個進出的行人,都要受到仔細的盤查。蓬萊魔女急著要見耿照,不願多耽擱時候,她情知耿京叔侄和辛棄疾那些人,在攻占了濟南之後,定是駐在府衙,心想:“我且和他們開個玩笑,徑自到府衙去作個不速之客。”當下施展絕頂輕功,飛身掠上城頭,從一間間的民房上踏過,直撲府衙。守在牆頭的那些兵士隻覺微風颯然,從他們身邊掠過,連蓬萊魔女的影子也未瞧見,隻是覺得這陣風來得奇怪,卻怎知已有人在他們眾目睽睽之下,業已進城。

府衙裏燈火通明,鬥酒喧鬧的聲音喧騰於外,原來耿京正在大堂擺下慶功宴,大宴今日有功的將士。蓬萊魔女很容易就找到宴會的所在,在屋頂上望下去,隻見一眾軍官劃拳賭酒,笑逐顏開,好不熱鬧。當中坐著的是個中年將軍,甚為威武,辛棄疾就坐在此人身邊。蓬萊魔女心想:“此人想必就是耿照的叔叔、義軍的統帥耿京了,但卻怎的不見耿照?”

心今未已,隻見耿京站了起來,哈哈笑道:“今日旗開得勝,攻下了濟南,又抄沒了那活閻羅的萬貫家財,俘獲了金虜的許多官兒,這都是靠了幼安(辛棄疾之字)的策劃,功勞簿上,應該記上幼安兄的首功!”眾軍官紛紛舉杯向辛棄疾祝賀。耿京又道:“幼安兄文才武略都是出色當行,各位喝了這杯酒,請聽聽幼安兄剛剛填好的新詞!”眾人意興更豪,紛紛道好。

耿京把手一招,喚來了幾條關西大漢,各抱鐵板銅琶,高聲唱道:“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裏,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一曲未終,已是彩聲四起,蓬萊魔女也忍不住大聲讚道:“壯哉,此詞!”就在銅琶鐵板聲中,自屋頂一躍而下!

眾軍官嘩然大呼,有幾個膽子較小的,還未看得清楚,就在高叫:“刺客!”說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腳尖剛剛著地,便聽得金刃劈風之聲,有個軍官已是拔刀向她斫來。

蓬萊魔女微微一凜,心道:“耿京帳下果然人才甚多,這人的武功,就不在耿照之下。”辛棄疾連忙叫道:“張都尉,住手!這位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柳女俠了。”那軍官怔了一怔,立即收招。但僅僅在辛棄疾說這一句話的時候,也已連斫了六六三十六刀,刀法之快,實是難以形容。不過他的刀鋒連蓬萊魔女的衣裳也未沾上,他心中的駭異也是更在蓬萊魔女之上。座上那一眾軍官,幾曾見過蓬萊魔女這等美妙的身法?在蓬萊魔女閃避那六六三十六刀的那一瞬間,個個都是目眩神搖,緊張得幾乎閉了呼吸,直到那軍官收刀之後,眾人才不約而同地吐了口氣,突然間爆出了如雷的彩聲!

辛棄疾從嚴家回來之後,早已把蓬萊魔女相助之事,對耿京以及同僚說了,這時他們知道來的就是蓬萊魔女,都是不勝歡欣。耿京親自出來迎接,蓬萊魔女笑道:“我無禮闖席,還望將軍恕過。”耿京哈哈笑道:“柳女俠是請也請不來的。多承相助,難得到來,請讓我先敬一杯。”蓬萊魔女與耿京幹了一杯,剛才那個與她交手的軍官,也上來與她相見。

辛棄疾道:“這位是步兵都尉張定國,張將軍。”那張定國伸出手來,哈哈笑道:“久聞女俠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勝似聞名!”他伸出手來,這是要和蓬萊魔女拉一拉手,表示親近的意思。雖說江湖兒女,脫略形骸,而這種禮節,也很普遍,但一般都是行於兩個男子之間,若是一男一女,由男的先伸出手來表示親近,這在江湖上卻也是很少見的。

