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通往罪孽的荊棘塔
“此身是我的複仇之刃,所向披靡。
“我將支配你,對你發號施令。因為我就是你。”
這句話被許夜笙用淺灰色的鉛筆寫在薄薄的紙上,她用金線將窄小的字條縫在芭蕾舞裙的領口位置。針線層層疊疊,每一個孔都細密如發絲,她將這句話完整地保存於心口的位置。燈光下,她光芒萬丈,金絲裙擺與胸口的刺繡流光溢彩,此時正是她的圓夢時刻。
許夜笙微微地仰起脖頸,指尖挺立,腳趾更深地嵌入頂端的鞋盒,這顯得腿修長美麗。這是難度極高的揮鞭轉,三十六圈,她每一圈都轉得從容不迫,保持身形穩定。
她抬起腿,在半空中猶如鍾擺般有節奏地做踢旋動作,姿態輕盈優雅。她纖細的脖頸被光束刻畫得黑白分明,猶如被黑色的絲帶纏繞,被人一勒即碎,這讓她看起來既脆弱又決絕。
許夜笙垂眸,將目光投向前排的座位,與一名穿著西服的男子對視。後者朝她點了點頭,目光懶散傲慢。
她又朝最遠處的窗外輕輕地一瞥,外頭大雨滂沱,一個人執著傘,渾身濕透,譏諷地笑著。
許夜笙的瞳孔微縮,她瞧見那男人的模樣後一下子慌了神。她抿緊了唇,閉上眼,沉浸在音樂裏。
她垂眸,思緒飄到從前的日子。
許夜笙不愛說話,不愛見人。她的耳朵能聽到空靈典雅的芭蕾舞曲,眼睛能看到舞姿婉約曼妙的姐姐宋蓉。
許夜笙和宋蓉是最契合的姐妹,無論血緣抑或相貌,她們都是彼此最親密的人。
對許夜笙而言,姐姐就是許夜笙最愛的人,許夜笙小時候說話結巴,常緘默不語,宋蓉知許夜笙的有心無口、愛難言。
宋蓉是黃山區知名的芭蕾舞者,曾帶著她的舞蹈團隊在國際芭蕾舞節拿過大獎,聲名顯赫。甚至有經紀公司尋她簽約,想將她包裝成一線的流量演員,讓她就此出道。
然而,就在她獲獎的隔天,報紙上刊登出她死亡的消息:“黃山區知名舞者宋蓉獲國際大獎後墜樓身亡,是為藝術瘋魔獻身,抑或背後有不可告人之秘?”
翻了幾頁報紙,人們得出的結論是,宋蓉有重度抑鬱症,她是心甘情願地赴死。國際比賽給她帶來了很大的精神壓力,導致她獲獎後情緒不穩定,一時失控墜樓。案子沒什麽疑點,現場也沒有可疑痕跡,警方調查了一段時間,就這般結案。
媒體顯然不肯錯過這個熱點,硬生生地挖出了一點兒東西:宋蓉在墜樓前的一個月與某個知名富商交往頻繁,監控拍到他們曾同進同出,關係密切。
那名富商還是個芭蕾舞愛好者,幾乎宋蓉的每一場演出,都會去看。
他叫葉昭,青年才俊,已婚。
那些媒體想給死者潑髒水,挖出愛恨情仇,結果沒幾天,輿論就被人輕飄飄地壓下了,這些事情再無後續。
隻有許夜笙記得,某個夜裏,睡眼蒙矓的她聽到姐姐啞著嗓子、瘋了一般地喊:“葉昭,我答應你,你別傷害我的家人!”
宋蓉答應的是什麽呢?
許夜笙記住了“葉昭”這個名字,透過門縫兒看見過這個男人的臉,至今記憶猶新。
然後呢?沒有然後了。沒過多久,姐姐死了。
許夜笙從宋蓉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到,宋蓉是為家人而死。
姐姐的死,換來了許夜笙的生。
她本不叫許夜笙,鬼使神差地要改頭換麵,無論之後帶走她的警察怎麽問,都在紙上寫自己叫許夜笙。
擺脫了宋姓後,她就是許夜笙,是姐姐的新生,在夜裏出生。
所以,她想變成姐姐的刃,刀背為光,刀刃為刺,將自己插入土中,挖出最深處的秘密。隻要有人動過她的姐姐,她便一路斬殺,不死不休。
宋蓉是許夜笙的至親,兩人血脈相連,誰都無法破壞她們的關係。誰毀了宋蓉的人生,許夜笙便要咬回來。
警察都很同情這個女孩,為了安置好她,特地給她找了沒有子女的寄宿家庭。
那個家庭的夫妻確實待人溫厚,直到多年不孕的夫妻倆有了自己的孩子,許夜笙才顯露出尷尬地位。
許夜笙不想給養父母添麻煩,於是在網上申請了貧困生資助。有一戶陳姓的富裕家庭很欣賞她的學業成績,也很憐惜外貌這樣漂亮的小姑娘,於是每年都給她打助學金,維持她的生活。
見許夜笙有了下家接手,養父母對她的愧疚之意逐漸消散。這層薄如蟬翼的親情關係慢慢地破裂,在某件事兒發生之後顯露出猙獰的本質——由於許夜笙看護不周,養父母的親生兒子摔下地,臉上落了指甲大小的疤痕。
“你怎麽這麽狠心?”
