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陽光燦爛，在夏風吹過的時候穿過枝捎，流下一層碎金。

漢州市京大醫院，臨床心理科。

女孩在谘詢室裏待了有一會兒了，醫生讓她給兩個月前的自己寫一封信，她手握著鋼筆，冥思苦想。

“墜機了……”

她想了想，迅速劃掉。

重新起筆。

“你會飛，遭遇墜機，你飛起來……”

陽光打在她半麵臉上，映著她清麗又認真的樣子。

“那天正好是五月初一。”

女孩撓了撓頭，她有些想不起來了。後麵的很多事情在她腦海裏蒙上了霧，她分不清是不是確切發生過的事。

再次劃掉。重新再寫。

“今年是202……”她閉了閉眼，在省略號的後麵繼續寫，“你的奶奶叫王……王……”

她還沒寫完一個王字，谘詢室的門被打開了。進來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胸牌上寫著他的名字：簡一凡。

女孩回頭，看著這個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心理科醫生，迷茫地衝他笑了笑。

簡一凡端著水杯，慢悠悠坐在她對麵，探頭問：“寫的怎麽樣了？”

女孩舉給他看，滿紙都是亂糟糟的劃線。

“你奶奶叫什麽？”他看著停筆處，充滿期待地問。

女孩沒有任何回應，她在想，但是她真的忘記了。她記得奶奶的樣子，但是叫什麽呢……她又閉了閉眼。

簡一凡將水杯放下：“你知道誰叫王雲霞嗎？”

女孩搖搖頭。

“楊婉麗呢？”簡一凡又問，“對這個名字熟悉嗎？”

女孩再次搖了搖頭。

簡一凡默不作聲，緩緩打開病曆，手指從上滑到下，按在頁腳的幾個字上：“談過戀愛嗎，異地戀？”

女孩懵了懵，她不記得。

簡一凡翻到病曆下一頁，當頭四個字是：時間跳躍。

陽光打進谘詢室裏，窗台上的向日葵爭相盛開，花香甜絲絲地往呼吸中鑽。

“我和你講個故事吧。”簡一凡臉上掛笑，黑亮的眼珠像有星星在閃，“一個別人的故事，可能有助於你回憶。”

女孩緩緩坐下，局促地點了點頭。

簡一凡清咳，以顯對這個故事的重視：“有個女孩大學畢業後和她男朋友異地戀，相隔一千多公裏，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異地第一年結束時，女孩太過思念她男友，所以借著假期有時間，約定和男友去海島上旅行。但遺憾的是，女孩到了海島上三天，她男友都還沒去。”

女孩沒有任何表情，安靜地傾聽。

“她男友的工作非常忙，又是個寡言少語的人，最後竟沒有履約。異地戀本就脆弱，當期待反複破滅後，女孩一怒之下給男友發了短信，說要分手。”

簡一凡換了個姿勢：“然而就在當天，海島遭遇強降風，接著是暴雨紅色預警。暴雨越來越大，一連下了幾個晝夜，導致海島停電，樹斷路陷，通訊隔絕，航路封掉，機場封掉，小小的海島被裹挾在環海中，簡直不堪一擊。女孩知道，男友徹底來不了了，但在那種情況下，她反而慶幸男友沒有來，不然隻能像她一樣被困住。她反複念，幸好幸好。”

女孩表情有些鬆動，輕輕開口：“她也很愛她男友吧？”

簡一凡看著她：“是的。”

女孩不再發出聲音，等他揭開後麵的故事。

簡一凡翻到病曆最後一頁，接著講道：“晨曦時分，暴雨停了。在天還沒有亮透的時候，海島上空忽然飄來無數隻孔明燈。孔明燈像一盞盞螢火此起彼伏，整座海島在孔明燈的映照下明璨耀人。”

“人們抬頭看著如繁星閃爍的孔明燈，這才發現每一隻上麵都寫了字。”

“夏初一，對不起。”

“夏初一，我愛你。”

“初一，我想見你！”

“你勝過所有。”

“我願與你跨過山河，看遍風景。”

“我不會和你分手。”

“一約既定。”

“萬山無阻。”

“我不怕異地戀。”

“隻要最後是你就好。”

……

女孩呆坐在凳子上，呼吸微滯：“那個女孩的名字叫夏初一？”

沒等簡一凡出聲，女孩又追問：“為什麽有那麽多孔明燈？”

“她男友當天就往回趕了，隻不過遇到暴雨封路，無法進入海島，而他在得知季風到達時迅速做出判斷，連夜趕往另外一個城市。那個城市與海島隔海相望，地理位置卻很近，他計算了季風洋流的方向恰好路過那裏吹向海島。所以他站在大海邊的礁石上，將手中的孔明燈一隻又一隻放飛。”簡一凡頓了頓，惆悵地說，“為了取得和夏初一的聯係，他放飛了上萬隻孔明燈。”

女孩心口滾燙，被這個故事深深感動著，長睫輕顫：“她男友的名字叫什麽？”

陽光偏西，時間在谘詢室裏無聲地流淌。簡一凡合上病曆，認真地回應女孩：“他叫陸斐然。”

他看見女孩的瞳孔有一瞬在痛苦地收縮。

就在那一瞬，他的心髒猶如被人攥緊，傾身靠近女孩，以無比清醒又哀痛的聲音開口。

“現在，你還覺得自己會飛嗎？”