蓬萊魔女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是了,我剛才隻是閃避他的快刀,未曾還過一招,想是他要試探我的武功深淺來著。”蓬萊魔女性情豪邁,也不放在心上,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與他一握,果然感到對方的內力,透過掌心,攻擊過來,試探她的虛實。蓬萊魔女玄功默運,將他攻過來的內力化解於無形,但見他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動,神色似是驚疑不定,還自不肯放手。蓬萊魔女不覺有點不悅,心道:“這人怎的如此不識進退?”當下略顯本領,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顫。張定國登時似感到有一根細如遊絲的熾熱火線,從他的虎口鑽入,又似一根無形的銀針似的,刹那間就從虎口上升到肘端的“曲池穴”,刺了一下,張定國的一條臂膀登時酸麻,熱辣辣的好不難受,嚇得他慌不迭地鬆手,滿麵通紅,連忙說道:“柳女俠真好本領,佩服,佩服!”蓬萊魔女一笑說道:“張將軍的快刀,我也是佩服之至。”旁人見他們互相客氣,還隻道他們是為了剛才之事,各表惺惺相惜之意,蓬萊魔女美若天仙,有不少人還暗暗羨慕張定國,羨慕他得到蓬萊魔女的垂青。卻不知他們已暗中又較量了一次內功,而且要不是蓬萊魔女手下留情,不願他太難堪的話,隻怕張定國已是不能動彈了。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便問耿京道:“耿照回來了嗎?怎的不見?”耿京道:“他回來之後,又出去了。”蓬萊魔女道:“有什麽緊急的軍情嗎?”耿京道:“這倒不是,他是為了一點私事。”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說道:“私事?恕我冒昧,不知可以讓我知道麽?”

耿京喝了杯酒,笑道:“這私事和柳女俠倒有點關係,當然應該讓柳女俠知道。”蓬萊魔女更是詫異,不禁問道:“是為了他私放那軍官的事情嗎?”這回輪到耿京有點詫異,問道:“怎麽,他放那軍官的事情和柳女俠有甚相幹嗎?”蓬萊魔女道:“這軍官是我擒獲的,隻怕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耿照在路上碰到一個從前相識的女賊,諢名玉麵妖狐的,他上了這妖狐的當,將那軍官放了。這妖狐也是與我有點過節的。”耿京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他已向我稟告過了,不過我卻不知其中還有這些內情。”原來在耿照的敘述中是把連清波說成個好人的,耿京不知相信誰的話好,隻是心裏想道:“照侄說他們各不相容,這倒是真的。看來孰是孰非,隻有待照侄回來之後,再查個水落石出了……”

耿京接著說道:“他放走那個軍官之事,處置失宜,柳女俠責備他是應該的。但他這次回來之後,又再出去,卻不是為了這件事情,確是完全為了私事。”這回輪到蓬萊魔女大感意外,說道:“哦,不是為了這件事情?哪還有什麽事情是與我相幹的?”

耿京笑道:“我那照侄是和一位姑娘同來的,這位姑娘名叫珊瑚,聽說曾服侍過柳女俠。”蓬萊魔女正自掛念珊瑚,連忙說道:“不錯,這位珊瑚姑娘是我的義妹,是我叫她送耿相公前往江南的。她在這兒嗎?”耿京道:“就是因為她今日突然離開,所以我那照侄去找尋她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問道:“為什麽這樣巧,我一到來,她卻又離開了?她是怎麽走的?”耿京道:“我也弄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耿照和珊瑚姑娘住在同一個院子,他將囚犯點交給我之後,就回去看望珊瑚姑娘,珊瑚姑娘還沒走了多久,聽說他就匆匆忙忙地追著出去了。”辛棄疾道:“這事我曾經查問過,聽說在耿照未回來之前,有個人送一封信來給珊瑚姑娘,珊瑚姑娘就隨著那人走了。耿照回來之後,知道這件事情,很是著急,他還帶了那頭虎頭靈獒去追蹤呢!”耿京笑道:“也不知他們年輕人鬧什麽別扭,一個走一個追的,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倒叫我們給他擔心了。”蓬萊魔女詫異不已,心想:“珊瑚為人爽朗,從那日在桑家堡的情形看來,她對耿照已是一往情深,縱然她和耿照鬧了什麽別扭,也決不會趁著耿照不在,一句話也沒有留下便悄悄的離開的。嗯,這件事可真是有點古怪了!”因此問道:“給珊瑚送信是什麽人?”辛棄疾道:“我也不清楚,我是聽得伺候珊瑚姑娘的丫鬟說的。聽說衣裳破爛,倒像個乞丐的模樣。起初守門的衛兵不肯放他進去,他大叫大嚷,才驚動了珊瑚姑娘的。”蓬萊魔女更是奇怪,心想:“珊瑚和丐幫的人可並不相熟呀?”又問道:“虎頭靈獒又是什麽東西?”耿京道:“是西域異種獵犬,我得了兩頭,分了一頭給耿照的。這種獵犬鼻子最靈,善於跟蹤氣味去追尋獵物。要是耿照將那位姑娘的一件衣物給它嗅了,帶著它追下去,那一定是可以追到的,他去了這麽些時候,按說也應該早已經追上了。”

