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森永高中三年二組Ⅲ》(3)

迷失星雲間的孤矢星

1

因為前一天被尹正赫強行“綁架”到李言攸的出生地,還知道了李言攸和聖辰悠小時候的“誘拐”故事,所以探望明澤羽的計劃隻好推遲到第二天。

今天一放學,我就像往常一樣飛快地溜出了教室。直到躲躲藏藏地跑到校門口,我才猛地想起來,我已經在昨天徹底地擺脫了“男朋友”聖辰悠的“陰影”。總算自由了啊!

不過我的腳步一點兒也沒有放慢,因為昨天無論是明澤羽還是木下川都沒有來學校,不知道明澤羽的病情有沒有好轉,也不知道他和木下川之間的恩怨有沒有解決。

可是當我趕到醫院時,我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愚蠢的錯誤——我根本不知道明澤羽住在哪間病房!

隻能先去急救室旁邊的護士站問問了。

“打擾一下,請問前天在這裏急救的那個男生現在在哪個病房?”

“你說哪個男生?我們醫院每天這麽多急救的病人,我怎麽知道你在說誰?”一位正在填寫登記表的中年護士不耐煩地答道,甚至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

“就是那個哮喘病發作送過來的男生,長得……嗯,像天使一樣,很溫和……”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個中年護士冷笑著打斷了:“天使?你們這些小女生想象力真豐富,花癡都發到醫院來了。要找天使的話去天堂找吧……”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中年護士的冷嘲熱諷,我嚇得差點兒跳起來,定睛一看,才發現木下川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我旁邊,拳頭正重重地砸在護士站的登記台上。

“木、木下川。”一想到他差點兒殺了明澤羽,我就連說話都變得結巴了。

中年護士似乎也被渾身散發著黑色恐怖氣息的木下川震住了,看著被砸出一個坑的登記台,嘴唇動了動,還是什麽也沒敢說。

如果他上了天堂,我就叫你下地獄!

木下川在可擦速寫板上寫下這幾個字,然後把速寫板舉到中年護士麵前。

我看著速寫板上那幾個筆畫潦草的黑色大字,突然有種奇特的感覺湧上心頭:木下川和明澤羽以前應該是比朋友更親密的兄弟關係吧!雖然木下川一直表示要報複明澤羽,那天還差點兒害死了明澤羽,可是在明澤羽被別人諷刺的時候,他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替明澤羽出頭,所以在他心底,其實還是一直把明澤羽當成最特殊的存在吧!說不定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對明澤羽的“背叛”耿耿於懷,始終無法釋懷。

隻是,明澤羽當初為什麽要“背叛”木下川,害得木下川進少年監獄呢?

而且看起來明澤羽好像對於發生在木下川身上的一切毫不知情,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中年護士盯著速寫板上的黑色大字看了一會兒,又抬頭看著用墨鏡都遮擋不住殺人視線的木下川,突然瞪圓了眼睛尖叫一聲,然後抓起電話飛快地撥了幾個號碼,衝著話筒狂叫道:“保衛科,保衛科!護士站有人鬧事,快來。”

“啊!不是!你別報警啊,他不是鬧事,他沒有惡意的……”我也慌了,趕緊向中年護士解釋,可是中年護士根本聽不進去,一直驚恐地叫個不停,很快,我們的周圍就聚集了圍觀的病人和家屬。而導致這混亂局麵的罪魁禍首木下川卻隻是輕蔑地看了中年護士一眼,就轉身酷酷地離開了,所經之處圍觀的人群還自動地讓出一條通道。

“喂,木下川,你是要去看明澤羽嗎?”我急急地問。

可擦速寫板沒有舉起來,木下川的腳步也沒有停頓,我被他無視了。

“木下川,你知道明澤羽在哪裏嗎?”

依舊沒有任何回答。

我決定閉嘴,頂著一頭汗跟在木下川身後飛快地逃離眾人的視線。

雖然一身漆黑,用墨鏡和連衣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木下川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但是比起被醫院的保安當鬧事者抓起來,或者被那些多事的病人和家屬當動物圍觀,跟著他離開也許才是最好的選擇,說不定跟著他還能找到明澤羽所在的病房。

可是……七彎八拐之後,木下川居然徑直走出了醫院!

