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未知,比如宇宙和清晨

和陸斐然分開後,唯一讓夏初一高興的是她可以自由飛到淮城了。

上次飛得很失敗,她不得已買了晚上的高鐵票才趕回去。結果這次她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人已經到了公司門口。她興奮得噙著風一口氣跑到樓上,見許慕楊還沒走,大聲道:“我見到陸斐然了!”

許慕楊正接牧晨遞給他的資料,對她嗤之以鼻:“都把你甩了還那麽嘚瑟。”

牧晨在一邊默不作聲,眉眼低垂。

夏初一拉著許慕楊往裏走,咬牙切齒道:“你剛在楊總麵前替我說了情,我不會怪你。不過以後你要是再在其他員工麵前損我,我可要報仇了。”

許慕楊比她高一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怎麽報仇?”

夏初一捏著他胳膊上的一小塊肉,狠狠擰了一圈:“我會告訴全公司的人你追過尹歡歌!”

許慕楊疼得眼淚都飆出來了,忙甩掉她的手低聲吼道:“你瘋啦!尹歡歌?多少年前的事兒啦!”

夏初一眉毛高挑:“尹歡歌可經常來江南飯莊吃飯,公司員工都認識她。要是被那些八卦的人知道你當年的事兒,你這總經理的臉就丟到姥姥家了。”

尹歡歌是當年的校花,追她本沒什麽丟臉的,但許慕楊做的事比較丟臉,到現在想起來夏初一還想笑。

“答應我,關於陸斐然的事,以後在公司同事麵前一個字也不要提。”夏初一警告他。

許慕楊這才做乖順狀,連連點頭:“好,好,好,夏初一,你真是和當年一樣,伶牙俐齒。”

夏初一哈哈大笑:“承讓,承讓。”

許慕楊瞥了她一眼,有些吞吐:“夏初一,你最近沒……”

他遲遲不說關鍵詞,夏初一撓頭:“我怎麽了?”

牧晨站在他們背後準備下班回家,許慕楊單手插兜,打了個哈欠:“趕緊回家吧一二一,晚上十點還不走,不知道的以為你勾引我呢。”

夏初一皮笑肉不笑地回應他:“我勾引楊總多好,直接認你當兒子。”

直到夏初一躺在**,才真切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和空虛感。

夏初一沒開燈,睜著眼睛盯著漆黑的天花板。她突然發現自己全身疼得厲害,從陸斐然和她說分手起,她就一直惴惴不安,往返於漢州和淮城兩市,連一頓飯都沒好好吃過。

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陸斐然不愛她了,那種恐慌讓她血液上湧,神經緊繃。她一下子坐起來,一口氣跑到客廳桌子前。

窗外月光朦朧,清風蟬鳴,她借著月色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心中默念:“如果單數口喝完,代表他還愛我。如果雙數口喝完,代表他不愛我了。”

她一邊喝水一邊數數,直到杯子裏的水下去三分之二,她心裏的恐懼才稍稍清除。她又喝了兩口,杯子裏的水見底,此時她正好數到雙數,咧嘴一笑,緊接著將剩下的水一口喝盡。

她暗暗唏噓:“還是愛我的,對吧?”

她緩緩坐下,夜裏小區偶有貓叫,此時像故意陪著她似的叫個不停。

窗外的橘色燈光照著一兩枝柳條,夏初一一邊聽外麵的聲音一邊下決心:“要是貓能叫十聲就停,說明陸斐然還愛著我。”

她在心裏說完這句話就開始數貓叫聲,前八聲來得很快,讓她欣喜中又抱著一絲忐忑。第九聲大約在半分鍾後叫出來,她的心跟著懸空,希望下一聲一定要叫單聲,不要連著叫。

很久很久之後,院子裏的貓又叫了一聲。

夏初一癱在椅子上,覺得自己幼稚且好笑,卻又因為願望成真心裏慢慢安穩。即便一分鍾後貓的叫聲還回**在周圍,她也覺得沒關係了,她已經篤定陸斐然還愛著她。隻要他們還相愛,就一定不會分手。