“你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嗎?!”
“他也是你的弟弟吧?!”
許夜笙百口莫辯,卻見任性的小男孩指著傷口得意揚揚,對她無聲地說:“這是我的爸爸媽媽!”
許夜笙知道了,不能再在這個家裏待下去了。
於是,她第一次聯係了資助她的陳阿姨,將自己的窘境和盤托出。她將自己描述得無比可憐,繪聲繪色,再配上廉價的淚水。
陳阿姨動容,試探性地提出:“夜笙,你這種情況,還是不要在家裏住了吧,要不要轉校來我這裏?我的兒子和你差不多大,你們以後還能有個伴!”
許夜笙一顆心怦怦地亂跳,沒想到一切竟然如此順利。
她委婉地推拒幾下,佯裝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這一晚,許夜笙在屋裏收拾行囊。她撫著行李箱深處的一雙染了灰塵的芭蕾舞鞋,想到了姐姐。她從小跟著宋蓉學芭蕾舞的基本功,縱然在寄宿的家庭裏沒機會練舞蹈,也會背地裏每天練“外開”“大跳”等動作,保持身體的柔韌度,準備等成年後有條件便去工作,賺錢學芭蕾舞。
她想成為第二個姐姐,帶著姐姐的夢想活下去。
許夜笙在十六歲的那一年逃離了養父母的家,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
在這個家裏,有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名叫江彥。
那是夏日的一天,江彥穿著手洗過無數次的純白襯衫。她湊近他一點兒,還能嗅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肥皂水的淡香。他瞥她一眼,猶如遠山的高嶺之花,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許夜笙得和他搞好關係,奓著膽子,對他開玩笑地說:“你好,江同學,今後請多多指教。”
江彥聽說過許夜笙,這是他媽資助的貧困生,沒想到她還住到家裏來了。
他做著卷子,手下不停,晾了她好半晌才擱筆,溫聲地回答:“你好,我叫江彥。”
那時候,許夜笙心想:她是不是還沒有江彥紙上的題重要?
追溯故事,他們從初見的那一秒開始,銘記彼此一生。
雨越下越大,雨聲淅淅瀝瀝。細小的**聲傳入屋裏,猶如竊竊私語。
歌劇院裏的座位不多,每個座位都披著厚實的軟墊,外覆一層鮮紅如血的毛呢絨布。絨布被光刺穿,似嬰兒初生的毛發。
許夜笙舞畢,纖細伶仃的手臂在空中徐徐地畫了個半圓,接受觀眾由衷的讚美。
觀眾席最中央的葉昭也站起身,他的一雙黑如深潭的眼虛虛地瞟了台上一眼,對一側的舞團負責人說:“領舞者叫什麽名字?”
團長心領神會,老老實實地回答:“她叫許夜笙,新人,有天賦,才入團兩年就獨當一麵,上個月還拿了大獎。”
幹這一行的人,最怕和錢扯上關係,顯得粗俗。芭蕾舞團雖然收取演出門票費,但還得給芭蕾舞者發放工資,到處都是花錢的地兒,沒幾個資金後台維持,誰能繼續做下去?
有人捧,有人愛看,那是許夜笙的福分,也代表她被金主偏愛的這段時間,首席舞者的身份不會變,沒人敢搶她的C位。
這可是大名鼎鼎的企業家葉昭,在哪行哪域都有人給足他麵子。誰都知道他愛看芭蕾舞,人們明裏暗裏地推薦給他的芭蕾舞者不在少數。可惜了,自宋蓉後,人們就沒見他捧過誰。如今他能瞧上許夜笙,那她就該感激涕零、歡歡喜喜地接受他的賞識。
隻消葉昭的一個眼神,團長就懂了,進後台做許夜笙的思想工作。
許夜笙的年齡小,她許是不懂這行的深淺利害。人追求夢想的同時,也得有物質基礎的支持,如今路擺在她的麵前,是個聰明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然而團長還是怕,怕她年紀輕、臉皮嫩,怕她不懂規矩地壞了機會。
他拉了個舞者,說:“你喊許夜笙出來一下。”
那姑娘剛脫下舞鞋,大腳趾上的白色膠帶未拆,就這麽赤腳踏進去,笑吟吟地喊:“夜笙,團長找你。”
許夜笙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表示知道了。
繞過舞台幕後灰暗的甬道,許夜笙看見了團長。她不疾不徐地走著,勾唇笑,沒露齒,不顯山不露水。
團長問她:“你知道葉先生嗎?”
許夜笙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說:“知道,他難得來一次,我要好好地跳芭蕾舞。”
“你也知道他是難得來一次呀?你知道為什麽難得嗎?”
