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晴朗,橘子輝煌

出了西餐廳沒走幾步,許慕楊甩開夏初一的手折了回去。

夏初一在原地等著,見他沒走多遠就碰上追出來的陸斐然。路燈下,她看見陸斐然將黑金卡還給許慕楊,這才意識到剛剛走得太急,忘記拿錢了。

她實在太對不起許慕楊了。

夜裏的風撞在她身上,帶去沾在臉上的水,皮膚瞬間皺巴巴的。她下意識躲在暗處,將自己藏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她想今日之後她也許再也不會見到陸斐然了,留給他的最後一麵實在不應該這麽狼狽。

許慕楊不知道在和陸斐然說什麽,兩人站在路燈下,一個長身玉立,一個玩世不恭,十足吸引路人的目光。

等了好一會兒,許慕楊才走過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夏初一瞥見陸斐然折回西餐廳的背影,走得又快又急,像在與她決絕地道別。她定了定神兒,才發現自己全身像通了電似的刺痛發麻。

“走吧,大小姐。”許慕楊插兜,似乎不準備與她計較剛才的事,“就坐夜裏回淮城的火車吧,明早我還有事。”

夏初一吸了吸鼻子,弱弱地開腔:“你不怪我吧?”

許慕楊長歎一聲,既溫柔又憐憫地看著她。

“傻瓜。”

寵溺的語氣讓夏初一呼吸都停了,有一瞬間她以為許慕楊要跟自己說什麽情話,又覺得不可能。她隻是對這種眼神和關愛似曾相識,像高中時陸斐然起身回答問題總是低頭含笑看著她,一臉寵溺,眼裏有光。

一輛卡車鳴笛路過,拉回夏初一的意識。許慕楊插著兜看她,果然說出了擊中她耳朵的下一句話。

“我怎麽會跟二百五一般見識。”

坐了一夜軟臥回程,其間許慕楊沒有和夏初一過多地接觸,似乎真的有很多事情急需處理。夏初一靠著窗子半坐著,破天荒回憶起第一次和許慕楊說話的情景。

高二文理科分班之後許慕楊就被安排坐在了夏初一左前方,靠著牆角,話也不多——之所以不多,是因為天天低頭看小說。

那時候學校旁邊的書屋出租各種言情小說、武俠小說、玄幻小說,深受許慕楊這類學生的喜愛。剛開學的頭一個月,夏初一天天看著許慕楊低頭看各種武林大俠江湖絕學,連課都不聽,著實替他擔心。

當時她還不知道許慕楊的身份,隻是覺得作為同學有義務勸勸他,勸他不要浪費父母的錢來學校讀小說,不好好上課。雖然他們成績差不多,但是她態度端正啊。

結果勸了好幾次,都換來許慕楊的白眼。

夏初一痛心疾首。

再後來,她問他在哪裏租書,怎麽計費。許慕楊倒很高興她會問這種問題,本著分享快樂的法則告訴她,在學校後麵的書屋租書,一天一塊錢。

夏初一已經放棄規勸他了,但是替他心疼錢,索性建議道:隔學校一條街的書屋租書便宜一點,如果他真的想看小說就去那個書屋吧。好歹還能替父母省點錢不是。

興許是夏初一那天的表情實在太純真,許慕楊沒有給她白眼。

隻見他嘿嘿一笑,算是謝她,然後說道:那個書屋的書我全都看完了。

全都……看完了……

後來夏初一非常識時務地閉嘴,隻是偷偷給溫墨耕寫了一封舉報信,把許慕楊的劣跡都寫了上去。一天後許慕楊被“抄家”,書桌上再也沒有一本武俠小說。

她記得那天陽光特別好,坐在她前麵的許慕楊哭得稀裏嘩啦,後背因抽泣不停地抖動。因為借的書都被抄了,他要賠償書屋老板一大筆錢。

夏初一覺得對不起他,請他吃了一個月的午飯,這才彌補回來對他的虧欠。

再後來兩人成了好朋友,夏初一笑話他那天哭得那麽凶,真是丟臉。

結果換許慕楊哈哈大笑,罵夏初一又笨又蠢。

因為夏初一給溫墨耕的舉報信上寫著學校附近的書屋亂收費,蠱惑學生,把許慕楊迷得五迷三道不好好上課,希望老師管一管。

溫墨耕收到舉報信後大為感動,連夜去書屋核實情況,發現他們竟然售賣盜版書,於是第二天專門找許慕楊了解情況,將他租來的書當證據提交給文化局。後來書屋倒閉,許慕楊立了“大功”,文化局還專門獎了許慕楊一筆錢。

他那天根本不是哭,而是笑出了眼淚。

夏初一氣得鼻子都歪了。

說起師生情誼,她和溫墨耕真的沒有一點緣分。

回到淮城後夏初一接到的第一個電話竟然是牧晨的,電話裏牧晨的聲音高傲嚴厲,沒給夏初一半分麵子。

“飯莊業績下滑,你身為秘書,工作沒做好,工資降級。以後的會議必須參加,我不能處處照顧你一個人。”

清晨的風灌進耳朵裏呼呼作響,夏初一聽得心尖一跳,預感到牧晨正在變本加厲對付自己,隻在電話裏淡淡說了一聲好。

本來是處處刁難,在她嘴裏卻變成了處處照顧,要自己對她感恩戴德。夏初一眉心擰了擰,緊跟許慕楊的腳步奔向公司。好在牧晨給她打了電話,她終於明白許慕楊為什麽這麽著急了,原來是飯莊出了事。