咦?難道他不是來探望明澤羽的嗎?或者他已經探望完畢了?

他現在要去哪裏?我還要繼續跟著他嗎?我可是來看望明澤羽的耶,雖然還不知道應該去哪個病房……

唉,究竟要怎麽辦嘛!

糾結歸糾結,我的腳步仍像被施了魔法般跟著木下川向前走,一直走到他上次把我“綁架藏匿”的破舊小公寓樓下,木下川猝不及防地停下腳步,我沒刹住腳步重重地撞上了他的後背。捂住額頭哀嚎的同時,我的背上升起了一股透心的涼意。

啊!死定了!我會被殺的!

明目張膽地跟蹤他也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撞到他的身上,簡直就是——罪無可赦!他會放過我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閉上眼睛,慌忙向木下川道歉,可是幾秒鍾過去了,他卻一點兒反應也沒有。終於意識到氣氛不對的我偷偷地抬起眼睛,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時,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2

天色漸沉,夕陽斜斜地掛在被交錯的電線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中,世間萬物仿佛都被裝進了一個視角獨特的取景框,原本近在咫尺的距離被拉伸得很遠很遠。

就像此刻,正對麵站立著的兩個人,他們也許曾像兄弟般並肩而立,現在卻站在蕭瑟的秋風中這樣無聲地對立。

分離彼此的或許是時間,或許是那些誤會與隱藏的真相。

“阿木,你回來了。”

站在公寓樓梯前的明澤羽看起來很虛弱,蒼白的臉上帶著病態的疲憊,連平日裏溫柔如水的褐色瞳眸都黯淡得失去了光彩。他的身上還穿著單薄的病號服,神色焦慮,看上去似是等待了很久。

看到站在木下川身後的我,明澤羽愣了愣,隨即對我報以溫暖的微笑。我的心一瞬間安靜下來,那些已經衝到嘴邊的“明澤羽,你有沒有事”“你出院了嗎”“我很擔心你”打了個轉便咽了回去。

現在的主角是他們倆,我即使再擔心明澤羽的身體,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打擾。

而明澤羽似乎也沒有和我寒暄的打算,視線一直定格在木下川的臉上。

“阿木,對不起,我知道你現在非常恨我,我不應該出現在你麵前的,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在我離開日本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你說的那些和我所知道的那些完全不一樣?這兩天在醫院裏,我一想到這些就無法安心,到底事實是什麽樣的,阿木,我想隻有你能告訴我真相!”

木下川沉默著,大半張臉藏在黑色的墨鏡後,讓人無法猜出他此刻的心情。明澤羽向前跨了一步,伸出雙手似乎想觸碰木下川,但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收了回去。再抬頭,眼神中竟是滿滿的哀求:“阿木,即使你想要我立刻去死,我也希望在死之前知道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下一秒,木下川終於有了反應。

在我的驚叫聲中,木下川一把拎起了明澤羽的領口,把他拽到與自己麵對麵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即使隔著一副大大的黑色墨鏡,我也能感受到木下川投射到明澤羽臉上的熾烈而怨恨的眼神。

他要殺了他嗎?

不!不要!

我衝過去想要製止木下川,可是明澤羽卻用目光製止了我,之後他轉過身,一動不動地盯著木下川,似乎要用自己病弱的身體承受木下川如暴風雨般摧毀一切的怒氣。

明澤羽……

為什麽不反抗?

就算他的身體還很虛弱,但是以他一出手就能把小混混的手腕生生地擰斷的程度,即使對方是木下川,他應該也是能夠保護自己的。

為什麽他卻一點保護自己的打算都沒有,似乎甘心接受木下川的憤怒和傷害。

難道是為了……贖罪嗎?

我站立在原地注視著兩人的一舉一動,緊張得心髒似乎快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了。

突然,對峙中的木下川重重地甩開了明澤羽,將握緊的拳頭收在身側,轉身朝自己的公寓走去。

“木!阿木!”