可是過了許久,耿照還是未見回來,已是三更時分了,一眾軍官都喝得酪酊大醉,慶功宴也宣告結束了。耿京皺了皺眉,說道:“奇怪,怎麽這個時候,還未見他們回來。柳女俠,你先歇息去吧。我和幼安在這裏等候他們。”蓬萊魔女道:“我不困,我陪你們等候吧。我不見著我那珊瑚妹子我也不能安心呢?”耿京道:“也好,那咱們就再聊聊。”眾軍官陸續散去,耿京叫下人撤去酒席,換上清茶,大堂中就隻剩下他和辛棄疾和蓬萊魔女三人,三人心裏都是有點怔忡不安。

耿京道:“我這侄兒年紀輕、見識少,有時難免糊塗,心地倒是很純厚的,就不知珊瑚姑娘看不看得上他?”蓬萊魔女笑道:“這個麽,元帥就不必為他們擔心了,珊瑚是我的妹子,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要是她不歡喜的人,她半句話也懶得多說。但對於令侄麽,我本來隻是要她送到山東境內的,她卻要一直送到江南呢!她為了令侄,連我都拋棄了,說起來我倒真要妒忌令侄了。”耿京哈哈大笑,說道:“這麽說,我這侄兒倒是福氣不淺,但也得多謝柳女俠。”蓬萊魔女道:“多謝我作什麽?”耿京笑道:“一來多謝女俠**出這樣一位好姑娘;二來多謝女俠對舍侄的好意,讓珊瑚姑娘與他同行,給了他一個好機會;三來,這是我要預先多謝的了,待他們回來之後,我還要請柳女俠從中撮合,讓他們早日成親,成親之後,小夫妻鬧鬧別扭,那就無傷大雅了。”蓬萊魔女大笑道:“原來元帥是要我作個現成的媒人,別的媒我不會做,做這個媒卻是容易不過。”

他們故意找些開心的話來說,想衝淡不安的心情。但三更過去了,不久,四更的更鼓也敲起來了,耿照和珊瑚仍是未見回來。這時連蓬萊魔女亦已有點心慌,心想:“不知出了什麽意外的事情?不如待我親自去走一趟。”

耿京黯然說道:“這時候還未回來,大約今晚是不會回來的了。柳女俠先歇息吧。”蓬萊魔女道:“元帥還有一頭虎頭靈獒,請借來一用。”耿京道:“柳女俠是要帶虎頭靈獒前往追蹤?這個,這個……”正自沉吟,話猶未了,忽聽得“汪汪”的犬吠之聲,耿京大喜道:“他們回來啦!”

蓬萊魔女卻是好生詫異,暗自想道:“怎麽隻是耿照一人的腳步聲?腳步又是這麽沉重,難道是耿照受了傷了!”心念未已,隻見耿照已大踏步走了進來,懷中抱著一個少女,正是珊瑚。原來不是耿照受傷,而是珊瑚受了傷了。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上前看時,隻見珊瑚雙目緊閉,麵如金紙,眉心卻現出一團黑氣。蓬萊魔女是個大行家,一看就知珊瑚是中了毒,吐了口氣,說道:“還好,中的毒不算很重。”連忙從耿照手中接下珊瑚,一掌貼著她的背心,將本身真氣貫輸進去,助她驅毒,過了一炷香時刻,珊瑚麵色漸見好轉,蓬萊魔女又取出一顆藥丸,叫耿照拿來一杯熱茶,撬開她的牙關,塞了進去,珊瑚喉頭咯咯作響,手足微微顫動,蓬萊魔女說道:“好了,好了,不久她就會醒了。幸虧她的功力已大有增進,拔毒清血之後,對身體不會有什麽妨礙。”

眾人放下了心上的石頭,蓬萊魔女也才有餘暇向耿照問話,當下問道:“這是怎麽一回事情,我的珊瑚妹子,遭了誰的毒手?”

耿照顫聲說道:“桑家的小妖女桑青虹。”蓬萊魔女很是奇怪,沉吟說道:“怎麽是桑青虹?好端端的她為什麽向我的珊瑚妹子下了毒手?你碰上了那妖女沒有,把經過的情形說給我聽聽。”耿照與桑青虹的一段糾紛,蓬萊魔女尚未曾知道,耿照麵上一紅,也不好意思向蓬萊魔女細說,當下隻是簡簡單單的將他到場之後的情形約略說了出來。耿照到場的時候亦已是桑青虹與珊瑚的一場惡鬥將近結束的時候,桑青虹被珊瑚刺傷了好幾處,但珊瑚也被桑青虹的毒掌擊中,傷得更重,正自支持不住,幸虧耿照來得及時,才救了她的一命。桑青虹見耿照抱起珊瑚,不惜用身子來掩護她,氣得麵色鐵青,但她這時受傷不淺,情知奈何不了他們,隻好悻悻地大罵了耿照一場,便即走了。耿照念及她以前的一番情義,也不願與她計較,一聲不響,抱了珊瑚便即回來。可憐珊瑚受傷之後,又遭刺激,在他的懷中早已暈過去了。所以耿照對於珊瑚何以會被桑青虹騙來相會,也是毫不知情。

