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森永高中三年二組Ⅲ》（5）
寂寞蝶影裏的合舞星
1
接下來的一星期，景銀熙果然沒有讓我輕鬆。
第一天，物理實驗課上。
“啊！一時手滑，做實驗用的活塞彈到吊燈上去了，元彩希，你去幫我拿下來吧。”
“彩希別去，我親眼看到是他故意扔上去的，他在刁難你，你不要上當！”
“沒關係，亞依，我可以的。”
我搬了兩個凳子疊在一起，顫巍巍地爬上去，仍然夠不到天花板，正準備加第三個凳子，啪，一道黑影劃著漂亮的拋物線準確地撞擊在吊燈上，吊燈晃了晃，那個令我頭疼不已的活塞骨碌碌地滾了下來，掉落在我的腳邊。
我拾起活塞，抬頭就看見景銀熙正滿臉不悅地瞪著金淳熙，金淳熙則麵無表情地舉起一隻手，說：“一時手滑。”
景銀熙立刻氣得臉色發青。我偷偷地向金淳熙做了一個感謝的手勢，然後將活塞遞到景銀熙麵前。
“給，你的活塞。”
“哼！”景銀熙不高興地嘟起嘴，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愛心膠囊”扔給我。
第二天，電腦課上。
“啊啊啊——藍屏了！真討厭！元彩希，你幫我把電腦弄好，不然我電腦課沒有成績就算在你頭上。”
“景銀熙，你不要太過分！你明知道元彩希電腦課的成績比較差，就故意整她對不對？”
呃，亞依，我知道你是在護著我，但是我的電腦課成績比較差這個事實你就不要這麽直接地說出來了。
“我試一試吧。”我硬著頭皮走過去，剛在鍵盤上按下一個鍵——滴。
電腦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接著開始重啟。重啟過後，頁麵恢複到正常的樣子。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我剛剛……隻是隨便按了一個鍵吧，怎麽電腦就完全恢複了？景銀熙不是想為難我嗎，怎麽會這麽簡單？
我回頭看看景銀熙，他也是一臉的震驚和詭計未得逞的懊惱。看來這個狀況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那麽……
我向“隱身”在電腦後麵的江原崎投去詢問的目光，他推了推鼻子上遮住半張臉的黑框眼鏡低下頭，透過鏡片閃過一道自信的耀眼白光。
一定是江原崎利用遠程操作偷偷幫我解決了難題，他果然是無所不能的電腦天才！
“景……”
“不用說了，給你！”
景銀熙扔給我一顆“愛心膠囊”，氣鼓鼓地走出教室。
第三天……
第四天……
第N天，靠著三年二組同學的暗中幫助，我都很順利地拿到了每天的“愛心膠囊”，而景銀熙的“任務”也終於不動聲色地升了級。
“元彩希，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製服。”這天早上，景銀熙一到教室就扔給我一個紙袋。
“這是……”
我打開紙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毛茸茸的熊耳朵，厚厚的毛摸起來軟軟的，除了形狀有些誇張之外，其餘尚在我的接受範圍之內。可是當我把那整件衣服都拽出來時，嘴角頓時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
這完全是一個熊玩偶的演出服吧！雖然是很可愛沒錯啦，可是穿著這樣的東西在學校裏晃……我下意識地將衣服在身上比了一下，立刻慌張地放下，腦中浮現的全是自己返校第一天穿著奶牛睡衣在學校裏狂奔的樣子。
不！我再也不要重複那丟臉的一幕了。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向景銀熙問道：“那個……你是不是拿錯了，這個好像不是製服哦。”
“這件小熊製服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哦。”
景銀熙眯起眼，笑眯眯的樣子很是親切，我卻恨不得把他那張得意的笑臉揉搓打扁，塞進這個裝小熊製服的紙袋裏。
