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和欺騙
理工科男生在麵對生活的刁難時總有獨到的辦法,譬如管道裂開這樣的大事在他們看來完全不值一提。燈光乍然亮起,陸斐然第一時間就找來工具箱跑到廚房一通鼓搗,十幾分鍾後淡然走出來,告訴她管道閥門鬆了才導致漏水,他已經修好了,連廚房裏的水都一並收拾幹淨了。
她嘖嘖佩服他的動手能力,沒想到他那雙成天碰金融賬目的手碰起管道燈具來也這樣得心應手。她嘿嘿發笑,想給他倒杯水犒勞犒勞,誰知剛站起來瞬間就又跌坐下去,疼得額頭連冒虛汗。
陸斐然洗了手,又端來熱水為她泡腳。溫暖的熱流湧上全身,讓她多少忘記了些痛楚,隻盯著他看。好似怎麽都看不夠,他在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麽難得,那麽珍貴。
後來他將她抱到**,自己貼在床沿兒守著她。
膝蓋處好似有千根鋼針不斷刺痛她,一下又一下往心窩裏鑽。安靜中她眉頭緊皺,疼得吸氣。冰箱裏的冰因為停電都化了,冰敷隻能作罷,她想吃兩片止痛藥,沒想到卻遭到了陸斐然的阻止。
“我給你捏捏肩膀,睡著就不疼了。”
他坐起身子,黑暗中將修長的手指放在她的肩胛骨緩緩揉捏。夏初一起初還不適應,隻覺得又麻又癢,後來他將手指放在她的頭發中慢慢穿梭,一下又一下輕輕按摩她的頭頂,讓她四肢百骸連同神經都一並放鬆下來。她哼唧兩聲本想同他說說話,誰知還沒開口就在他安靜的呼吸和均勻的揉捏下睡著了。
夏初一半夜醒來,發現他還沒睡,衣服也沒脫,單手撐著頭還在守護她,生怕她再有一點痛。窗外月光白得發亮,這樣近的距離她能看清他漆黑的眸子、清晰的下頜線和潤澤的唇角。她知道他不敢睡,時刻準備著在自己痛得無法入眠時將自己送往醫院。迷糊中她抱住他,也不知幾點鍾了,心中有許多愧疚和感動都化作溫暖的擁抱,將他摟得緊緊的。
再睡著時聽他在耳邊輕輕說:做個好夢。
夏初一很安心踏實地睡了一個好覺,起床時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在床腳,書桌前放著一杯牛奶,乳白色**與實木書桌搭配出一隅寧靜角落。窗前開著紫薇花,風一吹就會掃到窗玻璃,像在提醒她夏日晴空,又是一個好天氣。
她一瘸一拐地打開臥室的門,膝蓋沒有昨天那麽痛了,抬頭呼出一口氣,恰好看見陸斐然正在飯桌前擺碗碟。碟子裏盛著蛋羹,餐盤裏放著小籠包和芝麻球,另加一份甜豆漿和一碗紅棗粥,看起來就香糯可口。
夏初一很擔心他沒有睡好,坐在椅子上看他:“待會兒你再睡一會兒吧。”
陸斐然遞給她筷子,麵容平靜:“伯父打電話來了,讓我們過去一趟。”
“我爸?”夏初一奇怪他怎麽不給自己電話,真把陸斐然當成女婿使喚了。
陸斐然嘴角帶著笑,似是安撫:“好久沒見伯父了,也該去一趟。”
夏初一定了定神兒,不知為什麽總覺得最近他變得愛笑了。隻是笑的幅度不大,有時候看起來很勉強,有時候看起來又很溫柔,讓她很難猜。
好在飯菜填飽了她的肚子,讓她不再想那麽多沒意義的事。以前工作很忙,她懶得吃早飯,周末又貪睡,早飯更是有一頓沒一頓,現在吃著他親手做的早飯,心裏既滿足又快樂,感覺和他過上了平常夫妻一樣的生活。這是她期待很多年的,平淡又幸福的生活。
和許慕楊多請了兩天假,電話裏他隻告訴夏初一好好養傷,其餘一概沒提。夏初一樂不可支,知道許慕楊害怕她擔心營銷戰的事,肯定是替自己去忙了,回頭要好好謝謝他才行。
帶著陸斐然回到自己家時快中午了,夏平圍著圍裙在樓下迎接,笑嗬嗬的先跟陸斐然來了個擁抱。
擁抱之後跟沒看見夏初一似的,直接摟著陸斐然的肩膀轉身向樓梯門走。似乎有很多有趣的事要說,勾肩搭背的樣子儼然把陸斐然看作親兒子,比對夏初一還親。
夏初一提著一袋子水果愣在那兒,想喊聲“爸”,又怕喊多大聲他也聽不見。看兩人背影親昵得如同用雙麵膠把他們粘在了一起,她仰頭呼出口氣,假裝沒在嫉妒。
直到夏平一隻腳邁上樓梯,夏初一終於忍不住大吼出聲:“把水果接過去好不好!我手都勒疼了!”
