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X協會
[1]
光行帶著豬哥再次沿著時間線溯流而上,於幻夢恍惚之間,便來到了豬小弟進入時間通道的點。他向老朋友告別:“那麽,接下來就要靠你自己了。”端詳著對方的臉,看慣了滄海桑田人世今古的時間旅行者露出了笑容:“你現在看上去,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
長長的、虛無的手臂伸了出去,給的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擁抱,輕輕圈住豬哥的肩膀,搖了搖:“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哪裏見麵的嗎?”
豬哥嘿嘿笑:“記得,你在曼穀的人妖俱樂部當酒保,不收錢,要人家給你講愛情故事當報酬,我去給你講故事,被你摔了一臉威士忌。”
光行樂:“啊對,換了現在,我也一樣要摔你一臉威士忌,而且還必須是劣質摻水的那一種。”
“我很會講故事啊。”
光行恨鐵不成鋼:“我要聽愛情故事好嗎,你的故事裏隻有打來打去和雞翅膀牛肉幹,壓根沒有愛情。”
豬哥嗤嗤笑:“也有一點點啦。”
“被網戀的女孩子當街裝作不認識並沒有任何愛情的成分在裏麵啦。”
都學會吐槽了啊。
他放開了豬哥,歪著頭跳起了街舞:“一個人沒辦法做到所有事,那就做自己能做的事好了。我呢,要繼續去曼穀當酒保。你呢,就高高興興地拯救世界吧。”
豬哥打了一個響指,表示同意:“杠杠的。”
緊了一下褲腰帶,深呼吸,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準備等著光行把他甩進真實的時間之內,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落腳的地方會在穿之黑洞。豬小弟的時間線在遙遠的暗黑三界被人為地接續了一段,因此他會回到原地,卻不會回到豬小弟出發的時間。
世界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誰也不知道,但就像光行說的一樣,一個人做不到所有事,那就做自己能做的事就好了,無法控製的,就不要去糾纏。
說再見之前,豬哥順口問光行:“話說,你又不能談戀愛,為什麽那麽執著於聽愛情故事呢。”
光行做了一個頭觸地旋轉一百周接屁股朝天彈跳,對豬哥笑一笑:“因為我代表了時間,而誰也不知道時間會給愛情什麽出路。酷不酷?”
在豬哥“酷得一剛”的讚歎聲中,灰色縹緲的指尖點在他的後腦上,一點暗淡的光從那裏迸出來,環繞豬哥身側,如同電鋸在切割無形的屏障,而且刹那之間便大功告成;豬哥腳下一輕,向無邊無際的混沌時空之中掉了下去。
而後,他出現在了穿之黑洞的中心。
從外麵看,穿之黑洞像一麵鏡子,太大,太明亮,但人人都見過鏡子,人人都幻想過鏡子的另一端,說不定是另一個世界。
可是很少人見過穿的內部。
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話,隻能說:你見過章魚嗎?
黑色的巨大章魚,在深海中自由自在地漫遊,潛水者從遙遠的地方看過去,就像遇到一棟想去太空流浪的摩天大廈,神奇而壯美,唯一不要被章魚注意到你,因為那些強有力的觸手,會將你緊緊纏繞在當中,直到榨幹你身體中最後一滴血和空氣才會放手。
那就是豬哥現在的處境。
他懸停在穿的中心,麵對著穿之黑洞的洞口,向著內部的那一麵,是純然的黑,連視線似乎都會被吞噬,難以描述的強勁氣流結合在一起,閃著亮白色的光就像極速流動的銀河,帶著毀滅性的衝擊力,成千上萬呼嘯著從洞外衝過來,在沒有遇到任何實體時,那就像一萬列超高速高鐵列車同時向著一個方向疾馳,一旦遇到阻礙,無論是阻力巨大還是輕微,氣流便立刻形成漩渦包圍對方,如繭子包圍一條毛毛蟲,在旋渦中撕裂阻礙如撕碎一片廢紙,接著繼續前進,最讓人無法適應的是,洶湧如此的黑洞內部其實沒有半點聲音,整個環境安靜如死。
氣流們在豬哥這裏遇到了挫折,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它們對此有什麽評價或情緒,從黑洞的深處忽然傳來一陣嗚嗚聲,就像有人吹響了號角,豬哥緩緩落下,黑暗深處他踩到了類似於乒乓球膠皮似的彈性平麵,於是就踩著那平麵向黑洞的出口走了過去,銀色氣流非常識時務地紛紛繞過了他,姿態都如一艘橡皮艇在河道中做出的小弧度急轉彎。
他走出了黑洞洞口,第一眼就看到了保護東京的最後屏障,那是雄偉到近乎與天地等高的風力牆壁,風凝結起來,變成如同冰山一般冷靜而強硬的東西。
風力牆的高處,有人正在數數,聲音很輕,但還是清晰可聞。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數到一,風牆壁仍然岸然挺立,但有一條影子從牆上落了下來,豬哥趕緊奔了過去,中間停下來仰著脖子看了兩眼,確認一下自己9.0的視力有沒有騙自己。
答案是沒有。
於是他剛好在人家落地的時候跑到點兒,衝過去就對著耳朵嚷嚷:“你!你在這兒幹啥呢。”
那位嚇了一跳,一扭頭,看到了豬哥。然後就彈了起來。真的是彈了起來。
那是辟塵,他驅動著源源不斷的風去對抗穿之黑洞,確保東京穩在原地,確保獵人聯盟有更多時間救人。
他向來不怎麽喜歡人類,卻一次次變成他們的大英雄——人類不知道,他對此也壓根不在乎。
每一次都發誓下次堅決不能這麽幹,下一次他還是去了。
以半犀來說,他們種族天性一言以蔽之,就是打八十棍子也要慢半步,辟塵現在的反應之強烈被長老會知道了會報警。
空中轉體一百八十度,跳上了高高的夜空,讓凜冽長風在自己腦門子上繞上幾圈以冷卻一下馬上就要沸騰的血。
落下來時候發現自己的小攤子已經被翻了一個底朝天,翻的人還在嚷嚷:“有吃的嗎?啥都行,趕緊給我來點兒,把我給餓的。”
全世界唯一經常把他抹布色序弄亂又不會被打斷手的人回來了,衝著他直樂,好像就出門打了個醬油一共沒離開過兩分鍾似的。
犀牛一聲不吭走過去,小攤子裏的家什一樣樣拿出來,平底鍋,便攜燃氣灶,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樣不少。
點貨,架鍋,燒熱後王裏滴油,油溫按照精確的刻度要求慢慢往上蹭,到七十五度一度不多一度不少時候,犀牛拿出大海碗來,麵粉調和雞蛋,加一滴香油,手指頭一繞,找了一小股風上來開工,在碗裏翻江倒海,電動打蛋器開到最高功率都沒那麽瘋狂,沒一會兒功夫麵糊絲滑勻淨,鍋底的溫度也達到了犀牛的要求,大廚師一抬手,麵糊下鍋,薄薄貼了一層鍋底,隻聽得刺啦幾聲微響,香味撲鼻,濃得簡直化不開,麵糊快要完全凝固的時候撒幾顆蔥花下去,一張色香味俱全的雞蛋蔥花煎餅就做好了。
全程豬哥都在旁邊閃星星眼,一看餅子出鍋啦,心裏高興啊,劈手拿過就往嘴裏送,眼看都要咬上了,一陣風斜刺裏殺將出來虎口拔牙,硬把餅給刮走了。
他一愣,一看那張餅旋回了辟塵的手裏,還沒明白過來這是什麽情況,犀牛高高揚起手臂,把蔥花餅往地下一摔,好家夥,多大仇,一摔摔成了八瓣,還不解氣,幹脆抬起腳來踩了幾下,好好的食物,變成了爛泥巴。
豬哥頓時哭喪了臉:“幹啥啊這是?”瞅著地上的蛋餅渣渣眼淚都要出來了:“多色香味俱全的一張餅啊,就這樣……”都說不下去了,心都碎了,抹著眼淚把頭扭到了一邊。
辟塵大剌剌地抱著手,問:“難受吧?”
“難受啊!”豬哥覺得這算是什麽問題?
辟塵吼了起來:“為了一張餅你就難受,那你想死就去死的時候,怎麽不體會一下小破和我,還有老狐狸的心情。”
一隻煉化到連角都沒有了的半犀,這輩子不知道見過多少大場麵,要他七情上臉,就像要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但辟塵這一下就是完全爆點了。
他把豬哥惡狠狠地瞪著,比任何一次催生活費都更氣憤,於是豬哥就被吼愣了,叉著一雙手在那裏站也不是,蹲也不是。
過了很久,他伸手輕輕推了辟塵一把:“我知道你們啥心情。”
很真誠的:“真的,我怎麽會不明白呢。”
發自肺腑:“我也不想死啊。”
沉默了一會兒,他搖搖頭:“可是我跳下去,總好過小破跳下去吧。”
好像是在征求犀牛的意見:“你說呢。”
辟塵好一陣子沒吭聲,剛發過那麽大脾氣,結果沒一分鍾就得承認豬哥說得對,這個轉彎太快了,有點對不起那個慘烈犧牲的蔥花蛋餅。
但身為一頭心如明鏡的犀牛,他很快就想通了:“也是。”
豬哥鬆了口氣,打蛇隨棍上:“其他的慢慢說,當務之急是,麵粉還有嗎,再做個蛋餅唄?”
辟塵說:“不行。”
他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豬小弟怎麽樣了,你回來了,他呢。”
竟然是豬哥在這裏好好地站著,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隱隱約約已經猜出事情的大體脈絡,但不親耳聽到明證,心底總是難以坦然。
豬哥沉默了一下,隨之又露出了笑容,說:“豬小弟的身體,已經沒了。”想了想,又說:“被審判之輪打散了。”
辟塵很冷靜:“是代替你去的吧。”
認識那麽多年了,多多少少還有一點了解的,不過是這個身體裏的人,還是那個身體裏的人。
“嗯,去倒是一塊兒去的,但最關鍵的時刻,光行帶著他插在了我和審判之輪中間。”
辟塵聽著,並無喜怒形於色。
可是不動容不代表不沮喪,豬哥輕輕歎口氣,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這就是他一貫給人安慰的方式,忽然間猶如一道微光照亮黑暗的山洞,他想起小破在寂滅層也這樣拍過自己的肩膀:力度,節奏,停留時間,都一模一樣。
他把寂滅層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辟塵聽到小破的名字,眼中亮起了星辰:“他長高了嗎?”
豬哥比了一下:“跟我差不多,比以前結實了,估計吃得不錯。”
辟塵很欣慰:“那就好,據說還有女朋友了。”
“嗯,仿佛是邪羽羅的本尊。”對望了一眼:“倒是門當戶對。”
兩個人的對話本質上滑稽可笑,就好像他們的兒子真的需要蛋白質維生素和他人的愛。
他們絲毫沒有去考慮這一點。
辟塵忽然說:“我比較喜歡這樣的結果。”
豬哥明白他的意思,他自己似乎也比較喜歡這樣的結果,因為還有重聚的機會,還有贖罪的希望,因為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豬小弟的身體散了,可是他在這裏。”
關於美亞,關於阿黃,關於流浪路上形形色色對他伸出過手的人。
關於對之許下過心願的漫天星辰。
關於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一些什麽的急切,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迷惘。
林林總總,絲絲點點。
都在那裏。
辟塵幾乎算得上是溫存地盯著豬哥的腦子盯了一會兒,然後將注意力轉回了東京的黑暗天空。天色晦暗如暴雨將至,雷霆正蓄勢,他已力竭,最後一點風力也馬上要撤下來了,再也沒有什麽能夠阻擋穿之黑洞的破壞力。
他給豬哥劃了劃重點:“豬小弟的事以後再說吧,你趕緊去治治那幾個黑洞,不然東京就沒了。”
豬哥胸有成竹:“知道。”他搖搖頭:“異靈川怎麽就那麽欠打呢?”