“為什麽難得?”她繼續說。
“你知道舞蹈家宋蓉吧?她就是被這位葉先生捧起來的,就因為葉先生喜歡看她跳芭蕾舞。當年她在的舞團麵臨資金危機的時候,葉先生也搭了一把手。葉先生和我說了,喜歡看你跳芭蕾舞。你好好跳,多感謝人家,畢竟葉先生幫了團裏的大忙。”
“知道了。”許夜笙隔了很久聽到姐姐的名字,姐姐竟然還是以葉昭的女人的身份被談起,這何其諷刺。
“你真知道了?”
“我真知道了。”
“那行,你還年輕,很多事情不懂。我們舞蹈團經營到現在不容易,年輕人也不愛看這個,觀眾越來越少嘍。好了,你去前麵給葉先生道個謝,早點兒回去休息吧,過兩天還有其他的演出。”
許夜笙點了點頭,帶著完美無瑕的笑容走回後台。她脫下束腰的鍾形芭蕾舞褶裙,換上日常穿的衣服,舒展了一會兒腰肢,去見那個男人。
她細心籌備這麽多年,苦練芭蕾舞這般久,終於逮到了機會。
許夜笙要接近他。假如姐姐的死與他有關,那許夜笙就千百倍地討回公道來。
“許小姐好。”葉昭瞥她一眼,帶著打量的神色,上上下下,用目光將她掃了個遍。他若不是長得文質彬彬,瞧起來麵善,倒會給人一種猥瑣的錯覺。
許夜笙不答話,對方以為她傲、不識抬舉,正要離開。
哪知許夜笙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指了指喉嚨,說:“近日嗓子有些難受,我失聲了,所以很少開口講話……”
許夜笙說話略帶結巴,她的雙眸猩紅,這令她看起來好似人畜無害的小白兔,見了大灰狼誠惶誠恐,讓人不忍苛責。
葉昭不怪罪她,笑了笑,調侃:“幸虧許小姐告訴我了,不然我還以為你天生是啞巴。”
許夜笙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隨後,落落大方地微笑,又不說話了。
片刻後,許夜笙用眼睛往門口一瞥,那裏有一抹身影一閃而過。那是個白色的虛影,看身形是個男人。
那身影她瞧起來熟稔,又覺得似幻覺、鏡花水月的一場夢。
她之前看到了江彥嗎?絕不可能,他不會回來找她的。
不知為何,許夜笙沒來由地想出門看看。
她咬唇,輕輕地鬆了手,用手掌墊著紙,從包裏抽出筆寫字。她一邊寫,一邊輕聲地說:“葉先生,我們下次再聊,這是我的手機號,你隨時可以聯係我。我先回家了,跳了一天舞,有些餓。”
麵對這麽主動的女人,葉昭覺得新鮮。
她在台上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在台下就是風流熱辣的俏佳人,讓人如何愛得過來?
他收下了紙,挑眉看著許夜笙走出劇院,看她消失在茫茫的雨夜裏。
夏日的雨不會有副作用。雨過以後,寒氣散盡,好處便顯出來,夜裏涼爽,這可供人安睡。
許夜笙在步行街上走了一會兒,路人來來去去、絡繹不絕。許夜笙的傘太小了,傘骨脆弱,風一刮便能被吹跑。
這個世界很大,人很多,卻沒有她想見的人。
這裏沒有江彥,之前那匆匆一眼,她看到的景象不過是思念製造的幻覺。
許夜笙垂下眼睫,收起傘,落寞地朝前走。
這時,一道陰影突然籠罩了她的身子。許夜笙以為路人偶然幫她擋了會兒雨,可走了兩步,發現那傘麵依舊如影隨形。
許夜笙膽戰心驚地抬頭,正對上某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的臉。
江彥!
“恭喜,你成了一名真正的芭蕾舞者。”江彥的話語裏嘲諷意味十足。他從前溫潤如玉的模樣不複存在,給予許夜笙的隻有無窮無盡的疏遠與冷淡,仿佛變了一個人。
許夜笙感到震驚,支支吾吾地想解釋什麽,欲言又止。
她有什麽好說的?這不就是她要的結局嗎?當初,她親手將江彥推開,親口對他說:“江同學,我改了誌願,去了外地的大學。我從來沒有想過和你在一起,跟你示好也不過是為了讓你多哄著陳阿姨,讓你家資助我讀書。我現在能獨立了,不需要你了,也希望你別糾纏我。我小時候窮慣了,以我的長相,在名牌大學裏找個有錢的富二代一點兒都不難,不想餘生被你耽誤。”
她親眼看到一向高傲的江彥一瞬間紅了眼眶。自尊心受損的少年壓製情緒,呢喃自語:“我媽和你說了什麽嗎?所以你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沒有,陳阿姨人很好。你知道的,她一直對我很好。”許夜笙不敢與他對視,生怕瞧出江彥眼睛深處的悲傷。
“為什麽?”江彥難以置信地問,“你一直在騙我?”