明澤羽踉蹌了幾步,站穩後朝木下川的背影大喊。

“為什麽不肯告訴我?你已經對我失望了嗎?是啊,你會失望也是當然的,對於像我這樣一個背叛了那段過去,甚至還天真地想要把那段日子像擦去汙點一樣從自己的人生經曆中擦去的家夥,你就應該狠狠地揍,揍到讓我想起來,一輩子都忘不掉才對啊,為什麽這麽輕易地就放過我了?阿木,快讓我想起來啊,以前我們無話不說的那段日子!以前你看不順眼我就會罵我的日子!

為什麽你不罵我了?”

“他已經不能再罵你了。”

突然,一個女人冷漠平靜的聲音在我們身後響起。我被那聲音冷得打了一個哆嗦。

我回頭,隻見理事長從一輛黑色的轎車上走下來,眉頭擰得緊緊的,微帶怒氣的麵容遮掩不住眼底的擔憂和焦急。

“澤羽,你的病還沒好怎麽就從醫院跑出來了?”

明澤羽沒有回答母親的話,第一次,我看到他用如此冷的目光看向理事長,而他的聲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甚至還夾雜著一絲害怕的戰栗。

“媽,你剛才說木已經不能再罵我了,是什麽意思?”

“那些事情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但是既然他已經找到了這裏,那麽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那些事都告訴你吧。”理事長輕蔑地看了一眼死死捏緊拳頭的木下川,同時用眼神示意身後的保鏢聚攏到明澤羽身邊,接著說道,“他的喉嚨在你們最後那次打架時被弄傷了,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再講話了。”

3

什麽?

我驚訝地看著木下川,他背對著我們,拳頭在身側微微顫抖著,好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麽。

而明澤羽原本充滿希望的眸子如同在地平線掙紮了許久的夕陽,終於黯淡下去了,他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悲涼。

“媽,你以前是不是一直在騙我?”

“我隻是不想讓你知道那些無謂的事。”

“木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怎麽會是無謂的事?”

“我從來不認為你應該跟那樣的人成為朋友。”

砰——

已經走到公寓樓梯邊的木下川突然重重地一拳砸到牆上,打斷了理事長和明澤羽之間的對話。感受到木下川投射過來的如同地獄使者一般黑暗的目光,明澤羽家的保鏢全部緊張地聚攏過來。

“你想幹什麽?”理事長緊張地盯著一步一步朝這邊走過來的木下川,提高聲線警告道,“我警告你,那時候我可以讓你進監獄,現在也一樣,你不要……”

“媽……”聽到這句話的明澤羽瞬間變了臉色,他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母親,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質問的句子,“原來阿木進少年監獄……真的是你做的……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我不想我唯一的兒子被這樣一個不良少年毀掉!”

“媽,你太過分了!”明澤羽憤怒地吼了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激動的樣子,“在你們根本不顧及我的感受把我獨自一人扔到日本的時候,在我一個人絕望地四處找人打架自甘墮落的時候,隻有木一個人把我當做真正的朋友,照顧我,這些你們知不知道?你竟然這樣隨意地就把我最重要的朋友毀掉了!媽,你一定要逼我恨你嗎?”

“澤羽,你怎麽能這樣對媽說話?”理事長的聲音也變得嚴厲起來,“澤羽你記住,即使你恨我一輩子,我也一樣會讓他去替你頂罪。你們最後惹的那件事差點兒連我都沒辦法壓製下來,既然犧牲他就能保全你,我為什麽不那麽做?”

天色完全暗下來了,每個人的神情都在深沉的暗夜裏變得曖昧不明。理事長尖利的話語仿佛一把尖刀刺穿黑暗的夜幕,在當事者的心上劃出深淺不一的傷口。

明澤羽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眸中晶亮的光芒如潮水一般急速退去,裹挾著他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

忽然間他的身體晃了晃,有些艱難地捂住了嘴巴,同時難受地彎腰深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澤羽!”理事長築起的高高在上的權威壁壘瞬間坍塌,疼惜、擔憂、自責等各種情緒從她慌亂地上前扶住兒子的動作中泄露出來,可是明澤羽卻冷著臉輕輕地推開了她,然後帶著滿身令人難過的悲傷氣息走到木下川麵前,用低沉的聲音說:“阿木,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期望你能原諒,但是至少請你接受我的道歉,以及……我代替我母親的……”