夏平閃出半個身子,一臉關切:“你這孩子不早說,快換個手。”
兩人轉瞬消失在樓道口。
夏初一白眼直翻,腦門青筋氣得突突直跳。三秒後陸斐然折回身,從她手中接過水果,蜻蜓點水般親了親她的嘴角。
“伯父讓我喊爸,我們結婚吧。”
午飯時夏初一神情恍惚,一直陷在“結婚”的字眼裏出神,都沒注意到夏平的神色和狀態。午飯吃到一半,她才奇怪地發現爸爸似乎比以前話變多了,家裏也沒有酒味了,客廳比之前幹淨了不少。
“爸,你是不是相親了?”
剛吃了一口米飯的夏平連咳帶喘地把飯全部吐了出來。
“你這孩子,沒正經。”夏平接過陸斐然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嘴,“成天就會胡說八道,我相哪門子親!”
夏初一撇嘴:“那家裏怎麽這麽幹淨了?”
“你這……”夏平欲言又止,最後哼哼兩聲,“你奶奶的壽宴定好日子了,這月十八,到時候你姑姑和姑父會來家裏坐坐。”
陸斐然輕輕皺眉:“半個月後?那天有年中會議,我可能趕不過來。”
夏平擺擺手:“就是請幾桌人慶祝慶祝,你忙你的。等你和初一結婚的時候再見奶奶也行,千萬別耽誤工作。”
夏初一心跳又快起來:“你們征求我同意了嗎就讓我們結婚?”
夏平和陸斐然同時看了夏初一一眼。夏初一迅速眨了眨眼睛,想辯解自己不是不想結婚,隻是這個事情太突然,她一時還不能接受,再說異地還沒結束等不確定因素太多……
她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夏平已經扭過頭去和陸斐然交代:“結婚要盡早,我會和奶奶商量,找個好日子就把你們的事情辦了。再者你們工作也忙,別多分心,結婚要用的東西我給你們準備就行。”
陸斐然笑著點點頭,眼角餘光瞥到夏初一身上,笑得更加燦爛。
夏初一聽得耳朵裏發癢,忙打斷夏平:“爸爸,先把奶奶的壽宴辦完,結婚我們會自己看著辦的。”
陸斐然適時插嘴:“你同意了?”
夏初一氣咻咻地多吃了一口菜。她現在就像砧板上的魚肉,連老爹都要搶著燒水刮鱗,還用她同意嗎?
夏平笑嗬嗬地給陸斐然倒了杯酒,高興得有點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樣子。
“爸爸祝福你們。”
陸斐然拿起酒杯,將杯沿兒靠下一些與他碰了碰,很認真地保證:“我一定會對初一好。”
夏初一想起這兩天陸斐然在自己身邊事無巨細地照顧自己,緩緩放下筷子,決定放棄之前的一切不愉快,和他好好迎接屬於他們兩人的新的人生。剛想到這兒,心中竟湧出許多歡欣和甜蜜。
咳了咳,仍然故作鎮定道:“那好吧,我決定和你……”
聲音巨大的彩鈴聲打斷夏初一的話,像千裏之外的廣場舞歌曲直接送進她的耳朵。夏初一瞪著眼睛看夏平,在小小的客廳大聲喊:“爸!你的手機太響了!”