“是呀……我不喜歡你了。”許夜笙硬生生地住了嘴。她不回答,也不關心江彥的情緒,這些話語早就沒了用武之地。
她得狠心地斬斷這一切。她哪裏配得上江彥呢?就連陳阿姨的幫助,也是許夜笙沒骨氣地用卑劣的手段求來的施舍。許夜笙太貪心了,一邊想要江彥,一邊又得為姐姐複仇,像現在這樣放棄自尊去接近葉昭。她很卑鄙地利用了江家人的同情心,尋求一個安身之所,在江彥的庇護下追逐夢想。現在,這個踏腳板利用完了,她不再需要居住的房子,不再需要他,所以得狠心地拋棄過去的一切。
許夜笙咬唇,她好像太卑鄙了。
青春無比的少年少女明明約好了在夏季夜逃,帶著愛與理想逃離故土,可當他們攜上全部身家之時,少女卻將一柄利刃刺入了少年的心髒。
她望著他蘊含璀璨星光的眸子逐漸變得空洞、目光渙散。她親手扼殺了江彥的初戀與夢想,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從前,她想過違背本心,走自己的星光大道,以愛人之名和江彥永遠住在一起。
然而,這不行呢。
宋蓉好似和葉昭簽訂了什麽契約,為了妹妹而死。許夜笙一旦想起宋蓉死前說過的話便覺得良心不安,夜不能寐。許夜笙也知道,宋蓉的死有蹊蹺。
她的姐姐在人間有眷戀的事兒,絕不會丟盔棄甲,放下許夜笙逃回地獄。
宋蓉並非意外身亡,而是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宋蓉死後的第三天是許夜笙的生日。宋蓉給許夜笙訂了蛋糕,蛋糕得由宋蓉親自領取。蛋糕店的人見沒人來領蛋糕,等了好幾天才將其送到了許夜笙的家裏。本來沒人領取的蛋糕是要被處理掉的,客人隻付訂金沒有付尾款,那就相當於沒買,蛋糕店不會白做一份。或許是見宋蓉漂亮,老板起了其他的心思,想要和宋蓉結識一番,這才提著蛋糕貿然地上了門。
老板按了門鈴,隻有餓得奄奄一息的小姑娘來開門。老板問了幾句,發現她家裏沒大人在,隨後報了警。
那一年,許夜笙十三歲。
宋蓉還想著親自去領取蛋糕,回來陪許夜笙過生日。一個連未來幾天都做好打算的人,怎麽會尋死呢?
沒什麽非死不可的理由,宋蓉絕對不會赴死。
這個理由究竟是什麽呢?還有什麽事情比生命更珍貴嗎?
許夜笙得憑一己之力挖出這個原因,不再讓任何她珍愛的人遇難。
在她今天見到葉昭的那一秒,她和江彥也就到此結束,再也回不去了。
支離破碎的記憶將她拉回現實,時間與距離確實能讓人的心腸變軟,讓她險些忘了複仇的目的。
許夜笙重拾假麵,淡漠地說:“我有傘,不勞煩江先生幫忙撐了。”
她再次打開自己那把不堪一擊的折疊傘,加快腳步,逃也似的與江彥錯身而過。
這次,江彥沒有再追來了。
許夜笙到家了,屋內沒開燈。許久未住人,房子裏充斥著樟腦丸與灰塵的氣息。
這裏的居住環境並不好,比不上從前江家的幹淨簡潔,也沒有晚上陳阿姨做飯的溫馨氣息。
她想家了,想江彥的家。
但是她不能回去呀……
她為什麽不能回去呢?
因為接下來她要麵對的是得蹚過一地泥濘、頂著漆黑的夜幕蹣跚爬行、扛到天亮的死戰。她不想害人,尤其不想害江彥。
那是她的江同學。
許夜笙閉上眼,疲乏鋪天蓋地地襲來,她的眼睛酸澀,眼皮變得沉重,意識昏昏沉沉。灰暗的黃昏格外助眠,許夜笙歪頭,像一隻遍體鱗傷的小野貓般睡了過去。蒙蒙矓矓間,她想到了什麽……
那是十六歲的夏天,蟬鳴陣陣,盡顯出薄荷冰棍的好處來。
許夜笙作為插班生,進入了江彥就讀的桐花高中。
許夜笙長得漂亮,有一張不施粉黛就很美的臉,是個青澀的洋氣美人。她還沒落座,就有男同學示好地問她的名字。
許夜笙大大方方地回答:“許,許仙的許。夜笙,夜晚的夜,笙歌的笙。”
“你怎麽取這樣的名字?”有女生不懷好意地問。
她訥訥半天,沒開口。
突然,一側有拍試卷的響動,傳來男人清冷的聲音:“趙嘉怡,別問太多了,將英語卷子給我一下。”
那是江彥,他專程為她解圍。
許夜笙覺得受寵若驚,心跳慢了半拍。
說話的那個叫趙嘉怡的女生哀號:“英語課代表,你就不能先收別組的卷子嗎?我還有兩道題沒寫呢!”