說完,他深深地彎下腰去對木下川鞠了一躬。

之後,他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仿佛神遊一般走去。

揮手擋開保鏢的攔阻……

不顧理事長在身後著急地呼喊……甚至沒有耐心等待木下川對他的道歉作出回應……隻是丟下一句“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明澤羽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這個讓他終於知曉真相卻被真相傷得體無完膚的是非之地。

木下川沉默地看著明澤羽獨自離開的背影,臉依然藏在寬大的風衣帽子裏,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臉,掃視了一眼仍愣在原地的理事長和保鏢,又將視線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起身走回自己的公寓,“砰”的一聲關上門,重重的響聲在清冷的晚風中傳得很遠很遠。

像是發泄,又或是某種足以傳達到對方心底的回應。

仿佛被這聲關門聲敲醒,我突然邁開腳步朝明澤羽消失的街口狂奔而去。

明澤羽,很抱歉我無法讓你“一個人靜一靜”,因為我……無法放任你獨自一人。

明澤羽似乎真的想要躲開我們,當我追到街口的時候,四個方向竟然都沒有看到明澤羽的身影。

他穿得那麽單薄,身體還那麽虛弱,剛剛又遭受了那麽大的精神打擊,如果不快點兒找到他的話,說不定會出事的啊!

神啊,天上的星星啊,請為我指路,讓我快一點兒找到明澤羽吧!

我祈禱著,憑直覺選擇了一個方向,加快步伐向前跑去。

夜幕越來越沉,街上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昏黃的光在地麵上打出一個又一個的光圈,印出深淺不同的光斑。

在一條狹長的少有行人經過的小巷裏,我終於看到了明澤羽,他靜靜地站在暖色的燈光下,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傀儡娃娃。

也許是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回頭朝後麵看了一眼,空洞的眸子裏沒有了平常那種近乎完美的溫柔神色,卻帶著讓人無法忽略的失落感。

心裏像是被揉進了吸飽水的棉花,沉沉的,濕濕的,我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為什麽我連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都不能夠?”明澤羽自嘲地笑笑,眼神淒涼得令人心痛,“我就這麽讓人擔心嗎?”

“我……”衝到嘴邊的安慰的話語瞬間不知道該怎樣說出口了,我甚至有點兒後悔自己衝動地追過來。真沒用啊,元彩希,你好不容易找到了明澤羽,難道就隻會站在原地張口結舌嗎?

“不過,我大概就是這樣一個令人擔心的人吧,沒發現這一點的人隻有我自己而已。”明澤羽歎了一口氣,突然說出這樣意義不明的話,然後整個身體朝我靠過來,將頭埋在我的頸邊,如夢囈一般的話語伴隨著他溫熱的呼吸從脖頸一直蔓延到我的耳畔,“一個人……很難過……”

“我會一直陪著你。”仿佛被夜的精靈施了某種魔法,我呢喃著回答他。

曖昧的氣息在我們之間流動,明澤羽愣了一下,許久,才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謝謝”。

3

之後,明澤羽提出希望我可以陪他走走,我點了點頭。

他刻意選擇了朝向我家的方向,一路上靜靜地說話,一個人在前麵慢慢地走著。

我愣愣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被街燈拉長的影子出神。

“我的過去,真的是亂得很,甚至可以說是墮落。我初中時在日本讀書,那個時候我不叫明澤羽,我叫羽澤明,阿木也不叫木下川而是叫做川下木。我剛去日本的時候惹了很多的事,想用這種方式引起父母的注意,可是沒有,他們隻是忙著自己的事業,就像把我忘記了一樣……“那個時候我沒法交到朋友,討厭我的人就和現在喜歡我的人一樣多,嗬嗬……隻有阿木,隻有阿木願意接近我,然後我們就成了最好的朋友,一起玩,一起逃課、打架……

“最開始的時候,我根本打不過任何人,每次都要阿木幫我擺平。但是到了後來,我就慢慢地變得和他一樣厲害了……”