他正嘀咕著,眼角瞥見一架長得活像阿拉伯飛毯的飛行器。
那架飛行器從高空俯衝而下,搖搖晃晃,驚險萬分,似乎隨時會被一把掀翻在地摔成分子狀態,飛行器前方的駕駛艙塗層上印著鮮明的獵人聯盟logo。
飛行器下降速度極快,最後幾乎是直接撞落地麵,還滾了兩下,翻倒在離他們大概五百米的地方,把豬哥和辟塵都嚇了一跳。
豬哥準備衝上去看看情況,辟塵就趕緊把自己的小攤子護了起來,尋思著如果飛行器爆炸了,寧可自己擋一擋,不能把切好的香蔥弄撒了。
要說獵人聯盟的東西還是結實,這麽滾了一圈都沒事,好不容易停穩了,飛行器艙門打開,有個獵人一身勁裝,腳不沾地地從裏麵衝了出來。
辟塵馬上認出來了:“那是阿拉丁。”非常難得的,在提到一個人類的名字時,語氣中居然帶著些微尊敬。
豬哥嗯了一聲:“我知道。”他用目光迎接著阿拉丁的前來,“豬小弟交的朋友都不錯啊。”
辟塵表示同意:“是的,那是個好朋友。”
這時候阿拉丁跑到跟前,幾乎直接撞上了豬哥:“你剛才跑哪兒去了?”
豬哥看著他笑:“阿拉丁。”
語氣中有微妙的不同尋常,像是很熟悉的人久別重逢,又像初次相見但一見如故。
叫得阿拉丁一愣:“你怎麽了?被誰揍了腦袋?”語帶嗔怪:“像是連你哥都不認識了似的。”
上前抓住,上上下下打量,關心則亂,形於聲色:“沒事吧,沒事吧?”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不對:“怎麽好像一下子……”
卡住了,不知道怎麽說好,辟塵等了一陣子,插話:“換了個人?”
阿拉丁緩慢地移動他的腦袋,其動作介於點頭和搖頭之間,象征著他內心的迷惘:“嗯嗯嗯嗯……”最後下了決心,“怎麽長大了不少?”
豬哥內心掂量了一下要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講給他聽一遍還希望他理解的困難程度,決心扯個談:“我這不是出了一趟遠門嘛,回來的時候老了幾歲。”他很慎重:“你以後不能叫我豬小弟了嘿,人家有自尊心的,叫豬哥吧。”
阿拉丁表示對他有自尊心這件事並不知情。沒人跟阿拉丁交代說豬小弟到此去了哪裏,但根據他對朋友的了解,那位兄弟多半是去了穿之黑洞送死,現在好好地的回來了是怎麽回事,超過了阿拉丁想象的極限和學習的範圍,因此他根本懶得去問,隻要活著就好。
他順水推舟還挺高興:“豬哥就豬哥,成年了是好事兒啊,咱們哥倆終於可以一起泡妞喝啤酒了。”
這節骨眼上還想著啤酒的,可以說是很自己人了,幸好隨即就反應了過來還有正事兒要談:“東京的人基本上轉移得差不多了,咱們也跑吧。”
這消息連辟塵也很意外:“全部?”
“不敢說一個不漏,我們實在沒時間去仔細搜索所有建築物和小街道,但被異靈川弄上街的算是全部被轉移了,一部分飛出了東京,一部分進了吸血鬼家的地心避難所。”直到這瞬間,阿拉丁臉上才出現一絲劫後餘生的疲憊感:“幸好半犀長老幫我們頂住了黑洞的吸引力,否則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把豬小弟消失後的情況大致一說,豬哥笑起來:“老爺子越來越厲害了啊。”他遙望了一下天際的穿,已然頂天立地,光照四野,那是難以抗拒的異界入口,相形之下豬哥他們顯得極其渺小。
“如果不是獵人們及時趕到轉移民眾,或者辟塵沒擋住引力,就會有成千上萬的人被黑洞吸收而死亡,穿一旦得到生命能量的滋養,引力強度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就算我來,也可能阻止不了它了。”
對阿拉丁投去讚許之色,同時往辟塵後腦勺一拍:“幹得好。”氣得半犀長老吹胡子瞪眼的。
阿拉丁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每個字都明白,但總體沒怎麽懂,畢竟“就算我來也阻止不了它”這個調門的台詞,怎麽都不像是他認識的豬小弟會有的。
他暫時沒時間思考,隻能直奔主題:“不管怎麽樣,我是來接你們的,趕緊上飛行器,咱們跑吧。”
張望了一下:“辟塵長老你的風力都撤掉了吧,那時間不多了。”
阿拉丁之前駕駛的是最後一班載人飛行器,其他獵人已經全部撤離,他載著幾乎要把機器擠爆的一艙人飛出東京上空時,已經非常明顯地感覺到了風力牆的強度在逐步消失。
無論多麽崇拜神一般的半犀,他都明白這是對方油盡燈枯的表現。
靠著一腔孤勇他硬是從東京上空的引力盲區衝了出去,同時接到了老爺子的連環Call命令他往安全地帶轉移,但阿拉丁抗命了。
他從載人飛行器的駕駛艙出去,二話不說換了自己的飛毯,徑直掉頭又進了東京,最後穿過引力盲區的時候,可飛行的區域已經幾乎隻有一條縫了。
如果犀牛為了人類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他就無論如何不能丟下對方。
結果他在半空中俯瞰定位時,不但看到了犀牛,還看到了一個他怎麽想都不敢想會再次出現的人。
那個瞬間阿拉丁心中爆炸般的愉快感,相當於獨中六合彩頭彩而且彩票還買一送一。
那一刻他有一種奇怪的念頭:“這下子總算是扯平了吧。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內心在這樣自言自語著:“我他媽的也是跟你一樣頂天立地的漢子了吧。”
如果在天上遇到媽媽,她會為自己感到驕傲。
而且他這一次確定自己能和媽媽一樣去天上——隻要有那麽一個地方。
阿拉丁催促再三,辟塵和豬哥卻都沒動彈,這時候半犀的最後一絲法力耗盡,風力牆完全不見,一道金色的光線從東京上空的引力盲區中落下,細細一條,轉瞬即逝,那道光線象征著新一天的開始,黑洞之外,太陽已經升起,而黑洞之內,最後一點不被穿之黑洞影響的飛地已告消失。
整個東京如在末世,已在末世,來自人神兩界的英雄都已離去,黑暗徹底降臨,唯一的光來自四麵八方的穿之黑洞,亮如一千個太陽同時炸開,那種光亮存在的目的根本不為照耀,而是在於毀滅。
阿拉丁大驚:“糟了。”一把抓住豬哥就要往自己的飛行器衝。
結果豬哥完全沒有動,阿拉丁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和拉扯埃菲爾鐵塔一般徒勞無功,隻不過埃菲爾鐵塔不大可能對他眉開眼笑。
他來不及去想豬哥怎麽一下子那麽大力氣,就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腦海裏出現了自己粉身碎骨的悲慘場麵。
但是什麽都沒發生。
沒有人被黑洞吸進去。
沒有任何東西被黑洞吸進去。
他們三個人和城市的一切都紋絲不動,四周在這一刻顯得十分寂靜而安詳,穿似乎失去了活力。
辟塵甩甩手,以一貫以來催生活費的語氣催豬哥:“幹活兒吧?早完工早走。”
阿拉丁著急了:“什麽跟什麽?”
豬哥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邊挽袖子,一邊指指點點:“你看,雖然有八個黑洞,但並沒有八個穿,它們其實都是一枚穿的分身,其中有一個是能量的核心所在,當八個黑洞的覆蓋邊界完全銜接到一起的時候,穿的核心會停止能量輸送,轉而將收回分身,等八個黑洞變成一個,接下來才把覆蓋住的目標一口悶。”
阿拉丁目瞪口呆:“你怎麽知道的?”
辟塵則聲色不動:“所以呢。”
豬哥顯得成竹在胸:“所以咱們沉住氣再等那麽一小會兒,等能量核心停止運作了,我就撒丫子猛撲上去,衝進那個黑洞裏麵打一套降龍十八掌,打他個山河破碎風雨飄搖。”
犀牛一如既往對他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報以狐疑態度:“好吧,那你到底要撲進哪個黑洞?”
“呃,現在不好說,應該到時候可以看得出來吧。”
“不好說?到時候?應該?”
犀牛一副要打人的樣子,他無法容忍大而化之,語焉不詳的行動計劃,就如同他無法忍受叫廚師憑感覺下香料的菜譜。
他抽絲剝繭,尋根究底,發出一通連珠炮似的問題,沉重打擊了豬哥大大咧咧的不端正態度,逼得他努力思考起來:“核心黑洞在停止傳輸能量的時候,邊緣會有什麽來著,邊緣,對,啞光的能量帶,還是能量點。”
辟塵瞅著他:“到底誰告訴你的?”