“嗬嗬嗬，可是我穿這樣‘特別’的製服，學校應該不會允許吧。”
“嘻嘻，不用擔心，我已經跟教導主任說過了哦。”
“可是……”
“這是任務哦，你現在就必須穿上。”
景銀熙將一枚小熊餅幹放進嘴裏，伴著甜膩膩的笑容嘎嘣一聲咬碎，粉色的眸子帶著某種警告的意味盯著我。
“好……好吧。”我艱難地轉身，抱著小熊製服去了衛生間。
當我換好小熊製服出來時，衛生間外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同學，他們一看到我就集體露出鄙夷的神情，好像在看一隻不小心跑進城裏的野生黑熊，嘴裏紛紛發出感歎：“嘖嘖，她還真敢穿呢！”
“就是，醜人多作怪！聖希王子一回來，她就把自己弄成這副蠢樣，還以為自己好‘卡哇伊’呢！”
“三年二組還嫌不夠引人注目嗎？被低年級的學弟學妹看到會怎麽想？簡直是把整個高三年級的臉都丟盡了！”
“他們是自暴自棄了吧，聽說學校好像不打算讓他們參加期末考試哦。”
“啊？那我們的淳熙同學不會受到影響吧，一想到他跟這樣的家夥一個班就好心痛好心痛……”
“還好明少爺不在三年二組……”
“為什麽極品總是出現在怪物班呢？”
“哎，其實也不是啦，隻不過特別極品的那幾個一直都很極品啦，比如我們麵前這個啦，還有她那個跟班叫什麽亞依的，對了，還有他們的班長，嘖嘖嘖……”
……
嗡嗡嗡……
嗡嗡嗡……
討厭的聲音將我團團包圍，我想繞開他們走出去，可是道路也被他們擋得嚴嚴實實。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我用大大的熊耳朵帽堵住自己的耳朵，隔絕他們越來越過分的議論聲，一心想著怎樣才能擺脫他們逃回教室。
“喂喂，你跑什麽？我們還沒看夠呢，這麽著急去勾引誰呢？”
一個女生嘲諷地說著，從背後拉了我一把，我被又厚又重的小熊製服束縛住手腳，一下子就失去了重心，整個身體向後倒去。
啊，這件製服這麽厚，摔下去應該不會很疼吧。
身體著地之前，我拚命這樣安慰自己，可是眼睛還是害怕地緊緊閉了起來。
“你們在幹什麽？”耳邊突然響起一個暴怒的聲音，緊接著我向後傾倒的身體被一隻手臂扶住了。
2
“尹……尹正赫……”有女生小聲地念出這個名字，顫抖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激動。
尹正赫把我的身體扶正，皺起眉頭上下打量著我的裝束，俊逸的眉頭漸漸擰到了一起。
“你怎麽穿成這樣？”不爽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
“我……”
“又是那個混蛋小子的無理取鬧？”
呃，尹正赫，為什麽你每次都能直接猜到關鍵部分？
我歎了一口氣，老老實實地回答：“是任務。”
“任務……”
尹正赫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原本純淨的寶藍色眼眸漸漸蒙上一層陰翳。突然，他轉過頭去，對圍觀的人大吼起來：“你們還不走？趁我現在沒心情追究剛才的鬧劇，快滾！”
他的話音剛落，周圍那群早已嚇得臉色蒼白的同學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空****的走廊裏，冬日裏難得的溫暖陽光肆意地灑進來，在我的鼻尖調皮地跳躍了一會兒，又爬上了尹正赫微微垂下的睫毛，在他如細瓷一般美好的皮膚上投下兩扇陰影。
他線條優美的下巴勾勒出堅毅的形狀，薄薄的嘴唇抿成倔強的姿勢，卻刻意地將此刻的情緒封在了寶藍色眼底的最深處。
“終止吧……”
從他的喉嚨裏忽然冒出這樣模糊不清的句子。
“什麽？”我訝異地抬起頭。
“終止你和景銀熙的遊戲，拒絕他的那些無聊任務。”尹正赫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一絲傷感的疲憊，“三年二組的事一定有別的方法解決，一定有……”