“你有時間講閑話,倒是沒時間做題。”
“你平時哪有這樣針對我?你該不是喜歡新同學吧?我才問了她一句話,你就護上了。”
江彥斜看她一眼,嘴唇繃緊,目光冷冽。後者縮了縮脖子,不敢多說什麽。
江彥走到許夜笙的附近,指尖在她的桌麵上微微地停頓一秒,說:“明天有突擊性的英語測試,你記得複習。英語老師不會放過新同學,你考砸了會在名單裏。”
要不是因為他是英語課代表,他哪能知道這種小道消息?
許夜笙愣愣地點頭,察覺到江彥的善意,回過神,想回以感激的笑,卻見江彥已經坐回座位看書,眼睛都沒朝她瞟一下。
許是她自作多情吧,許夜笙摸了摸鼻子。可她確實得跟江彥打好關係,才能順理成章地在江家生活下去,不討人嫌。
晚上,陳阿姨特地給許夜笙準備了一間客房。
許夜笙拿出今天在學校裏收到的一套教科書,抽出英語課本,翻了幾頁。
不愧是重點高中,這所學校的閱讀理解中的專業名詞多得嚇人。要是這樣學,她猴年馬月都學不完。
她想了想,到樓下問陳阿姨:“阿姨,江同學在房間嗎?明天有英語考試,我想問一下重點。”
陳阿姨喜歡這個在逆境裏也頑強成長的姑娘,也喜歡她事事報備不會私自打擾江彥的習慣。畢竟都是青春期的孩子,他們又在同一個屋簷下住,發生點兒情愫,影響彼此考大學就不好了。
許夜笙現在這般識相知趣,深得陳阿姨的心。
於是,陳阿姨笑吟吟地說:“小彥在房間裏呢,你去敲個門問問他。”
許夜笙點頭,偷偷地觀察陳阿姨的臉色。對方看起來很滿意,這說明許夜笙賭對了。
誰都不喜歡攬來一個麻煩精,這些大人一個比一個有城府,許夜笙總不能對他們耍小聰明。
許夜笙小心翼翼地敲了江彥的門,十秒鍾後,他回答:“門沒關,進來。”
屋裏很暗,唯有房間盡頭靠窗的小桌上亮著光。江彥換下了校服,剛洗完澡,發尾還有點兒濕漉漉的,一小撮一小撮的黑發像是冬日裏挺拔硬朗的杉樹。他的坐姿端正,台燈的光打在他的鼻梁與唇間,這顯得他的輪廓利落,帶點兒冷峻的氣質。
見是許夜笙過來,江彥放下了筆,問:“你有事兒嗎?”
許夜笙急忙把英語課本擺到他的桌上:“我想知道你們都教到了哪裏,有哪些文章是我要學的。”
江彥也不說廢話,直截了當地給她畫出重點:“這幾篇閱讀你要看。fermentation(發酵)和biotechnology(生物科技)以及生物技術的產物之類的,譬如在醫學領域有vaccination(疫苗接種)這些你也要看。明天的考試可能開放題居多,不會有特別詳細刁鑽的問題,題目不難,然而知識點的範圍大,還考驗語法。你看到題目,泛泛地寫一些答案,我畫出來的地方你重點背背。”
江彥可能沒有教人的經驗,重點被他越標越多,直到許夜笙暈頭轉向了,才自嘲地一笑,把英語課本丟給她:“你看我的書吧。這裏麵還有單詞翻譯與筆記,比較靠譜。”
許夜笙覺得受寵若驚,問他:“你不用複習嗎?”
江彥遲疑一秒,搖搖頭:“都記在腦子裏了,我沒有複習的習慣。你看,我現在還在做化學卷子。”
許夜笙瞧了一眼他寫到一半的試卷,科目還真是化學。於是,她將信將疑地把他的課本揣到懷中,如獲至寶。
許夜笙得比從前考得好,讓陳阿姨知道自己沒看錯人,否則陳阿姨對許夜笙的善意就會頃刻間灰飛煙滅、**然無存。
人總是這樣的,所有的好感都建立在某一個特質上。譬如,陳阿姨喜歡許夜笙的出淤泥而不染,喜歡許夜笙那股子不屈不撓的性格,所以陳阿姨對許夜笙慷慨相助。許夜笙啊,非要身在低穀,心裏仍向往天堂。她像是個提線玩偶,供人賞玩,不得不出演這場荒唐的戲劇。
許夜笙走後,江彥停筆想了很久。
他明明想睡前再看一眼書,可不知怎麽回事兒,對著許夜笙那雙誠惶誠恐的眼睛,就這樣把寫滿筆記的英語書交了過去。
他總不能向她討要她的書吧?那會引起她的懷疑的。江彥不想讓這個寄人籬下的小姑娘心生愧疚。
想了想,他給同班同學王奕發了條短信:“你把英語書上關於生物技術的單元拍照發給我。”
王奕:“你不是有書嗎?我還想向你要筆記呢!”
“書我借人了。”
“什麽?你自己不看書,倒是將書借人了?平時我跟你要書,你怎麽沒想過借我?我還是不是你的兄弟?”