豬哥指了指自己的心髒部位:“江左司徒那個死鬼的心啊,他被審判之輪打了幾下,可能打短路了,信息調用起來有點混亂。”
阿拉丁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但他剛張嘴想問,就察覺到現在不是學習新知識新學問的好時候。
盡管說得輕鬆,豬哥的臉色卻是相當嚴肅的,而他卷袖子的動作,則提醒了阿拉丁,不管這個人的樣子有沒有變化,他仍然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朋友。
卷袖子,把頭發紮起來,碎頭發吹口氣吹到了額頭上,高高揚起,豬哥仔細觀察各個方向的黑洞,試圖找出穿的核心,一邊還有心思叮囑辟塵:“一會兒我幹活去了,你得多煎兩個餅啊,回來肯定餓成狗。”
辟塵很幹脆:“做容易,不回來吃打死你。”
豬哥笑嘻嘻的:“打死就打死。”
忽然眼睛一亮:“走了。”
他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東南方向的黑洞邊緣出現了啞光的暗紅色能量點,之後便帶來一種奇異的寂靜感。
人類的聽覺不夠強,注意不到黑洞深處有一種發動機靜音空轉那樣的震動感,也注意不到那種震動忽然消失了。
但豬哥當然不會放過這麽明顯的跡象。
穿的能量開始回溯到核心黑洞,而後就是引力大潮席卷東京,在那之前,他有短短的一小段時間,去砸對手一個稀巴爛。
他衝向了東南方向的穿之黑洞,身影轉瞬即逝,迅疾如星火,目送他遠去的背影,辟塵慢吞吞從小攤子裏摸出麵粉袋,如豬哥所說的,他要多做幾個餅。
打蛋,打麵糊,生火,架鍋,下油,有條不紊,駕輕就熟,他一邊幹活兒,一邊眯著小眼睛遠眺東南方,豬哥的剪影很快出現在了黑洞的光幕之中,那如同一麵巨大的鏡子,照出他奔跑的姿態,快,姿態舒展,一往無前,辟塵低頭看了一眼油鍋的溫度,再抬頭,豬哥已經不見了,他皺了皺眉,幸好下一秒那位兄弟就再度出現。
這一次他的身影變得比平常要大十倍,隨著跨出的每一步,身形還在不斷變大,數十秒之間便頂天立地,幾乎和穿之黑洞等高,變化之快,跨度之大,連辟塵都被嚇了一跳,豬哥擁有半顆忘川之心,理論上來說幾乎能夠調動接近無限的能量,許多種莫名其妙的法術,異能以及技術,連修理汽車摩托車和做馬卡龍小點心在內無一不包,也不知道江左司徒前些輩子到底怎麽活的。
但他的身體始終是原裝貨,人類肉體的結構比例有一定的承重極限,當四肢和骨骼同時變得有正常情形下十倍那麽大,骨骼的堅硬程度卻可能隻有五倍,甚至三倍,它無法承受肉體的重量,短時間內就會把自己壓成兩百塊骨頭粉碎性骨折。
這情形跟世界上大部分事一樣,那就是在理論和實際之間總有相當的差距——許多能力他根本不敢用,也用不了,一用就會把自己撕成碎片。
目送巨大的豬哥向穿之黑洞飛奔,說不擔心是假的,但辟塵仍然有節奏地攪拌著和麵盆裏的麵粉和蛋液,手底下一點不含糊,他是一隻非常堅持原則的犀牛,不管發生什麽事,既然要做雞蛋煎餅,那就要好好做雞蛋煎餅。
東京的東南方向上,猛然響起長長的一聲呼哨,像數百米長的皮鞭高高揮起,打在草原無垠的夜空中,打破了許多牛羊的好夢,驚得步步逼近的豺狼站住了腳步。
豬哥的身影隨著那聲呼哨衝進了東南角的穿之黑洞鏡像中,劇烈震動從遠處一路迅速綿延到了辟塵的腳下,就像是一隻巨大的蜘蛛在地下織網,絲線穿透了堅實的土地,無數道細長的裂縫出現在了地表,向四麵八方擴散,穿的光幕突然間變得像一個巨大的,電壓不穩定的電視機熒幕,暗下去,又亮起來,左右翻轉,間或往中心部分壓縮成一隻小橄欖的形狀,整體而言氣質很不淡定,狂躁不安。
辟塵謹慎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腳,召喚來一道小風,托起他的小攤子和一應家什,蔥花餅在平底煎鍋裏吱吱直響,一步步成形,他專注於手上的烹調工作,決定不去想在穿的核心黑洞裏正在發生什麽事。
心有餘而力不足,說的就是現在,他已經幫不了什麽忙了,今晚耗費之大,算不上有生以來最劇,也至少能排到前三,最厲害那一次當然是為了幫小破將時間回溯,將青靈騎士給世界造成的損失盡量挽回到原來狀態。
他幾乎把一條老命搭上,要不是立刻回了半犀領,說不定連幾乎都免了,但即使身心受損如此,也抵不過小破隨後消失更讓他傷心。
那孩子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穿之黑洞抽風的幅度越來越大,突然一聲的“砰”聲傳來,就跟有人開槍擊中玻璃瓶那麽清脆。
一道巨大的閃光從東京東南方向亮起,寂靜中那種瘋狂的亮光令人毛骨悚然,隨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傳來,與此同時,城市的上空豁然開朗。
晴日當空,萬裏無雲,今天天氣很好,明亮的陽光照耀著被黑暗籠罩了太久的土地,建築物與花花草草,盡管這一夜很長,但這一夜也終於結束了。
阿拉丁跳了起來,表情混雜狂喜與恐懼,不知道是先為逃脫大難慶幸還是先為豬哥的安危擔心,他直勾勾瞪著爆炸發生的方向,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握在胸前,膝蓋微微發抖,看樣子隻要再隨便給他點兒刺激,這哥們就難免要撲通一聲跪下,然後向出現在腦子裏的第一位神仙全力祈禱。
這時候蛋餅出鍋了,辟塵眼都沒抬,隨手遞了一個給阿拉丁,後者下意識接了過來,滿腦子憂慮的節骨眼上本不應該有絲毫食欲,結果一聞到那銷魂蝕骨的香味,就情不自禁先咬了一口,然後又咬了一口,再然後就精神一振,眼中散發出愛的光輝:“我操這是啥,太好吃了。”
“蛋餅,豬哥喜歡吃這個,今天材料不夠,不然炸根油條裹著吃更好。”
阿拉丁一邊咬蛋餅一邊搭手在額頭遠望:“你怎麽一點不擔心啊。”眉頭皺得緊緊的:“我們過去看看吧,怎麽還沒回來呢。”
難得辟塵居然接納了他的建議;“那就去看看吧。”
一股腦把煎好的蛋餅收一收,挑上擔子,說:“走。”
說走就走,還走得飛快,步步生風,阿拉丁趕緊跟上,跑了兩步發現自己根本沒可能跟上對方的速度,趕緊回身跑幾步,發動了飛行器,在入口那裏大喊:“上來啊,我飛過去。”
辟塵頭都不回:“那個沒我快。”
他說得一點沒錯,盡管阿拉丁設定的是城市範圍內飛行器的最高速,還是晚了辟塵一步到達東京的東南角,從空中看下去,原先穿之黑洞矗立的地方現在是一片巨大的廢墟,廢墟的中心有一個深深的洞,非常顯眼,麵積足有數平方公裏,辟塵已經到了洞邊,正探頭往裏麵看,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忽然撂下那個小攤子,抬腿就跳了下去。
阿拉丁趕緊降落,位置盡可能靠近了深坑的邊緣,他一邊操作,一邊手都有點兒抖,他們是來找豬哥的,現在發現這麽大一個坑,人影子卻半個都沒有,事情明顯不大妙。
他心裏火燒火燎地跳出飛行器,一路往巨坑跑,一麵跑一麵發現地上到處都有深深淺淺的窪地,窪地中布滿縱橫交錯的線條,爆炸激起的塵煙遠遠未曾平息,飛土高蹈,把阿拉丁嗆得不住咳嗽,掩著臉靠近目的地。
一個人站到規模這麽大的深洞旁邊,存在感與螻蟻完全無異,他小心翼翼伸出頭去,一眼就見到了辟塵,站在數十米深的坑底,坑底和外麵不同,幹幹淨淨,平平整整,就像被人工抿了混凝土又拍勻淨了似的,阿拉丁驚奇地喊起來。
“辟塵。你幹嘛呢?”
又喊:“看見豬小弟,哦,豬哥了沒。”
辟塵抬起頭來,說:“這兒。”
阿拉丁沒會過意來:“哪兒?”
辟塵腳下一蹬,人飄上來了,站在阿拉丁的麵前,把手一伸:“喏。”
阿拉丁定睛一看,傻了。
豬哥確實就在這兒,在辟塵的手掌心上,抱著膀子,還吹口哨呢,活蹦亂跳的,啥都沒少。
問題是,他整個人現在隻有一捆鉛筆那麽高那麽粗。
小小的豬哥抬頭看見了阿拉丁,笑了:“哥們兒”。”
阿拉丁眼珠子都轉不動了,饒是一晚上看盡怪力亂神,眼前這一幕也超綱了,楞了老半天總算吼了出來:“你!這是怎麽回事。”扭頭找老鄉:“辟塵長老他怎麽回事。”
辟塵小眼睛一翻:“怎麽了?”這份上了還嫌人家大驚小怪不矜持。
小豬哥嘿嘿笑,扯著嗓子跟他解釋:“能量等比例抵消原理。”
中學物理書上有這個原理嗎?愛因斯坦本人知道嗎?
小豬哥認真地搖搖頭:“跟愛因斯坦沒關係,愛因斯坦老人家隻研究這個世界的事兒,魔界的事兒他沒摸著邊,能量等比例抵消守則,簡單來說,就是任意兩個物體之間的對比關係由他們的能量水平決定,比如說,我比你能量強,那麽如果我想要到你身邊去,就很容易,我們的相對距離是由我們的能量相差程度決定的,反之,如果你不縮小我們的能量差距,就幾乎不可能靠近我。”
阿拉丁絕逼沒有聽明白,但他這個人的好處是直指問題的核心:“跟你變小有啥關係。”
豬哥伸出他的小手一翻,滿不在乎:“因為我要讓這個東西變得更小啊。”
亮瞎了阿拉丁狗眼的,是一塊鏡子,橢圓形,指甲蓋大小,躺在豬哥的手心裏,細看下,那塊所謂的鏡子其實整體是一團虛幻的光,沒有實體,按理說這樣的玩意兒肯定不應該有表情,但它看上去卻是一幅氣鼓鼓的樣子,好像給人打了悶棍似的。
就算猜到了這是什麽,阿拉丁也沒敢說出來,這兩天長見識的事兒多得叫人心智麻木,他決定放棄挑戰自我。
豬哥不為難他,用小指頭撥弄了一下那個小鏡子說:“這是穿啊。”
禍禍幾千萬人一晚上的罪魁禍首變成這樣,令阿拉丁情不自禁想要伸手去撚,沒靠近就被擋住了,豬哥好言相勸:“你拿不動的,它隻是規格縮小了,質量還在,很沉很沉。”
人家不服氣:“能有多沉?一百斤?兩百斤?不算什麽!我在咱們聯盟健身房可是出了名的力士!”拍著胸膛豪氣幹雲。
豬哥誠懇而冷靜,且不坑爹:“多少斤我真不知道,但要是砸你身上的話,力士可能馬上就會變成烈士。”
他喊阿拉丁:“你撿塊小石頭給我。”
阿拉丁不明就裏,真的給他撿了一塊小石頭,豬哥把石頭往穿之黑洞麵前一放,啪一聲就被吸過去了,消失在了一團光暈之中,豬哥笑得在辟塵手掌上跳:“你看你看,它現在就能吸這麽大的東西。”
感覺穿之黑洞的表情更難看了。
他把那塊小鏡子往自己兜裏一揣:“這玩意兒現在處於休眠狀態,要有人召喚它才會被再度激活。咱們現在別的幹不了,先等著。”辟塵一聽,眼睛盯緊他的兜:“誰會召喚他?”
“不管是誰,誰讓他出來的,誰就得讓他回去,對穿的召喚要有始有終,否則穿會自行一點點收集能量,滿值時就反噬召喚者,不是個好惹的主。”
他皺緊眉頭,嘴角耷拉了下去,對一個脾氣那麽好的人來說,這幾乎已經算是非常不高興的表現了:“不管是反噬還是被激活,穿在那一刻都會直通召喚者,我們就知道到底是誰在背後了。。”
這番話超出了阿拉丁的認知範圍,他從頭到尾一直明確認為冤有頭債有主,全都是異靈川在搗鬼,證據確鑿,絕無翻案。
但從豬哥和辟塵的對話來看,似乎還不是那麽回事。
“異靈川也有可能,但召喚穿需要滿足非常多的條件,他不一定能單槍匹馬做到。”
阿拉丁傻了眼:“還有其他人幫他?”想一想異靈川都這樣了,還有比他更那樣的,他從額頭往後狠狠抹了一把自己頭發,喃喃自語:“反派越來越高級,這日子沒法過了。”
從目睹漫天safat鳥飛入東京那一刻開始,到剛才涉險穿越最後的黑洞盲區,阿拉丁一直努力做著下一秒鍾就會死翹翹的心理準備,從前出各種任務,常常也有危急關頭,死神鐵翼飛舞於四周,就是奈何不了自己身上所覆蓋的保護膜,那層保護膜由很多細碎的東西構成,什麽獵人的身份啊,各種神奇的裝備啊,遠程支援的同事,以及二十四小時待命的醫務司啊,擁有這一切的時候,會覺得自己比萬物都更堅強。
直到今晚。
阿拉丁算是終於知道了死這個字是怎麽寫的。
在最危險的一刻他曾經下定決心,當屬於自己的命運交響曲演奏到結束音時,不能恐懼也不慌張,要像一個真正的勇士一樣坦然麵對。
就像他在金狐麵前卷起袖子宣稱要戰鬥到底之時所說。
即使不自量力,至少他不是以一節金霸王電池的角色死去。
現在麽,太好了,這個決心可以暫時打消了。
阿拉丁疲憊地吐出一口氣,說:“那麽,我們回獵人聯盟去吧。”他懷著劫後餘生的喜悅,恨不得馬上喝上幾杯冰啤酒然後躺平,笑了起來:“老爺子見到你,不知道會有多高興。”觀察了一下豬哥:“不過,你不會以後都這樣吧?”
豬哥搖搖頭:“不會,我應該過一陣子就能恢複正常了。”他學習金剛好榜樣,捶了捶自己的胸:“我有一顆強大的心。”純敘述語氣,半點沒抒情。
不過現在著急要去見的人並不是老爺子。
“我不跟你回聯盟了,既然全體獵人都在,估計收拾東京這個爛攤子也不需要我,你跟老爺子帶個好啊。”
想想前塵往事他還嘀咕:“聯盟還欠我工資呢。”
工資是小事兒,阿拉丁關心的是豬哥的行蹤:“那你準備去哪兒。”
豬哥遲疑了一下,扭頭問辟塵:“南美沒事吧。”
“回了狐山就沒事了,再說紫狐也回去了。”
他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辟塵哼了一聲:“你操心自己吧,老狐狸下次見麵,肯定活劈了你。”
活劈就活劈,所謂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隻要沒有火燒眉毛,豬哥都能保持他的極端樂觀主義,他於是輕鬆下定了決心:“那咱們去一趟洛杉磯吧。”
不需要他解釋,大家都明白他去洛杉磯目的何在。
阿拉丁問:“你知道美亞在哪兒嗎?”
“找一找吧”他對阿拉丁眨眨眼:“找人能有多難啊對吧,咱們可是獵人。”
阿拉丁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是嗎?”