我的眼前浮起那天晚上明澤羽出手擰斷小混混手腕的情景,原來當時他臉上那個令我不敢相信的殘忍表情真的曾經屬於過他。

“我們最後一次打架的情形很慘烈,當時我們至少被三個地下社團圍攻,我把對方的一個首領打成重傷,然後被不知道多少拳頭往死裏揍,當時阿木拚死把我救了出去,然後為我引開了那些追堵的人。我最後看到的是他朝另一個方向跑去的背影,然後就昏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是幾天後,我被媽媽帶回了國。當時我全身上下都是傷,肋骨斷了好幾根,不得不一直待在醫院裏,完全沒法得到外界的信息。媽媽對我說,我不用再去日本了,而阿木也已經被她安排去英國學習。我就真的相信了,哪知道……嗬嗬,原來真相竟然是阿木的喉嚨受了傷,再也不能講話了,而且那次打架一定鬧得很大,媽媽竟然就讓阿木一個人承擔了所有的責任,讓他代替我進了少年監獄!阿木被媽媽,不,是被我完完全全地毀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澤羽說著說著,突然昂起頭大笑起來,顧不上身邊走過的路人投來莫名其妙的鄙夷目光,他笑得全身抽搐,眼角泛起了淚光。然後他倚著牆壁緩緩蹲下,雙手捂住臉,把笑聲關在不住顫抖的雙手中,將瘋狂的大笑化作了無聲的哽咽。

影子仿佛在他身後拖出一條深不見底的傷痕,我很想上去抱抱他,可是當我走到他麵前時,他卻突然抬頭看向我,琥珀色的眸子裏彌漫著迷離的水霧,仿佛隱沒在暮色裏的星星,閃動著令人心碎的光芒。

他接著開口說:“在那件事後不久,爸爸就去世了,我成了媽媽唯一的依賴。媽媽一直都想把我培養成才,可是剛回國的我依舊很叛逆,還曾經跟尹正赫起衝突,打了一架,那一架尹正赫差點兒將我打死,卻將我打醒了,我終於明白,自己再這樣下去,媽媽失去了爸爸之後又會失去我,她在這個世界上就會成為孤零零的一個人,所以我發誓要成為媽媽希望的優秀兒子,也就是那次之後我跟尹正赫約定,以後會完成他的一個要求,無論什麽時候,隻要他提出要求我就一定會為他實現。”

原來,尹正赫和明澤羽的約定就是這樣來的,我看著明澤羽憂傷的臉,慢慢明白過來。

“想成為媽媽希望的樣子並不容易,在嚴酷的自我訓練之下,我的身體和心理都出了狀況,後來引發了先天性哮喘病……那段時間真的很灰暗,隻有我的家庭教師羅皙妍知道我有多痛苦,可是即便是那樣灰暗的日子,我也沒有放棄,我始終保持著特優生的姿態,因為那是媽媽希望的樣子,她希望的事情就是我必須實現的目標,盡管很累很累……但是現在,媽媽竟然對阿木做出那樣過分的事情,我對她真的很失望……雖然我依然深愛著她……”

他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才變得自閉的吧,而羅皙妍在他最灰暗的時期一直陪伴著他,所以他才那樣依賴羅皙妍……可是當他走出了灰暗,變成了媽媽一直希望的樣子,優秀溫柔而優雅,就像一個真正的天使,卻突然間發現一直深愛的媽媽竟然欺騙了自己,出賣了自己曾經最好的朋友。這樣的痛苦和打擊不是常人能夠接受的,於是我終於明白他眸子裏縈繞不去的那些憂傷出自那裏,終於明白,他臉上那種比哭還讓人心疼的笑容是因為什麽了。

終於明白了……

可是明澤羽,請你不要忘記,你是明澤羽,你是一個獨立而優秀的人,並不需要為任何人活著……你隻要開心就好,其他的都可以放開了。

明澤羽,你可以放開你的心嗎?現在,我想讓你開心……旁邊的公園裏有小孩子玩遊戲的嬉鬧聲穿破夜空傳了過來。好像是在玩踩影子的遊戲,小孩子果然容易滿足,簡簡單單的一個小遊戲就能玩得這麽開心。咦?等一下……踩影子!我是不是也可以用這個簡單的遊戲讓明澤羽開心呢?

我跑到明澤羽前麵,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明澤羽,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這個遊戲是我奶奶告訴我的,她說人不開心是因為影子太重,把快樂都壓住了,所以隻要把影子踩踩,快樂就能全部跑出來了。這個遊戲我小的時候經常玩的,追著別人踩影子就會讓那個人很快樂。怎麽樣,要不要試試看?”