蓬萊魔女聽了耿照的敘述,很覺奇怪,心裏想道:“這桑青虹是我師哥的小姨子,那日他們遭受圍攻,還是我給他們解救的。她難道不知珊瑚是我的侍女?真是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心念未已,忽見珊瑚翻了個身,星眸半啟,呻吟說道:“水,水,我要喝水。”耿照正要給她拿來,蓬萊魔女道:“且慢!”攔住珊瑚的右手,取出一枚銀針挑破她的中指,隻見一股黑色的血箭噴射出來,腥臭撲鼻,過了半晌,血色漸轉鮮紅,珊瑚的眼睛也張開來了。原來是蓬萊魔女用上乘內功給她推血過宮,將毒血都擠了出來,免留後患。

珊瑚眼睛一張,就看見蓬萊魔女,喜出望外,叫道:“姐姐,這不是作夢麽?”蓬萊魔女道:“不是作夢,我和耿相公都在你的身邊呢。妹子你吃了苦了。”耿照將煎好的一碗參湯給她端來,珊瑚失血甚多,身體虛弱,喝了參湯,精神這才漸漸恢複。

珊瑚說道:“姐姐,我真是慚愧得很,我跟了你這麽多年,自以為已熟悉江湖各種門道,哪知今次還是上了那桑家小妖女的大當。”蓬萊魔女道:“你是怎麽上她的當的。”

珊瑚道:“那妖女派了一個冒充丐幫弟子的人前來,帶給我一個口信,說是耿相公在路上遭受敵人圍攻,受了重傷,剛好他們路過,將耿相公救了出來,耿相公說出我的名字和地址,要我趕快去接他回來。”說到這裏,蓬萊魔女插口道:“你這麽容易就相信了?”珊瑚道:“那個人帶有耿相公的信物,不由我不信。”耿照奇怪之極,問道:“我有什麽信物在他手裏?”

珊瑚將衣袖一抖,“當”的一聲,一件環狀的飾物落在幾上,乃是一枚玉玦。耿照大呼奇怪,原來這枚玉玦正是他的東西,當時的風俗,據說戴上玉製的飾物可以辟邪,這枚玉玦還是他的母親在他幾歲大的時候就給他佩上的,一直沒有離開過,卻不知怎的會落在那人手上?珊瑚笑道:“我還以為是你送給那小妖女當作定情之物的呢。現在看來,這枚玉玦是幾時失落的,你敢情也還未知道呢?”耿照在身上摸了一摸,說道:“我沒有送過東西給桑青虹,她倒是送過一樣東西給我,那是一顆夜明珠,我也不是想要她的,隻因當時我是被囚在石窟之中,要藉它的光華,練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後來就隨手放在身上,準備還給她的。哪知隨後就發生了群雄圍攻公孫奇夫婦事,而我又被公孫奇點了穴道不能動彈,直到柳女俠來了,方才給我解開穴道,我一直沒有機會還給她。”珊瑚詫道:“這些事情我早知道了,現在我和你說的是這枚玉玦,你卻為何要連帶提起她的那枚夜明珠?”蓬萊魔女忽地笑道:“我猜到了幾分了,是不是這顆夜明珠和那枚玉玦都不見了?”耿照一片茫然訥訥道:“是呀!真是奇怪,我記得昨晚臨睡的時候還在身上的,真不知怎的忽然不見了?”珊瑚心中一動,問道:“姐姐,你怎麽一聽見他說起這顆夜明珠,就想到這夜明珠也失落了呢?”蓬萊魔女道:“我還想到了偷他這兩件東西的是什麽人。不過,還是請你把經過先說出來,然後我才可以知道我的猜疑對是不對?”