因異地戀而分手的原因大多與時間和距離有關,但是她相信陸斐然提出分手絕不是因為這個。

三年前夏初一趁著假期坐車去漢州與陸斐然相聚,他帶著她吃漢州的美食,逛漢州的老街,兩人歡聲笑語,形影不離。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異地的辛苦都值得,她可以忍受胃疼發作時身邊沒人,可以忍受工作出錯時沒有人安慰,她堅信此時的付出是為了以後更好得在一起。

而且,她和陸斐然已經習慣了在辛苦的異地戀中找一些甜蜜的事情來做。

比如一起看電影。

兩個人都把電腦打開,提前下一場最想看的電影,此時都將鼠標放到最開始的位置。電話視頻裏她像將軍發號施令一般說“開始”,兩人便同時點擊鼠標,播放畫麵完美同步,跟電影院裏毫無差別。

不過就是不在身邊而已,她可以不依偎著他,她有他送的抱枕靠墊就足夠滿足了。

有距離的戀愛比成天黏在一起的戀愛對彼此的要求要寬容得多,出現問題時能見一麵就解決了,能互相抱一抱就沒事兒了。倘若離得很遠無法見麵,那麽短信裏、電話裏、視頻裏哄一哄,隻要真心哄一哄,那份真心就會被這幾千裏的路程放大無數倍,輕易地落到對方的心尖,將話語裏的在意和關心逐字解剖,甜蜜品嚐。

夏初一慢慢站起身回臥室。

她想起第一次分開時,陸斐然將她送到車站。火車的汽笛嗚嗚作響,夏初一趴在窗口不斷地向陸斐然揮手,隨著火車的啟動,陸斐然突然瘋了似的開跑,跑起來的風鼓動著外套和背包不斷擊打著他的後背。

他越跑越快,拚命追趕火車,一直看著夏初一。

那一刻他就像十幾歲的少年,似乎一直沒有長大。他的固執和勇敢僅僅是為了多看她一眼。

火車上的夏初一哭得稀裏嘩啦,風中奔跑的陸斐然將背包甩到地上,加速奔跑,一直到跑到站台最邊緣的位置才停下。他們越距越遠,遠到已經在彼此的眼中變成小小的黑影,可他還高高舉著手和她道別,笑容在夕陽裏幹淨美好。

夏初一決定和陸斐然一起吃早飯。

既然已經會飛了,嗖的一聲飛到漢州根本不是難事。

陸斐然一大早在銀行門口看到夏初一時太陽穴直跳。但他什麽都沒說,直接帶著她進入銀行內部的餐廳一起吃早飯。

兩個人打了飯,找了空座麵對麵坐下,還沒開吃,保潔阿姨笑嘻嘻地走過來:“小陸,這是你女朋友呀?”

陸斐然笑了笑,什麽都沒說。夏初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趕緊低頭吃了兩口飯。

保潔阿姨收拾完隔壁餐桌再次對他們開口,一臉和藹可親:“你們真是般配哦,阿姨祝你們小兩口恩恩愛愛。”

夏初一終於憋不住哈哈大笑,剛想謝謝她,不料陸斐然突然伸手將她嘴角的一粒米抹去,堵住了她要說的話。

也不知道是誰占了誰的便宜。

眼見保潔阿姨已經走遠,夏初一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陸斐然:“我下飛機那天就說要一起拜訪老師,雖然沒見著,不過馬上就要到高中百年校慶了,你會來的吧?”

陸斐然麵色鬆動,點了點頭。

夏初一暗暗舒了口氣,咧嘴笑道:“你是不是後悔分手啦?我就說嘛,異地戀根本不算事兒,我可以天天來看你。”

陸斐然又扒了兩口飯,然後極其認真地看著夏初一:“你怎麽來的?”

夏初一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不過她覺得應該和他實話實說,他們之間本不該有任何秘密。

“告訴你個事,你千萬別震驚啊。其實我……”夏初一頓了頓,看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心一橫道,“其實我會……”

“陸主任,原來你在這兒。業務經營分析會出了點狀況,何主任讓你快去。”陳清晝隔著幾張桌子就衝著陸斐然大喊,像是有特別著急的事情。

夏初一趕緊閉嘴,靜待陸斐然的反應。

結果陸斐然沒有任何反應,即使陳清晝已經走到麵前,陸斐然還有時間給夏初一剝了個茶葉蛋。

陳清晝有些尷尬,低頭問:“陸主任,你看你什麽時候過去?”

