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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還有一項集體活動就是看電影,關上燈,把聲音調到最大,看毛片兒或者恐怖片兒。

璧格膽子最大,我最慫,音樂一緊張就坐直,一出現恐怖畫麵就把頭轉過去。央央說我,你還膽小,你還愛看恐怖片兒,你不是作死麽!我說,沒辦法,他們都看,剩下我一個人沒意思啊!

我天生膽兒小,小時候我爸殺雞我都不敢看。但是肉我吃。

我小時候一個人住東屋,怕的要命,睡前總會糾結一個問題,鎖不鎖門。鎖門吧,怕屋裏有東西我跑不出去。不鎖吧,怕外麵有東西突然進來。這個問題比哈姆雷特的生存還是毀滅更糾結。我媽想了個辦法,拿個瓷盆子吊我床頭,告訴我有什麽動靜就敲盆子。我夜裏害怕,起來尿尿都敲盆子。農村的夜特別靜,瓷盆子聲兒又大,周圍的鄰居總被吵醒,就到我家反映問題。爸媽研究了一下,我媽覺得我是怕鬼,我爸覺得我是怕壞人,他們倆一合計,給我做了一個桃木棍。我爸是木匠,鋸了一根桃枝,拋光打滑,跟擀麵杖似的,拿著特別順手。我媽說,桃木棍能打壞人又能打鬼,啥來了都不怕!

我跟央央說起過這事兒,她笑的七葷八素,說,你幹脆別睡了,晝伏夜出,白天睡覺,夜裏城門大開,你就站在門口逡巡,手裏掂個板兒磚什麽的,看到什麽就拍它一下!

後來慢慢長大了,開始思考一些問題,開始為學業擔憂,開始為愛情煩惱。現實中的事兒還擔心不完呢,也沒心思再害怕那些有的沒的了。

但還是膽兒小。上大學以後,有時候寫東西會到很晚,樓道裏靜的嚇人,我上廁所都是走著去,跑著回來。尿尿的時候還感覺脖頸發涼,好像有誰在後邊吹氣,猛然回頭,卻什麽都沒有。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看的《閃靈》,睡覺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很多人在一個山崖上走著,莫名其妙地走。走著走著就有人死了,掉下去。崖下邊是水,跟我們一個方向流。水裏邊是木頭和屍體。我一腳沒踩穩,掉下去了,跟著木頭還有屍體向下漂,一直漂,一直漂,沒有盡頭。

然後我就醒了,躺在那裏一動都不敢動。我分不清什麽是幻覺和真實。不敢閉眼,怕一閉上眼就會出事兒。

我就那樣一直瞪大了眼睛,直到天亮。

寫東西需要想象力,但有時候想象力太豐富是一件痛苦的事。你會做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噩夢,在夢中驚嚇,糾纏,難以脫身。

我是個嚴格的無神論者。央央說,既然是無神論者,那你怕什麽呢?我說,怕鬼啊!她說,那你相信有鬼就不是無神論者!我說,我不信有鬼,但就是害怕!

我自己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邏輯。陶喆唱過一首《鬼》,如果心裏有鬼,誰和誰不算是同類,你的血在暗裏發黴,你可能有已經變成鬼!我想,所謂心裏有鬼,可能就是恐怖的影像在腦子裏堆積的太多了,雖然明知道現實裏沒有,但就是害怕。

繞了一圈兒,說到底還是膽兒小。

央央說,恐懼不過是一把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