珊瑚急著要打破這個悶葫蘆,於是便接下去說道:“照哥以前在咱們山寨裏養病的時候,我曾服侍過他,知道他有這枚玉玦,因此當我看見那個冒充丐幫的人,拿得出這件信物,就深信不疑。我急著要見照哥,就匆匆隨他走了。

“哪知走到一處荒林,桑家的小妖女突然出現,指著我冷笑道:‘你搶走了我的耿照,現在卻要到我這兒來找回他嗎?哈哈,你要再見到他,那除非是來世了。’話猶未了,立即便對我施展殺手。”說到這裏,珊瑚固然是杏臉飛霞,耿照也是麵紅過耳。但蓬萊魔女卻已是心中雪亮,明白了桑青虹何以向珊瑚下毒手的緣故。

珊瑚呷了一口參湯,接著往下說道:“那妖女的武功本來高我許多,幸虧這個多月來,我勤練柳姐姐你傳給我的柔雲劍法和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也頗有點進境,這才能和她打個平手。倘若不然,隻怕等不到照哥趕來,我已喪在她的手上了。那妖女給我刺傷了好幾處,終於用毒掌打傷了我,照哥業已趕到,後來的事情,想來照哥已經對你說了。”

蓬萊魔女聽完了珊瑚的說話,笑道:“我已猜到了八九分了。耿照,你還未知道嗎?”

耿照呆了一呆,訥訥說道:“知、知道什麽?”蓬萊魔女道:“是誰從你的身上取去了玉玦與夜明珠?是誰指使桑家那小妖女來害珊瑚?”耿照忐忑不安,避開了蓬萊魔女的目光,一時間竟不敢回答。

珊瑚聽說還有個主謀害她之人,心中驚詫之極,急不可待,便即叫道:“到底是誰?姐姐你就說了吧!”她還以為耿照確未知情。

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蓬萊魔女身上。蓬萊魔女卻看了一下耿照,然後緩緩說道:“這人是玉麵妖狐連清波!耿照,事到如今,你還相信她嗎?”

其實耿照也已經猜疑是連清波了。昨晚臨睡的時候,這兩件東西還在身上,可知那不是很久以前失落的而是今天失落的了。要從他的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去他的東西,除非是一個曾靠近他的身子而又是他毫不提防的人,而且這個人還得是個武林高手。具備這些條件而又是他今日所接近的人那就隻有一個連清波了。連清波曾和他並轡同行,曾在他手上接過囚車的鎖匙,當他全神貫注給那軍官解穴的時候,她又一直是緊靠在他的身邊,有這許多機會,以連清波的身手,又在他毫不提防的情況之下,要偷走他身上的東西,當然是有如探囊取物。

珊瑚歎了口氣,憂形於色地對耿照說道:“我早說過這妖狐不是好人了,偏偏你卻不肯信我的話!你是怎樣碰見她上了她的當的?”耿照麵紅耳赤,隻好將遭遇又說一遍,這一次是說得詳細多了。

蓬萊魔女道:“這妖狐正是因為珊瑚識得她的底細,怕有個珊瑚在你的身邊,你就不會上她的當,因此使用借刀殺人之計。她將夜明珠拿去見桑青虹作為信物,又代桑青虹定計,叫人冒充丐幫弟子,將那玉玦拿來見珊瑚作為信物,她卻躲藏起來,避免出頭,以便以後在耿照麵前還可冒充好人。她以為桑家那小妖女定可將珊瑚殺掉,哪知珊瑚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而耿照又得虎頭靈獒之助,及時趕到,她的奸謀也終於給我們識破了。哼!這妖狐實在是一個最陰險的敵人,隻怕其誌不小,還不單單是想除掉珊瑚呢!”

蓬萊魔女這一番推測合情合理,又有那玉玦作為證據,不由得耿照不信,但心裏仍在想道:“連清波知道珊瑚是蓬萊魔女的侍女,她和蓬萊魔女是勢不兩立的仇家,因此意欲加害珊瑚,隻怕也是有的。但若說她是和金虜勾結的一個陰險敵人,似乎還未能找到真憑實據。”

蓬萊魔女接著說道:“那軍官是什麽人現在我還未十分清楚,但我知道他決不是那妖狐的哥哥。我不妨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當下蓬萊魔女將在泰山上碰見金主完顏亮的事情說了出來,聽得眾人目瞪口呆。辛棄疾拍案而起,憤然說道:“豈有此理,完顏亮狼子野心,竟敢口出大言,要進兵江南,將中國滅了?哼,哼!咱們偏叫他不能如願!他能夠投鞭斷流,咱們也就能夠叫他喪身魚腹!”珊瑚連聲歎道:“可惜,可惜!給那金狗皇帝逃了性命。”

蓬萊魔女道:“要不是有那‘武林天驕’暗中作完顏亮的保鏢,我早已將這狗皇帝一劍殺了。”接著說道:“那軍官的身份來曆,我雖然全無所知,但從他的武功家數看來,他和‘武林天驕’定有淵源,殆無疑義。我正要從這軍官身上,查個水落石出,誰知你卻又上了那妖狐的當,將他放了。那妖狐為什麽要編造謊言,救這軍官,現在你總可以明白了吧?妖狐、軍官與那武林天驕,身份高下,容有不同,但那是一條路上的人!”

