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少年自有難言苦

妖女私傳大衍功

那少年道:“娘子,你忘了麽?咱們曾答應了孟釗什麽事情?”那婦人格格笑道:“給他娶一個標致的娘子。”那少年道:“可是孟釗這小子就死心眼兒,隻想與他那位玉姑娘重圓好夢。”那婦人道:“這事和這姓耿的小子又有什麽幹連?”那少年道:“娘子,你有所不知,這姓耿的小子和孟釗的那位玉姑娘,哈哈,他們的關係可是曖昧得很哪!”那婦人大感興趣,問道:“怎麽個曖昧法?”那少年道:“劉彪,你說與主母聽聽。”

那鷹鼻漢子道:“前幾天我們發現這小子和玉姑娘在冀魯的大路上同行,我們就暗暗跟蹤,哈哈,他們晚上在客店投宿,竟是同在一間房子的。”

那少年笑道:“娘子,你明白了吧?這小子是那位玉姑娘的麵首哪!”話至此處,耿照亦已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情!滿腔委屈,心裏想道:“我與珊瑚光明磊落,不料落在這些小人的眼中,卻是想得如此不堪,我受誣陷還不打緊,連帶珊瑚也蒙了汙垢,真是太冤枉、太不值了!”他滿腔委屈,滿腔冤憤,隻是被點了穴道,卻嚷不出來。

那少年說道:“孟釗這小子雖然本領平常,但咱們卻還有用他之處。我答應給他找回他的玉姑娘,就正是要他死心塌地為我所用。這小子竟敢沾惹他的姑娘,我當然要為他出一口氣了。”那婦人道:“孟釗可知道了這件事?”那少年道:“我有意令他驚喜一場。等會兒再叫他出來。”那婦人笑道:“恐怕不隻驚喜,還要活活氣死呢。他的好夢未圓,一頂綠帽子卻是戴穩了。他還能要那玉姑娘嗎?”那少年道:“這就是他的事了,我把他的情人和仇人都找了來,我對他也算是盡了心力了。”那婦人道:“不錯,他若是不肯再要他那騷蹄子,那就更好,我可以給他再作主張。”那少年道:“是呀,你總算明白了。這姓耿的小子是他的仇人,怎麽好放?”

那婦人走到耿照身邊,好像鑒賞一件精致的美術品似的,渾身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又摸了摸他的麵蛋,格格笑道:“這小子是長得標致,看來比孟釗還俊得多。怪不得會討女人歡喜。嗯,把他放了吧!”

那少年道:“怎麽?我和你已說得這樣清楚,你還要把他放了?”那婦人道:“你隻知道籠絡手下,就不知道討我的歡心?”那少年驚疑不定,小聲說道:“你也看上這小子了?”那婦人柳眉倒豎,嗔罵道:“放屁!”那少年道:“既然不是如此,何以又要把他放了?到底為的什麽?”那婦人道:“為的就是他是柳清瑤的情人!他和那玉姑娘怎樣勾搭我不管,隻要柳清瑤喜歡他,我也就高興!我要把他放回去,好絕了你對柳清瑤的妄念!怎麽,我的命令你敢不依從麽?”

那少年笑道:“娘子,你這幹醋呷得好沒來由。第一、她雖是我的師妹,我離家之後,就從來沒有回去過。我離家的時候,她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呢!”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耿照不知其中原委,大感奇怪,心裏想道:“珊瑚與我無事不談,卻怎的從來沒聽她提過柳姑娘有個師兄?這人既然是她的師兄,卻又為何一點也不賣她的賬?還有一樣,聽他們的稱呼,這婦人當然是他的妻子了。他年輕英俊,武功又高,何以卻選了一個比他年老而又姿色平庸的妻子,對妻子又這樣懼怕?真是令人好笑、不解。”

那婦人冷笑道:“柳清瑤現在可不是孩子了,她早就從黃毛丫頭變成了標致的大姑娘啦!孟釗和他那位玉姑娘分手的時候,兩人也還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孟釗不是一心一意要等她嗎?”

公孫奇連連搓手道:“這怎麽相同,這怎麽相同?孟釗沒有妻子,我已有了你這位如花似玉的娘子,早就心滿意足,哪能還想別人?”

那婦人瞟了丈夫一眼,麵色好轉一些,但仍然冷笑道:“你別嘴上塗了蜜糖,討我歡喜。哼,你若心中有我,當年也不會去纏南陽雲仲玉的女兒哪?”

公孫奇道:“事情早已過去了,你還提它幹嗎?何況這件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受人之托,那,那……”那婦人道:“好,就不談這件事。你剛才說了個‘第一’,還有沒有個‘第二’?”原來公孫奇當年迫雲仲玉父女之事,事關著一件秘密,那鷹鼻漢子雖然是他們夫婦的親信,那婦人卻也不願給他知道,故此忙把話頭岔開。