牧晨早已組織好部門會議,就等著許慕楊和夏初一。甫一進門,牧晨冷豔宛如黑天鵝一樣的妝容當即嚇了夏初一一跳。

牧晨代替楊瑞和聽取各部門匯報情況,連許慕楊都坐在牧晨下首的位置。昔日名不見經傳的行政助理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真是出盡風頭。夏初一歪著頭看著牧晨,想起她說的那句“給臉不要臉”,微微一笑。

溫涼坐在夏初一身邊,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不停和夏初一吐槽牧晨的各種變態行為。說如今整個行政部已成為牧晨自己的“狗腿部”,凡事必須對她恭順孝敬,看她臉色。同事們戰戰兢兢,牧晨動輒把人罵得狗血淋頭,昨天還當著全公司的麵將劉蒙的資料從辦公室甩出去。

溫涼似乎有一肚子委屈,抱怨楊瑞和識人不清,竟然著了牧晨這個小人的道兒。

夏初一想起上次楊瑞和對自己冷淡的態度,偷偷囑咐溫涼,千萬不要讓這些話鑽進牧晨的耳朵。

上午的會議氛圍很是凝重,主要是因為近期有家飯莊平地拔起,不僅模仿江南飯莊的風格,還利用營銷優勢將自己的服務宣傳的比江南飯莊好一百倍。飯菜可口,人流量暴增,一時奪走大批顧客。

牧晨看起來很是著急,希望各部門盡快采取行動。夏初一看牧晨臉色確實不太好,即便隔著厚厚的粉底,依然看得到隱在她眉眼之下的焦慮。

溫涼暗暗發笑,貼近夏初一:“新開的飯莊業績還沒上去,眼下江南飯莊又出了事,牧晨位子坐不穩,當然著急。”

夏初一有些奇怪:“按說這些和她沒有直接聯係。”

“怎麽會,想想你做董事長秘書的時候幹得多好。”溫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楊總現在出去談業務都是帶著蘇港那邊的秘書,根本不帶牧晨。靠幾句小報告拴住楊總的心根本不是長久之計,牧晨也需要業績啊。現在江南飯莊出了事,楊總下了命令,說必須挽回敗局,牧晨能不急嘛。”

僅僅幾天沒上班竟然錯過那麽多重要消息,夏初一晃了晃腦袋,有些與世隔絕的錯覺。

溫涼心疼地看她:“忙著和男朋友分手,不怪你。”

夏初一狂咳了幾聲,許慕楊一杯溫水適時遞了過來。

他沒看她,眼光攏在營銷主管身上。

“得意飯莊大肆宣傳他們的服務,我們就不能再宣傳這個。”

營銷主管扶了扶眼鏡,有些為難:“可是現在顧客都青睞一流的服務,這也是得意飯莊的主營銷點,我們想超過這點很難。”

“你去餐廳吃飯是為了服務去的嗎?當然是為了好吃的菜去的。”許慕楊半眯著眼睛,輪廓鋒利,“既然他們主打服務,那我們就主打菜品。”

夏初一點了點頭,她剛剛也想到這一點,如果想戰勝得意飯莊,他們就要開發新菜來挽回顧客。

牧晨出聲:“降低菜價也可以,不是嗎?”

夏初一笑笑:“那是得意飯莊的策略,我們不應該變成價格戰,否則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麵。”

許慕楊直直盯著牧晨,目光中寒意劇增,讓她一驚。

嘟嘟的手機震動聲讓許慕楊起身向外走,出門前看向夏初一。

“你全權代表我,繼續開會。”

夏初一笑眯眯地應下。

牧晨脊背繃緊,挺直,不屑地掃向夏初一:“你有什麽高見?”

“江南飯莊的財務報表直線下滑,顧客流水大不如前,短短幾天就變成這樣和得意飯莊的營銷不無關係。他們既然做了詳盡的計劃來對付我們,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夏初一看著飯莊經理道,“我們不打價格戰,但是要改變價格策略。結賬時告訴顧客,如果他們充值此次消費金額的四倍,那這次消費就可以免單。”

一次性白吃白喝,對很多顧客來說確實有很大的**力。

飯莊經理讚歎一聲:“好主意。二百元的飯菜就是充值八百元,免單相當於打八折而已。”

夏初一點頭,繼續道:“服務也提上去,至少不能比得意飯莊差。但是我們不主打這一點,隻是給顧客營造更好的環境而已。”

牧晨露出一絲欣喜的神色,鼓勵夏初一繼續說。

“峰終定律強調高峰和結束時的體驗會給顧客更深的印象,終值設計得好會讓體驗大幅提升,比如宜家購物後的一元冰激淩,星巴克店員的注視和真誠的微笑,都在結束時給顧客愉悅的感覺。我們要想和得意飯莊競爭,可以在顧客用餐後給予紅包或者口香糖等,提升顧客對我們的滿意度。”

“紅包庫房裏就有,可以每個裏麵裝些優惠券。”牧晨隨即吩咐下去,盯著夏初一,“還有呢?你繼續。”

夏初一心領神會,看向營銷主管:“飯莊隻是基礎,如果想超越得意飯莊,我們需要打營銷戰。”

牧晨趕在營銷主管之前出口:“怎麽打?”

玻璃晴朗,將天藍色映入室內。夏初一眉心舒展,目光與牧晨在半空相撞,篤定而驕傲:“我要親自和楊瑞和楊總說。你定個時間讓我們見一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