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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訓半個月,很快就結束了。在這段時間,我跟室友們都混熟了,勾搭周嘉嘉未果,倒和薛豔玲也混熟了。還有丁一二,我倆從那次以後就再沒說過話,偶爾碰上了,也隻是一笑。這笑中有一種默契,一切才剛剛開始。

教官跟我們說,明天上午是軍訓閉幕式兼開學典禮,咱們還是照常集合,然後去開會。有女生問,可以換衣服嗎?教官看了看她,說,可以穿自己衣服來。

第二天,我們班沒有一個穿迷彩服的,全是便裝,五顏六色的什麽都有。看看周圍幾個班,還是一片片的綠。教官不多見地笑了。我們都看出來了,這笑裏有一種落寞,就好像在說,你們都不再是我的兵了。

帶上小馬紮,集合,以班為方陣坐好,開會。開會是一個聽起來就讓人蛋疼的詞兒。尤其是開大會,越大的會越無聊。領導們都一個樣兒,挺著肚子,還禿著半個腦袋,笑起來都很猥瑣。有的還加副眼鏡,看起來很斯文。他們講話也都是一個腔調,比世界上任何的催眠曲都有效。

某領導講了半小時,其實大概意思就倆字兒,歡迎。然後是學生代表讀軍訓感言,是個女生,一看就是那種新時代的進步青年。不過跟五四運動那時候的進步青年不大一樣,新時代麽,總要向錢看。後來這女生成了院學生會的主席,我通過副主席薛豔玲還跟她吃過一回飯。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接著是送教官,也不鬧騰,就目送。當時我心裏挺感慨,就說湯教官吧,跟我們差不多大,但是要說堅韌和毅力,可比我們強的多。看慣了同齡人的牛仔褲運動鞋,時髦的發型和目空一切的傲慢,再看看他,一身綠軍裝,拒絕了一切浮華的裝飾,卻有著男人應有的品質和風骨,坦坦****,讓人肅然起敬。

再然後就是各種領導各種講話,沉悶至極。我後邊是丁一二,我斜過身兒問他,走不走?他四周看了一下,說,走!

然後我倆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掂起馬紮走了。後來我一直想,如果不拿馬紮,會不會好一點兒,但當時怎麽就沒想到呢。還是年輕,沒經驗。要是再讓我上一遍大學,至少得多五千經驗值。

我倆一紅一白兩件短袖,弓著腰穿過綠色的人群,確實有點惹眼。所以被叫到主席台上也就不稀奇了。某領導正在講話呢,忽然喊了一句,哎,那兩個同學,你們怎麽回事兒,過來一下!

這下可好,原本瞌睡的同學一下子都精神了,聊天的也不聊了,整個操場鴉雀無聲,看著我倆走向斷頭台。

我感覺那段路走了很長時間,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機械的向前走。我不記得丁一二什麽樣,反正我的腿一直打顫。

領導問,你倆幹嘛去?

我看了一眼丁一二,他說,上廁所。

領導笑了,說,上廁所帶馬紮幹嘛?

丁一二不說話了,我也不說話。

領導開始語重心長了,你們剛來,還不了解大學生活,在這兒聽各位領導講講不挺好嘛,就是不想聽,軍訓那麽累,坐那兒歇歇不行嗎,這是一種最尊重啊,你說你們這拍拍屁股走了,不像話嘛,年輕人,有點銳氣還是好的,但是要沉得住氣,不要做刺兒頭。

這時候旁邊的領導拍了一下他,他才從習慣性教育思維裏跳出來,說,嗯,還在開會呢,不能耽誤大家時間,這樣吧,你們倆鍛煉鍛煉,你們住幾號樓啊?

丁一二說,七號樓。

領導說,好,你們倆把七號樓的廁所掃了吧,掃一個月,好好感受一下生活,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不要像小孩子一樣慪氣!

領導說話的時候話筒一直開著,所有人都在聽。我看了一眼綠油油的人群,又看了一眼丁一二,撇了撇嘴,意思是,這下咱倆出名兒了。丁一二輕微地點了點頭,意思是,我覺得也是。

領導說,好了,你倆先回去吧。這時候,整個操場沸騰了,所有人都在議論。我的腦子嗡嗡響。

開完會,鄭老師找到我們,歎了口氣,說,去宿管中心問問吧,找那些做衛生的阿姨,問問具體怎麽做的。

第二天,有一哥們兒忽然找到我們宿舍了,問哪個是裴梁之。

我說,我就是,咋啦?

他湊近了,貼著我的耳朵說,聽說你也是個二百五?

我說,你也是?

他說,掃廁所,掃唄,我跟你們一起掃!

我說,哎喲,還真有那想出名不怕騷的!

他說,要不要我一起掃,不要我走了!

我說,有人幫忙當然好了,走,咱找丁一二去!

這哥們兒叫李薑,廣告學專業的,自告奮勇要跟我們一起掃廁所。

七號樓四個門洞,六層,四六二十四個廁所。大致流程是,收垃圾,擦洗手台,衝洗便池,最後拖地。掃一個廁所大概要十分鍾,我們仨一起,得忙活一晚上。

我們掃的很認真,有人建議說,那麽較真兒幹嘛,隨便敷衍一下不就得了!我們仨都覺得,既然掃了,就得掃幹淨!

後來聽說,吳祖緗先生在挨批鬥的時候也掃過廁所,他說,我是整個北大掃廁所掃的最幹淨的一個。瞬間產生了共鳴。

從此,我們仨成了學校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三賤客。

沒錯,一切都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