“踩影子?”

“對,就像這樣。”我跑到明澤羽身邊對著他的影子踩了下去,然後快速地跑開,“你也像剛剛那樣踩我的影子就好,不過踩完就要趕緊跑啊,不然被快樂擠出來的不開心會沾到你身上。明白了嗎?”

“嗯。”明澤羽開始追著我的影子,因為顧及到他的身體,我跑得很慢。

我刻意把明澤羽帶到了公園,加入那群正在玩遊戲的小孩子中間。

可愛的小孩子對我們的突然加入沒有排斥,反而很興奮地圍著我們踩起了影子,邊踩還邊揚起肉肉的小臉朝我們燦爛地笑,甜蜜地喊著“哥哥”“姐姐”。

看著他們天真無憂的樣子,我的臉上不禁跟著浮起微笑。偷偷瞥一眼明澤羽,心中又隱隱地擔憂起來,雖然他也在微笑著和小孩子玩耍,可是眉間眼底卻看不出一絲快樂的痕跡。

還是沒有辦法開心起來嗎,明澤羽?

在你的心底,究竟是什麽禁錮了你的快樂呢?

我要怎樣做,才能打開你的心結,重新幫你找回快樂?

拉著明澤羽和小孩子揮手告別,見明澤羽微微有些喘,我帶著他到公園旁邊一家很有特色的咖啡店裏休息。

咖啡店很小,是複古風格的裝修,牆上貼著舊報紙,大大小小的櫃子裏擺放著各種形狀怪異的小飾品,不時給人帶來驚喜。而最讓我驚喜的是靠近窗邊的位子上竟然擺放著一架鋼琴。光潔的琴身上反射著室內昏黃的光影,讓人產生時光倒退的錯覺。

在我好奇地在小店裏走來走去觀看那些獨具特色的小飾品時,明澤羽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光線昏暗的角落,像一個收攏了羽翼的天使孤獨地守著自己的一方領域。

看著他低垂著眼睛的落寞表情,我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抓緊了,一陣糾結和疼痛。明澤羽,你知道你這個樣子真的很讓人心疼嗎?

為什麽你一定要為別人活著呢?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音符,應該有屬於自己的樂章,明澤羽,這是你說的話,你忘記了嗎?

想到這裏,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走到明澤羽麵前,拉起他的手來到鋼琴旁,微笑著對他說:“在鋼琴上隨便按一個音。”

明澤羽疑惑地看著我,眸子裏一瞬間閃過很多莫名的情緒,但是依然照做了。

伴隨著那個動人的音符響起,我學著第一次跟他見麵時他微笑的樣子緩緩地對他說:“神說,鋼琴是音樂的守護天使寄居的地方,她的靈魂她的意誌全部揮灑在琴鍵上,埋藏在每一次演奏中,因此每一個琴鍵都能奏出屬於自己的音符,如果世界是一架巨大的鋼琴,那麽我們就是這個鋼琴上的黑白琴鍵,無論是黑色還是白色,都有他獨特的地方,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沒有人是應該被依賴的,也沒有人是應該依賴別人的,就像鋼琴,每個琴鍵都是獨立的,誰都無法依賴誰,因為無論依賴誰,要是自己無法發出自己獨立的聲音,都無法彈奏出一首完美的曲子。現在……你應該彈奏屬於自己的樂章了。”

明澤羽疑惑的神色慢慢柔和下來,最後在嘴角化成一個絕美的笑容。他優雅地坐到鋼琴旁,以自己剛才按的那個音為起音彈起了一首曲子。

那是一首婉轉優美,如同天籟一般的曲子,我靜靜地聽著,感覺自己仿佛來到了天國,周圍有揮著翅膀的天使伴奏,而潔白的雲朵則是天使們的鋼琴。

一曲終了,落下的尾音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按下的那個音符,聽起來格外悅耳。

明澤羽轉過身,眸中暖褐色的光芒柔和地將我包圍,他麵對著我,輕柔且認真地說:“還記得這首曲子嗎?我叫它《命運》。元彩希,我喜歡你,喜歡你是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