“少廢話,你拍不拍?”江彥嫌王奕聒噪。
“拍,我拍。”
五分鍾後,江彥的QQ上收到了信息。
王奕沒有了利用價值,江彥用完就丟。
末了,王奕賤兮兮地問:“你是不是把書借那個新同學了呀?”
王奕怎麽知道?江彥默不作聲。
“班裏都傳遍啦,有人說看到你們放學一起走了。”
江彥覺得有些頭疼,沒想到害人的謠言會發展到這種程度:“你知道你為什麽每次考試都墊底嗎?”
“為什麽?”王奕覺得不服氣。
“因為你閑。”
“……”得,當王奕沒說。
另外一個房間裏的許夜笙正翻動著英語書,看著書上清雋秀麗的字,腦中浮現出江彥一筆一畫地寫下英語單詞、標記筆記的畫麵。短袖的領口寬鬆,他的皮膚白,人偏瘦,領口處露出點兒鎖骨,這顯得他有些誘人。
他具體怎麽誘人了,許夜笙又說不上來。隻是她的注意力不太集中,耳尖也有些發燙。
夢裏,燥熱的夏天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過去了,留下餘溫,讓人回味。
叮咚,許夜笙被一陣門鈴聲吵醒了。
她沒有把住址告訴任何人,在黃山區也無依無靠,沒有父母長輩甚至是姐姐,來的人究竟是誰呢?
許夜笙打開門,隻見黑漆漆的樓道裏站著一個男人。
他洗過澡,身上的清新草木味混雜著手裏食盒的飯菜味,意外地讓人安心。
隻有一個人會給許夜笙帶來家的感覺,那就是江彥。
許夜笙覺得驚訝:“江先生?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
“我打聽過,你的大學同學說的。”江彥垂眸,細長的眼睫打下稀疏的陰影。
她與他膠著著,門是一道屏障將兩人隔絕在各自的世界,誰也無法逾越分毫。
江彥提問:“我可以進去嗎?”
許夜笙點了點頭,沒有拒絕他。
江彥將鞋子脫掉。他洗過澡,換了一雙幹淨的襪子,不會弄髒她的地板。
江同學一直這樣小心翼翼地不觸碰她的世界,不會沒規矩地入侵她的人生,與她相處的距離合適又妥帖。
他一直都是……這樣好的人哪。
許夜笙接過他手裏的盒飯,等他進了屋子。
她問:“你找我有事兒嗎?”
江彥戧她一句:“沒事兒我就不能找你嗎?”
他還真的不能。
許夜笙沒說話,氣氛一下子冷了。
江彥原來在說話倒不覺得尷尬,不說了,屋內鴉雀無聲,讓人覺得害怕。
江彥沉默了很久,說:“在你走後,我去查了有關你的事情,包括你養父母的家庭。我知道了你的過去,知道你的姐姐是國際知名芭蕾舞者宋蓉。我一直在注意你的動向,直到今天,看到你和葉昭接觸……”
許夜笙覺得渾身戰栗,發狂似的大口喘氣,盯著他——他是怎麽知道的?如果江彥都知道了,是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查出姐姐的死因、要找到她姐姐最後的痕跡?
不愧是江同學!許夜笙一直都知道,他絕非這麽簡單的人。
他知你心之所向,知你心底的深寒。
江彥還在逼她:“我想問你一句話,當年,你選擇離開我是有苦衷的嗎?”
“沒有。”許夜笙咬著唇,梗著脖子,生怕自己臨陣脫逃。
“就為了一個死人,你選擇把我這個活人拋棄嗎?”江彥的心底還是有氣,被壓抑了多年,他不知該如何疏解。
許夜笙啞口無言。
她緘默了許久才開口:“如果有人傷害江先生,我也會搭上一輩子為你報仇。”
她說的話滿懷真心,絕不摻假。
“你真沒良心。”江彥冷笑。
許夜笙小聲地說:“對不起。”
她很自責,這次是真心的。道歉的話遲了好多年,可她不後悔。
江彥算是放下了過去。這姑娘認死理,絕不回頭。他走了,覺得自己這次又回來丟人現眼,把自尊心親手交給她,由著她肆意地踐踏。
許夜笙關上了門,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微笑。哪怕做足了離開的準備,她見了江彥,心底還是空落落的。
愛能殺人。
她打開飯盒,沒料到江彥會給她送飯吃。
飯盒裏麵全是她喜歡的菜,青椒炒牛肉以及糖醋排骨,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江彥仍舊記得她的口味。
那他也該記得恨她,不要再回來找她了。
許夜笙吃飯很慢,吃到最後不知怎麽回事兒,眼淚就掉了下來。一顆顆淚滴晶瑩剔透如水晶,掉入飯裏。
她仿佛聽到耳邊江彥在說話。他探出粗糲的拇指,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的眼淚:“我都要看不懂你了。當初你要走,現在又哭,做戲給誰看呢?”
是呀,她這樣矯情做作給誰看呢?
許夜笙怔怔地抬頭,眼眶還濕潤發紅,桌子的對麵,什麽人都沒有,那不過是她的幻覺。
沒有江彥的時候,許夜笙都能強裝堅強,見了他以後,怎麽就突然丟盔棄甲、潰不成軍了呢?