耿照麵上一陣青一陣紅,心中難過已極,暗自想道:“難道連姐姐當真是金虜的鷹犬?卻為什麽她當日又從北宮黝的鞭下救了我性命?但蓬萊魔女說得這樣確實,卻又不容我還有懷疑。”蓬萊魔女看耿照眼光流轉不定,心頭一動,說道:“耿相公,你也不必太難過,隻要以後不再上當,那就好了。你在想些什麽?”

耿照愧悔交迸,終於咬了咬牙,說出來道:“柳女俠,事情是、是我做錯了,但、但還有一點希望,可、可以補救。”蓬萊魔女問道:“怎麽?”耿照道:“那、那、那連清波與我相約,三日之後,在、在大明湖畔的一座道觀與我相會。”蓬萊魔女道:“三日之後,大明湖畔?咦,這大明湖不就是在濟南城中的?這妖狐竟有如此膽量?”

耿照道:“大約她、她是相信我不會傷害她的。但、但家國之仇是件大事,我也顧不得她對我有過好處了。事情是應該查個水落石出才行。柳女俠,到時我想請你同去,你先躲在一邊,讓我問她。”原來耿照還是有一兩分懷疑,未敢全然相信連清波就是敵人。所以他沒有跟著她們叫連清波做“妖狐”,而且又擔心蓬萊魔女一見麵便殺掉連清波,因此才要如此安排。

蓬萊魔女知他心中之意,笑道:“耿相公,你放心,我不是胡亂殺人的。當然要問個明白。怕就怕那妖狐又是說謊,到時不來。”

珊瑚道:“這妖狐隻怕還有黨羽,這幾日耿將軍隻怕還得多加小心。”蓬萊魔女明白,珊瑚所說的妖狐黨羽,主要就是指那“桑家小妖女”桑青虹,但礙於她的麵子,所以不好明說。蓬萊魔女心中也是難過之極,卻不是為了桑青虹,而是為了她的師哥。“桑青虹與那妖狐有所勾結,唉,我的師哥不知是不是也與她們一路?”

耿京說道:“玉姑娘說得是,我當然要多加小心,嚴防刺客,我也已經有了周密的布置了。”回過頭來,忽地對辛棄疾說道:“幼安,我與你相約一事,你意下如何?”辛棄疾道:“請元帥示下。”耿京掀須笑道:“這不是公事。我知道你酒量甚豪,我平日也愛喝兩杯。從今日起,你我都不喝酒,到了臨安,咱們再開懷痛飲如何?”“臨安”乃是南宋的國都,辛棄疾聽了,大喜說道:“元帥願意南歸投宋了?”原來辛棄疾早就勸過耿京歸宋,隻是耿京頗想擁兵自重,割據一方,不受南宋的約束,故此遲遲未決。

耿京說道:“幼安,你的話我已反複思慮過了。你說得很有道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咱們舉義,雖很順利,但這點兵力,還不足以應付金國的大軍,如今完顏亮已如箭在弦上,即將大舉進犯江南,咱們率部南歸,正可以更好地為國效力。我準備自請防守江防,倘若胡馬渡江,我就當先打頭陣。”辛棄疾道:“南宋自嶽少保(飛)被害之後,人心消沉,元帥起義南歸,不但國家多了咱們這支軍隊,而且還可以大大振奮士氣,當真是最好不過。”耿京接著說道:“我還想請你代我寫幾封信,給與咱們有來往的義軍首領,請他們早日準備,一到完顏亮興兵侵宋之時,他們就在各處起事,或切斷敵人的糧道,或騷擾敵人的後方,總之要配合大軍,打得金狗手忙腳亂。這麽一來,說不定咱們還可趁勢反攻,收複中原失地。”辛棄疾大為興奮,說道:“元帥策劃周密,我預祝元帥成就千秋功業!這些信我馬上就去寫好。”耿京笑道:“也無須如此急迫,天就快要亮了,天亮再寫不遲。”歇了一歇,又笑道:“所以我要與你相約戒酒,以免喝得糊裏糊塗,誤了軍情。我就隻是怕你沒有酒喝,寫不出好詞。”辛棄疾笑道:“我隻怕沒有豪情壯誌,有豪情壯誌,就可以寫得好詞,與酒何幹?元帥放心,未到臨安,我滴酒不沾便是!”耿京哈哈大笑。

蓬萊魔女也是大為高興,說道:“我若不碰見你們,本是準備前往江南報訊的,如今元帥親自率部南歸,那比隻是派人報訊又強得多了。好,我也可以少走一趟了。”辛棄疾道:“柳女俠與我們同去,豈不更好?”蓬萊魔女說道:“我留下來,也還有些事情可以做做。”耿照說道:“柳女俠是冀魯綠林領袖,各處山寨,都聽她的號令的。”耿京說道:“那麽柳女俠留下來是更好了。你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我也就不必另外給你發信了。”

蓬萊魔女之所以不往江南,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了她的師哥公孫奇。她要探究個明白,公孫奇是否和金人也有勾結?