我注視著尹正赫那雙寶藍色的眼睛，然後將視線移到他身後那片灰藍色的天空，緩緩地搖了搖頭。帽子上的軟毛摩挲著我的臉龐，柔軟的觸感讓我的聲音和語調也跟著柔軟下來：“也許吧。可是事情是因我而起的，自然也應該由我來解決。”
“你解決？你怎麽解決？像這樣穿成熊的樣子在學校裏當笑柄？還是跑來跑去被他當女仆一樣指使，讓他盡情戲弄你，讓周圍的人看笑話？”仿佛情緒的閥蓋被轟的一聲衝開，尹正赫再也控製不住地朝我大吼起來，“你的願望不是繼續讀書嗎？那就一心一意地讀書就好了，為什麽要管這些閑事？如果在這裏不能繼續讀書，那就出國好了，我可以帶你一起出國，我……”
“夠了！尹正赫！”一種莫名的失望情緒越來越猛烈地湧上我的心頭，我也失控地朝尹正赫吼了回去，“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在表演笑話給別人看嗎？”
“尹正赫，三年二組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我聲音顫抖地問他，眼眶不知不覺地紅了，“三年二組在你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可有可無嗎？就算散了也沒有關係嗎？班上的同學……他們那些人，從此再也不見麵了也無所謂嗎？”
尹正赫怔怔地看著我，寶藍色的眸子裏翻滾著太多太多種感情——震驚、難過、後悔、急切、擔心、恐懼……最後他近乎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你覺得我這樣很可笑的話，那麽請你離我遠一點兒吧。不然……換我離你遠一點兒。”
說完這句話，我飛快地轉身，朝走廊盡頭的樓梯跑去。
對不起，尹正赫，我的話大概傷害到你了，但是這些是我最真實的心情，我不想對你隱瞞。三年二組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所以我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選擇出國，選擇逃避。
雖然，聽到你說想和我一起出國的那刻，我的心裏有那麽一點點……小小的開心……
“哦哦，我們好像看了一場好戲呢，對不對，阿良？”
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跑到樓梯轉角，一個輕佻中帶著一絲柔媚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
我努力睜了睜被霧氣籠罩的雙眼，看清楚了佇立在樓梯邊的兩個人——池野良和雲翔太。
仿佛是從時尚大片中走出來的模特，池野良從衣服上的褶皺設計到指尖的哥特風戒指，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他與生俱來的獨特氣質。此時，他那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正直直地注視著我，漆黑眼底流轉的光芒與黑色耳釘上的玄色微光相映生輝。
而剛剛出言諷刺我的雲翔太就站在他的身旁，明媚的妝容讓他整個人都透出一股玫瑰般甜蜜的氣息。我躲開他得意洋洋的眼神，低著頭打算從他們麵前走掉。
“等一等！”池野良從背後叫住我。我回頭，正對上池野良漆黑而帶著探究意味的眼眸，而雲翔太則拽著他的衣角一臉警惕地盯著我。
“這麽糟糕的著裝簡直能讓人一整天心情糟透！”池野良毫不客氣地評價著我身上的小熊製服，“平板的剪裁，看不出一點兒曲線，與其說是女人的衣服，倒不如說更適合男人來穿！嘖，為什麽你會毫無反抗地將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穿在身上？你到底有沒有審美觀？”
“對、對不起……可是這是景銀熙今天要我完成的任務……”奇怪，我為什麽要對他道歉？明明挨罵的是我……“太礙眼了！”池野良蹙起眉頭，突然拉起我的手就往樓下走。
“哎？”等我反應過來，雲翔太已經在一旁誇張地尖叫起來，“呀！阿良，你怎麽可以拉她的手？放開啊！快放開！”