公孫奇道:“有,有。第二,你當然知道我最大的仇人是誰?”那婦人道:“怎麽?你有了什麽關於笑傲乾坤華穀涵的消息嗎?華穀涵與這事又有什麽相幹?”公孫奇道:“華穀涵上月派遣白修羅給柳清瑤送禮,送什麽,我不知道,隻知道柳清瑤現在已去回拜華穀涵了,又聽說有人要給他們二人撮合呢。”那婦人格格笑道:“這麽說,你不是很傷心了?”公孫奇正容說道:“不錯,是很傷心,而且很憤恨呢。但娘子,你可別誤會,我的傷心憤恨,是因為她到底是我的師妹,現在她和我的仇人勾結起來,看來是要對付我了。”那婦人道:“那你怎麽辦?”公孫奇咬牙道:“我已決意不把她當作我的師妹,她勾結我的仇人,她也就是我的仇人了。”這話,他當然是有意說給妻子聽的,不過,他心裏確實也很傷心,說來神情激動,看不出是有意做作。那婦人眉梢充滿笑意,臉色更好轉了。公孫奇道:“好了,你現在總該相信我對柳清瑤沒有什麽邪念了吧?”那鷹鼻漢子忽道:“主公,有一件事,我還未稟報。”

公孫奇道:“何事?說來!”那鷹鼻漢子道:“孟釗的那位玉姑娘,她的身份……”那婦人連忙問道:“怎麽樣?”那鷹鼻漢子道:“玉姑娘是蓬萊魔女最得寵的一個侍女。”公孫奇“呀”了一聲,似乎很出意外。那鷹鼻漢子道:“所以小人要向主公請示,主公既是把蓬萊魔女當作華穀涵一路的人,那麽咱們讓不讓那玉姑娘踏進這裏?她和這小子分手之後,就單獨一人,向咱們這裏來,估量最遲在明天中午也會到了。”公孫奇沉吟不語,似乎心意躇躊,一時難決。

其實公孫奇這一切也都是做作出來的,他早就知道了玉珊瑚是柳清瑤的侍女,但孟釗和這鷹鼻漢子卻還未知道。

而且這一切還是他有意安排的,上個月西門業路過商河,公孫奇留他住了一晚,他知道西門業交遊廣闊,他自己不出麵,卻有意“指點”孟釗,叫孟釗向西門業求助,亦即是請西門業給孟釗找尋珊瑚。公孫奇如此的這般為孟釗盡心設計,並非為了孟釗,其實是為了他自己。原來蓬萊魔女不但是威震江湖,而且也是豔名四布(江湖上最初本是稱她為“蓬萊仙子”的,後來她殺了鍾氏兄弟,又以武力收服冀北群盜,江湖上才改稱她為“蓬萊魔女”),公孫奇聽人說起蓬萊魔女之美(那些人並不知道他就是蓬萊魔女的師兄),不禁暗暗後悔,心裏想道:“早知道這黃毛丫頭長成之後,會變成天仙般的美女,我當初實在不該離家,等到這個時候,她還不是我的人嗎?嗯,她小時候我對她不錯,想來她對我也未必就能忘情。”正是由於這一妄念,他才替孟釗設計,希望找到了珊瑚之後就讓孟釗和珊瑚成為夫妻,這樣孟釗夫妻必然十分感激他,樂意為他所用,他也就可以從珊瑚口中,探聽柳清瑤的事情,甚而將來可以利用珊瑚,再搭上柳清瑤,與柳清瑤重修舊好。後來他打探得珊瑚在冀魯路上出現,又急急叫手下人去跟蹤查探,也都是出於這個私心。不過平空多出了一個耿照,而這耿照又與珊瑚有“曖昧”之事,這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這時他正在作狀躊躇,那婦人卻已哈哈笑了起來,說道:“這有什麽難處置的?當然是讓她進來。我要收她做貼身侍女,也好氣氣那柳清瑤。哼,就不知道她的心是否還向著孟釗?”說到這裏,她又不自禁地摸了一摸耿照的臉蛋,笑道:“這小子可比孟釗俊得多呢!”

公孫奇妒意大起,他並非妒忌妻子讚美耿照,而是胡亂猜疑,猜疑耿照是他師妹的情人。當下便即說道:“娘子,這還不易辦嗎?把這小子一刀砍了,不就成了?”那婦人微微一笑,說道:“你雖是以風流浪子自命,卻不懂得女人的心意!”

公孫奇打了個哈哈,歪著眼睛說道:“我不是女人,猜女人的心事總是要隔一層,還望娘子不吝指教。”那婦人道:“女人和男人不同,女人要比男人深情得多。男人可以到處拈花惹草,同時有幾個女的,一視同仁,女人可就做不到了。”公孫奇笑道:“不見得吧?若然如此,那你也不用為孟釗擔心了?”那婦人道:“那位玉姑娘可也不是同時要兩個男人呀。她是‘魚與熊掌,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也。’倘若是換了你呀,你一定是魚也要,熊掌也要的了。”公孫奇苦笑道:“你總是瞎猜疑,捕風捉影。好啦,你的野火不要亂燒到我的頭上來,還是將話頭拉回去吧,說說孟釗的事情。”

那婦人道:“好吧,就說孟釗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聽到孟釗的消息,畢竟還是和這小子分手了。可見最少在此刻,在她心中還是舊愛勝於新歡。我擔心的是在將來,將來她和孟釗相處久了,可能發現孟釗樣樣不如這個小子,那她就會後悔了。”公孫奇笑道:“是呀,既然你擔心會有這樣結果,那你又為何不肯聽我之言,將這小子一刀殺了?”