蓬萊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忽地感到外間似有輕微的聲息,悚然一驚,正擬悄悄出去察看,耿照已在小聲說道:“外麵似乎有人!”原來他也聽見了。

辛棄疾喝道:“外麵是誰?”那人立即應聲道:“是我。”走了進來,原來就是那個曾和蓬萊魔女交過手的張定國。

耿京詫道:“張將軍還未睡麽?”張定國道:“咱們剛剛打下濟南,今晚大家喝酒,又都喝得醉了,末將放心不下,不敢安眠,是以陪同士兵巡夜。”

耿京道:“哦,你一夜都未曾睡過覺麽?太辛苦了!”張定國道:“元帥都未曾安寢,末將怎敢辭勞?”

耿京大為感動,拍拍張定國肩膊笑道:“我有這樣忠心耿耿的好部下,何愁金虜不平。張將軍,你放心,有柳女俠在這兒呢,還怕刺客麽?”張定國道:“總是多些小心,著意提防的好。”耿京哈哈大笑道:“諸葛一生唯謹慎,咱們當軍人的,往往有勇無謀,魯莽操切,更要記著這謹慎二字。”大大的誇耀了張定國一番。

蓬萊魔女本是有點疑心,但見張定國是耿京的愛將,耿京又正在對他誇讚,蓬萊魔女也就不方便再說什麽了。心裏想道:“張定國武功高強,他怕守衛防備不周,故而親自守夜。今晚的慶功宴,軍官們十之八九又確是都喝醉了,他放心不下,這也是情理之常。”

耿京抬頭看看天色,笑道:“天已發亮了,你辛苦了一晚,現在可放心去睡覺啦。”張定國打了個“千”,說道:“是,請元帥也早點安歇。”

當下各人散去安歇,蓬萊魔女與珊瑚同住一間房間,就在耿照的隔壁,到得房間,已是天光大白。耿照喃喃自語道:“又是一天啦。”珊瑚笑道:“不錯,再過兩天你就可以見到你的連姐姐啦!你數著日子,當真是這麽渴望見她麽?”耿照滿麵通紅,說道:“瑚妹說笑了。”其實他的確是在想著連清波,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的心頭就似墜了一塊鉛塊似的沉重,既怕連清波真是敵人,又怕萬一隻是誤會,蓬萊魔女卻把連清波傷了。他的心中似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日子過去一天,他的心情就多沉重一分。

兩天的時間,轉眼即過。這兩天中,金兵沒有來攻,營中安然無事,珊瑚的傷也都完全好了,武功恢複如初。耿照與連清波之約,是這日中午時分,在大明湖畔相會,這日吃過了早飯,珊瑚笑道:“你可以動身了,咱們不必同路,免得嚇走了你的連姐姐。”耿照怔了一怔,道:“你也去麽?”珊瑚笑道:“怎麽,你怕我去礙你事麽?”耿照紅了臉道:“瑚妹,別這樣開玩笑啦,我是怕你精神不濟。”

珊瑚笑道:“這次又用不著我動手,我和柳姐姐同去,精神再差,也不至於遭受那妖狐的毒爪,不必你替我擔憂。”蓬萊魔女道:“你先走一步,我們隨後就到。那妖狐約你中午時分相會,你就依時進那道觀,也不必到得太早。以免有什麽意外,彼此照應不及。”耿照應了聲:“是!”心裏卻想:“柳女俠和珊瑚她們也未免太多疑了,清波若是有意傷害於我,早已不知有多少次機會可以下手了,還等到今天嗎?”要知耿照如今雖然對連清波的身份已有所懷疑,但始終仍認定連清波是他的救命恩人,決非意圖謀害他的凶手。

大明湖在城的南邊,千佛山下,耿照吃了早點,步行到鵠華橋邊,雇了一隻小船,向對麵劃去。千佛山的梵宇僧樓、蒼鬆翠柏,高下相間,倒影湖心,又有那初夏的丹楓,在朝陽下將湖水映得金碧,賽過工筆畫圖,端的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但耿照有事縈懷,卻是無心欣賞。