“閉嘴！你吵死了！”
池野良朝雲翔太甩過去一個白眼，拽著我一路穿過走廊，穿過沿路同學驚奇的目光，徑直來到停車場裏的一輛銀色的跑車前。
“進去。”
池野良打開後門，把我塞進車後座，然後去後備箱裏拿了一個黑色的小皮箱，也跟著鑽了進來。
他在小皮箱裏翻找了一陣，刷地抽出一把剪刀，轉頭對嚎哭著爬進前座的雲翔太命令道：“你也來幫忙！”
“池野良，你要幹什麽？”我盯著那把閃爍著寒光的剪刀，有點兒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啊啊——元彩希你卑鄙！你肯定是故意穿成這樣引起阿良注意的！不過你不要得意，阿良這樣對你是因為同情，絕對是同情！”雲翔太的叫聲在小小的車廂裏無限放大、放大，震得我耳膜生疼。
暈啊，雲翔太你有必要這麽“嫉妒”我嗎？現在我的臉距離池野良的剪刀尖隻有不到十厘米耶，我現在的心情隻有害怕，完全沒有得意啊！
池野良舉著剪刀，陰沉著臉盯了我一會兒，突然手起刀落將我身上的小熊製服的右腰側剪開了一道口子。
“啊——”一瞬間，我的腦海裏閃過無數暴力禁忌的畫麵，畫麵中的池野良變身為紅著眼睛的魔王，張牙舞爪地想把我剪成一片一片。
而雲翔太也攥著一把銀光閃閃的東西向我一點點逼近。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在我驚恐的眼中放大，連成一片巨大的黑影遮天蔽地地壓了下來。
嗚哇，他們這是要殺掉我嗎？就因為我穿了這件毫無美感的小熊製服嗎？
不要啊……
3
“叫什麽？你以為我要對你幹什麽？”
咦？這是怎麽回事？
我睜開因為害怕而閉上的眼睛，發現池野良正低著頭往剛才剪開的口子上別別針，抬頭看我的視線裏滿是鄙夷，而另一道鄙夷的目光則來自雲翔太，他正捧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別針，將它們一個個遞給池野良。
呼，原來他們是在改造這件小熊製服啊。
早說嘛，嚇死我了！
於是，在池野良鄙夷和挑剔的目光中，在雲翔太不斷的冷嘲熱諷以及我隔三岔五發出的“啊！池野良，這樣改是不是太誇張了”“那個……池野良，小熊圖案能不能保留，不然景銀熙會生氣”的抗議聲中，小熊製服終於改好了。
借著車窗上的玻璃，我吃驚地打量著身上這件煥然一新的“小熊製服”，原本臃腫的輪廓線沿著我的身體曲線巧妙地收緊，將我的身材襯托得玲瓏有致，但又不乏玩偶小熊的可愛感。幾處用別針和毛球點綴的細節更是讓整件衣服充滿了讓人眼前一亮的驚喜感。
“池野良，你真是一個天才！”我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慨。
“阿良當然是天才！”雲翔太擺出一副比花還嬌弱的樣子靠在銀色的車子旁邊，眨了眨塗著嫵媚內眼線的大眼睛，強調道，“不過你可別忘了你能從醜小鴨變成這副樣子也有我的功勞！嘖嘖，說起來某人的頭發還真是粗糙，就不知道每天晚上做做保養嗎？”
我忍不住摸了摸雲翔太剛剛幫我做的自然卷發，很可愛很蓬鬆的形狀，和俏皮感十足的新版小熊製服相襯托，愈發顯得活力十足。
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呢，甚至不需要商量，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還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這樣的搭檔，大概也隻有池野良和雲翔太這兩個人了吧。
我穿著改版後的小熊製服回到教室裏。一進教室我就往尹正赫的位子看了一眼，他果然沒有回教室，而平日總是跟他形影不離的李言攸和聖辰悠也不在。
景銀熙正坐在座位上啃著小熊餅幹，看到我進來，手中的餅幹袋“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其他同學聽到聲音也將視線轉向了我這邊，教室裏一時間安靜得仿佛掉進了宇宙黑洞的罅隙。