那婦人冷笑道:“所以我說你不懂得女人的心意,若是將這小子殺了,她就更會懷念這個小子,而且說不定她會因此懷恨孟釗,本來對他還有的舊情,也因此而付之流水。你要知道,在女人的心目中,得不到的東西和失去而不能再得的東西都是寶貴的!”公孫奇心裏暗道:“男人也何嚐不是如此?”問道:“然則依你之見又是如何?”那婦人笑道:“最好給這小子也找一位標致的娘子。過幾年大家都生兒育女,那就平安無事了。”公孫奇大笑道:“原來你還想給這小子做媒呀!哪兒去給他找標致的娘子?依我說,這是孟釗自己的事情,咱們實在不必為他擔這麽些心事,這小子最好交給他處置,他殺也好,放也好,都由得他。”

那婦人沉吟不語,過了一會,忽地自言自語道:“那玉姑娘是柳清瑤的心腹侍女,哎呀,那麽這小子就不一定是柳清瑤的情人了!”公孫奇給她一言提醒,猛地想道:“不錯,我剛才也是一時妒火攻心,連這點顯淺的道理也看不出來。倘若這小子是柳清瑤的情人,柳清瑤怎放心讓他與自己的豔婢同行?看來那枝令箭,是柳清瑤看在自己心腹侍女的分上才給這小子的。何況現在又得到消息,柳清瑤已經和華穀涵勾搭上了,這小子更不會是她的情人了。”公孫奇之所以要殺耿照,不過是由於妒意,這麽一想,妒意消散,就覺殺不殺他,都是無可無不可了。正好那婦人也是同樣心思,她要保全耿照,主要就因為耿照是柳清瑤的情人,可以用耿照來斷丈夫之念,現在既然發覺不是,那麽殺不殺耿照,她也是無可無不可了。

兩夫妻同樣心思。那婦人笑道:“好吧,這回我聽從你的主張,這小子是死是活,就得全看孟釗的了。”剛好說到這裏,就有人進來報道:“孟釗求見主公。”公孫奇與那婦人相視而笑,心裏想道:“這小子的消息倒很靈通。”當下笑道:“來得正好,省得我派人去喚。”

耿照抬頭一望,隻見一個少年走了進來,臉上冷森森的毫無表情。原來這次的行事,公孫奇雖然是瞞著他,但那鷹鼻漢子將耿照捉回來,消息便登時傳了開去,不免有好事的打聽其中原委,紙包不住火,秘密也就漸漸泄露了。孟釗確實是聽到一些閑言閑語,沉不住氣,這才藉故來的。

耿照滿懷委屈,苦於穴道被封,無法聲辯,隻見那少年充滿恨意的眼光盯他一眼,卻不言語,徑自走上前去,向公孫奇行了一禮,掏出一封信來,說道:“主公吩咐的這封信劄已經寫好了,請主公過目。”公孫奇略看一看,笑道:“寫得很好。”隨手交給鷹鼻漢子,說道:“明日你給我選一個口齒伶俐的人,將這封信送到東海飛龍島去。”鷹鼻漢子諾諾連聲,將信收下。

孟釗垂手道:“主公還有什麽吩咐?”公孫奇笑道:“你大約不隻是為了要將這封信給我過目。不瞞你了,你先看一看,你可認得這小子嗎?”孟釗再向耿照盯了一眼,說道:“不認得。”公孫奇道:“劉彪,你說給他聽。”

那鷹鼻漢子道:“孟老弟,我說給你聽,你可別惱。你那位姑娘和這姓耿的小子一路同行,今天才分手的。”孟釗顫聲道:“劉大哥,你在跟蹤他們?你,你可瞧見了他們有、有什麽不軌之事?”這“不軌之事”四字,他實在沒有勇氣說出來,聲音細如蚊叫。

那鷹鼻漢子卻故意大聲道:“老弟,你可得看開一點,孤男寡女,一路同行,這不軌之事麽?哦,我看你還是不問的好。”孟釗沉聲說道:“到底怎麽?”那鷹鼻漢子跨上一步,在他耳邊說道:“老弟,你別著惱,他們晚上住店,隻是要一間房的。”原來這鷹鼻漢子要了耿照的寶劍,自是想把耿照置於死地,免生後患。他說話的神態、語氣,都是唯恐引不起孟釗的殺機。

孟釗麵色鐵青,但卻沒有立時爆發,公孫奇暗暗讚道:“這小子陰沉得很,在這當口居然還忍得住,看來是個可以造就之才。”

孟釗呼了口氣,說道:“主公,請你解開這小子的穴道,我想問他幾句說話。”公孫奇道:“好,這小子我交給你處置,要死要活,都由得你了!”隨手一指,便以一股罡氣,解開了耿照的穴道。

耿照穴道一解,不待那少年發問,馬上就嚷起來道:“孟大哥,你錯了!”孟釗道:“哦,我怎麽錯了?”耿照道:“你不明白,玉姑娘對你實是一片真情,她無時無刻不在惦記你呢,你休得聽信別人的讒言。”孟釗冷冷說道:“你怎麽知道?”耿照道:“玉姑娘都對我說了。你們以前是鄰居是不是?你們常常到江邊捉魚,到野地捉蝴蝶是不是?你瞧,她對小時候的情事都還記得很清楚呢!還不是很惦記你麽?她還對我說過,她今生隻有一個願望,就盼和你再見上一麵。所以當她一聽見你的消息,就趕來了。”

要知耿照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自幼在官宦人家長大,雖非魯莽之輩,但對人情世故卻懂得很少,他一時情急,急於辯解,不假思索,就把珊瑚與他的私語都搬了出來。在他以為這可以解開孟釗的猜疑,哪知卻正是犯了大忌,試想女孩兒家的心事,豈肯輕易對男子說的?耿照說出了這些,適足以證明他和珊瑚的交情大不尋常!孟釗不由得麵色鐵青,眼中噴火。