時間尚早,且又剛是戰事過後,遊湖的客人極少,偌大的湖邊,隻有寥寥幾隻小船,在這美妙的畫圖中作為點綴。耿照悠然存思,茫然若夢,在船邊看湖心的倒影,心頭悵觸,暗自想道:“清波,清波,但願你名副其實,是澄明似大明湖水的一片清波。唉,到底是清波還是濁流,等一會兒,也就可以全然分曉了。”正自胡思亂想,忽有櫓聲,一隻小船,風帆疾駛,過了他的前頭。耿照眼光一瞥,隱隱看見艙中一個少女的背影,很是眼熟,心頭一震,那小船已去得遠了。那少女背向著他,兩人都沒有打照麵。耿照驚疑不定,心裏想道:“這是誰呢?怎的這樣眼熟?該不會是她、是她吧?”轉瞬間那小船已變成了一個黑點,在他目光所及的範圍中消失了。連清波的影子也重新占據了他的心頭,這是他今日最關心的事情,他已無暇去思索那似曾相識的背影是誰了。

小舟橫過了大明湖,耿照打發了船錢,走上岸來,時間尚早,距離正午,大約還有半個時辰。耿照漫步從湖邊走去,走到了曆下亭前,亭子裏懸有一副對聯,寫的是:“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這本是唐詩人杜甫《陪李北海宴曆下亭》詩中的兩句,本地人士覺得這兩句詩正是合用,便拿來作了曆下亭的對聯。這曆下亭是濟南一處名勝,遊人多喜在亭中歇息,欣賞山色湖光。耿照到了此地,也到亭中暫時駐足。

忽聽得“咚咚”的梨花鼓響,原來有幾個說書的江湖藝人,在亭子旁邊擺開了攤子,敲起鑼鼓,招徠觀眾。遊客雖然不多,但過了一會,也有三二十人圍攏了來,將清靜的氣氛破壞了。

耿照見時間還早,便也去聽說書。說書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瓜子臉兒,長得倒還秀氣。旁邊給她彈弦子的卻是個滿臉疙瘩的山東大漢,弦子錚錚琮琮彈起,這姑娘便丁丁冬冬地敲響了梨花簡,律呂調和,忽地揭鼓一聲,歌喉遽發,如新鶯出穀,乳燕歸巢,聲聲宛轉,字字清脆,抑揚頓挫,入耳動心。唱的是紅拂慧眼識英雄,逃出相府,追隨李靖的故事。

紅拂是隋末太師楊素的婢女,李靖向楊素獻策,楊素不受,紅拂其時侍立在旁,愛上他的軒昂氣概,識得他是個英雄人物,當晚就女扮男裝,逃出相府與李靖私奔,後來又結識了虯髯客,結為兄妹。李靖得虯髯客之助,終於成了唐朝的開國功臣,佐李世民成就帝業。這段故事,就是流傳千古的“風塵三俠”的佳話。耿照聽了,頗有感觸,他雖不敢自比李靖,但想起珊瑚的身份卻與紅拂有相似的地方,而珊瑚的俠氣豪情,隻怕也不在那古代俠女紅拂之下。要知耿照並不癡呆,珊瑚與他一路同行,對他一片芳心,他也隱隱感覺到了。隻因他心中還有所牽掛,所以一直不敢明白表示情懷。近來他正是為了這些兒女私情苦惱。

在叫好聲中,耿照忽似隱約聽得一聲歎息,遠遠傳來。耿照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抬起頭來,遠遠望去,隻見一個少女的背影正沒入竹林之中,正是他剛才在湖中所見的,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耿照夾在人叢之中,一時擠不出來,他本來要追上去看個明白的,但見那女的已去得遠了,而且自己也有事在身,心裏想道:“未必真有這樣巧,也許是個身材稍微相似的人,我自己疑心生暗鬼了。”他前後左右都是男人,記得也似乎沒有女的來聽過說書,那似曾相識的背影,大約是個路過此地的少女,遠遠聽到幾句唱詞,勾起了自己的傷心之事,因而發出了這一聲歎息的。

耿照這抬頭一看,也看見了紅日已到天中,不由得驀地一驚,心裏想道:“我隻顧著聽人說書,卻幾乎忘了時間,誤了正事了。”那大漢正托著盤子向聽眾收錢,耿照等不及來到身邊,便掏出了幾錢碎銀子扔在盤中,匆匆忙忙地走了。

走不一會,那道觀已經在望,耿照放慢了腳步,心裏又似有十五個吊桶,在七上八落了!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歇,此心如水隻東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