他總覺得眼前的這位跟自己認識的豬小弟不大一樣,倒不是外表真的發生了多大變化,而是氣場的問題。
而眼前這位盡管性格脾氣大大咧咧的勁兒都差不多,腦子可是非常清醒的。
阿拉丁傻看著豬哥的時候辟塵已經馬不停蹄地行動了起來,他弄回了自己的小攤子,攤子一頭擺了個盤,盤子裏裝上煎餅,讓豬哥美滋滋地一屁股坐進去,隆重地實現了一個畢生的夙願:天上掉餡餅,掉的還是比他人還大的餅,熱騰騰,香噴噴,他盡可以躺在上麵吃,吃完一圈稍微爬遠一點能再吃一圈,奢侈得叫人看不過眼。
豬哥吃得都忘記跟阿拉丁告別了,辟塵則一貫沒有告別的習慣,一見他安置好了,挑起小攤子撒腿就走,等阿拉丁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哥兒倆都已經不見了。
想去的地方在大洋彼岸,通過步行無法到達,豬哥和辟塵對此都心知肚明,但他們並沒有急急忙忙就趕去目的地。
離開了東京城區,在通往富士山的路旁找到一家賣新鮮水果蔬菜的小店,辟塵把小攤子放下來走過去看看,店裏沒人,他放下一點人民幣,摸了兩個蘋果回來,然後把蓋著小攤子一邊的罩子揭開,豬哥躺在盤子裏,肚子圓鼓鼓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有的時候,一個蔥油餅就是天堂。
天光刺得豬哥眯起了眼,他爬上了辟塵的肩膀,坐在擔子的一頭,蹺起二郎腿,一點也不擔心會被發現,這裏離東京不遠,災難發生時幾乎所有人都見到了城市那邊發生的異象,再沒有想象力的都被嚇跑了。
世界真清靜,像這樣坐在清風裏仿佛無憂無慮的時光,似乎已經一百萬年沒有過了,上一次還是在墨爾本,那時候庭院中的樹,現在還葳蕤如初嗎?
“等沒事了,我們去新西蘭住吧。”豬哥悠悠地說,“買一輛超大排量摩托,順著大路一直開,弄點兒肉丸子煎餅路上當幹糧,跟你和老狐狸兜風去,應該很不錯吧。”
辟塵嗯了一聲,很務實地說:“去哪裏住都行,我有錢。”
豬哥很可愛地瞅他:“你怎麽有錢啦?一直擺攤兒麽,城管不攆你麽?”
“秦禮幫我開了一個連鎖的包子油條店,股份好像是五五分,好像在全世界開了七百多家了呢,我給了個配方,他投資,找人做原料供應,據說他親自設計了一個很厲害的全球一體後廚集中管理係統,確保任何一家店的出品都和我親手做的味道沒有區別。”
豬哥噗嗤一笑,很顯然辟塵對新鮮事物的接受能力很一般,這一段話裏盡是他不熟悉的字眼,什麽連鎖啊,配方啊,供應啊,不知道秦禮跟他說了多少次他才記下來。
他很高興:“既然有錢,那咱們就不去新西蘭住了吧,北京買個四合院你覺得怎麽樣,必須就在天安門旁邊,早上咱們溜達著看升旗去。”
辟塵覺得這哥們不可理喻:“升旗有什麽好看。”
“不是閑著也是閑著嗎?要不去公園跳廣場舞?”
“滾。”
嘴上說著滾,一麵卻摸出一把小刀給蘋果削皮,切出一小塊投喂豬哥:“還吃得下嗎?”豬哥奮力抱住那塊蘋果,很中肯地說:“胃口擠一擠總是有的。”
“現在呢,真的要去美亞那裏嗎?”
豬哥咧嘴笑:“要去的,去看看她怎麽樣了,哎,姑娘也不知道有多擔心。”他不喜歡讓人擔心,盡管大半生幹的都是讓人擔心的事兒。
“你確認你去了之後她就不擔心了嗎?你終究還是要走的。”辟塵不怎麽喜歡感情用事,烹調一途基本上已經將他的藝術天分與文藝氣息一口氣消耗殆盡,因此犀牛的所思所想,總是非常現實的。
就像現在。
豬哥沉默下來,想起了京都高山寺山頂上的星空,女孩柔滑的長發掠過唇邊,帶來酥麻的觸感,那一刻的溫柔如同星辰,在一個人心裏永存不滅,於長夜之中行走時,會變成星星點點的燈,映出腳邊的路。
隻可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隻能靠自己去走。豬哥如是,美亞也如是。
“所以隻能去看看,隻要她沒事就好,不能讓她發現咯。”
他看著平靜的天空,有點惆悵,像是在對辟塵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等沒事了,也請她去咱們新西蘭的大莊園,哦不對,北京城的四合院住啊,對不對。”
辟塵說“對,”然後回過神來:“不是隨便住住就算了嗎?怎麽就買大莊園四合院了啊?做餐飲業現金流很重要的,沒錢給你買。”
豬哥歎口氣:“那沒辦法了,狠狠心吃軟飯,回頭讓美亞買吧。”
辟塵有時候也能開嘲諷,伸手比了一下豬哥現在的尺寸,說:“你現在這樣子還想著吃軟飯,也算是身殘誌堅了。”
他對大部分事都完全不關心,但敏感起來也是夠敏感的,“你剛才說然後再說別的,別的是啥?”
豬哥喘了口氣一時沒回答,抱起蘋果啃兩口,兩條黑眉毛糾結在一起,樣子有點發愁,慢悠悠地說:“辟塵啊,我有不祥的預感。”
“啥預感?”
他從兜裏掏出穿之黑洞的縮微態,放在手心看了看,還是像一麵鏡子,還是在氣鼓鼓的散發毫光,不管是誰激活它的,目前還沒有啟動召回的跡象。
“異靈川的斤兩我們知道,他最厲害的是以精神力操控有性靈的生物,借用後者的身體和能量為他所用,但精神力無法操控壓倒性的能量體,何況暗黑十獸和穿之黑洞都沒有獨立的性靈,異靈川是不可能召喚暗黑三界原生非人的,這道理跟風馬牛不相及一樣。”
他心知肚明豬哥接下來要說什麽,那個推測叫他很難受。
“肯定有人幫他,而且是不得了的大人物。”豬哥也知道,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嗯。”
“你覺得是誰?”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而沉默恰恰在用最大聲音說出那個他們都很熟悉的名字。
唯獨達旦有能力幫助異靈川做到這一切。
可是——
“小破沒有理由會做這種事的。”辟塵想要反對,他的聲音中明明白白地滲出了焦慮,他的理由並不是所謂的品德或個性,那些是人類所製造出的虛無之物,隻是想用來證明人類不是一個進化的物種,而是高貴的偶然。
“他如果要破壞東京,隻要踏上一隻腳就夠了,何必這麽大費周章?”
路線這麽曲折,計劃這麽複雜,效率難以把握,統統都不是破魂的風格。
數千年來破魂都忠實地秉承種族一貫的粗暴風格,要殺就血流漂杵,要攻就千裏長驅,要毀滅地上的一切,就從天上降下烈火與巨石。
廢什麽話。
豬哥其實也不明白,多半這個世上誰都無法明白,必須要到兒子的麵前,看著他的眼睛,拍著他的肩,實實在在問上一句,才能得到真正的答案。
如果答案不盡如人意,還得想辦法履行一個家長應有的責任,去勸服,阻止,或者萬不得已時要善後。
無論如何要懷抱希望,與神的意誌廝殺。
辟塵的小擔子上,漸變色的抹布迎著風飄搖,豬哥凝視著它們,這是好時光的象征,就像幸福在世界中心升起的的一麵旗幟,召喚永不放棄的信徒。他打起精神,對辟塵笑:“穿之黑洞的自蓄能期最長一百天,一百天後我們就能知道是誰在哪兒當幕後黑手了,這一百天裏,咱們能幹點啥就幹點啥,想吃啥就吃點啥,以後的事兒先不想,你覺得怎麽樣?”
從不首鼠兩端的辟塵讓豬哥坐穩當,說:“挺好,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
[2]
三個月後。
獵人聯盟東京分部的員工宿舍,清晨五點,鬧鍾發出最大分貝的聲音,吵得像要把人的腦漿直接用音波炸出來。如果不起來的話,接下來就會被電擊,鬧鍾從十二點鍾的方位發射電流,射程最遠可達十米,遠遠超過員工宿舍任何兩個點之間的最長距離,因此根本避無可避。
設計這種鬧鍾的不管是誰,都是經典的反社會人格,聯盟員工人手一個,所以設計師也每天被詛咒天打雷劈大概兩千多次。
阿拉丁伸手抓起鬧鍾上下左右搖了幾下,解除了警報,而後重新躺回**,凝視著天花板歎了口氣,喃喃罵了一句三字經。
罵聲像小蒼蠅一樣回**在寂靜的房間裏,嗡嗡嗡嗡叫人心煩,更叫人心煩的聲音隨之響起,那是手機鈴聲。
阿拉丁有氣沒力抓起手機接通,還沒來得及喂一聲,就被理事長熱情洋溢的一串連珠炮拖進了他人的地獄:“起來了嗎?東京重建重大項目碰頭會八點開始,在首相府,你是我方的總指揮,千萬不要遲到哦。”
“老板,我頭疼,胸悶,想吐,今天請個假行不行。”
“想吐?食物中毒嗎?”
“我覺得可能是懷上了,一會兒去醫院做個超聲波看看是男孩還是女孩。”
理事長冷笑兩聲;“超聲波是吧,小事,我讓醫務司給你安排,然後除非馬上順產,否則就給我滾過來。”
電話掛了,嘟嘟嘟的聲音連綿不絕,阿拉丁滿臉無奈地隨手在手機屏幕上按了按,上麵出現了他的日程表,往常那上麵都是一個接一個的任務,交單日,裝備歸還諸如此類,現在卻清一色都隻有四個字,占據了全部時段——東京重建。
三個月前,阿拉丁在穿之黑洞消失後留下的大坑旁邊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終於不情願地接受了豬哥和辟塵不會再回來的事實,舉步慢慢走回自己的飛行器。
清風吹拂,陽光照耀,這一帶方圓數十公裏都已被黑洞劫掠成廢墟,任何活物都不曾留存,因此自然與人工的聲響都全然斷絕了。
太安靜了,現代城市如同被能源支撐著日夜運轉的龐然之物,此刻卻散發著龐貝古城的蒼涼感,叫人感慨世事如此無常。
阿拉丁感慨了一陣子,抬頭向高空眺望,如意料中望見了許多隱隱約約的黑點,偶爾上下起伏,如同遊弋空中的蝌蚪。
那是獵人聯盟的太空級運輸站,現在從東京轉移出來的居民全部駐紮在那裏——隻要人留了下來,未來才有希望。
他上了自己的飛行器,升空,圍繞著運輸站不斷盤旋,尋找指揮艙所在的位置,最後在最高處找到了理事長和老爺子所在的飛行器。
這個過程中他一直盯著浮遊於空中的太空運輸站,心中充滿了驚歎。
這種運輸工具的強度和結構設計都足以耐受惡劣的近太空環境,其實外觀是一個巨型帳篷,表麵不知道按照誰的惡趣味刷得五顏六色,還帶卡通人物群像,遠遠看去跟馬戲團的演出基地神似。
在極度壓縮狀態下單個運輸站的大小跟普通露營用的帳篷打開來的樣子差不多,非常方便運輸和存放,徹底展開後卻足以容納數十萬人口。這種運輸站並非純粹的機械,在它的下方牽係著數以千計的巨大魔法錦鯉,姿態優雅地遊弋著,它們被無處不在的機械臂整合在一起,是活生生的魚,在有氧環境中通過陽光和氧氣獲取能量,如果真的進入太空,能夠自主吸取太空射線生成能源,因此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在惡劣環境中長時間飛行帶來的能源補給問題。
它的主要功能就是在災難中提供大規模的人口遠程遷移服務,大規模人群聚集在狹小空間內可能衍生很多治安問題,因此帳篷的空氣係統不斷釋放含有極低含量的納米緩釋鎮靜劑,不影響神經係統和生理能力,但能夠中和清除超過規定含量的腎上腺素,避免人們情緒過度激動和肢體衝突。
阿拉丁駕馭著飛行器經過密密麻麻的運輸站陣列,下降,著陸在指揮艙後部停機坪,隨後進入指揮艙,理事長在操縱台那裏就見到了他,騰騰騰大步流星迎上來,眼睛睜得成兩個銅鈴,裏麵都要噴出火來,正傾情演繹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的心聲。
他揪住阿拉丁就開連珠炮:“下麵怎麽回事?那些黑洞呢?怎麽都不見了?發生什麽事發生什麽事?”