耿照猶自不知趣,又再說道:“玉姑娘與我光明磊落,我們隻有兄妹之誼,決無苟且之事,皎皎此心,天日可表。”那鷹鼻漢子冷笑道:“說得倒好聽。”耿照大怒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錯,我們曾在客店投宿,但並非同住一房。”那鷹鼻漢子笑道:“你這小子很有本領,說謊也不臉紅。”耿照把心一橫,說道:“孟大哥,我把那晚上的真相都對你說了,免得你無謂猜疑。那晚我和玉姑娘是住在一間套房之中,有門相通,但那是隔開的,睡到半夜,房裏鬧老鼠,我以為是夜行人,玉姑娘過來,將老鼠打死了。事實就是這樣,你不信我,也該相信你的玉姑娘!”鷹鼻漢子嘿嘿冷笑,笑得邪氣十足。

孟釗猛地喝道:“不要說啦,你不怕汙了你的嘴,我也怕汙了我的耳!”忽地一巴掌向耿照打去,耿照猝不及防,竟給他打了一記耳光,半邊麵都打腫了。

耿照是寧死不辱的脾氣,這一記耳光,當堂打得他心頭火起,說時遲,那時快,孟釗又是一掌打來、耿照這次有了防備,焉能再給他侮辱,一招“野馬分鬃”,將他雙掌格開,迅即也是一記耳光打去。孟釗因為見耿照是給那鷹鼻漢子擒來的,隻道他武功尋常,哪知耿照的武功雖然不很高,卻也不在孟釗之下,尤其他自幼便跟父親練“躡雲劍法”,這“躡雲劍法”最講究的是步法輕靈。孟釗突然給他反擊,也是頗出意外,不過他要比耿照剛才毫無防備的情況好一些,沒給打個正著,但耿照這一巴掌,從他耳邊擦過,也已刮得他的耳根火辣辣作痛。

耿照搶了上風,卻不趁勢追擊,反而停下手來說道:“孟釗,你侮辱我不打緊,但你卻不該玷汙了一心愛你的玉姑娘!你把她當成了什麽人了?她今早還曾對我稱讚過你,說你是個有氣度、明禮義的人,誰知你卻是這般量窄,唉,好不教我失望,為她可惜!”他越說越是氣憤,那鷹鼻漢子又在一旁嘿嘿冷笑,用非常刺耳的聲音說道:“妙哉高論!聽了這番高論,我才知道,原來甘心情願做個烏龜,方始算得是氣度寬宏,明禮知恥!”孟釗大怒喝道:“好小子,你再胡說八道,我斃了你!”猛地又撲過來,立下殺手,一招“雙風貫耳”,左右開弓,雙掌拍擊耿照兩邊太陽穴。

耿照本來無意與孟釗動手,但見對方如此狠辣,也不禁動了怒氣,雙掌一分,用了一招“彎弓射雕”,解開了對方的“雙風貫耳”。孟釗氣勢洶洶連劈七掌,耿照左避右閃,還了五招,但他卻是隻守不攻,顯然還不想與孟釗拚命。

那婦人笑道:“這小子的身手倒還不錯呢!”公孫奇道:“他這套掌法是從躡雲劍法上化出來的,躡雲劍、躡雲步也是一門武林絕學,當然是不錯的了。”公孫奇隻看了幾招,就看出耿照的家數,耿照也不禁駭然。但公孫奇卻隻是袖手旁觀,那鷹鼻漢子見主人如此,也就不敢出手。

那婦人點點頭道:“不錯,這小子已得了躡雲劍的真傳,可惜隻有三四分火候,臨敵的經驗也很差,要是有個名師指點,他的武功可以迅速提高一倍。”又笑道:“可惜那位玉姑娘不在這兒,有兩個英俊的男人為她打架,她也應該感到驕傲了。哈哈,他們爭風呷醋,咱們可不能插手了。”

孟釗狂攻不已,他的武功曾得過公孫奇的指點,也非比尋常,出手又重又快,耿照接連遇了幾次險招,無可奈何,也隻好施展渾身本領,還擊過去,不似最初的純粹防禦了。這麽一來,一方勝在經驗豐富,一方勝在招數高明,打得難解難分,煞是好看。

那鷹鼻漢子忽道:“主公,我想請你指點。”公孫奇道:“指點什麽?”那鷹鼻漢子道:“我日前曾與一位朋友切磋武功,那人輕功很好,步法靈活,我用伏虎拳與他較量,結果是輸了給他,我很不服氣。主公武學深湛,因此想請主公指點,我再用伏虎拳是不是能打贏他?”公孫奇何等聰明,一聽便知鷹鼻漢子的用意。原來這鷹鼻漢子是想暗中相助孟釗,孟釗新學會了一套伏虎拳他是知道的,他其實是要公孫奇指點孟釗而已。那番話當然是他無中生有捏造出來的。公孫奇微微一笑,說道:“當然可以打得贏他。”

那鷹鼻漢子道:“怎樣打法,還望主公詳加指點。”公孫奇笑道:“我一說你就明白,隻是略加指點也就行了。喏,步法靈活的下盤多不穩固,切忌與他繞身遊鬥,伏虎拳中有七式是拳中夾腿的,你腳踏五門八卦方位,不必理對方從何處攻來,隻是拳打東就腳踢西,拳打南就腳踢北,總之拳腳的方向相反,不出五招,敵人定要挨你拳頭,否則也會著你腳踢。”