一秒、兩秒、三秒……這詭異的安靜把“隱身”在電腦後的宅男班長江原崎、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的李秀哲，還有每天都陰沉地靜坐在教室後麵角落的木下川全部從各自的世界中召回來了，然後教室裏變得更安靜了……“啪啵小彩希，這才是主角的樣子嘛！”景聖希第一個反應過來，興奮地大叫出聲。久違的璀璨光芒點燃了他的明亮星眸，如花一般明豔的笑容在他臉上張揚地擴散開來，旖旎流轉。
“彩希，你……你這樣穿真可愛！”亞依眼睛裏冒著羨慕的小星星，驚訝地讚歎著。
我有些靦腆地朝她點點頭，剛要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門外突然變得喧鬧起來。
“原來我真的沒有看錯！”
“天啊！她身上穿著的真的是剛才那件‘熊仔衣’嗎？感覺完全不一樣了耶！”
“是啊是啊！雖然這麽說很不情願，但是……真的超可愛啊！”
“好想有一件這樣的衣服！”
……
她們……剛才我回教室的時候一直盯著我交頭接耳，沒想到竟然聲勢浩大地圍觀到這裏來了。我擦了擦頭上的汗，朝亞依無奈地笑了笑。
這時，雷遙娜走過來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故意衝著景銀熙的方向大聲說：“某人這下子弄巧成拙了吧？哼！”然後她低下頭小聲地詢問我，“這個成語是這樣的，沒錯吧？”
“呃，是。”我的汗流得更厲害了。
我偷偷地往景銀熙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他悶悶不樂地抿起嘴巴，一塊一塊地掰著小熊餅幹，對雷遙娜的挑釁充耳不聞。
景銀熙……他生氣了嗎？
可是為什麽看到他這樣不開心的樣子我會有點小小的心疼呢？他明明是因為沒有整到我而鬱悶，我竟然還會同情他，還想過去安慰他……我到底是怎麽了？
我正在原地糾結著，突然門外又爆發出一陣誇張的尖叫聲。
又怎麽了？那群花癡還真是不消停呢！我摸著被剛才的尖叫聲刺激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奇怪地向教室門口看過去。
仿佛神子降世的光芒在那群花癡中一閃而過，一個溫和優雅，仿佛柔化了周圍光線的男生走了進來。米色的風衣被風輕輕掀動，配合著步伐的頻率，仿佛一曲婉轉綿延的音樂，每一個音符都敲擊在我的心間。
“明澤羽……”
我突然間發現自己連念出這個名字都變得困難。
從他那天突然向我告白，我卻落荒而逃之後，我就再沒和他見過麵，沒想到今天他竟然會到三年二組的教室來。
他的身體已經好了嗎？和理事長和解了嗎？他為什麽要來我們班的教室？
找人？還是……
不管怎麽樣，此刻再見到明澤羽，我仍然覺得有點兒尷尬和緊張。
而這時，明澤羽已經帶著平靜的微笑走到了講台前：“你們好，我叫明澤羽，從今天起轉到三年二組就讀，以後我也是三年二組的一員了，請大家多多指教。”
4
同樣的一幕情景。
時間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冰山一般清冷的少年站在講台前，麵無表情地做著自我介紹：
“我是金淳熙，目前學籍在特優班，但從今天開始正式轉到三年二組。”
而現在，站在講台前的少年換了人，可他們說出的話卻是如此相似。
我……是不是聽錯了？
詭異的安靜再度籠罩了整間教室，甚至連教室外那群唧唧喳喳的花癡也全部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在講台上笑得雲淡風輕的明澤羽，完全搞不懂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明澤羽現在是三年二組的一員了？他要轉到三年二組來？
我注視著講台上的明澤羽，一絲擔憂湧上心頭。
明澤羽還沒有和理事長和好嗎？在學校計劃不讓三年二組參加期末考試的時候加入進來，他這是在公開和理事長對抗嗎？
一向冷靜理智的他，這一次為什麽會做出這麽衝動的事情？