阿拉丁有氣無力地把理事長的胖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推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隨手抓了一瓶水咕咚咕咚喝。就喝水這麽幾秒鍾理事長都不想等,在旁邊急得啊,旋來旋去啊,恨不得撲上去拿雙筷子把阿拉丁嘴撬開。
好不容易等他緩過一口氣,張嘴說的話卻和理事長的問題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說,外邊飄著的那些人怎麽辦?”想想都心累:“又放回去?”
理事長吹胡子瞪眼:“放回去?老子把家底都掏空了救這群日本人出來,現在沒事了說放就放,哪有這麽容易。”
阿拉丁揮揮手,自從他不再心心念念想要升五星之後,對理事長的敬畏程度就自然而然下降到了曆史最低點:“不然怎麽辦?養著?還是關掉動力係統讓他們掉下去算了?”
雖然是胡話,雖然反人類,但成千上萬的人從三千米高空掉下去那一幕場景,仔細想想還挺帶感的。
理事長嗤之以鼻:“瞧你這點兒出息。”
他高高昂起腦袋,大背頭發型經過一晚上折騰,居然紋絲不亂,十分堅挺,帶著一種謎一樣自豪的口氣,長篇大論:“這次的東京人,不分身份高低貴賤,全都被異靈川玩到半死,公平吧,要是都死了那就算了,但既然活著出來了,人跟人就還是有區別的。”
阿拉丁一聽:“你把那些有錢佬都挑出來了?”
結果可不僅僅是有錢佬。
“首相本人,嘿嘿,內閣全體,嘿嘿嘿,幾乎全部大財團掌權人,嘿嘿嘿嘿。”
理事長嘿的頻次越來越高,他的目的何在也一覽無餘。
這是史無前例敲竹杠的絕佳機會,足可以讓大把有錢有勢的大佬們欠獵人聯盟人情和現金都欠到傾家**產,再怎麽雄才大略,經營有方,苦心孤詣造上一百年,說不定都也比不過這一下收益豐厚,難怪理事長喜上眉梢。
難怪他一見阿拉丁進來跟貓抓了似的,原來是有大生意等著談,絕對不是為了關心城市與下屬安危。
要這樣的理事長,才是百分之百的理事長先生啊,理事長是正常的,這個世界就是正常的,沒有經曆過徹底的無序邪惡和混亂的人,根本體會不了正常有多麽可貴。
一五一十匯報的話頭都到了嘴邊,忽然被上下牙冠一咬,打住了,阿拉丁隨口說:“下麵沒什麽,就是多虧辟塵幫我們擋著,然後穿之黑洞的能量好像就耗盡了。”他揮揮手:“biu一聲不見了。”
理事長滿臉狐疑地瞪著他,百分之一百不相信,但又拿不出什麽質疑的證據,隻好一臉狗屎地反問了一句:“真的?”
換來對方把胸膛拍腫:“那還能有假?”怒目圓睜,做戲做足了全套:“我差一點就沒命了還有心情上來胡扯?”
理事長想想也對,看了看表,東京災後重建委員會第一次大會要召開了,趕緊把阿拉丁撇在了一旁,兀自拉拉筋骨,活動活動腿腳,找了一把梳子出來仔細把散了十分之一的幾根頭發抿回正確的位置,這就準備去舌戰八方,雁過拔毛了。
本來等他一走,阿拉丁就能打卡下班了,先不說有沒有立功,能不能受獎,就地躺平睡一覺總是可以的,結果好死不死就多了一句嘴:“理事長,記得要把咱們的功勞好好說一說,兄弟們這回可真是出生入死拯救全人類啊。”
理事長都走到門口了,一聽掉轉頭,前額沒塗發油也閃閃發光:“阿拉丁?”
“嗯?”阿拉丁眼皮一撩看到老板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恨不得當場就抬手給自己一個嘴巴。
“你說得有道理,這樣吧,你跟我去一趟,這事兒你全程親曆,誰去說也沒你說得清楚。”
阿拉丁傻眼了,慌不擇路地推辭:“我就算了吧,不習慣跟達官貴人打交道,一會兒丟你的臉就不好了。”
理事長壓根不吃這一套:“什麽達官貴人,你過去瞅一眼就知道了,全是喪家之犬,還是托咱們的福才有機會當喪家之犬,不然全是死犬。”不容分說招招手:“來吧,不繪聲繪色多嚇他們一個跟頭,怎麽能掏空他們口袋。”
阿拉丁哭喪著臉,不情不願爬了起來,還拚命在想辦法脫身:“小腦袋呢?不能讓小腦袋去?他也是全程參與,而且最後關頭力挽狂瀾,功勞可比我大多了啊。”
“小腦袋在追春分號的下落,沒空,而且他那個形象不適合跟人打交道。”
一句話說漏了嘴,在理事長眼裏大家都是物,能用為王,誰也不要跟老子扯虛的。
他奸笑一聲:“我已經讓小腦袋調崗了,網絡安全總管,就比老爺子低一級,直接向我匯報,怎麽樣?”
打量了一下阿拉丁,好像還挺嫌棄似的:“三星獵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維護網絡安全可是未來社會的重要技能,你懂都不懂。”
阿拉東啥都不想說了,他沉浸在自己被自己坑了的悲痛之中,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跟著理事長走出了指揮艙的主艙門。
一架太空運輸站已經被征用用於舉辦會議,獵人聯盟的建設司派出了施工隊,正在搭建一條連接指揮艙和那架太空運輸站的臨時空中通道,兩架長得像一個噴壺的迷你飛行器像蜘蛛一樣拉出纖細而極端堅韌的鋼絲線,兩端帶著吸盤,一頭嵌入指揮艙的底部,另一頭嵌入運輸站的底部,將兩個物體牢牢連接起來,之後從壺嘴裏噴出更多的鋼絲,上上下下交叉編織,如穿花蝴蝶一般令人眼花繚亂,轉眼製出一張絲網,這兩架吐絲飛行器掉頭撤離。
接著更多的迷你飛行器出現,這一批的模樣像是一個個帶著翅膀的小水桶。水桶桶身打開一個長方形的出口,一道紅色的滑板伸出來,突突突突吐出一團一團皮球那麽大的灰色物體。物體的質地顯然非常輕盈,在空中飄動著落在了那張鋼絲網上,咕嘰一聲變成了啫喱狀,瞬間攤開,順著鋼絲流動,瞬間將整張網都覆蓋了起來。一旦停止流動就硬化了,變成了像是水泥地一般的平麵,指揮艙和太空運輸站之間就這樣活生生造出了一個兩車道的寬大通道。更絕的是最後從小水桶飛行器中彈出來的是一個紅色的物質團,掉在通道上之後唰地一聲,居然變成了一條覆蓋中央的紅毯,閃閃發光的還一副很高級的樣子。
阿拉丁大開眼界,把自己的沮喪都忘掉了,捧腹大笑起來:“老爺子真有想象力。”
理事長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傲嬌:“我的主意好嗎,以後聯盟任何分部要迎接貴賓都不用找廣告公司搭布景了,”非常誌得意滿:“更不用說申請重新裝修了,節省了我多少費用。”
阿拉丁嘀咕了一聲:“結不結實啊。”心想那些日本人一晚上九死一生都逃出來了,等一下不小心摔死,不知道算不算老天不開眼。
理事長從鼻子裏噴出一股氣:“哼,小看我們的研發力量了吧。”
指了指嵌在指揮艙這一頭的吸盤:“吸盤裏灌注的是反重力膠水,按照精確刻度緩釋,就算兩邊的固定物都被毀掉,也能保證這一道廊橋在一定時間內會向上升起而不是下落。”
理事長心滿意足地凝視那群人亦步亦趨踏上了鋪在八千米高空的紅地毯,慢慢綻開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配套笑容,整了整衣服,抬手對阿拉丁打了一個響指:“走啦。”
阿拉丁沒奈何,跟著走了。
一走就走了三個月。
他在一個全新的領域裏奇跡般地顯示出了卓越的適應力和組織才能,但內心深處仍然充滿每一秒鍾都想撂挑子的衝動。
這三個月裏,他全權代表獵人聯盟跟日本政府對接,參與城市重建,進行災難調查,匹配聯盟的資源做對口專項援助,這些都算了,最坑爹是理事長談完重建計劃還裹了兩個真金白銀的項目回來,一是跟官方合作成立“不可抗力聯合防治組”,一個是“自衛隊軍備更新計劃”,後者就算了,明擺著理事長是賣軍火,而且是以五年十年儲備量的規模賣,設備司那邊的生產線日夜開工都無法滿足訂單需求,在數以百億計的交易金額麵前痛並快樂著;至於前者,阿拉丁跟老爺子吐槽吐到自己的腮幫子都要腫掉了,主題思想是:“不可抗力防治到底是個什麽鬼?對日本首相和人民來說,最不可抗的難道不是理事長這個奸商本人嗎?”
今天又是全新坑爹的一天,阿拉丁嘟嘟囔囔地掙紮之中,一看表已經六點五十,趕緊刷牙洗臉穿好衣服,從聯盟食堂抓了一個麵包邊走邊吃準備去理事長辦公室老板匯合然後出發,剛走到獵物司門口,突然不遠處的電梯門開了,有人從裏麵像陣風似的衝出來,衝過阿拉丁的身邊突然一個急刹,停住了。
阿拉丁一看:“小腦袋?你怎麽來了。”
這三個月小腦袋一直呆在北京總部,名義上是當網絡安全主管,實際上啥都沒管,沒日沒夜呆在自己的辦公室,跟三台電腦相依為命,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麽。
理事長調了他的崗,慷慨解囊采購了一整套世界上最先進的器材讓他隨便用,不得不必須承認理事長那一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處世哲學有時候也可以是很大氣的。
小腦袋衝過來一把抱住阿拉丁,透著他鄉遇故知的親熱:“你在啊,太好了,太好了。”
“我找理事長。”一把揪住阿拉丁繼續往裏麵衝:“我有大發現,趕緊跟我來。”跑著還問:“老爺子在嗎?”
阿拉丁不明就裏,但被小腦袋莫名的熱情點燃了,也跟著往裏跑,說:“老爺子不是在北京嗎?”
“說開什麽東京重建重大項目會,昨天晚上就來了啊。”
他們倆殺進理事長的辦公室,果然兩位大佬都在,正在辦公台邊站著說什麽,理事長手邊放了一瓶水,喝了一半。
小腦袋看樣子是興奮得昏了頭,抱著筆記本電腦高叫著:“理事長,”直衝了過去,來得那叫一個快。
理事長背對著門,這一下猝不及防也沒看不清這是誰,大吃一驚一轉身差點跟小腦袋撞上,急忙往後就退,手一揮打翻了自己的水瓶,接著又一腳踩上,哐當一聲摔個四腳朝天,阿拉丁心裏暗暗祈禱他這就摔成腦震**,最好完全忘記自己是誰。
小腦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楞了半天,看到理事長哎喲哎喲爬了起來原來沒死,鬆了一口氣,趕緊拉老爺子過來,自己一屁股坐下打開電腦,說:“大件事,我終於追到春分號的行蹤了。”
一言激起千層浪,老爺子和阿拉丁都圍了過來,理事長傷筋動骨的都不生氣了,手舞足蹈:“追到了?追到了?趕緊說,哪個王八冒充老子?必須要告得他傾家**產。”感覺十分興奮。
小腦袋劈裏啪啦在電腦上操作,一麵調出春分號的導航圖,一麵用崇拜的語氣對老爺子說:“老爺子,你之前是不是升級了飛行器用的防火牆係統?很厲害啊,要不是你給我一堆內部資料做參考,我估計靠自己再多三個月也是找不到春分號的行蹤。”
阿拉丁在旁邊心裏嘀咕,你丫連人家異靈川的腦子都能黑進去,什麽防火牆攔得住你?這幾句話說出來很不真誠,其心可誅,純扯犢子!