孟釗聽了,心領神會,伏虎拳陡地使出,呼呼挾風,一拳劈麵而至,耿照見他拳勢凶猛,迅即一閃,哪知腳步未穩,孟釗一腳又已踢出,正是朝著他閃避的那個方位,耿照就等於自己送上去給他腳踢一般。耿照大吃一驚,硬生生扭轉身軀,那一腳已從他腰脅擦過,雖然沒有踢個正著,亦已感到火辣辣,隱隱作痛。說時遲,那時快,孟釗身形步換,從坎門踏出震位,第二拳又打出來,耿照喘息未定,慌忙一閃,他閃得快極,但奇怪得很,孟釗連環腿踢出,恰好又是朝著他閃避的那個方向,竟似預先料到耿照的身法似的。

原來正因為耿照的步法迅捷,他那躡雲步法,一閃就是由東向西,或是由南向北,習慣已成自然。而孟釗則拳腳並用,同時向相反的方向打出,耿照當然是不碰著他的拳頭就要碰著他的腳尖了。

如此一來,耿照登時手忙腳亂,果然才不過第三招,就挨了孟釗重重一拳,幸而他身子結實,這一拳還禁受得起。耿照本來聰明,這時已看到對方克製自己的竅門,可是一來由於他的躡雲步法,習慣已成自然;二來在激戰之中,心情緊張,不容他從容思考,一時間想不出應付之法,又著了孟釗一腳,這一腳正中他的膝蓋,耿照膝蓋一軟,險險跪倒。那鷹鼻漢子哈哈笑道:“孟老弟,出手更重一些,把這小子打得屈膝求饒!”

耿照怒氣填胸,心道:“大丈夫寧死不辱,要我屈膝,那是萬萬不能。”強忍痛苦,腳步踉蹌的依然苦鬥。但不過數招,又中了孟釗一拳,這一拳正中背脊,拳猛力沉,打得耿照眼冒金星,喉頭一股腥氣衝上,耿照咬著牙根,把一口鮮血硬咽下去。

忽聽得有個嬌媚的聲音笑道:“傻小子,站著不動,全力還他一掌!”這時孟釗正自一拳打到耿照胸膛,耿照本來要閃身還擊的,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姑且照這方法一試,當下倏然收步,紋絲不動,用盡全力,雙掌一齊向前推出。如此一來,孟釗那一腳就踢了個空,他的功力雖然與耿照不相上下,但因他拳腳兼施,把力道分作兩處使用,那一拳就擋不住耿照的雙掌,不由得登登登的連退數步,險些跌倒。狼狽的情狀,就似耿照先前所受一般。

孟釗又驚又怒,大聲叫道:“二小姐,你、你……”耿照抬頭一看,隻見指點他的竟是個年輕的女子,梳著高聳的“堆雲髻”,綰著一支金釵,臉上塗了一層不厚不薄的脂粉,姿容說不上是美,但也並不醜,比那婦人好看一些,但兩人的相貌卻很相似。

公孫奇喝道;“虹妹別管閑事,孟釗你別理她,快用伏虎拳的第七式,走離門,趨巽位,拳打‘愈氣’,腳踢‘白海’。”孟釗有主人撐腰,膽氣頓壯,一個轉身,拳打腳踢,從耿照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打來。那少女也立即叫道:“走乾門,趨震位,掌擊‘膻中’。”

“咚”的一聲,耿照腰部中了一拳,他無暇思索,便即依照那少女的指點走位發掌,孟釗踢向他下盤的那一腳便落了空,重心驟失,身向前傾,耿照一掌劈下,果然恰好劈中孟釗的鼻梁(“膻中”即鼻梁,與嘴唇之間的方位。)打得他皮開肉綻,鼻血直淌。那少女格格嬌笑。

哪知笑聲未了,耿照膝蓋忽地一麻,氣力全消,雙腿一彎,堪堪就要倒下。孟釗大怒之下,突然見敵人顯出不支情狀,知道是主人出手暗助,心想:“有主人在此,諒你這野丫頭撒野也撒不到哪裏去,我何須怕你?”喝道:“小子,你也吃我一拳。”就在耿照將倒未倒之際,他猛的撲上去便是照麵一拳,也想照樣打破耿照的鼻子。

哪知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他一記長拳搗出,隻見青色的人影一晃,正是那個少女,出手如電,倏地就抓住了耿照的背心,將他硬生生的拉開數步,避開了孟釗這一記剛猛的長拳。到了此時,孟釗再大膽也不敢撲上去動手了。

公孫奇喝道:“虹妹,你鬧得太不像話啦!把人放下來!”那婦人也喝道:“虹妹,不許這樣胡鬧,聽你姐夫的話。”那少女笑道:“姐夫沒有聽你的話,你卻要我聽他的話?咦,你幾時變了性,願意做千依百順的妻子,甘受丈夫的管束了嗎?”那婦人喝道:“胡說八道,放下!”那少女見姐姐發了氣,果然不敢太過撒野,隻好把耿照放下來。

但那少女顯然並未心服,走上來道:“姐夫,你怎麽說我鬧得太不像話?”

公孫奇怒道:“你為何教這小子打孟釗?”那少女道:“咦,隻許你州官放火,就不許我百姓點燈嗎?你和劉彪高談闊論,不也是暗地裏指點孟釗打他嗎?”公孫奇道:“你這丫頭怎的如此不明事理,孟釗是自己人,你懂不懂?”