在所有人驚訝之際，一個速寫本“嗖”地飛上講台，險些砸在明澤羽身上，接著木下川衝上講台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目光凶狠地瞪著他。
“明澤羽……”
我陡然緊張起來，雖然明澤羽向木下川解釋了當年的事情，但是陷害木下川的人畢竟是明澤羽的媽媽，木下川很難原諒明澤羽吧。
明澤羽雖然被木下川揪住了衣領，卻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微笑著對木下川說：“不對曾經發誓要同生共死的兄弟說一聲‘歡迎回來’嗎？”
這句話一出口，木下川凶狠的眸光頓時柔軟了幾分，他憤憤地甩開明澤羽，撿起速寫本回了座位。
望著木下川倔強的背影和明澤羽微笑的側臉，我忍不住鬆了一口氣。雖然他們兩個人現在還很別扭，但其實木下川還是很在乎明澤羽這個朋友的吧，不然也不會在醫院裏因為護士對明澤羽的一句侮辱而大發雷霆，現在更不會因為擔心明澤羽受到三年二組的牽連而衝上講台。
他們其實是——真正的朋友啊！
真正的朋友即使被一時的誤會分裂，也終究會再次並肩應對各種困難。明澤羽和木下川現在不就是這樣的情況嗎？
窗外的陽光變換了角度，柔和地切去了這個世界張牙舞爪的猙獰棱角，將一切結局改寫成happy ending。
我輕輕地揚起嘴角，一顆提起的心終於放回了原位。
接下來，明澤羽真的待在三年二組的教室裏上了一整天的課，任課老師見到他似乎都很驚訝，但是在他溫和的微笑注視下，還是沒有說什麽。隻有羅皙妍，從邁進教室的第一步起，目光就一直在明澤羽的身上繞來繞去，擔憂的神色一直沒能從她的眉間散去。
下午放學時，明澤羽意外地攔住了木下川的去路。
“阿木，我可以暫時搬到你家去住嗎？”
木下川驚訝地看著他，不置可否。
明澤羽笑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聳聳肩假裝無奈地說：“你不回答，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哦。”
木下川將速寫本塞進書包裏，轉身走了。
明澤羽追了上去，走到教室門口，突然向我轉過身。
我一驚，來不及回避他的眼神，他已經舉起手朝我揮了揮，仿佛告白那件尷尬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他微笑著說：“元彩希，你今天很可愛。明天見！”
“嗯……嗯，明天見。”我也朝他揮了揮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心髒跳得格外猛烈。
是因為那句“很可愛”嗎？原來他今天也注意到了我身上的這件小熊製服，這表明他並不介意我在他告白的時候做出那樣失禮的事情嗎？並不在意我們之間的尷尬嗎？
我接連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恢複平靜。默默地注視著明澤羽的背影直至消失，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景銀熙，我今天一直穿著這件小熊製服哦，你應該按照約定把‘愛心膠囊’給我了吧？”我走到正在收拾書包的景銀熙麵前，向他提出要求。
景銀熙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抬起粉色的眸子直視著我，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在衣服裏，你有本事就把它找出來吧。”
對我丟下這樣一句話，景銀熙把書包甩到背上，不理會一旁抱著斑斑的景聖希，一個人朝門外走去。
“啪啵小彩希，這是幾？”一隻手在我麵前揮了揮，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發愣。而景聖希竟然沒有跟著景銀熙離開，反而瞪著漂亮的大眼睛站在原地看著我。
“沒、沒什麽，我隻是在想景銀熙會把膠囊放在哪裏。”