他剛要奮起舉報,斜眼一看,媽呀,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饒是老爺子英明蓋世,此刻也手撫下巴寥寥幾根花白的胡須,微露得色,阿拉丁趕緊把話咽回去了。
春分號的衛星定位導航圖在屏幕上出現,一開始是整體的世界地圖,而後開始zoom in,亞洲太平洋和印度洋部分到南亞一帶,印度洋沿海,最後聚焦在了一個島上。
很小的島,在印度洋深處,坐落在馬爾代夫首都馬累的東南方,距離數百海裏,繼續zoom in,衛星圖顯示整個島嶼被綠色植被覆蓋,四麵與海相鄰的都是高高的筆直石崖,石崖下波濤起伏,成片的亂礁露出黑色的頂部,沒有海灘,也沒有建築物,是一個沒有被人類開發的無人島。
小腦袋露出了一種帶著些微驚恐的惶惑表情,仿佛一個長袍下踩著高蹺的侏儒被迫向人坦陳自己的秘密,他幾乎是囁嚅著:“我不確定。”
理事長咆哮了起來,“什麽叫做不確定。”
“我千辛萬苦才進入春分號的導航係統,導航圖顯示它的最後降落地點就是這座島,但是用衛星定位搜尋沒有發現飛行器存在的跡象,高空金屬探測沒有響應,係統連線定位也沒有反應,它降落之後,就好像直接蒸發了。”
老爺子心誌堅強,一搖頭:“不可能。”他吹胡子瞪眼的:“春分號主體是用現存硬度和韌性都最高的合金製成的,要讓它人間蒸發,除非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
阿拉丁勸他:“老爺子,現在都什麽時代了,年輕人都不知道什麽是三昧真火啦,你玩梗要玩得與時俱進才行啊。”沒說完後腦勺就被一根角度刁鑽的拐杖打出一個包,自己摸著頭趕緊閉嘴了。
如果一架飛行器落到了島上,係統顯示它就在那兒呆著,卻找不到它物理上的存在,那可能性隻有兩個,一是有人接管了監控係統,給出了虛假的紀錄數據,第二個更簡單粗暴,也更有可能,那就是被藏起來了。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性,重點就在於,是誰在背後操作這一切呢?
“異靈川嗎?”阿拉丁問,提起這個名字他就肝顫,但除了這一位,也實在想不出有誰會搞這麽些幺蛾子。
小腦袋反應比他還大,幹脆打了一個寒噤,言之鑿鑿:“很有可能,盡管春分號的網絡防護係統很強,但畢竟是正常的存在,我這三個月什麽都沒幹,一直在分析它的網絡行蹤,感覺不斷有莫名其妙的信號插進來幹擾,而且那些信號無法回溯。”
“那是比你更厲害的技術人員吧,別不願意承認啊,天外有天嘛。”
小腦袋露出了堅決的神情,搖頭:“沒可能。我承認有人可能技術比我更強,但強到我都完全無法追蹤,那遠遠超過了我們這個行業的頂峰水準,沒有理由的。”
結論是:“我感覺一定是異靈川,它未必知道我在追蹤春分號,但春分號的對外聯絡係統和定位係統肯定是被類似於精神力的信號屏蔽了,所以我們之前找不到。”
自從一起出生入死之後,阿拉丁對小腦袋早就毫無意見,但他麵對自己不懂的領域,還是情不自禁地連抬杠加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你怎麽又突然找到了?”
小腦袋自己也是一臉懵:“狗屎運。”
在日以繼夜的信號分析過程中,有一個瞬間小腦袋順利追蹤到了對方的蹤跡,這個瞬間沒有超過一分鍾,之後又斷線了,但已經足夠它抓取到了春分號的導航圖。
理事長重複了一邊他們剛才的猜測:“要麽是係統被控製了,要麽是藏起來了。”
念叨了兩遍藏起來了,突然轉向阿拉丁:“說到去找藏起來的東西,那不是我們的專業嗎?”
他揮揮手:“去查查看係統裏有哪個三星以上的獵人這幾天沒出任務,老爺子,您看能不能支援點兒好裝備,爭取把春分號找回來?”
老爺子麵無表情,從鼻孔裏哼出一個好字。
跟三個月前相比,老爺子好像瘦了,眉頭比以前皺得更緊,風馳電掣般老了一大截,那種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的精氣神像是散掉了一大半。
據小腦袋說,自從東京一戰之後豬小弟失蹤之後,老爺子就沒笑過。
阿拉丁一開始有心跟老爺子匯報一下豬哥的事兒,後來被理事長抓了壯丁,一忙就忘了,忘了半個月再想起來,就不敢再去跟老爺子提了,生怕自己被淹沒在“你這個小兔崽子早不跟老子說”的口水之中,更慘的是:“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小王八蛋編些屁話來騙我。”
老爺子的脾氣說不準,挨罵事小,多一半腦袋上還要挨上幾拐杖。
現在看老人家這個模樣,阿拉丁下定決心一會兒就要跟老爺子把實情說出來,但是當務之急在於:“別找其他人了。”
阿拉丁表情莊嚴,請纓作戰:“我去一趟這個島吧。”
有理有據的:“我是第一批春分號的試駕員,跟異靈川戰鬥過,見的怪物也多,經驗足,最重要的是我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啊。”
那是一萬分的誠懇啊:“能力可能不如五星獵人,但還是有優勢的,理事長你說呢。”
他一副凜然為公的模樣,心裏清楚理事長急切想要找出誰冒名頂替了他去東京聯盟偷雞摸狗,而老爺子的執念一向是設備安全比命還重要,尤其是春分號這樣頂級的飛行器。
何況他說的全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這麽順理成章之下,沒理由理事長會不批準他去的。
果然,老爺子揮了揮手表示首肯,而理事長則跟著老爺子心不在焉地點了頭,點到一半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阿拉丁根本就是借著這個機會從東京重建這個項目裏逃之夭夭,但來不及了,那位老兄已經敲釘轉腳:“收到命令!一定完成任務。”
他滿心歡喜正要撤退,忽然小腦袋抱起電腦站起來,激動地說:“我跟你一起去。”
這才叫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同經患難成兄弟這事兒阿拉丁知道,但經過患難後行為模式突變還真第一次聽說,他本能地反問了一句:“你?跟我去?很危險的哦。”
小腦袋白他一眼:“我比你更了解那裏有多危險。”
他拍拍電腦,理直氣壯:“我雖然看不到春分號,但隻要有機會,我能捕捉到它的係統信號,你隻能瞎找,我卻有天眼輔助,怎麽樣?你難道不需要我嗎。”
他就坡下驢,推著阿拉丁趕緊走,還賊忒嘻嘻使了一個眼色。
走出辦公司,去設備司瞎領了一些裝備,再來到飛行器停放場,上了阿拉丁的飛毯飛行器,剛一升空,阿拉丁就瞪了小腦袋一眼:“說吧,你要去幹啥。”
小腦袋嘻嘻笑,果然另有所圖:“你記得在safat鳥大舉進入東京之前,我和那個x協會的娘炮正在說的事嗎。”
依稀好像在談什麽生意的樣子啊,阿拉丁仔細回憶了一下,想起那時候的陽光與街道,人們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渾然不知道大難將至,此刻出現在腦中那一幕幕,恍如隔世。
小腦袋糾正他:“不是什麽生意的樣子,是大生意!二十億美金你記得嗎?你能想象出來二十億是多少嗎土貨?”
“自從電子支付全麵應用之後我連二十塊長什麽樣子都忘記了。”
但是他知道二十億美金代表著一長串意義的零,每一個零都可以把一個人托舉到前所未有的地方,直到俯瞰全世界。
而這筆生意說的是——你找到了safat鳥的生產線?
“全套生產資料,初始啟動位置,終端控製係統,要什麽有什麽。”
所以你這三個月根本不是光在找春分號對吧。
小腦袋毫不在意:“找春分號主要是係統的自動操作,分析safat鳥可不一樣。”
他是真的把阿拉丁當自己人,一五一十道來,盡管後者其實沒怎麽聽懂:“我去藏物司拆了好幾隻safat鳥的殘骸,找到了他們的控製芯片,激活芯片後分析和追蹤它的通訊線路,通過safat鳥和指揮係統之間的互動節點,最後找到了它們的啟動源頭,我相信safat的生產線和初始激活程序終端這一整套東西都在同一個地方。”
揮了揮拳頭,電腦差點兒掉下去,嚇了小腦袋一跳,要知道他可是時時刻刻抱著這玩意兒比親媽都親:“很不容易,但我做到了各位!”好像有一兩萬人正在台下聽他演講似的,沉浸於美夢之中:“二十億美金啊,寶貝!”
阿拉丁隨手打開音樂播放器,放了一曲《浮誇》表達自己的心情,根據他對世界的了解,即使對一個遊走於非人世界的技術天才來說,涉及到那麽大一筆錢的事情照樣絕不簡單:“你找到終端了,然後呢?開個GPS一車開過去,那些東西就會隨便擺在某個地方讓你去撿?”
他看著笑容一點點從小腦袋臉上消失,就像驟然間飛天術消失,跌落雲霄,摔個跟頭,回到了現實,他歎口氣:“確實就擺在某個地方,也確實是不怎麽好撿。”電腦屏幕再度亮起,他向阿拉丁展示的仍然是那座春分號理應所在的無人島。
阿拉丁心想不會那麽巧吧:“也在這座島上?”
阿拉丁開啟了自動巡航係統,自己湊過去仔細觀察屏幕,無人島上草木葳蕤,在大塊大塊的綠色植被間,還有一些黑色的顆粒或斑點,十分突兀地散落在島上,還有不少在水中載沉載浮。
“那些是什麽?”他指上去,問。
小腦袋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zoom in,同時切換屏幕上的場景,眼前出現了灰藍色的印度洋麵。島嶼在畫麵的後方,距離還甚遠,鏡頭拉近,定格在一條嫋嫋上升的煙霧上,往下看,對機械頗有心得的阿拉丁看出來冒煙的是一塊外觀像是引擎局部的東西,在水中載沉載浮,周圍還分散著一些金屬的碎片。
他皺起眉頭:“機器?”
“無人機,這麽說吧,是被打成了稀巴爛的無人機。”
“誰派去的無人機?”
小腦袋一五一十娓娓道來,他在發現safat鳥的激活源頭之後,聯盟的人誰也沒驚動,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直接黑進了無人島兩百海裏之外的斯裏蘭卡空軍基地。
斯裏蘭卡空軍配備的武器一般,但剛好新買進了三架最新型號的偵察無人機,剛剛入庫,就被小腦袋遠程指令起飛,去了無人島附近做更細致的島況勘察。
叫他沒預料到的是,三架無人機飛臨無人島,前兩架毛都沒看到一根就被莫名擊落了,情狀慘烈,全方位成了碎片;第三架接踵跟上拍到了同伴的慘狀隨即返航,在斯裏蘭卡空軍基地降落的時候雷達係統抓了一個正著,擊落下來一看,自己家的。
斯裏蘭卡軍方對自己的武器如此來去自如不受節製深表震驚加一臉懵逼,立下軍令狀努力徹查,但罪魁禍首早就刪除全部痕跡全身而退了。
“無人島上不是沒有任務人為的設施嗎?難道防守的基地埋伏在了海洋或者叢林裏?”阿拉丁還想從常識角度努力解決問題。
小腦袋搖頭:“不,那些無人機是專業偵察機,配備了小型高精度雷達和紅外線感應攝像機,它們被擊毀前一直在工作,但是沒有拍到任何可見的武器攻擊,也沒有電磁信號之類的東西。”他沉下臉來:“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種無人機可以察覺到現有的一切常規武器發射蹤跡,數據即刻上傳雲端,即使被擊落也不妨礙它們收集情報。”
他話裏有話:一切在人類控製範圍之內的東西都是可以被偵查的。
而不能被偵查的,則屬於人類世界之外。
幻力、法術、魔法,諸如此類。
阿拉丁倒抽了一口涼氣。
如果說從前的他還滿懷天真,以為自己的拳頭加上聯盟的裝備可以解決幾乎一切對手,那麽經過東京一戰之後,他徹底明白過來自己有多脆弱。
如果那座島上存在的根本就不是人類能夠運用和想象的力量,他貿然前去就非常危險,阿拉丁掙紮了一下,對老爺子寄予厚望:“有啥設備可以幫幫手嗎?”扒拉了一下剛從設備司拿出來的東西:“磁力槍?激光護身?地心工兵鏟?深海呼吸機?”