那少女笑道:“我怎麽不懂?我還知道孟釗是因為爭風呷醋,所以想一拳把他打死呢!”

公孫奇道:“既然你知道因由,為何還要如此胡為,幫外人來打孟釗。”

那少女格格笑道:“我說你才是胡鬧呢,人家爭風呷醋,幹你什麽事,要你插在中間?這是他們的私事,就應該由得他們去分個雌雄,決個勝負,你暗地幫忙,算個什麽?孟釗打贏了也不光彩!”那婦人斥道:“阿青,你說夠了沒有?簡直是越來越放肆了,說話沒大沒小,胡言亂語,羞也不羞?”那少女道:“還沒說夠呢!姐夫,你自命是天下第三高手,以天下第三高手的身份,卻去暗算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羞也不羞?姐姐,你……”那婦人道:“我怎麽啦?”那少女道:“你常自誇,姐夫什麽都聽你的,嘻嘻,我不說啦……你想想看,你羞也不羞?”言下之意,實是譏笑姐姐胡亂吹牛,因為她姐姐最初是主張放走耿照的,公孫奇卻沒有聽她的說話。

公孫奇一向自負,給她刺中癢處,滿麵通紅,發作不得,隻有頻頻說道:“白虹,你還不管束管束你這妹子,太不成話啦!連你我也頂撞起來了!”那少女又格格笑道:“要我不頂撞你們,那也不難。可是你們做事也得公道一些。好吧,姐夫,我和你一言為定,你不幫孟釗,我也不幫這小子。讓他們再去拚個你死我活!”那婦人喝道:“閉嘴,你再胡鬧,我可要摑你啦!”那少女見姐姐似乎是動了真怒,撅起小嘴,嘟噥道:“好,你以大壓小,不許我說,我就不說。”裝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孟釗打不過耿照,又是羞慚,又是氣惱,猛地大聲說道:“主公,別要為了我的緣故,傷了你們一家的和氣。這小子由你處置,放也好,殺也好,收留他也好,我都不管了。”氣憤憤地施了一禮,便要告退。

公孫奇實在是拿他這頑皮撒潑的小姨沒有辦法,另一方麵,他又想拉攏孟釗,要孟釗心甘情願作他的忠仆,真是有點左右為難。他眉頭一皺,佯作發脾氣道:“青虹胡鬧,是她不對。孟釗,你怎麽也和她一般見識,發起小孩子的脾氣來啦?”孟釗垂手道:“小的不敢!”公孫奇道:“你慢走,我自會還你一個公道!”他口中說話,眼角卻瞧著妻子,顯然他是想妻子給他拿個主意。

那婦人道:“依我看,暫時還是不要殺這小子,把他關起來吧。明兒你那位玉姑娘來了,看她對你怎樣,你再決定不遲。”原來這婦人也是有心袒護耿照的,但為了顧全丈夫的麵子,不能不這樣敷衍孟釗。孟釗道:“小的是個下人。一切聽從主公主母吩咐。”

那婦人道:“劉彪,把這小子關進地牢,不許虐待他。”那鷹鼻漢子應了一聲“是”,將耿照押走,一場風波,暫時平靜。

地牢裏不見陽光,耿照渾身疼痛,躺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越想越是不值。忽聽得軋軋聲響,地牢那兩扇石門打開,透進了光亮。

耿照抬頭一看,正是剛才指點他的那個少女走了進來,格格笑道;“你很有男子氣概,肯為心愛的姑娘拚命,好,我很喜歡這樣的小夥子。喂,你叫什麽名字?咦,你怎麽不說話呀?”她走了過來,將耿照一拉,忽地又笑道:“哦,這倒是我糊塗了,我忘記了你的穴道還未解開。”於是隨手一點,解開了耿照的穴道。

耿照給她弄得啼笑皆非,但這少女於他有恩,也隻得和她敷衍,心想:“我的姓名反正這裏的主人是知道的了,說給她聽,也沒關係。”便依實說了。

那少女道:“我姓桑,名叫青虹,我姐姐名叫白虹,這裏的主人是我的姐夫,他就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耿照道:“多謝桑姑娘照顧。這是一場誤會,還望姑娘善言,向那位孟大哥解釋。”

桑青虹道:“什麽,這隻是一場誤會?難道你是為一個不相幹的女子拚命嗎?”

耿照道:“也不是不相幹的女子,那位玉姑娘和我是結拜兄妹。”當下將對孟釗說過的話,再說一遍,不過卻詳細得多。

桑青虹笑道:“孟釗一定不相信的,連我也不相信呢!”耿照歎口氣道:“你們都不相信,那我還有什麽辦法?”