她也不想哭,可不知道怎麽搞的,眼淚不聽使喚。眼淚就這麽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越掉越多,越掉越多,多到她怎麽扯謊都掩飾不過去的地步,她終於嗚咽著哭出聲。嗓子裏能細細碎碎地出點兒聲兒,聲音難聽,是很細小的幾段,帶著濃重的喘息,倒似呻吟,像鴨叫,她不是完全開不了口。
試演的時間被安排在隔天的晚上,下午的時候,芭蕾舞團的負責人召集大家排練。
許夜笙睡醒時,眼睛成了魚泡眼,布滿血絲,有點兒腫。她感到不安,焦灼感在胸口蔓延,順著四肢百骸崎嶇而行,遍布全身。
於是,許夜笙潦草地化了個淡妝,戴上墨鏡,往黃山派出所走去。
之前有老警察和她說過,讓她成年後記得來領她姐姐的遺物。也不知是因為畏懼還是其他情愫,許夜笙遲遲未領東西。
或許許夜笙該早點兒麵對這一切,如果能盡快結束糾葛,查明姐姐的死因,是不是還有餘生選擇自己的人生,再次奔向江彥?
許夜笙昨夜做了個夢。夢裏的江彥沒出聲,後退一步,隱匿在灰暗的布景裏,像是要離她而去。她醒來發現,這是真的。
許夜笙在派出所等了很久,一名穿警察製服的中年人走出來問她:“你是宋蓉的妹妹?”
許夜笙點點頭。
對方感慨:“你都長這麽大了,你的養父母對你好嗎?”
“他們對我……很好。”她違心地說,對之後的事情不想多談。
“我本來想等你大了再告訴你,可你遲遲沒來。我一邊想讓你來問,一邊又不想打擾你的生活,就這樣糾結著,一直煩到現在。對於你,我們一直覺得很愧疚。”
許夜笙不明白了,顫巍巍地問:“姐姐不是墜樓身亡嗎?你們又要愧疚什麽呢?”
老周苦笑:“這案子有點兒玄乎。”
“怎麽說?”許夜笙如臨大敵,雞皮疙瘩瞬間豎起。她想得沒錯,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
“你聽說過國際芭蕾舞節嗎?”
“聽過,我也是一名芭蕾舞者。”
“孽緣哦,你又走上了你姐姐的老路。”
許夜笙掰了掰手指,默不作聲。
“你姐姐在國際芭蕾舞節獲得提名的獎項是‘芭蕾女王’,這個芭蕾舞節每五年舉辦一次,在她墜樓之前,國內也有另外一名天才舞蹈家獲獎。然而在獲獎的第二天,那名舞者死了。兩名華人舞者都死了,記者把這樁案子稱為‘芭蕾的詛咒’。警方介入調查,巧的是,你姐和那名舞者在生前都跟一個名叫葉昭的男人接觸過,這很可能不是偶然。為了避免意外發生,當年警方在比賽現場增援了警力,我就是其中之一。”
好像是傳統一樣,登上芭蕾的山頂的人必將遭受天劫。
許夜笙覺得錯愕不已,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動了動唇,說:“‘芭蕾女王’必須死?”
老周不作聲,將口袋裏的一張照片遞給許夜笙,說:“讓宋蓉獲獎的那支舞名叫《夜鶯之死》。她身著演出服墜樓,不治身亡,這是她死亡現場的照片。我們沒查出什麽事情,就這樣結案了,一轉眼,時間都過去十三年了。”
這張照片對許夜笙來說未免太過殘忍了。
老周欲用粗糙的手指遮住裏麵的宋蓉,手快碰上照片時突然被許夜笙無禮地握住了。許夜笙放鬆下來,說:“我想看看我姐姐。”
許夜笙執意要看,老周也拿她沒辦法。
死者一了百了,活著的人備受煎熬。
許夜笙連和姐姐的合照都沒有,照片上姐姐的樣子,許夜笙要牢記於心。
演出服是黑色的芭蕾舞鍾形褶裙,腰部係著輕薄的黑羽長紗,宋蓉在空中墜下時,猶如夏花般燦爛,隨風綻放,瑰麗動人又令人覺得驚心動魄。
姐姐死了,就這樣死了。
姐姐變成夜鶯,永遠地飛走了。
許夜笙突然問:“演出服還在嗎?”