同仇敵愾的時候,合適嗎這樣語帶譏諷,阿拉丁聽得手癢,有點想揍。
還有下文:“更怕的我們壓根兒都摸不清敵人底細,萬一真的是異靈川呢,萬一是比異靈川更嚇人的大殺器呢?就是給雞蛋穿上盔甲,以卵擊石的結果又有什麽區別?”
說得一套一套的,但都在理,這就叫人更生氣了。
阿拉丁臉都憋青了,最後沒奈何,鬆開捏緊的拳頭,人也跟著泄氣了:“那怎麽辦。”
感覺小腦袋一直就等著他問出這一句,他學老爺子的樣子摸了摸自己光滑無毛的下巴:“跟東京那會兒一樣啊,我們打不過,有人打得過啊。”
他還會用成語聯排:“借力使力,以毒攻毒。明白?”
不愧是戰友,阿拉丁聽了這八個字,心裏咯噔一下,和小腦袋對望一眼,兩人異口同聲喊出來:“X協會那個娘炮。”
“吸血鬼。”。
喊完各自一愣,又異口同聲問對方:“啥?
雙方都認為自己的想法很合理,小腦袋說:“娘炮要把safat鳥當成軍火賣,難道不用出把力嗎?二十億美金難道不是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嗎?我看那小子和那個什麽叉叉協會都神神叨叨的,肯定有兩把刷子,不用白不用啊。”
阿拉丁這邊就更順利成章了:“吸血鬼皇後哭著喊著要獵人幫他們找異靈川,那我們一口咬死異靈川就在這座島上,他們不得屁顛屁顛就去啊。”
反正都是要鬧的,那就幹脆鬧大一點。哥兒倆合計了一下,就這麽定了:“先去找娘炮,不行再找平大人,大不了咱組隊上個分。”
[3]
經過三個月的重建,東京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完全恢複正常,X協會所在的五星級酒店居然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至今沒有穩定通電,也就無法開張營業。
大自然的美通常都是任你風雲變幻我自巋然不動,人工創造的美卻脆弱太多了,隻要能源供應不上,那些輝煌與奇跡便會立刻坍塌下來,變得黯淡無光。
電梯沒用,阿拉丁帶著小腦袋找到安全梯,一路往頂樓爬,他們的體力馬上遭遇到了極大的考驗,阿拉丁自己還能勉強支撐,小腦袋沒爬到一半就幾乎要昏倒在地了,他撐著膝蓋,喘著粗氣,一步步往上蹭,一邊蹭一邊哼哼唧唧問阿拉丁:“為,為什麽不能讓飛行器,直接降,降落在樓頂,然後,然後我們走下去一層就好?”
阿拉丁大喜,打了一個響指:“你問對人了。”
他之前幫東京城市規劃部門去調查各處主要建築物的毀損情況,來過這裏,雖然沒上頂樓,但把酒店的建築圖翻過來倒過去看了一個通透,一是不得不看,而是他對X協會的存在也非常好奇。
“幹嘛要這麽神神秘秘的?”
阿拉丁覺得這很容易理解,那些頂級闊佬進進出出這裏的俱樂部,如果輕易可以定位和接近,他們的行蹤還有何秘密可言,更不用說X協會那些神經病了。
“為什麽有錢人都那麽操蛋?”小腦袋已經喘成狗,還有精神問出這麽鞭辟入裏的問題。阿拉丁淡定地在他前麵爬樓梯,說:“因為大量的錢會有它自己的意誌,能選擇擁有它的人去走什麽路,擁有什麽樣的將來,以什麽樣的方式生活和毀滅。”
回頭對小腦袋呲牙一笑:“有文化吧,這是一本很有名的偵探小說裏的台詞,漫長的告別,雷蒙·錢德勒寫的《漫長的告別》,聽說過嗎?”
小腦袋詫異地抬起頭來:“說啥呢?阿拉丁你是不是被什麽非人的武器打壞腦子了,居然去看偵探小說。”
“老子常常讀書的好嗎,要不是我媽生病急需用錢,我本來準備考大學的時候申請去修讀外國曆史呢。”
小腦袋想了一下阿拉丁坐在大學教室穿個格子襯衣學古代曆史的樣子,笑得不行,阿拉丁恨鐵不成鋼地回頭望著小腦袋:“別笑了,哎,想一想吧,如果你真的擁有二十億美金,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小腦袋老實想了一下,然後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肯定嘚瑟到基因直接變異,沒跑的。”
他們千辛萬苦爬著,眼看頂樓在望,阿拉丁忽然擔心起來了:“那哥們不會跑了吧?”小腦袋很篤定:“沒有可能。”
他指了指上麵:“哪怕東京崩塌沉海,X協會那個異空間都能完整無缺,跟獵人聯盟的原理一樣,所以隻要鎖也有基本的理智,他一定會守在裏麵不出來。”
鎖也確實哪兒都沒去,他幹脆就守在入口處的接待台那裏站著,阿拉丁一馬當先衝出安全門時,第一眼看到他臉上浮起溫存淡定的微笑,似乎一早就知道有客人要來一樣。
和上次見麵時相比,這一次他更像是X協會會長而不是乳臭未幹的高中生,穿了高級感很強烈的便裝,一片式白色絲質上衣,咽喉下三顆鮮豔欲滴的紅色寶石充當紐扣,將立領兩邊鬆鬆扣住,露出一小塊像藝妓們臉上濃妝一般雪白的肌膚;下身是一條暗紅色的哈倫褲,褲腳鬆鬆垂到腳背;沒有穿鞋襪,他就那麽光著腳站在那裏,細細的舌尖不時舔著嘴唇像是蝰蛇吐信。
既然連電力都沒有恢複,那麽想當然現在不會有侍者迎候。在鎖也的身後,平素高朋滿座的會員俱樂部中更是空無一人,桌麵空空****,隻見一把小雪茄剪跌落在金質小架子的旁邊;兩隻紅酒杯不知怎麽滾到了通道中央,頭腳相對,來自奧地利的手製水晶發出瑩瑩光芒,與灰藍色波斯地毯相映,溫潤而矜持,但無人欣賞,無人問津。
“歡迎,大難不死,得見故人,還真是值得慶祝呢。”鎖也迎上來,這麽不疾不徐地說著,也不用回應,隨後就扭身他們帶往X協會的大門走去。路過某張桌,桌上放了一瓶酒,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什麽人拿出來的,就那麽孤零零地被留在那裏,忘了自己的來龍去脈。
鎖也順手抄起那瓶酒,瞥了一眼酒標:“2009年的雄獅,雖然是二級酒莊的酒,其實絕不比五大名莊的遜色啊。”
他喟歎著:“世人空看名牌,卻忘記飲酒的真正意義是什麽。”他側臉對阿拉丁拋了一個眼風:“你說呢?”
阿拉丁直抒胸臆:“喝酒的真正意義難道不是醉得滿地打滾嗎?”
鎖也的笑容更明媚了:“這麽說的話,也是可以的呢,但對我來說,飲酒的意義,在於戰戰兢兢探索至味和痛痛快快樂享純真。不喜歡喝的話,無論是什麽名家推薦,或者三百年的莊園,上帝舌尖舔過的葡萄釀造之類的噱頭,又怎麽樣呢。”
阿拉丁麵無表情:“確實不怎麽樣,反正我什麽酒都喝,喝掛為止,不像你們那麽愛思考。”他瞪著對方,強行換了話題:“話說,你就一直呆這兒當縮頭烏龜?”
鎖也嗔怪地皺皺眉:“Watch your mouth.”語氣卻還是很平和的:“什麽叫縮頭烏龜啊,即使是縮著,我也做了不少好事哦,但凡我們能接觸到的非人,都提早得到信息逃離了東京,救人一命和救妖怪一命,應當都勝造七級浮屠吧。”
阿拉丁說:“跟浮屠比價的標準佛祖做主,我們說了不算。”他心裏有事,懶得跟鎖也扯談,乃單刀直入:“我們找你有事兒。”
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X協會門口,鎖也不回應阿拉丁的話,自顧自伸手一推,那重似千斤的一道門悄然打開,仿佛從未鎖住過。裏麵憑空吹出一陣冰冷的細風,夾著起伏不斷的尖細抽泣聲,回**在四周。
空間在腳下自然而然移動,和門外的世界成為九十度的一個角,阿拉丁已經來過一次了仍然忍不住嚇一跳,嘟嘟囔囔走了進去。
在X協會辦公室內,原先擺著一排一排架子的地方,現在被清出來了一片數十平方米的空地,空地上滿滿當當地覆蓋著一張巨大的正方形淺藍色半透明薄膜,薄膜對角壓了兩個桃心木材質的大箱子。小腦袋探頭一看,箱子裏密密麻麻放著的東西似乎和X協會的整體氛圍很不搭調。
“電筒?”
鎖也圍著那一大漲薄膜轉了一圈,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是啊,手電筒,各種型號都有,全是工業級的,質量可好了。”
鎖也抱著手閑閑說:“是嗎?到底是什麽事兒?”豎起一根手指頭阻止阿拉丁繼續:“等一下,讓我猜一猜。”
哪怕是直男如阿拉丁,也忍不住注意了一下他的手指,又長又細,指甲尖自然而然生成了優雅的弧形,透出健康的血色,兩道銀白色的月牙交疊覆蓋在指甲底部,仿佛在發光。阿拉丁眨了眨眼多看了一下,真的是兩道月牙,不知主何吉凶。
鎖也放下了手指,抬眼,嫵媚的眼角邊閃過一絲寒光:“想讓我去找異靈川的下落,對嗎?”
阿拉丁張口就否認:“不是,是我們要去一個地方,估計你也會有興趣。”
照著他和小腦袋在路上商量好的話術,把無人島和safat鳥的生產線之間的關係一說,鎖也聽得專心,卻毫無表情,聽完後語氣將信將疑:“是嗎?”他沉吟半響,追問了一句:“不是遲老爺子讓你們來的?”
蹊蹺了,老爺子可壓根沒提過X協會的茬兒啊。
小腦袋在一旁觀察,忽然福至心靈:“哎,為什麽?”
全世界都想找出異靈川的下落然後砸他個稀巴爛,普世意願,不稀奇,稀奇的是:“遲老爺子會特意讓你去找異靈川的下落嗎?為什麽是讓你去找?”
阿拉丁來勁兒了:“你莫非是臥底?”小腦袋大點其頭:“我覺得他像。”
鎖也心裏明鏡兒似的,嘴角往下一撇,雙臂抱在胸前:“純屬巧合的話就有點尷尬了。”看看小腦袋,看看阿拉丁:“真不是老爺子?”
那兩位擺出了迷惘臉真誠臉白癡臉,一百一的雲裏霧裏,鎖也聳聳肩:“好吧。”舉步走上地麵那一大片藍色薄膜。那片薄膜很奇怪,仿佛緊緊嵌入了地麵一般,踩踏之間既不起皺,也不卷曲,有一種莫名的虛無感。
鎖也站好,雙腿微微分開,不丁不八,雙手緩緩抬起,平放於前,掌心朝上。小腦袋輕聲問:“他這是要打一套八段錦嗎?”阿拉丁說:“我看不像,八段錦都是掌心朝下的,他說不定是要發衝擊波。”
話音剛落,月牙狀的光弧倏忽而從鎖也的十個指尖接連不斷發出,如同公主夢幻中閃耀在城堡高處的煙火,四處飛翔,身後留一長串下銀色的點點亮光。先是向上飄搖,隨之往地下墜落,落在藍色薄膜表麵,如同爆竹的引線燃燒到火藥的那一瞬間,整一片藍色薄膜立刻亮了起來。它不再是多出來的一層,而是完全融入了X協會辦公室的地麵,後者現在看起來就像是懸浮在地板表麵的一個巨大藍色玻璃隔層。
鎖也的嘴唇無聲的翕動,吐出無法分辨具體意思的斷續字眼,玻璃隔層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點,而後從這個點往兩邊延伸出很長的黑色線條,這樣的點和線不斷在各處浮現,彼此交叉跨越,很快成千上萬的線條變交織了起來。整個過程如無數隻蜘蛛在趕工結網,而且速度進展異常之快。
阿拉丁和小腦袋傻看著那副地圖,對望了一眼之後遲疑地問:“上地理課?”