“哈哈，這個問斑斑就好了！”景聖希得意地把斑斑推到我麵前，“斑斑的鼻子可是宇宙超級靈敏的，隻要讓它聞一聞，立刻就可以找到。”
汗，景聖希，你又開始四次元了。斑斑說到底隻是一隻貓啊，膠囊又不是小魚幹，它怎麽可能聞出來啊？
再說……你沒有看到斑斑正在用鄙夷的眼光看你嗎？啊啊，它打嗬欠了……噢噢，連眼睛也閉上了。它其實想睡覺了吧，你這樣強行把它往我身上推也是毫無作用的啊！
景聖希折騰了一會兒斑斑，可是斑斑除了朝他翻了幾個白眼，在我的小熊製服上留下幾個“利爪驗證”的小洞外，甚至連鼻尖都沒有聳動一下。
“那個……景聖希，斑斑好像不是很高興，算了吧……”
“嗯，好吧。”景聖希放下斑斑，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突然，他把視線轉向我，眼神變得認真起來。
怎麽了？他怎麽突然露出這樣的表情？簡直……一點兒也不像平時的他！
我有些害怕地後退了一步，沒想到景聖希也跟著我的步伐向前邁了一步，仍舊專注地盯著我。
“景聖希，你……怎麽了？”一種莫名的恐懼襲擊了我，我向四周看了看，教室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人。
“抓住！”景聖希突然向我伸出手，同時很興奮地大叫了一聲。
“啊！”我嚇了一跳，躲閃不及被他一把抓住衣領。
“一定在這裏。”景聖希一邊說著意義不明的話，一邊在我的小熊製服的領口部分來回摸索。幾秒鍾後，得意而張揚的笑容在他的臉上綻放，他抓起我的手放到位於我身上的小熊製服後領處的一塊小小突起上，叫道：“膠囊，鎖定！”
“膠囊？”
原來他剛才是在幫我找膠囊……我摸著後領處那個小小的突起，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咦？啪啵小彩希你在緊張？”
廢話，當然緊張啦，我還以為你剛才要變身狼人了呢！
不過我要是這樣講出來的話，景聖希估計會“王子病”爆發大鬧不止吧，畢竟狼人可不是什麽美型的物種，這樣的比喻實在有些委屈他那張比花還嬌豔的臉。
“呃，不、不是啦，我隻是在想你怎麽會知道它在這裏。”我趕緊編了一個理由應付過去。
“哈，那是因為我哥從小就喜歡把東西藏在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不過奇怪的是他每次藏的東西都能被我很容易地找到。”
那是因為你的思維方式突破常理，所以才會歪打正著吧。聽到景聖希的解釋，我有些無力地撇撇嘴。
不過從另一方麵看，這也正說明景聖希和景銀熙兩人有著異乎常人的默契呢！
隻是——
“景聖希……”我的聲音不知不覺地低沉起來，猶豫了很久，還是將在心裏憋了很久的問題問了出來，“你其實是知道的吧……我身上的這件小熊製服，原本應該……屬於你。”
5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白日裏浮躁的喧囂漸漸退去，似潮汐一般溫柔的靜謐籠罩了整個校園。
身材嬌小的少年捧著小熊餅幹靜默地站在走廊立柱下的陰影中，粉色的眸子被層層湧起的黑暗染色，退去了靈動的生氣。
在他身後的教室裏，蜜色頭發的少年與穿著小熊裝的少女麵對麵站著，彼此的表情隱藏在越來越暗的空間中，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無所顧忌地繼續下麵的話題。
“這件小熊製服，在景銀熙心中，其實應該是由你穿上的。”少女的聲音像泉水一般緩緩地滲透至教室門外，在嬌小少年猝不及防之時，倏地鑽進他的心間。
“哈，啪啵小彩希，就算你故意這樣說，我也不會穿上給你看的！”蜜色頭發的少年輕笑著，似乎在為自己並沒有中少女的激將法而得意。
“景聖希……”穿著小熊裝的少女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輕聲道，“也許你覺得我不應該關心這些事情，但是從那天景銀熙在廣播室裏給我講的故事中我知道你們是兄弟開始，我就想知道，很想知道，景聖希，你總是說要成為主角，是不是因為在你的心中，你從來沒有成為過主角呢？”