夏平趕緊按了接聽,示意夏初一噤聲,在電話裏連說了幾個好才掛掉。
夏初一見他臉色不大好,皺眉:“出什麽事了?”
夏平歎了口氣,轉瞬笑道:“快遞到樓下了,你去取一下。”
夏初一想一腳踢飛爸爸的凳子。
明明知道她膝蓋有傷還要讓她上下樓,指派未來女婿幹點活就那麽難嗎?!
最終,夏初一在樓下簽收了包裹。她看了看寄送單,發現都是爸爸買的一些氣球、彩帶、摩絲之類的物件兒,應該是為了奶奶的八十大壽準備的。
扶著樓梯一瘸一拐地上樓,每隔幾步就停一停,夏初一大口大口喘氣,膝蓋處的痛源源不斷地傳送給腦神經。她將包裹抱得更緊,忽然想到小時候媽媽背著煤氣罐上樓的樣子。她比自己厲害得多,一手扛著煤氣罐一手牽著她,還有多餘的力氣對著她笑。
那時候爸爸走街串巷賣保險,隻有晚上才回家。家裏的一應事務都由媽媽打理,根本沒讓爸爸操過心。如果她知道自己要結婚了,應該會非常非常開心吧。
用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上樓,夏初一停在門口喘氣,借機讓怦怦跳的心髒恢複平穩。剛要敲門,忽然聽見裏麵傳來一聲怒喊,接著音量就變小了,但爸爸說的每一個字還是準確無誤地傳進她的耳朵。
夏平:“你不能告訴她!”
陸斐然:“我會找機會和她說。”
“她肯定接受不了,我不允許你說!”
“爸,我隻是想做些彌補,好好補償她。之前一直說分手……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結婚不是補償,你愛她才會跟她結婚。”
陸斐然聲音更小:“許慕楊說她會飛……這太奇怪了……我來就是為了驗證這件事,用任何手段都要驗證。我會驗證給你們看,她是正常人……”
“好,好,好,我去聯係醫生。既然你決定結婚,怎麽做都隨你。”夏平停了停,歎氣,“我專門囑咐快遞員這個時候打電話就是為了支開她,這些事情你一個字都不要和她說。”
……
爸爸的聲音比陸斐然大得多,讓她得以聽見完整的對話。雖然陸斐然的話斷斷續續的,但她還是從這些話裏拚湊出事情的原委。
包裹落在地上,夏初一手扶著牆壁簌簌冒著冷汗。陸斐然說要補償她,所以才提結婚嗎?不惜用任何手段驗證她會不會飛,“任何手段”幾個字像針一樣反複刺進她的心,鈍刀割肉般痛得沒有聲響。她甚至不知道許慕楊什麽時候把這個秘密告訴了陸斐然,是在漢州西餐廳吃過飯訣別的時候嗎,還是他到淮城來給許慕楊送銀行卡的時候?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原來一切都是騙局。陸斐然根本不相信自己,他的結婚成了驗證的手段,連爸爸都一並欺騙她,甚至不惜放棄她來成全陸斐然,就是為了證明她不會飛。
可是她會,連許慕楊都知道她會飛。
為什麽陸斐然和爸爸不願意相信,為什麽隻有驗證她正常才能讓他們安心?
難道她變成不會飛的普通人才值得被他們愛嗎?難道在他們眼裏,她就是一個無法被信任的怪物,一個經常撒謊的騙子嗎?
她聽見爸爸的腳步聲向門口靠近,連忙用袖子抹去眼淚。
門開的時候她咧嘴大笑,屋子裏的人影像陽光一樣刺得她睜不開眼,淚水不斷地從眼角兩邊往外冒。
“膝蓋好痛好痛,我要回家休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