鎖也也不多話,探身從旁邊放手電筒的箱子裏挑出一個迷你型號的,外觀活像一支鋼筆,他在手裏掂了掂,向阿拉丁伸出手:“給我一樣你的東西。”
阿拉丁掏了掏口袋,把錢包給他了,還語帶鼓勵:“哥有錢,隨便拿。”
鎖也接過來,隨手扔地上,又伸出去:“要貼身的東西。”
阿拉丁遲疑了一下,彎腰脫了一隻鞋:“行嗎?”
換來對方一臉嫌棄,但好歹算是接受了,鎖也將那隻鞋舉起來,頂在自己左手細長的食指上,穩當得就像他的指尖有強烈的粘附力一般,之後他在地圖上轉來轉去,轉來轉去,一副無頭蒼蠅的樣子,最後站定,右手捏住那支鋼琴電筒,打開,雪白的光射落在藍色地圖上一個點上,與阿拉丁鞋尖垂直到地麵的映照點重合。
他扭頭看了看阿拉丁,問:“準備好了嗎?”
阿拉丁一臉懵:“準備啥?”
話音未落,他就從X協會的辦公室中直接消失了。
小腦袋腦子一熱,嗷一聲就後蹬腿虎撲上前,抱住鎖也就地一滾,使出了他粗淺的格鬥功夫中最引以自傲,並且運用得也最嫻熟的一招:死纏爛打。
隻見他手臂死死把鎖也的脖子勒住,腿在人家身上繞成了一條麻花,指尖忙裏偷閑按下獵網發射的按鈕,黑色大網跳出袋子,連主人帶鎖也一股腦兒蓋了起來,四個角落下接觸地麵,刹那間就突入釘死在地板內,這一手抱的乃是魚死網破之心;接著小腦袋就吼了出來:“你把阿拉丁弄到哪裏去了?”
鎖也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馬上暴露了力量不夠的弱點,動撣不得之餘眼睛都被勒得直翻白,手指急忙指向地麵,小腦袋順著看過去,視線落在了地圖上的一個島,旁邊寫著一個地名:
Hawaii。
夏威夷。
正值周末,歐胡島上火奴魯魯著名的粉色沙灘上遊人如織,比基尼女郎們嬉笑著走過,無數手機鏡頭對準蔚藍天空,對準潔白海浪,對準天際歸帆,對準一隻在錯誤的時間選擇探頭出來覓食的寄居蟹。更多鏡頭對準一張張不加濾鏡就根本無法示人的臉,哢擦哢擦哢擦,啤酒和熱狗的氣味混合在微鹹的海風中四處飄**,令人對任何正經事都提不起精神——每個人都在享受難得的美好假日時光。
正午時分,有人無意間注意到高空中出現了一個黑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下降落,越來越快,越來越大,最後轟隆一聲砸進了距離海岸線大約一千米的地方,激起來的浪頭打翻了正在旁邊遊弋的兩塊風帆板。風帆玩家驚慌失措地從水裏冒出頭來,看到一個男人踩著水浮在海麵上,茫然四顧,仿佛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據那位風帆玩家說,他一開始以為那個男人也是遊客,受驚過度所以反應遲鈍,因此還想問對方是不是需要幫助,結果就在他準備遊過去的時候,有一道光束從天上照下來,盡管是白天,盡管豔陽高照,但那道光明亮而集中,根本無法忽視。
光束非常精準地照在那個男人身上,大概三秒鍾之後,那人就和光束一起消失了。
風帆客後來看了長達兩年的心理醫生,把童年陰影和**障礙交代了一個底兒掉都解釋不清楚自己那天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幻覺,他後來幹脆創建了一個小眾教派,教派所尊的神長著一張東方人的臉,身體包裹在黑色的貼身服飾之中,馭光而行,猶如天外飛仙,而且滿臉懵逼。
回到X協會辦公室,小腦袋看懂了夏威夷那個詞,卻沒明白過來這是幾個意思,於是問了一句:“夏威夷怎麽了?”
鎖也不答話,使勁兒拍打著他的手臂。
小腦袋一看,好嘛,嘴角都開始冒白沫了,老子幾年獵人沒白當,掐死個把人的功力還是有的,趕緊鬆開手,鎖也就地一滾滾到旁邊,劇烈咳嗽了起來,好半天才緩過氣來:“你動手前能先動一下腦子嗎?”
他手裏還緊緊捏著手電筒,一爬起來趕緊奔回之前站的位置,舉著阿拉丁的鞋子擺出一模一樣的姿勢,隨即把手電筒關掉了。
小腦袋眼一花,下一秒阿拉丁就摔在了他的身邊,渾身上下水淋淋的,頭發上纏著兩根海草,為X協會的辦公室帶來了一股清新的海水味。這會兒眨巴著大眼睛,還沒回過神來。
鎖也撣撣衣服,氣定神閑扔過來一塊毛巾:“擦擦。”手電筒拋回了箱子裏:“明白了嗎?”
阿拉丁擦了一把臉,確實明白過來了:“你的能力是定位瞬移?無限距離定位瞬移?”
“沒有那麽誇張,最遠不能超過一萬公裏,無法擺脫重力,衝不出大氣層,同時必須要配合藍色世界地圖和魔法手電筒的光束作為介質。”最重要的是:“送出去之後,一定要在手電筒耗完電之前拉回來,否則就會被禁錮在那一個落地點上,無法脫身。”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那就變成活著的地縛靈了喔。”
阿拉丁完全都不配合人家笑一下,眼睛瞪得像頭牛。
這不怪他頭發長見識短,超長距離的定位瞬移是非常高級的法門,接近神跡,在人類身上找到這樣的異能,足以顛覆了一個獵人對世界的看法,一時間接受不了現實也是很正常的:“你到底是什麽人?”
鎖也已經從被小腦袋鎖喉的狼狽之中恢複過來,輕描淡寫地說:“我是什麽人不重要。”
他將阿拉丁的鞋子丟回給他:“你們要去無人島,我送你們過去,你們需要什麽,X協會的物資儲備不見得比設備司少,隨便拿,safat鳥的生產線找到了,我去做交易,收益一人一半絕非虛言。”
小腦袋說:“然後呢?”
“什麽然後?”
小腦袋大搖其頭:“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這個世上哪有光得到不付出的道理,你幫我們這些,要換什麽?”
鎖也倒也爽快:“我要你們幫我找到汞耳。”
他們坐在那間咖啡廳裏查看safat鳥基因檢測報告時的對話言猶在耳:
“safat鳥和嬰螢一樣,都是利用人工合成的生物,safat鳥的基因來自化石,此外還融合了貝蚨和逐生花的基因。”
“貝蚨追蹤,逐生花自體繁殖和寄生,Safat鳥本身有超強的長期飛行能力和完善生物動力係統。”
要製造出一種完美的怪物,鎖也的判斷是還至少需要兩種基因,一種是變形,一種是戰鬥。
戰鬥能力可外可內,可熱可冷,可侵略可保守,算開放代碼,起碼能自主設計出一百種方法讓safat鳥變成奪命天使,但是無限變形的基因隻來自於一種非人——汞耳。
非人一種,本形如**狀,能變化世間萬物。
當safat鳥隨後大舉進入東京時,鎖也獨自返回辦公室,就是為了查看汞耳的生命狀態。
從他現在的表情來看,結果凶多吉少。
“我們所監控的亞洲範圍內的汞耳都失蹤了,一共三隻,分布在日本,尼泊爾和中國大陸河南鄉村地區,因為通訊斷絕,我暫時沒有辦法得到歐洲和美洲的情況,可能沒事,也可能凶多吉少。”
說起來簡直捏一把冷汗,如果之前進入東京的safat鳥已經結合了無限變形和戰鬥的能力,老鼠天師們根本無法發揮作用,更難以想象會有多少東京居民和非人死於非命。
“你那麽關心汞耳的生死存亡,是為了阻止異靈川製造出更完美的怪物禍害世界嗎?”
“為了這麽高尚的目的盡心盡力嗎?”
對於有錢人的情懷阿拉丁和小腦袋都一向來抱有懷疑態度,他們都是從底層一步步走過來的,對世事的看法很現實。
即使一開始想的是大義,最後多半都會變成狗屁,這幾乎算得上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更何況天下越亂,有錢人們反而越能過上好日子,何必要去當什麽英雄。
麵對質問,鎖也選擇了沉默,越發顯得心裏有鬼,過了好一陣子,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手機,打開,舉在手裏給阿拉丁和小腦袋看。
屏幕上自動播放著一係列的照片,圓頭圓腦的嬰兒,牙牙學語的幼兒,後來出現了長相非常可愛的男孩子,大概七八歲的樣子,穿著短運動服站在足球場上,露出稚氣的笑容望向鏡頭,再接下來長大了,不斷出現的是棱角一步步分明起來的俊秀臉孔,還有日漸高大強壯的身軀,慢慢地時間的痕跡覆蓋了皮膚與發絲,眼神也從銳利到柔和。
不管在人生的哪個階段,照片中人的五官都是鎖也的翻版。
“你?”阿拉丁問,問得有點不太確定。
因為盡管和鎖也長得像,但那些人到中年的照片又是幾個意思?
鎖也拿回手機,低頭看著屏幕,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照片上的人,說:“對”。”
他向阿拉丁笑笑:“你剛才不是問,我是什麽人?”
那笑容中帶著陰鬱之感:“阿波羅神廟的立柱上刻著人生的終極問題,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向哪兒去,對嗎?”
“也許這是所有生命共有的問題,但至少你們知道生和死之間自己的所屬,出生、成長、成熟、衰敗、死去,很圓滿,符合邏輯。”
他搖搖頭:“我的是缺失的。”
X協會的會長,鎖也,永遠活在十七歲,擁有漫長的生命,成長本身卻在某一個點上戛然而止。有前因無後果,有來龍,無去脈。
問題是:“我有父母,很難想象我是他們親生的,但我查過所有記錄,我真的是他們親生的,我長得不像他們,也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鎖也輕言細語:“但他們愛我,為了這一份愛的緣故,我不能呈現真實的我。”
他收起了手機:“身在日本的汞耳,其實就在我家裏。”
能夠任意變化形體與狀態的非人,忠實地扮演著鎖也的角色,應和著歲月的流逝,呈現不同的樣貌甚至性情,做一個常有小過但仍不失可愛的兒子。
而真正的他,隻能遠遠看著自己的生活變成一出戲劇。
“汞耳失蹤,對我的父母來說,我也就失蹤了。
”如果一直找不到汞耳,就隻能向他們通報兒子因為意外身亡的消息。”
在東京幾乎被全毀的事件前提下,一兩人的失蹤,在數據和概率上來說都完全符合情理與邏輯。
但再完美的數據和概率也不能平複個體失去至親時所受的傷害。
鎖也臉上浮起了苦惱的神情:“無論如何不想這樣對待他們。”一麵說著,纖細的手指按在了額頭上,仿佛對父母可能遭受的喪子之痛感同身受一般,柔弱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阿拉丁和小腦袋麵麵相覷,過了好一陣子,阿拉丁幹咳了兩聲,把鎖也從幻想的悲痛中拉了回來:“既然如此,我們去找找看好了,”急忙補充:“不敢保證結果啊。”
鎖也微笑起來,真是足以沉魚落雁的容貌啊,可惜麵對的是兩個直男,因此起的仿佛是反效果:“那實在太好了。”欠身做了一個往裏麵請的動作:“去看看倉庫裏有什麽你們用得著的,盡管拿,然後就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