桑青虹忽道:“那位玉姑娘漂不漂亮?”耿照想不到她突然會問這個問題,半晌不語,桑青虹笑道:“你不好意思說是不是?我一定要你說!”耿照怕了她的歪纏,隻好說道:“這很難說,漂不漂亮,各有各的眼光。”桑青虹道:“我不是問別人,我隻是問你。哈,你還是不好意思說?那麽,你就隻說,她比我長得怎麽樣?”耿照無可奈何,隨口說道:“你和她都很好看,實在是難分高下。”

桑青虹道:“好,你肯為她拚命;那麽你肯不肯為我拚命?”耿照道:“姑娘說笑話了,姑娘本事勝我十倍,哪用得著我?”桑青虹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給我拚命,但我卻要知道你的心意。你對那位玉姑娘很好,對我是否也會一樣的好?”耿照道:“多謝姑娘相助,我當然是很感激的。”

耿照對她的問題,避開了正麵作答,但桑青虹已是甚為滿意,笑道:“好,隻要你對我好,我就有辦法救你。我和你私逃出去。”

耿照吃了一驚,道:“你要瞞著姐夫姐姐,和我私逃?”桑青虹道:“你怕什麽,姐姐是巴不得我走的。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姐夫好色,我的姐姐醋意最大,幾乎凡是女人,她都不放心丈夫和她親近。她甚至害怕姐夫勾搭我呢,她不說,但我知道。所以我若和你私逃,她是求之不得。我姐夫怕我姐姐,我姐姐不管咱們的事情,他也就不敢管了。好,就是這樣,咱們今晚就逃,不過,你可得給我先立一個誓。”

耿照道:“立什麽誓?”桑青虹臉上浮現出一圈紅暈,說道:“從今之後,你不許再和別的女子勾搭,倘有背誓寒盟,來生掉進河裏變個大王八!”耿照又好氣,又好笑,心裏想道:“這妖女真是又刁蠻,又撒潑,臉皮又厚,和她講禮義廉恥,她一定聽不進去。”當下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私逃,這辦法不好。”桑青虹道:“怎麽不好?”耿照說道:“大丈夫來去光明,豈能鬼鬼祟祟,仰仗女子之力私逃?逃得出去,也要受人恥笑!”

桑青虹怔了一怔,說道:“好,你有誌氣!可惜孟釗決不肯放你,你單獨一人,又沒有本領越獄!”耿照道:“大丈夫寧死不辱,倘若迫得緊時,我最多是一死而已!”

桑青虹忽地笑道:“好,我再給你想個辦法。對,有啦,這個辦法非但你不會受辱,而且是大大的吐氣揚眉。”

耿照姑且問道:“什麽辦法?”桑青虹道:“那位玉姑娘明天會來到這兒,明天你就把看守的人擊暈,破門而出,抓著孟釗,當著那位姑娘,狠狠的將他揍一頓,然後說明,你並不是為了爭風呷醋,隻是為了他侮辱你,所以要教訓他一頓。我事先和姐姐說好,不許姐夫暗助孟釗。我姐夫自視甚高,他決不會親自出手攔阻你的。這樣你就可以揚長而去了。這豈不是大大的吐氣揚眉?還有明天看守的人,多半就是劉彪,他搶了你的寶劍,你把他擊倒,又正好可以奪回寶劍,出口烏氣。”

耿照苦笑道:“桑姑娘,你是有心拿我消遣麽?打贏孟釗,我已沒有把握,何況還要空手擊倒持有寶劍的劉彪?”

桑青虹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內功基礎其實甚好,隻是你不懂得導氣歸元的法門,內力尚未能運用如意而已。倘若你打通十二重關,能夠將本身所具的功力,完全發揮出來,休說劉彪、孟釗,在這個莊子裏,除了姐夫和我姐妹二人,誰都不是你的敵手。我們三人不出手,你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哪個攔阻得往?”

“導氣歸元”那是一種極奧妙的吐納功夫,到了打通十二重關,即是真氣可以運用到身體任何一個部位,這更是修練內功的上乘境界,不少人畢生修練內功,也未能達到這個境界。耿照聽了,隻是搖頭,苦笑道:“姑娘你開玩笑開夠了沒有?要待我練成這等高深的本領?我的頭發已經白了。”

桑青虹格格笑道:“你這個人真是木頭腦筋,你不想想,倘若要等到你頭發白了,才能出來,我還會要你麽?我自有妙法,使得你在一夜之間便練成高深的內功。你信不信?”耿照道:“我不相信。”桑青虹道:“你不相信,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

耿照道:“我是一個外人,姑娘,你縱然對我並無猜忌之心,我也不便聽你太多的秘密!”桑青虹怔了一怔,向他的額角戳了一下,說道:“你這呆子,我幾曾把你當作外人?”耿照連忙後退,說道:“我是呆子。請姑娘避男女之嫌。”桑青虹大笑道:“你和那位玉姑娘同住一室,半夜三更,還勞煩她給你打老鼠,那個時候,你怎麽又不避男女之嫌了?你剛才還說過,你要對待我如同對待那位玉姑娘一樣,你就忘了麽?”耿照實在拿她沒有辦法,隻有默不作聲。桑青虹忽地笑道:“秘密暫且不說,我先給你抹幹淨這堵牆壁,你瞧這牆壁上蛛網密結,厚厚的一層灰塵,你倒不怕黴臭的氣味?”她突然拋開正經事不說,就撕下一幅衣袖,替耿照抹拭牆壁上的蛛網灰塵,把耿照弄得莫名其妙,心想:“這妖女真是古裏古怪。”

桑青虹笑道:“你真是個君子。你的師父還在生麽?”耿照道:“我沒有師父,我的武藝是父母教的。”桑青虹道,“你是不是要問過父母,才敢接受別派的武功?”武林規矩,改學別派功夫,必須問過原來的師父,是以桑青虹有此一問。耿照愴然說道:“我的父母早已死了。”桑青虹道:“那更好辦了,你還有什麽顧慮?”耿照說道:“我父母死了,但我仍當他們在生,不敢違背他們教我的做人規矩。”