老周抿唇,說:“應該在派出所的證物保存室。”
許夜笙說:“我是死者的家屬,想領走它。”
姐姐出事後,許夜笙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接觸”姐姐,還是經由外人的手。
“我和上頭報告一下,案子已經了結了,物品可以物歸原主。”
老周出門給上司打電話,許夜笙抱膝而坐。她有些許緊張,這種情緒複雜難言,要和宋蓉的過去交會,抱著曾覆蓋過宋蓉體溫的物件入睡的感覺多麽美妙。
許夜笙的心情像是能見到姐姐一樣焦躁不安。
老周問了她一個問題:“你為何不想著,宋蓉真是出意外死的。你為何不想著活人繼續生活,過自己的生活,不要被死者影響。”
許夜笙笑了笑:“我就這麽一個親人。”
她就這麽一個牽掛,這個牽掛哪能說斷就斷。
無論排練到多晚,姐姐都會回來找許夜笙,回來看許夜笙,變魔術似的給許夜笙帶來甜點,哄許夜笙開心。
別人眼中瘦小醜陋的小結巴是被姐姐攬入懷中嬌聲地哄的珍寶。
這樣好的姐姐,不該死於非命。
老周懂了,不再多問。
許夜笙的野心,他瞧得明明白白。
老周歎一口氣,對她說:“因為案子沒有更多的進展,也沒有其他證據,所以警方暫時以宋蓉墜樓結案。你如果想翻案,就得有新證據,向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訴,請求重新審理案件。宋蓉墜樓身亡的那天,死亡現場有葉昭,他就在樓下;更早之前的舞者桑連墜樓的那天,死亡現場也有葉昭。”
更多的線索半點兒沒有,案件僅剩下這些匪夷所思的巧合。
葉昭擠在人山人海中,靜靜地看著宋蓉墜落,她猶如一片輕飄飄的花瓣。
如果真是他逼死宋蓉的,法律上將他的罪名定義為故意殺人罪,宋蓉並非出事故死亡,那麽葉昭的行為是**裸的謀殺。
十三年前警方都找不到的證據,十三年後許夜笙就能找到嗎?
無論如何,許夜笙想試一試。
走了一些程序後,許夜笙拿到了宋蓉的演出服。
許夜笙將演出服從真空包裝裏拿出來。因為演出服上有血跡,容易滋生病菌,檢驗人員在取證後對其做了消毒處理,所以衣服上有一股刺鼻的清潔劑的味道。許夜笙不管不顧,將臉頰貼在柔軟的黑羽衣上,企圖擠入那個殘破的夢。夢裏的她依戀地擁抱著宋蓉,把側臉靠在宋蓉溫熱的胸口。
現在的許夜笙像一隻嗷嗷待哺的小獸。母親被冷酷無情的獵人殺死了,小獸在血泊裏發出哼哧的撒嬌聲,繼續往母親的身上蹭,卻不知道那體溫在逐漸地流失,屍體也會逐漸地腐爛。
片刻後,許夜笙注意到一些細節,這件演出服上所有的羽毛都屬於鳥類。
許夜笙呢喃自語:“這種鳥禽的羽毛,在國內很少見吧?”
老周皺眉,捏住羽尾細細地端詳。
許夜笙說:“你可以找到羽毛的出處嗎?我們的芭蕾舞鞋的鞋盒基本上是自己用針縫製的,外人不知尺碼,我們也不可能剖開給他們看,一般親力親為。就連芭蕾舞裙也一樣,大方麵讓裁縫來做,小細節我們就自己添加。這些羽毛以及裝飾品很有可能是我姐自己一針一線地縫上去的,如果你能找到它們的出處,即使是無用功,我也能離我姐近一點兒。”
“嘖,那你等我幾天,我找個小朋友幫幫忙,他可是國內有名的動物學家。”
許夜笙在家中靜候消息,大概過了三天,有人給她發了郵件:
“許小姐,你好。演出服上其他的黑羽都並無特別之處,是常見的黑鴉羽,唯獨胸口處的兩根羽毛來源特殊,那是黑頭咬鵑的長羽。這種鳥在2009年就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國際鳥類紅皮書,被歸屬於低危動物,一般分布於印度、斯裏蘭卡。《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規定,‘非法獵捕、殺害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的,或者非法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製品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罰金’。我希望你能和我見一麵,將鳥羽的來源解釋清楚,否則你將以走私的罪名被逮捕。”
許夜笙不知這個人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急忙敲字回複:“這是我姐姐的演出服,不是我的,她在十三年前穿著這身演出服墜樓,我也不知道鳥羽的來源。她穿演出服墜樓並非無意之舉,也不是為了演一出為藝術瘋魔獻身的戲。她是想告訴我們從這件演出服挖下去,我們會有證據。說到走私,你倒提醒了我,我也想查一下這種鳥羽的來源。”
五分鍾後,那邊回複:“你不用緊張,周警官和我司說明過情況。如果方便,我們不妨見個麵,明早,地點在你家樓下的咖啡廳。”
許夜笙越看越覺得詭異,忍不住詢問他:“你究竟是誰?”
“我,嗬,是你的老熟人,江彥。”
許夜笙的手心裏滿是熱汗,她死活都想不通,江彥怎麽就成了動物學家,還協助警方破珍稀動物走私案?
不過缺席了這麽多年,她對他的人生一無所知也算合理。
想到那件演出服,許夜笙覺得欣喜若狂。
鳥羽是多麽重要的罪證,姐姐為何要穿著它墜樓呢?
這裏疑點重重,也就代表,姐姐絕非無緣無故地拋棄許夜笙。
宋蓉想活著,想和許夜笙一同生活,這件演出服是姐姐想留在人世間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