“吃完飯。”

聲音低沉,不容置疑。陳清晝不解地看了看夏初一,最終很為難地點頭離開。

隻是夏初一忽地拉住陳清晝的胳膊,讓她停在原地。

“馬上就去,馬上就去,千萬別告訴何主任哈。”

夏初一站起身,催促陸斐然趕緊離開。陸斐然拍了拍手心的殘渣,和夏初一道:“你找個地方等我,開完會我有事問你。”

夏初一乖乖地點點頭,目送陸斐然和陳清晝走遠。

餐廳門口,陳清晝轉身衝她感激地一笑。

夏初一坐在空調很足的銀行休息椅裏發呆,手機裏不停傳來公司群的消息,她也懶得看。她在想等陸斐然出來,她應該如何有效率並且有技巧地問他分手原因。如果還是按照以前的方式,怕是很難問出來。

銀行裏的人越來越多,夏初一挨個掃過一張張陌生的臉,想象著也許這輩子和他們的唯一緣分就是在這家銀行裏。他們誰也不認識誰,也毫不關心各自的人生,就像走在不同的馬路上,隻在這一天、這一個時刻一同邁入了同一個十字路口。

夏初一忽然覺得人生十分奇妙,她甚至想或許在某一天某一個陌生的地方她還能遇到自己的媽媽。

未知會讓人產生希望。

就像她走投無路時忽然來了一個讓她能飛的老太太,連生活都在告訴她,你要等,等到明天就有希望。

想到這裏,她高興地笑起來,覺得分手這件事根本不重要。就算親密無間的夫妻,一輩子也有二十多次想殺死對方的衝動,她和陸斐然長期異地,說不準那天陸斐然受了什麽刺激忽然對異地戀有些厭倦,也或者出了什麽狀況讓他心灰意冷才說分手。但是過了那天,陸斐然就後悔了,所以才會遲遲說不出原因——本身就沒原因嘛,一切都是因為衝動。

她絕對不能喋喋不休地問他原因,她要學會若無其事、視而不見,她要假裝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從今天吃早飯的時候她就看出來,陸斐然對她還是很好的。隻要她不問,分手這件事就可以自然而然地終止了。

她正樂不可支,忽然接到牧晨的電話。許慕楊正發瘋似的找她,問她什麽時候可以回去。

夏初一趕緊報備,她待會就到。

已經下午兩點多了,陸斐然仍然沒有開完會出來。她想起早晨陳清晝惶急的表情,心知銀行肯定出了什麽大事需要處理,怕是陸斐然難以抽身。

她給陸斐然留了信息,告訴他自己先回去了,等忙完再來找他。

她四處瞅了瞅,找了衛生間躲進去,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夏初一趕到公司時滿頭大汗,推開門就急匆匆地問牧晨:“出什麽事了?”

牧晨臉色不好,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不是你給我打電話,說許慕楊找我嗎?”夏初一覺得牧晨最近很是奇怪,有話不說,讓人猜不透。

許慕楊恰好從辦公室出來,皺眉看著夏初一。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夏初一一邊擦汗一邊問。

“沒事了。”

夏初一氣得牙癢癢,雖然她會飛了,但是飛一次也挺累的,他能不耍人嗎!

“跟我去趟江南飯莊。”

似乎猜出她的心思,許慕楊直接拉著她往外走。

“怎麽了?”

“我跟我爸說讓你過來當我秘書,我爸給我下了任務,隻要提高飯莊的銷售額,我就可以隨意調配你。”

夏初一本能地排斥:“我為什麽要當你秘書?”

許慕楊:“因為我給你漲工資。”

夏初一小跑跟上:“好的,老板。”

許慕楊開車帶著夏初一,一路無話。但是夏初一總覺得他有話想對自己說,車內氣氛一時別扭無比。兩人下車,夏初一第一眼就看到飯莊門口的尹歡歌。

尹歡歌還是那麽漂亮,長卷發,小披肩,眼睛清澈有神,笑起來像春天榴花開盡,熱情張揚。

那麽多年沒見,許慕楊站在尹歡歌麵前臉依然紅得像個柿子。

夏初一忽然想到當年許慕楊追尹歡歌的糗事,一時笑得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