桑青虹蹙了雙眉,似是有點氣惱,說道:“似你這樣的傻子,真是天下少有。好吧,你不願學,我也不勉強你學。這一件小禮物,我送給你,你總可以接受吧?”耿照忽覺眼前光亮,卻原來是桑青虹拿出了一顆夜明珠。

這顆夜明珠足有眼核大小,發出一派柔和的光輝,雖然不能及遠,但在尺許之內,卻可明察秋毫,確實是件稀世奇珍。耿照慍道:“桑姑娘,你當我是貪財寶的小人麽?再說,我要了這寶珠,又有什麽用?請你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當然有用。這地牢裏黑漆漆的,有了寶珠,就可以代替燭光了。”耿照道:“我不要,我寧願忍受黑暗,也不敢接受姑娘的厚禮。”

桑青虹笑道:“你瞧瞧,牆壁上有什麽?”好奇之心,人所難免,耿照的目光,不由自已地跟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牆壁上刻有各種各式的人像圖形,有的單足挺立,腰軀扭曲;有的以頭頂地,身軀倒立,手足分開;有的兩手撐地,雙足朝天;有的盤膝而坐,合掌過頂,形狀都是古怪之極。

桑青虹道:“這是練功的大衍八式,我爹爹刻在這牆上的,這個秘密,連我姐夫也不知道。”耿照這才知道桑青虹的用意,桑青虹是要他偷學這大衍八式,那顆夜明珠是給他代替燭光的。耿照是名門正派弟子,見了這些奇形怪狀的人像,不知怎的,就覺心裏討厭,想道:“這一定是邪派的功夫。”他本來就不想偷學桑青虹的功夫,索性閉上眼睛,說道:“我不要看,我不想學。”

桑青虹道:“我走啦,你還要再見我嗎?”耿照巴不得她早走,說道:“多謝姑娘好意,我不想姑娘為我惹出麻煩,請姑娘不要來啦。”

桑青虹道:“好個沒心肝的小子,也罷,待你自己能夠出來的時候,我再見你吧。”忽地駢指如戟,向耿照便戳,她手法快如閃電,耿照即算有所防備,也難躲開,何況又是這樣突如其來,出乎意外。霎時間,他胸、腹、脅下都著了桑青虹的手指,但點的又似乎並非穴道,沒有酸麻的感覺。耿照吃了一驚,隻聽得桑青虹格格笑道:“你會有一個時候很覺難過,但明天你就知道我的好意了。”笑聲**漾,桑青虹已走了出去,並關上了牢門。

耿照正自心想:“這妖女不知搗什麽鬼?”

忽覺一股濁氣從丹田升起,渾身發漲,極不舒服。耿照大大吃驚,便即盤膝而坐,依照平日修習內功的方法,試行吐納,想把這股濁氣發散出去,哪知更為不妙,不但濁氣似乎愈聚愈多,充塞體內。而且漸漸感到燠熱,再過片刻,竟有五內如焚的感覺!

耿照實在忍受不了,霍地跳起來,有如著了魔似的,禁不住手舞足蹈,心中想大叫大嚷,但一股濁氣塞著喉頭,喉嚨幹燥之極,隻能發出“沙沙”的聲響,卻是叫不出來。

耿照還有三分清醒,猛地想道:“不好,莫非我是走火入魔了?”內功練得不得其當,會有“走火入魔”的現象,練功者可能因此瘋狂,變成白癡;也可能半身不遂,成為殘廢。但這種“走火入魔”的現象,隻有在用邪派的霸道練功方法,才會發生;耿照自幼跟父親學的乃是正派的玄門內功,照理不該有這現象。耿照心想:“一定是那妖女在我身上使了邪法,迫我練那大衍八式,哼,我偏偏不練!”

不過片刻,耿照身體的熱度更高,呼出來的氣息也是熱呼呼的,一股濁氣在體內左衝右突,身體也似乎包藏不下,要爆破了,眼前金星亂冒,神智漸漸模糊,實在痛苦之極!到了此時,耿照本能的隻是想解除這種痛苦,理智消失,忽地一頭向牆壁上撞去,他是想撞暈自己,免得再受苦痛的煎熬。

那顆夜明珠正在牆腳發出柔和的光輝,不知怎的,耿照忽地有了點清涼的感覺,就在這時,牆壁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人像,忽地就似要破壁而出,迎麵撞來。這當然是一種幻覺,但由於這種幻覺,卻令他突然受嚇,本來是頭顱撞過去的,不自覺的就伸出了雙手,抵住了牆壁。

這時又有了新的發現,原來在那些古裏古怪的每幅圖形旁邊,都有一兩行小字注釋。耿照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夜明珠,照個清楚,隻見第一幅圖形畫的是個盤膝而坐,合掌過頂的人像。旁邊那行小字注釋是:“運氣自明夷穴開始,循中府、璿璣、長強、關元、玉堂、地藏而下,歸回丹田。如是往複循環七遍,再接下圖。”

就像一個吃鴉片吃上了癮的人,耿照不由自主的一個圖形接著一個圖形,練習下去,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不知不覺便把牆上的“大衍八式”全部練了,這時濁氣早已消散,但覺真力充沛,精神抖擻,簡直就像換了個人。

耿照有如大夢初醒,惘然想道:“我終於上了這妖女的當,練了她的武功,受了她的恩惠了!”心頭懊惱,一掌向那石壁擊去,隻聽得“砰”的一聲,石屑紛飛,耿照大吃一驚!正是:

練得神功心懊惱,隻緣難受美人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