這樣直白的話語，讓躲在走廊立柱陰影中的嬌小少年有些緊張地直了直身子，屏息等待，等來的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少女不甘心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那麽你心中的主角是誰呢？”
如七音盒中流淌的樂音一般鮮明而清晰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跳躍著，跌撞著，叮叮咚咚叩響誰的心事？
“其實就是你的哥哥吧！景銀熙，他一直是你心中的主角！”
像在某個平靜無瀾的湖麵投下一枚裝滿心事的硬幣，漣漪起伏之間，天與地的影像被顛覆。
蜜色頭發的少年不置可否地輕輕垂下如蝶翼般濃密的睫毛，而與此同時，走廊上棲身於陰影中的嬌小少年猛地抬頭，黯淡的眸中有濕潤的微光閃動。
“為什麽不告訴他呢？你會記得他喜歡把東西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的習慣，你總能很容易找到他藏的東西，這不就是因為他對你來說就像主角一樣耀眼和值得羨慕嗎？”
“景銀熙喜歡和小熊有關的東西，所以我見到這套小熊製服時一點兒也不奇怪，但是池野良在改造這件衣服的時候曾說過，這與其說是女人的衣服，倒不如說更適合男人穿。所以我就想到，也許景銀熙本來就是想讓一個男生穿這件衣服吧，而那個人，我想也隻能是他最喜歡的弟弟——你了。”
從頭至尾似乎隻聽到了少女一個人的聲音，像不知疲倦的音符，持續地敲擊著。久了，耳朵也會麻木。隻不過，那個想聽到的聲音，想聽到的答複，想知道的答案卻一直沒有出現。
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在嬌小少年的唇邊落寞地綻放，隨即蒼白地凋零了。
在寂靜的夜色裏，沉默得像一聲歎息。
還記得嗎？
早已忘記了吧？
或者從未有過記憶……
嬌小的少年將身體緩緩地放低，書包順應身體的趨勢無聲地滑下，跌落在一旁的地上。他下意識地將手伸進書包裏摸索著，直到感受到那種毛茸茸的觸感才安心地停下來。
那也是一套小熊製服，同樣的款式，小一號的尺碼，整整一天都藏匿在書包小小的空間裏，仿佛被人刻意遺忘了。
嬌小的少年蜷曲著身體，像一尾擱淺在岸邊的魚，蠕動著幹涸蒼白的唇，緩慢而又艱難地深深呼吸。
終於，心髒沒有剛才跳動得那樣猛烈了，可是回憶卻像潮水一樣洶湧著從四周聚攏過來，幾乎令他窒息。
“1——2——3——木頭……”
“哈！抱住你了！哥，你又輸了！每次玩這種遊戲，你的反應都好慢！”
“那又怎麽樣？哼……放開啦，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了！”
“哈哈，電視上說這叫做‘熊抱’哦，是最大最大的擁抱！哥，你不喜歡嗎？”
“切……”
“那麽就這樣好了，以後不管哥喜歡還是不喜歡，我都要給哥最大、最大、宇宙無限大的‘熊抱’！”
……
笨蛋弟弟，我玩遊戲反應慢，其實是為了讓你更容易從後麵抱住。
笨蛋弟弟，我從不讓你發現，其實我很喜歡這種被擁抱得快要窒息的感覺。
笨蛋弟弟，我叫著讓你放開，其實很害怕你真的放開，那樣我會孤單得全身冰冷。
笨蛋弟弟，我雖然從小被確立為令人稱羨的家族繼承人，但其實我一直羨慕自由自在的你。
笨蛋弟弟，我其實很感謝有你這樣一個溫暖的兄弟。
隻是——
笨蛋弟弟！你的最大、最大、宇宙無限大的“熊抱”在哪裏呢？
冰冷的風一絲一絲爬上皮膚，帶走僅存的溫度，將思緒從回憶中殘忍地剝離。
粉色的眸子閃了閃，嬌小的少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從陰影中站起來。
最後回頭望一眼教室的方向，他邁開腳步，獨自向走廊盡頭那個看似相交的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